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宦官说,如今时候尚早,待到承恩侯醒来怕是要日上三竿。
“可寡人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沙哑开口道,“夫子有言,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寡人寻根问底地想要证明他心中有过寡人的一席之地,然而到最后——原来寡人才是那个笑话。”
老宦官没说话,终究还是命人召御厨去了。
几个在偏殿值守了一夜的御医,不敢近前来,只窃窃私语说是又多了几个遭殃的人。
而赵琨靠在韩桃靠过的地方,此时的他不像个帝王,像个民间普通的丈夫,一直等到天边那抹鱼肚白越发明显,而后是旭日东升,晨曦洒下,微暖的金光洒在赵琨身上,他却一动不动,好像是睡了过去。
老宦官蹑手蹑脚地去给赵琨披遮寒的衣物。
他身子忽然一动,推开了要盖上的大氅。
“陛下?”
“什么时候了?”
“辰时了。”
赵琨便没开口,又接着一动不动去了。清晨的寒意凝作露珠,叫赵琨身上都多了几分水汽,几个老御医见状摇了摇头,重新回到了偏殿。
他像是要亲自等到韩桃醒过来。
一直到日头渐高,衣物上的湿意又被蒸干,赵琨一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墙脚下,那株攀爬生长得密密麻麻的锦屏藤。他忽然想起在韩桃出发来北齐的时候,他特意命人敲开了长英殿的墙,将整座长英殿布置得破破烂烂,如同北五所那时的样子。
他是趾高气扬地等着韩桃来求自己,结果却等到了那人在怀中晕了过去。
韩桃一直是这幅性子,有什么事都忍着自己来受,就算当年在服毒之后与他误会决裂也不吭一声,但他却不知韩桃在那五年里活着唯一的指望也不过是多听到几条关于他的消息,知道他在北齐登上皇位,知道他君临天下,知道他亲政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攻打南燕。
“陛下?”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赵琨闻声一震,他回过头,对上韩桃虚弱且惺忪的目光,原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他看着韩桃穿着一身素色长袍,扶着门缓缓走了出来,韩桃是迎着廊庑下三寸日光走出来的,长发披散,面色发白。
“陛下没睡吗?”
“你身子……”
“睡了一觉,已经不痛了,”韩桃慢慢走到他身边,搭住他来扶的手,慢慢地跪了下来,身上还沾着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很好闻,精神头好像也比昨夜好多了。
赵琨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喉咙头像是被堵住,他看韩桃又如同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韩桃与他对视了会儿,伸手来,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眉心。
“陛下在想什么?”
“寡人是在想,”赵琨对上这温热触感,身子又回暖了些,过往一切似乎变得都不重要,“寡人在想……还好寡人没纳妃。”
第42章 赵傻狗他爽了
说起来这几年里,自他登基之后,朝臣也不是没有上书请他选秀立妃的,然而宫中只居住着几位太妃,除此外殿宇大多荒废。
这是因为当初韩桃告诉赵琨说不可再碰旁人,赵琨这些年虽在怄气,到底还是记着,只是间或忍不住的时候,用手便也过去了。于是六宫空置,直至今日。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赵琨堂堂帝王,在床榻之上有且只有过他一人。
韩桃闻言一怔,指腹轻轻摁开了赵琨的眉心,不知为何看赵琨,竟然看出几分难过之感。
“当年你与他们在一处,是否,也是因寡人之故?”赵琨问他说。
韩桃自然知道,赵琨所说的他们,指的是韩武礼与韩武仪。
他那时为了让赵琨相信他是弃了质子这座靠山而改投东宫,为此没少逢场作戏,而韩武礼也是乐意配合之至,只等赵琨离开南燕后再将他好好收拾。
因此在当时的赵琨眼中,他早已是与南燕宫中几个皇子颠鸾倒凤过,更何况他后来还去了南风馆,被人抽着屁股露出迎合姿态。
他不知道怎么作答,先前他不想告诉赵琨,就是怕赵琨自责,韩桃只能轻轻抱上赵琨的耳朵。
“我……”
“你什么?”
“其实,韩武礼对男子并无兴趣,”韩桃低低说,“所以,他也从来没对我做些什么,他厌恶我欺辱我,从始至终,都是因为淑妃叫他的母后一生孤苦。”
“可是那晚,寡人分明——”
韩桃抬起手指,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曾是他最大胆的一夜,他微微直起身子,好比坐着的赵琨稍高些,抬眼望外去,御医宫婢都在不远处,他耳朵有些微红,感觉到赵琨似乎十分在意这件事,倒叫他深深不安起来。
“晚点,”韩桃低下头轻轻说,“晚点告诉你。”
直到日上三竿之后,连着殿宇内外也热了起来,蝉声不断嘶鸣着,都不用赵琨吩咐,几个有眼力见的小黄门就抬了冰鉴过来。
韩桃自睡醒之后,就察觉到了赵琨的不同之处,就像如今他正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粥,赵琨一直盯着他看,那道炙热的目光,很难叫人忽视。
他身子比上前几日好了不少,甚至因着毒血吐出太多,还少了几分毒入骨髓带来的疲倦感,虽然身子内里还有些酸痛,到底折腾了几日,他也渐渐恢复过来。但赵琨好像怕他下一刻就会死了一样,不肯离开长英殿。
“你……”韩桃看向守在一旁的宦官宫婢,低头舀着粥改口道,“陛下,应当好几日没有处理政务了吧。”
“你是要赶寡人走?”
韩桃抬起眼看了下赵琨,又低下头去,琢磨着如何叫赵琨能多有点帝王的样子。他低头慢慢喝着粥,长发稍稍垂落了些,就又看见赵琨伸手来,挽起他的发丝。
韩桃下意识僵住身子,睁着眼看赵琨。
赵琨就站起身来,拿着个簪子来要将他的头发束起。
两个人都不太自然,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想要同对方亲近,又深感五年留下的缝隙不是能一时之间填满。
但韩桃最终还是低下头去,任赵琨为他束发,白皙脖颈微露着,唇角带了笑意。
他喝着粥,感觉握着头发的力道时紧时松,像是被人小心扯着,说起来当初,就在饮下毒酒后不久,韩桃被人用大力扯着头发在地上拖行,韩桃那时就想着如果赵琨在身边,赵琨为他束发的样子。
那时他因着痛楚,脊背弓起重重磨擦过地面,听耳边人骂他作下贱娼妓的姿态,他却想着赵琨的模样,在那时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可以吗?”赵琨拿来一面铜镜。
韩桃回过神来看了眼镜子,头上的发冠多少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挺好的。”
“身子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他抬眼看向赵琨,就将身子微微后倾去,任赵琨站在他背后,手指摸过他喉结,向上擦掉他唇角的粥渍。
那手指又不安分,轻轻摩挲过他的唇瓣,痒痒麻麻的,几分作乱意味。“下午寡人宣了骠骑将军入宫商议军务,可能无法陪你了。”
“总是公务要紧的。”
“不如寡人送你去二叔那吧,也叫他为你诊脉看看。”
“他……还好吗?”韩桃有些深觉赵琨在这方面的小肚鸡肠,可能叫陆得生也吃了些苦头。
赵琨轻咳一声,自然不会说陆得生是他五花大绑抓进宫的。“有宫婢伺候,出不了大错。”
“他是我二叔。”
“寡人知道,你不必再多解释。”
“可——”韩桃靠在赵琨的身上,又抬头看了眼赵琨,低下头去,或许还是没习惯赵琨如今的变化,心中总有几分不安。“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信吗?”
“信啊。”
“但若我又是在骗你呢?”
殿中一瞬寂静。
韩桃等不到答复,他正要再抬头,赵琨就已经低下头来,他身子下意识绷紧,感觉到了赵琨身上的玉饰冰凉贴在他的后颈处,赵琨的面颊随即亲昵地贴上他的面庞。
“那寡人为你所骗,甘之如饴。”
摩挲着唇瓣的手指,在此刻轻轻拨开唇瓣,探入其中。
韩桃有些不适地微微眯起眼,然而还是没有阻拦赵琨的深入,他有些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下意识仰起头含住了赵琨的手指。
他不该在吃粥吗……
赵琨轻轻地逗弄他,叫他喉结微动慢慢回应着,耳边呼吸声好像有些重,他不知赵琨怎么会在这种事上也能得着愉悦。
“韩桃,其实当初回国前后,那几晚你是如何,寡人如今都不在乎了。”赵琨一手撑在饭桌前,俯身近乎将人整个围住,即便韩桃真的在韩氏兄弟的身下承欢,他此刻也信韩桃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他不在乎什么所谓的干不干净,因为韩桃在他眼中总是无暇。
手指开始肆无忌惮,韩桃含紧了,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眯起眼来想要解释。
“你不用再开口,”赵琨咬着人耳朵低低说,“寡人只消知道,你心中有寡人,这便足够。”
他会照着这五年韩桃所受的苦,十倍百倍地还韩桃的好。
濡湿意渐渐传开,带着点水意,赵琨最终长长呼出口气,手指又缩回来,有些湿漉漉地擦过韩桃唇瓣,面颊相贴间呼吸萦绕,韩桃身子有些发软,面颊已经泛了红意。
赵琨低低吻了他一下,重新站起身来。
“在你毒清之前,寡人都不会做出格的事。”
赵琨去处理政务了,他不舍得韩桃多走几步路,命人备了轿辇抬给韩桃用。
空青叫人烧了水,韩桃缠绵病榻也有好几日了,趁着今天精神头正好,也好好沐浴一番,不然身子粘腻着也是难受。
午后阳光炙热,风吹墙上的锦屏藤动,韩桃目送着赵琨出殿之后,摸向自己的心口,仍是患得患失的意味,可能期待多年的东西来得太过轻易,叫他总疑心这是一场荒唐梦境,他还是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
宫婢来服侍他沐浴更衣。
蝉叫得有些厉害,韩桃浸在水中的时候又起了瞌睡意,他有些迷迷糊糊地趴在浴池边,瘦削的肩头还留着一点印记,恍惚间想到当年他送赵琨离开的事情。
在践行宴结束之后,他一夜未眠。
韩桃知道毒性发作还没有那么快,但是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好几次他梦中惊醒,想到梦里他七窍流血的模样,就好像生命突然看见了尽头一般。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在不久之后,也许就在下个月初,可能就在某一天他的身体会突然作痛,但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过于紧张还是毒性使然,他开始为此痛苦焦灼,日日身体犹如火焚一般,夜间也不能安眠。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韩桃把半聋的嬷嬷送去了公主府,托乐容细心照顾。
他还偷偷在民间要来了止痛的偏方,只消吃一点药粉,就能安神止痛,只是吃完以后会面色发红,姿态昳丽,并且一定要配以生酒才能叫药力发散。
于是韩桃开始背着周围人,暗暗地用药。
他还在床榻下为乐容留了份诀别信,等待着自己死后被搜查府邸的侍卫发现。
如果他毒发身亡,那老皇帝就一定知道他调换了毒药,他要赶在他毒发之前送赵琨离开南燕,并且在诀别信中将一切可能会牵扯到这件事中的身边人都摘干净。
“你最近好像一直有心事。”赵琨这样笃定地说。
床榻上,朦胧的幔子里映着两道赤裸的身躯,韩桃身上的衣衫几乎被剥得干干净净,他被压在赵琨身下难以反抗。
已经很晚了,但是赵琨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几乎再无力回应,两手攥着枕巾,浅浅呼吸着,白皙的胸膛那两处都被咬得碰一下就疼,但赵琨的手却故意在那打转。
“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他胸膛一下一下发着颤,又攥紧了枕巾。“没……没有。”
“你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回北齐吗?”
“嗯。”
韩桃很轻地应了一声,随即忍不住仰起脖颈叫出声来,额间冒着细密的汗珠,赵琨好像生气了,他却只能在此刻感觉到自己鲜活地活着。
韩桃其实很怕自己会在无人问津的深夜无知无觉地死掉,但有赵琨陪着的夜晚,尽管赵琨不知道实情,他却觉得格外地安心。
“我在南燕这里,有权势和地位……这些都是我想要的,”韩桃很轻地说着,“我出生在南燕,长在南燕,没有办法……因为你离开。”
他颤着眼睫看压在身上的赵琨,看见那虬劲的臂膀因为他的话而猛然下压,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赵琨,你快点离开吧。”
“如果他日韩武礼登基,你在这里讨不到好处的。”赵琨捏住他下巴,轻佻抬起,“韩桃,你应该对此很清楚才是。”
“或许我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韩桃却不说了,他没有法子,他的法子便是他瞒住赵琨悄无声息地死了。
但赵琨却道是他想要另换靠山,攀附韩武礼。
“韩桃,你真是好本事啊。”
他别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而朦胧的幔子里,赵琨却止住动作,慢条斯理地撑起身子来,他拿过一旁发簪束起自己披散的长发,露出的宽阔后背上多是韩桃克制不住时留下的指甲划痕,有浅有深,几道交错着。
韩桃重新扭回头来,看着在月光下支起身子的赵琨,那双眼中带了些许忧郁,有些疑惑人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就到这里吧。”
赵琨从他身上起来,淡漠地拿过一旁的长巾随手擦了擦,将长巾扔在他身上,没有像往常那般细心帮他清洗。
韩桃的心忽然抽搐地疼了一下。
“你不帮我了吗?”长巾盖住那处,他仍是赤裸瘫在床上,有些无助地望向赵琨。
“我不能帮七殿下一辈子,就算到了北齐还接着帮你在南燕谋权势,”赵琨嗤笑道,披上长衫,“我若早知道你是这般人,当初也就不会帮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既有你的计划与成算,我又留在此地做什么。大不了就请七殿下以这副尊躯这副模样,张开了腿,去东宫的床上讨好你那几个哥哥。”
“赵琨!”韩桃气得发抖,没有想到赵琨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得不对吗?昨日宴会上你那副样子,是去了何处?”赵琨凉薄地看向他,眼中却还在等待着他的解释与回应。
“什么宴会……”
“我倒是在荒芜的殿里听见了韩武仪的一些荒诞行径,还看见你面色发红地回来——韩桃,若不是你今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是不会相信的。”
韩桃有些愣住。“你觉得我与韩武仪——”
“七殿下想要否认?”赵琨盯着他,“那再好不过,我最想听到你否认与解释了。”
韩桃有些恍然。
昨日宴会,他不知为何心悸地喘不过气,近来他总是察觉自己的身体多异样,或疼或麻,所以昨日他中途离席,去用了民间那偏方缓解痛意,那药粉佐以生酒,会叫面色发红,姿态昳丽……
他白了脸,没有想到赵琨竟会因此以为他是和韩武仪暗度陈仓。
床边幔子轻动,屏风掩映着月色,昏暗中赵琨还在等着他解释。
他正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他本意就是要瞒下毒酒的事,送赵琨尽快地离开南燕,如果赵琨因此以为他变了心另寻靠山,就此失望地离开南燕……
他的心猛烈抽搐着,不知道是因为毒酒还是此刻的情境,他几乎疼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忍着攥住了被褥,沉默地看着赵琨,不发一言。
赵琨从最开始的等待到面色渐渐冷下,只是站在那里,身影就变得有些可怖。
昏暗里,韩桃撑着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赵琨又俯身,恶劣地一伸手。
韩桃身子猛然一抖,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要我帮你吗?”赵琨在他耳边轻佻地吹了口气,“我帮了。”
韩桃双眼泛红,忍不住像是要哭了的样子,盖不住的长巾自床边滑落,露出狼狈的他在赵琨的手掌下,就像可以被随意亵玩的倌儿,只剩下身子是在发颤。
到最后,幔子里只剩下断续的哭声,后背上的划痕又深了几道。
“赵琨……”他抱着赵琨,仰头艰难地说不出话。
“别让我扫兴。”
赵琨扒开他来抱的手。
许久后,他只能虚弱地看着赵琨头也不回地离开,床榻上,支起的双腿还在微微发颤。
他献上自己的所有,希望能与赵琨温存更久,但却像是招致了赵琨的冷漠与厌恶。
从那个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赵琨不会再喜欢他了。
第44章 找不到了
然而之后,赵琨确实没有再来找过他,却也没有立刻离开南燕的意思。精明如赵琨也在情爱一道上迷了眼,竟不知此刻速速回国才是上上策。
或许赵琨是知道的,他如何会不知道老皇帝的算计?身边那一众绣使岂会不开口提醒?但他却还是执着地留在南燕,继续虚无缥缈的等待。
或者,韩桃猜,赵琨是通过这种行径来试探逼迫自己,他想要看看在七殿下的眼中,究竟是自己的权势地位重要,还是他这位枕边人的性命更重要。韩桃一日不与他离开南燕,他就一日停留于都城中。
赵琨像是偏执疯了,强逼着韩桃做选择。
凡知道他二人关系的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的不对劲。
“一个重情,一个却寡义……孤原先以为,我们那好七弟对北齐质子会有些真感情,”楼阁上,韩武礼饮酒看向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看来,倒还算是高估他了。”
韩武仪在后头嗤笑起来。“他在父皇面前殷勤领了命,特意将那毒酒送了过去,倒还真是目光短浅。”
“但这赵琨,也算情深意重,四弟你说,若是此人知道老七对他下了毒,会是如何疯癫模样?”
“皇兄,”韩武仪笑容僵住,“这可是父皇的计划——”
“孤知,”韩武礼不紧不慢地抬起手中的酒杯,轻呷一口,“赵琨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死,他对老七那般宝贝的样子,于孤这位未来的新君却不是好事一桩。”
“皇兄想要将事闹得再彻底些?”
“叫人随便采买些物品,送去七皇子府,就说是孤给老七备的礼物。”韩武礼撑头笑着,只此一招,百试不爽。
几日之后,韩桃披着披风,遮挡了面容,孤身去了东宫。
“瞧瞧,这是谁来了,”韩武礼坐在高位上,在听到门房通禀的那刻就露出笑容来,一副毫不意外的神色。“来人,给稀客看茶。”
“不必。”
韩桃解开披风,将披风递给一旁的仆婢,他行完礼只是跪在那,穿着很朴素,面色也有些苍白。韩桃知道自己过得越不好,韩武礼就越是开怀。
他对上韩武礼的眼,发现韩武礼还在无聊地把玩手中玉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位太子也不问他干什么,好像只等着他亲自开口来求。
“北齐质子,因为臣弟的缘故至今没有离开都城,”韩桃慢慢道,“臣弟不想他毒发时是在燕国的疆域里,最后父皇还要来追臣弟的责……求皇兄帮忙。”
“孤早知你是个无情性子,只知攀附,却也没想到你倒真是这般无情,”韩武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那位北齐质子,待你可不薄啊。”
“他待臣弟好,那是他的事。”
“你觉着孤会帮你?”
韩桃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赵琨一走,臣弟犹如瓮中之鳖,只能依附皇兄,除皇兄外,臣弟别无倚靠。”
“你不是想依靠老六吗?”
“东宫太子,只一人耳。”
他听着韩武礼低低笑起来,眉目间沾了愉悦之色,就知道自己讨好的恰到好处。用韩武礼气走赵琨,应该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了。
接下来他只要故意跟在韩武礼左右,叫赵琨明明白白知道,他择了这位太子作新靠山,是彻底放弃了与人回北齐的计划。
他最终起身,随韩武礼往外走去。
几日过后,韩桃在下朝的时候与赵琨错身而过,看见赵琨看向他的眼神愈发冰冷骇人。
又过几日,他故意灌醉了韩武仪,将人带到了床榻上。
隔着纱织的屏风,韩武仪醉得不省人事,口中吐着浑言,衣物丢了一地,从屏风外看就好像是韩桃挽着衣衫,肆意骑坐在人身上的样子,叫门外站着的赵琨听了个真切。
声音断断续续,是与赵琨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迎合与激烈,门外赵琨的拳头一点点攥紧,掐破的手心,血顺着指缝蜿蜒滴下。
直至许久后韩桃束起长发,面颊沾着欲色,从门内慢慢地出来。
“质子殿下,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小七皇子府?”
“——韩桃。”
“殿下怎么还不离开南燕,”韩桃平静的眼神下涌动着什么,开口却好像无比讽刺,“不会还在等我和你一起双宿双飞吧。”
赵琨一把攥住他的手。
他低头,看见赵琨指缝上的血,心漏跳一拍,然而还是用手指一点点掰开那紧紧攥着他不放的手,从怀中拿出药瓶。
赵琨的手心已经是一片血淋淋,药粉洒下去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赵琨在一瞬狠狠发颤。
“这是我的选择,”他眼睛盯着一眨不眨,静静看着,“用这副身子换更多我想要的,值得很,其实当初我对你也是这般……赵琨,我的身体有让你满意吗?”
“你对谁都这样说吗?”
“不啊,”韩桃扯了下嘴唇,轻轻道,“我就只对你这样说。”
事到如今,韩桃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早已叫人分不清了,他想替赵琨包扎伤口,但是找不到纱布。
他只能看着赵琨血淋淋地收回手去,而后用劲一扯,从腰间解下他送出去的那枚青玉佩。
那枚玉佩就从赵琨的手心垂了下来,叮当一声在他面前露出,那玉质地是极好的,上面镂空的飞鹤图案,曾经是韩桃最喜爱的。
“七殿下对每个人都这样说,那玉佩,也是每个人都送吗?”
韩桃感觉自己像是笑了一下,但这个笑应该比哭还难看。
“玉佩多的是。”他说。
“玉佩多的是?”赵琨重复了一遍。
他嗯了一声。
许久,赵琨好像审视了他许久,他竭尽全力不露痕迹,平静地看着站在台阶上的赵琨。
“好一个七殿下。”
赵琨扬起手的时候,他下意识闭上眼。
然而“砰”一声,那块玉佩却被狠狠地砸在地上,随着撞击声,猝然裂为两半。
碎末飞溅出来,割开韩桃脚背上的皮肤,流出一点血来,他原是光脚站在地上,就披了一件长衫。
但应该没有赵琨痛。
韩桃睁开眼,看见赵琨嘲弄地看着他,最后一眼,像是要牢牢记住他,转身便大步向外走去。
“此一去不必相送,”赵琨高声道,“就当赵某识人不清,动错了心,错把鱼目当珍珠!”
韩桃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连着脏腑都开始隐隐作痛,他搭住门框,身子开始发颤。
时候不多了。
他遥遥看着赵琨离开的背影,好像视线都模糊去。
南燕北齐,遥隔千万里,他只能在此祝送赵琨一路平安,平安归故里。
床榻上的韩武仪醒了, 他撑手起来,破天荒不是一副酒色上头的模样,反倒有些发蒙地看着倚在门边的韩桃。
他道是做了春梦,不然怪哉,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韩桃的屋子里。
“你帮我换的衣服啊?看不出老七你还挺贴心。”
韩武仪朗声喊了喊,门边的人不为所动,待到他踉踉跄跄地起身来,想要去喝桌上的水,发现是过夜水就不喝了,他插着腰四处看看,看到韩桃还是倚在门边一动不动,于是挠着头走上前去,只瞧见韩桃的手上,正躺着半块碎了的青玉佩。
“这玉佩有点眼熟啊,还有半块呢?”他搭上韩桃肩,轻佻地摸了摸人下巴。
韩桃没有躲,神色黯淡,嗓音沙哑。
“找不到了。”
之后韩桃一直待在府中,闭门不出。
或许是因为他身体太弱,又或者是因为这些时日他担惊受怕,劳心劳力,当他听见赵琨预备动身的消息传来时,这副身子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他的眼睛开始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东西,一开始还好,只是远处的有些看不清,到后来连着近处的也一片模糊。
偌大的七皇子府邸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人,于是韩桃雇了两个小厮,每日为他从小门送来三餐,除此外便是整日地待在府中,唯恐他提前毒发的事情被人发现。
一直到他听说赵琨明日将要离开,京中众人都要为赵琨送行。
“按理说,这质子大半个月前就该走了,他也真是福大,北齐的老皇帝快要死了,北齐的皇宫竟然连个皇子也找不到,原本谁都瞧不起这个质子,这下好了,全都上赶着巴结。”
小门外,小厮为他放下食盒,收拾走了中午的碗筷。
“也不知为何,这位七殿下这些时日一直闭门不出。”
另一个收拾的小厮随口道:“听说七殿下与那位质子殿下曾有过过节,大概是不想见吧。”
“只可惜七殿下生得这般风华绝代,却养成个孤僻性子,我们为他送菜这么多回,竟然是连面也没见上一回。”
小门内,韩桃一路摸索着院中墙走过来,听到了他们的话,两个小厮还在一旁闲聊,聊的都是京中各类的小道消息。一会儿说李家大姑娘要出嫁,一会儿又说到侍郎家的儿子又去了花楼。
他在门边等了许久,想再听点关于赵琨的消息,却是没有了。一直到外面没有声响了,韩桃才悄悄开了一条门缝,将食盒拿了进来。
赵琨明日就要走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算算也到了时候,韩桃提着食盒,又慢慢摸着墙重新走回院中,孤寂的院中除了他以外再无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