茶梨编了一个搭档出任务的谎言,暂时糊弄一下少年。
高中生又问:我爸给我买平板了吗?怎么出门之前也不先给我送来?他好不靠谱啊,害我这两天写作业特别不方便。
茶梨不擅长和小朋友打交道,另外也有点烦了,听到搭档出任务,这孩子也不问任务危不危险,什么时候能回来,就知道惦记新平板电脑。
他很生硬地回了高中生一句:我也很忙,没事就先这样吧。
发完消息,抬头看到郁柏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茶梨道,“水也喝了,还不回你自己家?”
郁柏唉声叹气说:“我在这里哪有什么自己家?”
茶梨道:“不要装可怜。开始想念你的湖景房了?”
郁柏不接话,问道:“没有能一起生活的家人,是什么意思?”
茶梨道:“字面意思,我父母离婚,都各自有了新家庭,我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郁柏沉默了数秒,说:“我也只有我自己,我单身,没有兄弟姐妹,我父母和我断绝了往来。”
茶梨理解道:“哦这样……他们也离婚了吗?”
郁柏道:“没有,他俩感情很好,只是不和我来往。”
茶梨有点不明白,道:“为什么会这样?那不就相当于是,你父母抛弃你了?为什么?”
郁柏难得出现了一点表述困难,道:“因为我……我不够好,让他们不满意……大体就是这样。”
“如果你在个人情况上,没对我撒谎的话,听不出你有哪里不够好。”茶梨有点费解。
他觉得按照郁柏所述,郁柏本人是能被称为青年才俊的那种人,父母长辈应该都很喜欢,双商也都远超出了及格线,就算父母要求严格,也没道理会不满意到了要断绝往来的程度。
茶梨突然想到了一点,惊道:“你该不会长得很丑吧?连父母都看不下去,每天都被你丑到,最后忍无可忍,才不要你了?”
“……”郁柏语气平平地说道,“我本人是不如这位郁少爷这么花枝招展,离丑应该也还有点远。”
茶梨道:“哦。”
通过郁柏这不激烈的反驳态度,可见他本人长得不难看……有可能还很好看。
因为好看的人被说“丑”,只会觉得好笑,是真的不会跳脚。
郁柏看茶梨似乎还在等他解释和父母闹掰的原因,说:“这是我的伤心事,可不可以不说?”
“当然可以,我不问了。”茶梨也并不是想窥探他的隐私,两人的家庭关系都很糟糕,表现形式不同,结局是一样的——他俩都被父母放弃了。
在这一点上,两人虽然分属不同的世界,也称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
只是茶梨很少为此感到伤心,他有更多的事要想,要做……何况他尽职在做的所有事,同样也能惠及已经离开他的父母。
但茶梨还是试图开解郁柏,说:“别太难过,现在你当上了我们这里的郁柏,郁柏这人不成器,但他家庭关系是真的很好,父母和哥哥都把他当掌上明珠一样地疼爱,不管怎样,总之你就是替代他、成为他了,替他继续享受温馨家庭的同时,也可以替他对父母哥哥更好一点。”
郁柏似乎被这话戳中了一直以来的某种心事,慢慢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
茶梨又想起这世界因面前这个穿漫者的到来,增加了更多的bug,继而又想起撞树后灵魂出窍不知所踪的“郁柏”,道:“如果我们这位郁柏是去了你那边,他就惨了,没父母哥哥再护着他,人还那么缺心眼,生存都是个问题。哦对了,你们那里同性恋还是异端,他不会因为在大街上突然犯毛病,随意搭讪美男,就被人抓起来烧死吧?”
“……我们那里只是同性不可婚,但也是法治社会。”郁柏显然不想聊起这位前任,迅速结束这个话题,转而压低声音,问道,“他们这种巨富之家,财富来源合法吗?他哥哥还是高官,有没有官商勾结的可能?不会过几天全家人都锒铛入狱吧?别是我快乐不了几天,还要替他坐牢。”
茶梨震惊道:“你当我们诺亚城什么地方?郁松进入市政厅委员会的第一天,他和他直系亲属的财务状况,就都必须在政务网上公开,全城居民只要想看,随时可以去查看……你以为郁柏为什么臭名昭著得这么独一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城里所有权贵二代都在夹着尾巴老实做人,就他天天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幸好他自己除了理财入账,一分钱都没赚过,全靠啃老,而他父母和哥哥的财务非常清白,经得起市民的监督。”
郁柏颇为意外,又问:“那他父母具体是做什么行当的?我只模糊听说是做生意。”
茶梨道:“零售巨头,诺亚城最大的连锁超市就是你们家的。”
郁柏又问:“诺亚城的支柱产业是什么?没有被富豪们垄断吗?”
茶梨道:“怎么可能?我们有严格的反垄断法,哪个富豪敢这么干都会死定了。支柱产业是金融和制造业,实行全民所有制。本城居民成年后,社保中心会联合银保监会,分配给居民对应的股份。我在本城第二大的金融上市公司里有0.0000000056%的股份,每季度大约能给我分红一千多块。”
郁柏又问了许多问题,得到了更多答案。
诺亚城政府机构层级分明,部门设置简洁,但也算得上应有尽有,基本能做到各司其职,覆盖城市发展和市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经济结构清晰明了,公有制,社会资本雄厚,高福利社会,同时文娱行业也在蓬勃发展……几乎是一个终极理想国的简易雏形。
得出这个认知,郁柏的眉头反而越锁越紧,很显然,这里的很多东西不在他预设范围内,例如说他在问出“支柱产业为何?垄断否?”的时候,预想中,是茶梨被问住、答不出,或是茶梨给出一个脱离经济理论的、虚无的回答,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到了最后,他的三根手指端着空了的玻璃杯,走神似的想着些什么,试图消化理解刚接收到的这一切信息。
茶梨没有出声,放松地靠在大沙发的靠背上,静静看着对面的郁柏陷入思考,心里实际上有点暗爽。
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这位现实世界的来客对他们这个漫画世界的审视中,始终带着一点令人不太舒服的轻视。
对未知世界的轻视,常常是出于高傲以及贫乏的想象力,一切狂妄都是因为无知,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zzz好困……zzzzzzz。
郁柏回过神时,发现茶梨就那么坐着睡着了。
他把杯子放在案几上,起身轻轻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在茶梨的肩头戳了戳,见茶梨没有反应,他拿过一个抱枕放在沙发一侧,然后小心地扶着茶梨,帮茶梨换了一个姿势,头可以枕在抱枕上,身体也能更舒服地躺在这张宽大的沙发上。
茶梨的脑袋刚碰到抱枕,忽然睁开了眼睛。
郁柏的手正勾着他的膝弯,要把他的一双长腿也放到沙发上,他这一醒,郁柏顿时做贼心虚一样地被按了暂停,脸颊上控制不住地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
但茶梨睁眼只是条件反射,眼皮维持张开的状态连三秒都不到,立即又合上,头朝旁边一歪,彻底沉沉睡去。
郁柏:“……”
他轻轻帮茶梨把姿势调整好,屈了单膝在旁边蹲下身,视线缓慢地在茶梨脸上巡回,从那头茶色的头发,到饱满的额头,锐利的眉峰,到紧闭的双眼,郁柏的目光里渐渐充满了近似惊艳的神色。
茶梨的高挺鼻梁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他的呼吸,那阴影也还有着极轻微的变化,闭合的双唇上近看还有着极淡的唇纹。
到了这个几乎算是独处的时候,郁柏再也不用克制自己的OS,可以尽情地让它们释放出来了。
因而他四周在不停地弹出OS气泡框:
多么伟大的一张脸!
完美精致的五官!
逼真的皮肤肌理!
流畅的面部线条!
还有黄金比例的身体结构!
极致的动作表现!
作为一位漫画人物,茶梨警官简直完美得无可挑剔。
越来越多的OS气泡框,终于密集到了会遮挡他欣赏茶梨的程度,于是他深吸了口气,轻松地把OS尽数吸收回去,隐藏了起来。
最后,他索性在沙发旁的地板上心满意足地坐下,又仔细盯着茶梨的睡颜,欣赏了许久。
期间有好几次,他伸出手很想触碰茶梨一下,最后都极力忍住了。
终于他也困了,眼皮打架,直接就着这个坐姿,伏在茶梨旁边睡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
郁柏的头顶上缓缓浮起一个气泡框,在那里悬了很久很久,气泡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颗小小的颤动桃心。
清晨,起床闹钟准时响了起来。
茶梨闭着眼睛,如常伸手到床头,摸索手机,想关掉闹钟后再睡五分钟……摸到了松软的毛发。
咦?是家养宠物吗?……不对,他没有养宠物。
茶梨霎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手里还抓着那团毛发。
郁柏:“……不要揪我的头发。”
茶梨:“你怎么在我家?……哦对,昨天我带你进来的……你怎么还在我家!”
郁柏:“能不能先放开我的头发!头要掉了!”
半分钟后,两个人都平静了下来,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地板上,四目相对,眼神都有点古怪。
茶梨谨慎地发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郁柏震惊地反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茶梨指了指他,意思是这种主人睡觉时、不惜睡在地板上、也要贴着主人的奇葩行为,道:“我虽然没养过宠物,但你这种行为,相当符合宠物犬的刻板印象。”
郁柏倒吸一口凉气,头顶浮现出了一个气泡框,内里是一个裂开的心形。
茶梨也觉得有点尴尬,亡羊补牢地说道:“没有攻击你个人癖好的意思,我们尊重每个人的独特爱好和生活方式……只是我见识少,又刚睡醒,被吓了一跳。”
郁柏起身,整理了头发,顺手把浮夸的耳钉摘了,严肃澄清道:“不是,我没有你以为的那种癖好。”
茶梨道:“那你这是?”
郁柏给出一个合理和离谱程度旗鼓相当的理由:“沙发太窄了,我怕你半夜掉下来,我非常善良。”
茶梨坐在沙发上,一脸颜艺,表达了无语、难评、不可思议、信你个鬼、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等复杂情绪。
稍后,茶梨换了衣服,准备去上班。
他下楼来。郁柏站在门口,说:“你怎么走?我送你?”
“我们有班车,”茶梨看了眼时间,说,“马上就来了。”
顺便,他提醒郁柏:“如果见到郁松,你小心别穿帮。”
“好的。”郁柏露出笑容来,说,“茶梨警官,你人真不错,对我这个外地人也如春天般的温暖。”
茶梨半真半假地说道:“没想温暖你,我只是担心你穿帮后失去秘书长弟弟的身份,那你对我可就失去利用价值了。”
郁柏却不生气,仍然笑着说:“我一定会谨言慎行,绝不会穿帮,好让茶梨警官随时都能来利用我。”
茶梨给了他一个警惕的眼神,没有完全放下对他的怀疑和戒备。
两人从房子里出来,茶梨最后确认下是否关好了窗户,然后再反锁家门。
郁柏独自走下门前台阶,去欣赏花园里在晨光中开放的鸢尾花,虽然就地睡了一夜,但他此刻非常轻松,心情也非常好。
栅栏门外突然涌来了一群人。
茶梨听动静不对,立刻转身看是什么情况,同时手也朝后腰摸去,摸了个空,忘了巡警没有配枪。
数名黑衣人在门外快速排成两列,以夹道之势左右排开。
茶梨问道:“干什么的?”
郁柏认出了带队的人,诧异道:“9527?你们在干什么?”
茶梨也模糊认出来了,是郁柏家里那群美貌男执事,顿时满脸莫名其妙,问郁柏:“是你告诉他们你在这儿的吗?”
郁柏无辜地摊手,摇头。
9527在门外解释了这个问题:“那晚你出车祸后,秘书长担心你再出意外,我们无法第一时间赶到对你实施救助,吩咐我们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工作,你的宝石耳钉,看起来是个耳钉,其实是个定位器。”
郁柏和茶梨对视一眼,都感到无话可说。
郁柏在前,茶梨在后,两人走出栅栏门外,两脸诡异地打量这群男执事。
两列队伍最前方的9527和塞巴斯蒂安,以及依次排开的另外六名美男,八人各自手持礼花筒,只听9527一声令下,八位男模一样的黑衣执事整齐划一地拉响了八个礼炮。
茶梨在9527发出指令时就觉得不对,矫捷地向后躲开了,而郁柏正好走到执事们中间,被突如其来地喷洒了满头满身的的金粉亮片彩条和花瓣。
郁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执事们则喜气洋洋。
9527:“恭喜恭喜!”
塞巴斯蒂安:“Congratulations!”
9527上前,握住郁柏的手上下摇晃,并向旁边的茶梨点头致意,说道:“郁松先生委托我们第一时间向你们表达祝贺,祝贺你们冲破年龄桎梏与智商壁垒,终成有情人,祝贺你们共同度过昨夜良宵,祝贺你们成功拿下了对方的一血。恭喜你们!”
郁柏:“……”
茶梨:“……”
两人一起变成了豆豆眼。
三秒后,郁柏先一步恢复了正常,对着茶梨惊叹道:“你都二十五岁了,怎么一血都还在啊?”
茶梨差点吐血:你的关注点是不是过于神奇了!!!
第10章
旋即茶梨也想起了什么,立刻疑窦丛生,低声质问郁柏道:“昨晚在餐厅里,郁松给你发消息说让你早日拿下什么什么?你当时立即给我转移了话题,原来是心虚,他让你拿下……这种东西?!”
郁柏矢口否认道:“当然不是了。”
就在这时候,巴士鸣笛声响起,警署的班车到了,缓缓停在茶梨家门口。
茶梨向郁柏投去充满怀疑的一瞥,然后快步上了车,到巴士后排坐下。
班车启动,郁柏和他身后八个美貌男执事一起,齐刷刷地向巴士行注目礼。
隔着车窗,茶梨脸色凝重地对郁柏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郁柏飞速掸干净自己头上脸上的金粉彩条,对车上的茶梨微笑点头,同时立刻回身制止执事们又要欢喜鼓舞大放礼炮的举动。
巴士开走后,郁柏独自面对八位美男,稍稍郁闷且十分无语,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早就摘下的耳钉,随手丢了过去,离他最近的男执事伸手接住,几人不知道郁柏要做什么,都有点紧张。
“你们……”郁柏想请他们不要再设法定位自己的行踪,深吸一口气后,道,“算了,回头我自己和秘书长谈一谈。”
他的变色龙跑车停在旁边的公共车位上,他过去开车门上车。
9527排众而出,过来问道:“你现在是要去哪儿?”又朝刚才接了耳钉的男执事示意,是让对方把耳钉拿过来,让郁柏再戴上的意思。
郁柏根本也无处可去,只得说:“哪儿也不去,我回家。”
另有一名男执事们用耳机对讲通知司机把他们的车开过来,要押……护送郁柏回家了。
郁柏体谅同为打工人的辛苦,耐心地坐在驾驶位上等他们的车开过来一起走。
茶梨警官一走,他就觉得十分无聊,想了想,对车窗外的9527比了个手指夹烟的动作,是问有没有带烟的意思,他本人有点烟瘾,尤其无聊或心烦的时候,就会很想抽一支。
但据他对“郁柏”周遭的观察和探寻,这位二十岁同名青年没有抽烟的习惯,房间里和常开的车上都没有放烟,也没有打火机。除了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暂时也没发现“郁柏”有什么不良嗜好。
9527看到他这动作,指了指变色龙跑车的储物格。
“?”郁柏之前已经找过,确定那格里面没有烟。果然,他又去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包纸巾、一包湿巾、一张加油卡、半块巧克力、几块奶糖、几个钢镚……和一盒手指饼干。
他迟疑地和9527对视,9527示意那盒手指饼干,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不就是要找那个吗?
郁柏从盒里抽出了一根饼干,犹疑不定地观察它,难道它看起来是手指饼干,实际上是香烟?他将信将疑地把饼干的一端含进嘴里……呸,这看起来和吃起来都是原味手指饼干。
9527满脸茫然,不明白郁柏是在不满足什么,片刻后头顶瞬时灯泡一亮,恍然问道:“你想蘸着番茄酱吃,对吗?好的,马上安排。”
“不用了,谢谢。”郁柏阻止了他要去买番茄酱的举动,默默把那根手指饼吃了。
所以,这还是一个无烟世界。
——抽烟有害健康。郁柏总是戒不掉的烟瘾有救了,真不错。
另一边,警署班车到站。
茶梨来到了自己供职的分区警署,今天不必再去巡警队,而是回了重案组报到。
“茶梨警官!你总算回来了!”重案组同事们兴高采烈,夹道欢迎茶梨警官归队。
组长更是热泪盈眶,直言道:“昨晚听说署长回心转意,准许你回到重案组的温暖大家庭,我激动得一夜都没睡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原本该是警务系统风险系数最高的重案组,因为有茶梨,和负责车辆、服装、办公用品的后勤保障中心,在安逸程度上几乎能平分秋色。
首先茶梨的神探之名绝非徒有其名。
有俗话为证:市民有困难找警察,警察有困难找重案组,重案组有困难找茶梨。
其他人搞不定的疑难杂案交给他,保证手到案除,每次都像是表演一场无压力但很华丽的侦探大秀。
其次茶梨在缉拿凶徒时总是一马当先。
很多次在面对极端危险的犯罪分子时,他都以视死如归的劲头冲在最前面,把危险留在自己,把后背留给同事,次次壮举都足以入选“感动诺亚城”年度人物。
因此他得到警署最高荣誉“罪案克星”银质勋章,所有同事心服口服,毫无嫉妒之心,甚至还在默默许愿每一届得主最好都是他。
署长把茶梨下放去做巡警这一周里,重案组不少同事、尤其是组长,整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突发大案要案,或是冒出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到那时,谁去抽丝剥茧地破案?谁去身先士卒地挡子弹?啊?谁能啊?唯有茶梨警官!
“原来我对你们来说这么重要,”茶梨迅速浏览了所有人的OS,愤愤道,“那这一个多礼拜,怎么都没有一个人去署长那里为我们二人组求求情、说说好话?”
听他吐槽,大家还只是笑哈哈,心知他并不会真的如此计较,可听他又提起了搭档,本来还簇拥着他的同事们立刻就都跑完了。
——由此可见,搭档被捕这事,整个重案组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一点。
茶梨先去重案组组长办公室探听消息,在里面坐了半小时,组长装聋作哑打太极。
他又出来想找其他同事问问都听说了什么,同事们猜到他的目的,能跑的都跑了,只有一位临退休的老大哥跑得太慢落了单,见茶梨朝自己走过来,左看右看无处可逃,从怀里拿出贴着“剧毒”标签的液体一口闷,瞬间口吐白沫,又被瞬间赶到的医护人员用担架“嘿咻、嘿咻”地抬走了。
茶梨无语至极,大步走到自己工位前,工位摆设还是老样子,桌椅都一尘不染,仿佛他这几天从没离开过。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迟早要回来,署长也不会舍得让警署最强大脑一直去做巡警。
愤怒地拉开椅子坐下后,他又看了眼隔壁,那是属于搭档的工位,桌上空空荡荡。
茶梨用脚点了下地面,控制着椅子把自己滑了过去,把搭档的抽屉拉开看了看,里面也空空荡荡,只随意放着一个薄本子和一支笔,是开会做笔记用的。
茶梨拿起那薄本子翻开看了看。
本子上每次开会的笔记,都做得大同小异,抬头日期写得规规整整,前两行的会议主题和参会人员也记录得勉强能看清楚。
进入会议流程后字就越写越飘,说明搭档开始犯困……
笔迹变成鬼画符,搭档小鸡啄米……
到笔记内容的最后一字的最后一笔总会斜飞出纸张去,搭档此时彻底睡着。
但最近一次会议,斜飞那一笔后,过了不知道多久,搭档好像又醒了过来,可能是一看会议居然没结束,又开始神游天外,忽然想起了重要的事,在笔记下方的空白处,认真列起了算式:
6802-1500-399-49.9=4853.1
算完以后,搭档又想起有遗漏的项目没算,在-49.9之前又添了一个-2999,再把49.9的4给划掉变成了9.9。
于是算式最终变成了:6802-1500-399-2999-9.9=1894.1
茶梨也想起了那次开会的场景,会议室里除了司空见惯的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Zzzzzzzz,那天开会途中,搭档突然坐得笔直却满脸沮丧,正犯困的茶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恰好看到他后颈处飘飘忽忽地冒出一柄小白旗,上书一个黑字“穷”。
原来他当时是在计算月薪的支配。
月薪6802。
1500是他家高中生每月的生活费。
399?哦对了,高中生球鞋坏了,搭档上周给他网购了一双。
2999?这个……昨天电话里高中生提起平板电脑坏了,要买台新的。
49.9最终改成了9.9,这个倒不用猜了,搭档前几天花这钱的时候茶梨是目击者,搭档有点腰痛,想买一个开车时能用的腰垫,原计划买49.9的,最后买了个9块9的。
剩下不到1900,还要缴水电物业费……于是搭档不得不向生活举起了白旗。
所以为什么要养小孩呢?当初离婚的时候让给前妻不好吗?不懂。
茶梨把本子扔回了抽屉里,思索了片刻,不愿意朝某个方向去想,可是从现有的依据来推断,这种情况并不是绝无可能:搭档因为缺钱,而犯下了署长无法托底的大案?
会是哪种案件?
职务侵占?不是,警署根本没有钱,有钱的话……署长早就捞了!署长还那么穷,可见警署真的没钱。
收受贿赂?也不应该,诺亚城民风淳朴,市政机关一应事务公开透明,自茶梨任警职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贿赂这种事真实发生,搭档会开这个万恶的先河吗?问题是搭档好像也没有能索贿的对象,诺亚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兢兢业业大搞犯罪事业的牢饭选手,谁会找警察行贿?
那么会是渎职吗?按照警署传统,二人组的所有工作,都要搭档两人一起去办,搭档经手的案件,也必然要经过茶梨,搭档如果因为渎职被抓,茶梨也没道理还能逍遥法外。
最关键的是,如果真是上述罪名,并没有什么不可说,就算是警队丑闻要对外遮掩,署长又何必对茶梨三缄其口?
之后,百思不得其解的茶梨还是勇闯了重案组档案科,豁出去哪怕要犯错误,也想从最近的卷宗里找出和搭档有关的蛛丝马迹。
结果那档案科管理员一见神探闯进来,说要看卷宗,马上兴高采烈地把今年的存档全都翻了出来,主动交给了茶梨。
……足有厚厚五页。而且茶梨想找的东西,毛也没有。
最后茶梨在走廊里挨个把全组几间办公室走了几个来回,随机翻了几位领导的信息面板,结合每个人看到他时的实时状态,综合分析后,得出了一个更加迷惑的结论: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搭档出了事,可至于究竟是什么事,居然没一个人清楚确切的知道。
转眼到了午休时间,茶梨刚进单位餐厅,看到重案组那些躲他的同事在角落里围成一圈在吃饭,同事们也看了到他,立即就想跑,又不好剩饭,浪费粮食会被扣平时分,最终影响评比和奖金,一群人急忙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疯狂干饭,要跑路也得先光盘。
但茶梨已经排除了他们知道更多内情的可能,无心再去为难无关同事,去买了份一人食套餐,独自坐在了另一边的位置。
干饭的同事们松了口气,纷纷用余光看他。
茶梨天然没有家人,大他十几岁的搭档,在工作中于他而言是同事,在生活中更有如父如兄的情分。
虽然不知道他的搭档究竟出了什么事才被紧急批捕,能走这种高端大气的机密流程被抓进去,那么搭档重见天日的希望,几乎是没有的。
同事们投向茶梨警官的目光中,不乏同情与怜悯。
茶梨:“……”
他只是想安静吃个饭!一会儿时间身上被扎了一堆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粗箭头标签:可怜、孤独、好惨、惹人怜爱、要变成孤儿了555……
前面几个词还勉强能接受,最后一个“变成孤儿”是他妈什么鬼啊?真要变成孤儿的小孩还在寄宿高中里等平板电脑呢!
这时外套兜里的手机震动,茶梨身上的箭头也淡化、消失。
他拿出手机来看,陌生号码,但是看起来又有点眼熟。
茶梨接了后,简洁地问:“谁?”
对面简洁地答:“我。”
茶梨道:“你谁?”
对面沉默了。
茶梨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是郁柏,说:“哦是你啊,我一下没听出来。”
听筒里的郁柏却好似不太满意,道:“不要装作你听出来了,那你倒是先说说我是谁?”
茶梨本来心情就不好,感觉这人又来讨嫌,索性就当真没听出来,敷衍道:“你不就是……就是那个谁嘛。”
郁柏又不说话了。
茶梨没空管他,道:“没事我就挂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