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陛下……”
“晚些再找罢。”
他往抚辰殿走去,捂了捂不适的心口,过了会儿又悄然放下了。
而另一边,赵琨在御书房里沉沉坐了两个时辰,奏折一份都没有批,在收到韩桃回宫以后去沐浴的消息,他猛然间扬起桌上奏折,轰然间连着书桌都倾翻去,墨色淌一地,晕染开去。
侍奉的仆婢皆吓得纷纷跪下,唯有赵琨脸色阴沉地站在倾翻的书桌前。
“沐浴?”
“是。”
“为何要沐浴,是想洗去身上的痕迹?”嗓音凉薄嘶哑,龙袍下掩藏的手,因为刚才的大力而被割开口子,肆意淌着血。赵琨深深呼吸着,试图平静下来。“说。”
“禀陛下,承恩侯是去泡药浴。”
“太医院的方子。”
“不……是承恩侯从那个大夫手中拿的方子。”绣使回答有些犹豫,“如今,已经在抚辰殿中更衣了。”
赵琨只感觉太阳穴突突跳着,血气都在往上涌。绣使禀报韩桃假借看望胞妹之名,与别院大夫耳鬓厮磨。他忽然间意识到他于韩桃,全无信任。
到底要如何……是不是他该将韩桃永远囚在长英殿中,不叫人踏出一步,才能使这位七殿下能够收敛性子,目光所及唯有他一人。
他就该将韩桃摁在墙上,撕了韩桃的衣裳,锁了韩桃的四肢,叫这个亡国奴只能匍匐在他一人身下,哭到发颤。
他该在韩桃白皙的胸膛上用刀刻上他的名字,该临幸韩桃临到身子痉挛的份上,才够对得起他这五年望向南燕时日日夜夜的折磨与苦痛。
但这些事他通通没有对韩桃做过,韩桃却不知足。
赵琨抬手,用帕子擦去了手上的血,不能让韩桃见到他这般失控的样子。
他最终越过书桌,大步往外走去,玄色的龙袍带着织金的龙纹,扫过御书房的门槛。
“摆驾,抚辰殿。”
重重宫墙与殿宇半遮住了西边天的霞光,群鸟乱飞入远山重林间。
而抚辰殿内,韩桃随意用了点吃食,看着小黄门提着水桶进出,殿内的浴池里正蒸腾着热气。宫婢们伏在浴池边,撒上按份额取来的药材,芊芊玉手拨动着池水,药味浓重弥漫开来,像极了韩桃之前在陆得生医庐里闻到的味道。
陆得生说宫中的药材品质会更好些,韩桃每隔七日泡上一回,活络气血,身子也能康健些。
有两个宫婢走来,想要为他更衣。
他挥了挥手。“不用,都退下吧。”
众人应是,于是侍奉的人皆都起身来,拎着空桶鱼贯而出。
听说赵琨还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空青只和韩桃说晚间陛下生了怒气,却没说原由,他便当是政务上的事。
随着殿门被轻掩上,屏风内韩桃视线扫过浴池中半浮沉的药材,多了几分心悸感。这药浴他原在医庐是泡过几回的,滋味也不好受,泡久了内里好像火烧般泛着疼,陆得生却说这样才有效果。
他赤足往浴池走去,一件件解开长衫和里衣,朦胧屏风里映着的人影瘦削,肩膀半耸,带着几处赵琨吮出的淤痕。
半挽的衣衫滑下,露出单薄脊背,瘦腰下的白皙一团恰好被屏风上绣着的海棠花挡住,韩桃也唯有这处才有几分丰盈之感。
他一步步缓缓走下浴池,水逐渐漫过脚背、脚踝,随即浸没小腿。等到韩桃在阶梯旁坐下,浴池水已经浸没过了胸膛,散发着浓重的药味,池水的颜色也有些偏褐。
他尝试放松下来,倚靠着池壁拨弄过池水,身子渐渐发热。
泡过药浴之后再去见赵琨,精神头也会好些罢。
韩桃闭上眼,感受着药力逐渐蒸腾起,额间渐渐带了细密的汗珠,他索性靠在池壁边上,将身子缓缓浸没。
就这样过了会儿,屏风外,殿门忽然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空青……?”韩桃耳朵一动,听到动静低低唤了一声,却没有转过头,“不必新抬热水,这样便可以了。”
身后人没有回应他,只是殿门又“吱呀”一声合上了。
他便以为空青又重新出去了,闭着眼靠在池壁边,白皙的身子因为药浴的缘故蒙上一层薄红,连着面上也红扑扑的,被赵琨叫人将养了几日,如今胸膛处似乎也多了点肉,没先前那般骨瘦嶙峋了。
恍然间他好像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并着人入池水晕开的波纹,一圈圈泛到他的身上,韩桃睁开眼,眼神一动,猛然间看见赵琨赤身离他不过几丈远,正站在水中仔细端详着他。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池壁,曲着腿靠在水中台阶上。
“赵琨?你什么时候来的……”
“承恩侯倒是会享受。”赵琨盯了他一会儿便收回目光,随手拨动水面,面无表情,举止间又开始发散出那股陌生感,不知为何韩桃的心开始剧烈跳着,带着几分不安。
他试探站起来,想要游走着到赵琨面前。
“听说你今日在御书房动了怒气。”
“是。”
“可是在政务上有什么头疼之处?”水珠顺着韩桃胸膛往下划去,他随手抹了一把,轻轻撩起长发,“我虽会的不多,总能帮你一二。”
“你帮寡人?”赵琨幽幽看他。
“嗯。”
“寡人并未劳心政务,然而有一桩事,确实需要承恩侯帮一帮忙。”赵琨缓缓走近,从他手中接过拢起的长发,重新散开,“寡人想要承恩侯,承恩。”
韩桃瞳孔一缩,抬起头来看着赵琨。
下一刻,赵琨就低头来吻上了他,舌尖挑开他的唇齿,径自吻入更深处去。他被吻得双眼微微合上,犹豫过后有些笨拙地抱上赵琨,任人采撷着与他缠吻再缠绵,牢牢地贴住他腰身。
“赵,赵琨……”
他含糊不清地喊着,只感觉赵琨捏着他的下巴不容他抗拒,赵琨又退出来,接着往下吻。
唇瓣上沾了点晶亮,连着修长的脖颈扬起,韩桃被赵琨吻得呼吸有些急促,想起这是在药浴。
“赵琨,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他抱着赵琨的双耳,这药浴于他是对症下药,但他却怕会对赵琨造成什么影响。话音未落,赵琨却抬抱起他腿来,强势地抵在了池壁上。
他闷哼一声,不知赵琨是怎么了,心中却只当赵琨是因政务不快,来寻他疏解,他自然愿意赵琨拿他当疏解的人,然而赵琨不与他说话,他总是有些不安。
赵琨又重重地咬他,咬在了锁骨处。
韩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却没见身前人又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药浴对他的药性逐渐出来,韩桃现在使不上力气,也知道现在不是做这事满足赵琨的好时机,他挣扎着想要往外脱逃去,翻身挣扎间脊背拱起,他想要顺着台阶爬上池壁,然而猛然间又被赵琨拽着脚踝一把拉下,身子重重压了上去。
韩桃叫了一声。
赵琨已然咬住他的后颈,如同咬住猎物一般,这位高傲的帝王每每在床上表现得都像是一头野兽,浴池里的水飞速散开波纹,韩桃被赵琨抓着腿,攀着冰冷的石砖,身子一半在水中,一半趴在石砖上,指尖无力攥紧又松开。
“赵琨,先出去,好不好——”
他耸着肩膀发颤,浴池里的水声急促,他看见屏风外,殿门口的人影都自觉退远,赵琨又一把强势拽来想要往外爬的他,像是要狠狠贴入骨血中去。
韩桃又疼得叫了一声,这回连着身子都开始密密麻麻地作痛,陆得生嘱咐过他泡这药浴要静心,可他如何能在这当口静下心来。
他几次想要往外爬,只招致了赵琨的不满,紧贴着的大腿被人狠狠捏了把,赵琨又来咬他耳朵。
韩桃近乎要哭出来,忍耐着发颤。“赵琨……我好疼。”
“寡人是如何对你说的?”
“赵琨……”
“寡人说过,既然你要轻贱自己,就任凭你轻贱去,”赵琨却只当韩桃是在找借口,他下手既不重,如何会疼成这样,既如此他身子又一下压得更重,听得韩桃在身下猛地发颤带了哭腔。“寡人大方给你恩典,你却不屑一顾,如今又装这副样子做什么?”
“难道寡人对你好,便是你背着寡人,借看望乐容的名义与人私会的理由?”
他动作没有丝毫轻下来,一只手攥紧韩桃手指强势去五指相扣,另一手一把挑过韩桃下颔,逼人与自己对视,却对上韩桃眉目泛红的眼,不知是沾染欲色,还是疼到双眼发红。
“说话!”
冰冷的石砖膈着人柔软的肌肤,身子已经起了印子。
韩桃疼得有些意识不清,不知为什么会忽然疼成这副模样,连着脊髓都密密麻麻泛着刺痛感,他与赵琨相贴,炙热意味弥漫,然而半热半冷间叫身子止不住的作痛。陆得生也没有告诉过他泡药浴时要注意什么,大概也是想不到会如此这般。
“对不起,”他以为赵琨是在责怪他没有告诉自己陆得生的真正身份,才知道空青说的陛下生气,是在气这个。“我怕我说去见大夫,你会疑心追问,我不想你知道……”
“不想寡人知道你与他是那种关系?”
韩桃强撑着睁开眼朦胧看向赵琨。
“我没有想瞒你,”韩桃反手去,想要抱住他,“你可以知道。”
一下,赵琨气得重重打了韩桃一下屁股,韩桃痛得皱了眉头,松开了要抱赵琨的手。
“赵琨——”他断续唤着,身子因为药力又痛又难受,“你不要再胡来了……”
“白日里,你与他是不是也是这般?”赵琨见状越发恼怒,什么算叫胡来,“怎么,为什么韩武礼他们,还有这个大夫都能这样对你,唯独寡人不可以这样对你?”
“赵琨!”韩桃受不住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寡人有什么是在胡说的!”
赵琨又来咬他,近乎疯意地与他缠吻相接,他起先是觉得痛,而后明白过来赵琨话中的意思,赵琨并不知道陆得生是自己的二叔,反而说起陆得生还要捎上韩武礼,是因为看见二叔的手搭上他肩头的亲密吗?
可是仅仅只是这一幕,难道赵琨就不信他……
韩桃一怔,明明先前几日他与赵琨相处日渐融洽,明明他发烧的时候,赵琨还会用凉水淋头来帮他。他能感受到赵琨对于他的与众不同,还以为一切都会回到过去,破镜重圆,一如往昔,重新好起来。
眼见他沉默了,赵琨愈发恼怒。
水纹又波动起来,韩桃被摁着头伏倒在池边,拱起的脊背被浴池水侵染得发红,赵琨像是疯了一般扑食着他,韩桃攥紧拳头叫出声,颤动得更加厉害,浴池里氤氲气息升腾,药味浓烈地弥漫着,掩盖住了唇齿间淡淡的血腥味。
他浑噩地睁着眼,看向近乎发疯的赵琨,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像要被撕碎开来,赵琨在对他发泄就如同当年那晚一般。
他睁着眼又浑噩流出泪来,泪沾在面颊上还带了些热意,可身下的石砖却冰冷瘆人。他还以为是赵琨遇到了烦心事,想着他念着他,寻他来疏解,原是因为不信他啊。
心脏处一阵阵收缩痛得厉害,韩桃也不说出口。
赵琨见他这副样子,暗骂自己心软,一把抬抱起韩桃来,两脚湿淋淋地走上地面,往一旁软榻走去。
水顺着腿面滑落,韩桃浑身也湿漉漉的,面上沾着未干的泪,哭得面色发红。
软榻里赵琨接着压上他,而他往下坠去,而他因为胸腔难受间歇咳嗽着,捂上心口又松手去,不想让赵琨发现。
白皙的身子被打上青青红红的印记,他确实是承恩侯,在承着君王的恩。
“赵琨……”
韩桃张开唇,被迫仰起脖颈,只剩手臂遮着眼,露出半张发红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攥着赵琨衣袖的手,疼得越攥越紧,痛苦夹杂着欢愉,直至一下哼声,又好像无声地淌出泪来。
赵琨最终感觉不过如此,没趣地起了身。他知这样的事不会让彼此快乐,但却还是如此做,几分报复的心理,几分是对韩桃的无可奈何。
“事不过三,下次你若还不知轻重,与人勾搭成性,便不止如此这般了。寡人会将你以亡国奴的身份囚禁起来,这辈子你也别想离开大齐皇宫半步。”
躺在榻上的韩桃一身狼狈,落在身上的衣衫盖不住淤痕,他蜷缩着捂住心口,想要伸手去拽赵琨的手,却被挣脱掉,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赵琨见状,虽然沉着脸,却还是俯下身去。
“说。”
韩桃张开口,声线几分颤抖,他想说陆得生是他的二叔,想问赵琨能不能再相信他一点点。
然而猛然间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胸腔内翻滚着血气,韩桃想忍住了强咽下却没有成功,“噗”,血就一下吐溅了出来,一口溅到了赵琨的面上。
有些粘稠的血,蜿蜒着从赵琨的面庞滴下,一滴滴落在掌心上,韩桃脑袋微垂,身子还狼狈不堪。
而赵琨看向掌心愣了几瞬,瞳孔骤然一缩。
“韩桃!”
第34章 是哪里来的毒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几乎阖宫震动,太医署八品以上御医共计二十余人,奉皇令皆急急到了长英殿前。
天色早已经昏暗下来,有点资历的御医大都上了年纪,看不清夜路。因此宫道上两列宫女提灯照路,这一夜禁城中灯火通明,阵势极大。
宫中向来是有点消息就瞒不住,更何况这样大的阵仗,众人都猜是承恩侯出了事,才叫这位向来冷酷的暴君心神大乱。而此时此刻,这位暴君正在长英殿中,半步未曾远离床榻。
床榻上,韩桃呼吸声很轻,面上欲色渐渐淡去,只留下一抹苍白。
身子已经被清理过了,赵琨在浴池里下了狠手,做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过分,然而到底折腾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以至于赵琨为韩桃擦洗更衣的时候,才发现韩桃的腿都有些合不拢。
身子上多是牙印吻痕,连带着几处捏红的巴掌印,来会诊的几个御医见到这伤,都吓得低头不敢言语。
“如何?”赵琨看向韩桃,攥紧拳头,“他为何会吐血,为何现在昏迷不醒?”
“陛下,侯爷这脉象虚浮,先前我等便说过他是虚劳流民之身,经不起房事折腾的,”院判犹豫道,“眼下怕是房事催逼……”
赵琨的脸色越发难看。“只是房事会吐血?你们当寡人是傻子不成!!”
“陛下……”几人急急跪下,“我们又验了侯爷吐出的血,发现这血与常人不一样,侯爷这身子像是曾经中过毒,只是被高人用药调和,如今才勉强保住性命。恐怕侯爷是一直用药提着性命,内里早就是一具空壳,真是因为房事催逼才——”
“你们说什么?”砰然烛台倾倒,连着火星溅开,赵琨起身来,在一排跪倒的御医面前气得额间青筋浮现。“哪里来的毒!”
“陛下饶命,陛下——”御医们急急俯身,“这毒已深在骨髓,年月已久,看起来像是用药在慢慢逼出,因此心神不可激荡,真元不可外泄,循序渐进或还有大好之日。而这房事就好比猛药,虽能叫病人大口吐血,尽快排毒,却也有……也有救不回来的可能……”
救不回来的可能。
赵琨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你的意思是,你们救不回来韩桃?”
“不不不,”御医吓得连忙辩解,“只是有这个可能,但应当……应当还能救回来,只是要先拿到中和毒素的药丸。”
赵琨闻言,身子气得发抖。什么内里早就是一具空壳,只是吐了一口血,怎么就成了性命危急,前几日韩桃还在他面前言笑晏晏,如今怎么就成了中毒。
到底哪里来的毒!
院使颤颤巍巍开口道:“陛下不妨想想先前,侯爷可有何不对劲之处。”
“什么意思?”赵琨皱起眉头。
“侯爷定然,不是第一次毒发了……”
他神情一凝,猛然想起上一次在寝殿中,他临幸韩桃,不过第二日韩桃便发了烧,被他发现时正伏在桌案下不知做些什么。
他那时本来是想问的,然而韩桃抓着他的手告诉他自己发烧了,抱住他,亲昵地贴上他面颊。以至于赵琨将那一幕忽视过去,他只当韩桃生来这副性子,因为承了他的恩,才会讨好亲近于他。
“自轻自贱。”他曾在床上这样狠狠骂过韩桃。
然而韩桃却回答说,罪臣是在取悦陛下。
赵琨的呼吸一窒,心脏像被人用手抓拢般泛着疼痛,他猛然大喊空青进来。
“陛下。”空青急急进到屏风内。
“既然他不是第一次毒发,身上一定有药。”赵琨神情冷厉,“给寡人找,找不到,就把别院里那个大夫抓来。再叫绣使去宗人府,严刑拷打韩武礼,就是将他打死了也要问出毒从何来!”
“是。”空青行礼,“绣使一定不辱使命。”
赵琨看向躺在床上的韩桃,即便是在梦中,韩桃也紧锁着眉头,他想起韩桃昏过去之前吐出的那口血,血溅在脸上滚烫地发着热,那时他却还不耐烦地告诉韩桃,要将韩桃这个亡国奴永远囚禁在长英殿中。
赵琨的拳头缓缓攥紧,冷冷看向跪着的御医们。
“救不回来,寡人夷你们九族陪葬!”
“……是。”
这一夜,长英殿中灯火通明。
太监宫婢奔走在宫道上,各种草药如流水般搬入南宫中,浓重的药味弥散开去。竹管插在韩桃嘴中,温热的药液缓缓流下,就这样吃了大半盏。
韩桃迷糊醒来几次,又是攀着床沿大口呕血,连同先前吃的药一起吐出来,他呕血的时候,无意识地攥紧赵琨的手掌,却不知是赵琨在握着他的手。
他只是难受地感觉一片昏天黑地,脏腑里犹如火烧一般。
“赵琨……”韩桃闭着眼低低喊着,带了点哭腔。
“寡人在。”
“赵琨……”韩桃仍旧迷迷糊糊地喊着,病得太厉害了,耳朵像是被糊住,什么也听不见。
赵琨只能攥紧他的手,眉头紧皱。“我在的。”
韩桃贴上赵琨的手背,闭紧了眼喃喃道:“赵琨……”
空青最后从墙角一处缝隙里翻到了药瓶,叫御医看过后服用下去了一颗,到天快亮的时候,韩桃终于不再是气若游丝了。
赵琨在床榻边守了一夜,眼中全是红血丝。
“陛下,晚点还要早朝……”
他身子微动了动,嗓音嘶哑。“传令下去,寡人罢朝。”
于是熬完大夜的御医,眼见韩桃病情稳定下来,皆都退到偏殿去,主殿内只剩下几个看守的绣使和服侍的宫婢。
赵琨仍旧是久久看着熟睡的韩桃,在脑海中翻找着前尘往事,然而万千思绪最终都停滞了,到最后只记得韩桃在浴池里喊着好疼,只记得韩桃大口呕血的样子。
血溅在脸上,是滚烫的。
他不敢想,不敢想韩桃若就这样死了,他会有多恨自己。
他又荒唐地想,那大夫若是韩桃真的喜欢,送进宫来也无不可,这寂寂深宫他也不是非要韩桃陪自己待着,只要韩桃能好起来,喜不喜,厌不厌的,都没那么重要。
“不管怎样都好,”年轻的帝王最终疲倦地匐在韩桃温热的颈边,“……寡人只要你平安。”
昏暗里,韩桃陷在柔软的床榻间,低低呼吸着。
好像有人伏在他的颈边,低低恳求他能醒来,他努力想要睁开眼,身子泛着针扎似的疼痛,思绪却最终穿去了极远的过去里。
平安——
“赵琨,你要平安。”
韩桃恍惚间梦到那时赵琨帮扶着他,在他还是手握权势的七皇子。
那时韩桃凭着乌孙之事初初步入朝堂,老皇帝开始注意到他的才能,之后他奉命赈灾,随太子祭祀,最终竟真的以这个荒诞的七皇子的名头在朝堂站立得稳。
他开始着手接手御史台,监察百官,风闻奏事。
“你虽非朕亲生,但却也是淑妃所出,”那日寝殿内,老皇帝同时宣召了他和太子进去,见他一身朱红官袍,几分淑妃清冷模样,连着神色都有些缓和,“你既有此打理政事的才能,待朕百年之后,你就扶持你的皇兄,替他纠察官邪,肃正纲纪。”
韩桃看向那时还是桀骜阴鸷的韩武礼,心中清楚韩武礼并不愿被一个野种扶持,然而他面上却还是恭敬行礼,俯身作揖。
“儿臣唯父皇之命是从。”
“退下吧,中秋将至,也去看看你的母妃。”
“是。”
韩桃从老皇帝寝殿出去的时候,看见他的母亲,那位淑妃正坐在荷花池边洒鱼饵,宫中人都说淑妃不爱笑,然而这清冷卓绝的气质更叫她如九天神女一般,高不可攀。
古来帝王都是有些征服欲望的,越是高不可攀,就越是要拉下凡间,他并没有到淑妃跟前露脸的念头,看了眼,便转身离开。
而韩武礼走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往外走去。
“待那老不死百年之后,孤何须你的扶持。”韩武礼低低出声,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话,“孤要将郑淑妃也充入后宫来,一女侍三夫,先父后子,岂不畅快?”
韩桃闻言微微攥紧拳头,抬起眼对上韩武礼哂笑的眉眼,知道韩武礼是在故意激怒他,他垂下眼接着往前走,并没有回应。
“韩桃,你不会真以为父皇想要把你培养成肱骨重臣,左膀右臂吧,”韩武礼继续说道,“你不过是条听话的狗,可供孤随意驱使罢了。”
“看来臣弟接手御史台,叫皇兄很是不喜,”韩桃淡淡出声道,“皇兄最好还是管好手底下那帮人,免得御史们整日弹劾。”
他说完,就快步往前走去,官袍腰带勒出的腰身精窄,在光下身影几分挺秀,韩武礼眯着眼看了会儿,忽然高声喊道:
“你就是这样,爬上了那位南燕质子的床榻吧。也不知你从他那学到了几分心计,如今倒敢班门弄斧起来!”
韩桃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走远。
说起来韩武礼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发现他和赵琨之间的关系不对劲。他崛起得实在太快,不论是处理政务还是上陈奏疏,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只消顺藤摸瓜,就能发现他平日里去的哪里,都与谁接触最多。
他原本不以为意,直到某天开始,韩武礼忽然故意与他亲近起来。
“皇兄这里有几处政务处理不通,”某天下朝后,韩武礼在老皇帝面前搭上他的肩,由不得他拒绝,“恐怕需要你来帮忙看看。”
韩桃对上老皇帝微微颔首以示满意的神情,眉头微微皱起。
“皇兄有太子太傅……”
“不过是一些小事,还无需劳动太傅,就请七弟来东宫一叙吧。”
他被韩武礼强硬拉着去了东宫,直至深夜方出,然而整整一日的时间,韩武礼却只是与他下了三盘棋。
第二日,韩武礼又以相同的借口将他带去了藏书阁,站在藏书阁的阶梯上,韩武礼慵懒地斜靠在扶手边,漫不经心地指了指眼皮上那道极浅的伤疤。
“陈年旧事,皇兄何必再提。”
“孤也想明白了,”韩武礼却说,“说起来母后与淑妃之间的恩怨,本不该牵扯到你的身上,你虽如今受父皇重用,到底非亲生血脉,这皇位也不会留于你,我二人之间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就此结为盟友。”
“盟友?”韩桃听到这话,犹疑笑了。“原来皇兄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啊,不如你我二人便在此歃血为盟,从此成为盟友。”
韩桃觉得荒谬极了,想要转身下楼,然而楼上楼下忽然多出几个小太监,将他的退路堵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
“歃血为盟啊。”
他被强硬摁着肩,压弯了膝盖,然而韩武礼却真的只是割开他的手掌,取了他的血。他忍着痛被摁得身子发颤,韩武礼才挥挥手,叫太监们松开了他。
之后一段时间里,韩武礼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有时是在街头偶遇,当着赵琨的面塞给他新买的糕点,有时是半夜召他入东宫,直至天亮方才放他出来。
他与韩武礼的日渐“亲密”,落在赵琨的眼中逐渐变了滋味。
那日赵琨忍不住来找他。“昨夜你去了东宫?”
“是啊。”韩桃不以为意,只是觉着近日韩武礼越发奇怪,像是不怀好心,却又捉不到证据。
“那为何你天亮才出宫来,还换了身衣裳?”
“你派人盯我?”他奇怪地看向赵琨,他在御史台待了太久,手中握了权力,也不再是初见赵琨时那落魄皇子的模样,连着对答都随意起来。“是他拿了父皇的令,说是叫我协助处理政务,到半夜的时候有宫女将茶水倒在了我的身上,所以换了身衣裳。”
“只是如此?”赵琨眼中带了怀疑。
韩桃放下手中奏疏,眉头微皱。“不然呢?”
“你在东宫一夜未出,出来的时候发冠是歪的,连衣裳也换了一身,你却与他只是处理政务,”赵琨站起身来,“那前几日,你与他去南楼听戏又是在做什么!”
韩桃闻言也跟着起身,皱起眉头来,他只觉得近日赵琨越发古怪,不仅派人盯他,还要干涉他的行程。
韩桃一直只当自己与赵琨亲近是在投桃报李,而当他逐渐在朝堂站稳脚跟之后,需要赵琨的地方也越来越少。他其实有心结束与赵琨这样的关系,心中却不知为何又有几分不舍,只当自己是习以为常,又或者是赵琨太好,叫他有了依赖之心。
赵琨很明显地察觉到了韩桃对自己的冷淡,而韩桃却没有发现赵琨的不悦与猜忌。
“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了,”韩桃最终低下头,轻轻说,“下次你若再叫人盯着我,我就不与你在一处了。”
“好啊,韩桃,”赵琨怒极反笑,“你如今成了御史大人,当真是不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