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通向地下室的入口还在,他远远地避过去,贴在沙发边悄悄往外观望,然后发现——
回来了!
那辆红色小轿车竟然回来了!
燕月明看到那车的车顶都被砸瘪了,就像被什么重物从上方袭击了一样,车窗也碎了大半。看样子他们是在前面又下过车了,所以这回再次换成了男人开车,而女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缩在后车座,三人的状态都很惊恐。
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燕月明看了眼时间,现在是9:19,距离他们离开,都已经过去将近三个小时了。
这一回,枪声没有响起。车子从4号门前疾驰而过,丝毫没有停留,眨眼间,他们就来到了燕月明所在的9号。
燕月明以为这又是一次有惊无险的路过,谁知车开过去不到几秒钟,那辆车就发出一连串的不妙声响,仿佛已经不堪重负,而后那个男人一个急刹车——
“噗。”车子冒烟了,熄火停在距离9号百米开外的位置。
隔着薄雾,燕月明看得不是很清楚。
他又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那一家三口相携走来。女人的腿受了伤,形容狼狈,裤子都裂开了,还有鲜血在流。男人用没有受伤的手搀扶着妻子,女儿则紧紧拉着他的衣服下摆跟在后头。现在他们没了车,还有伤员,短时间内恐怕无法离开。
距离他们最近的亮着灯的屋子,是12号,而后是9号。
一般情况下,有亮灯的屋子,就不会选暗的。那个男人不是不谨慎的人,他如果多留意一下,一定会发现9号门廊上的出入须知,那么,在12号和9号之间,他大概率会选择9号。
燕月明不是圣人,但也不是什么自私的人,他不可能直接去把出入须知撕下来毁掉,也不会在完全确认那三人是坏人之前,将他们拒之门外。
更何况那三个人里还有小孩儿。
这下可糟了。
那三人遭难,被架在火上烤的反而成了燕月明。他还是无法忘掉那辆红色轿车的后车厢里滴下的血,总觉得——有危险。
一定有危险。
这是一种小动物的本能。
怎么办?
燕月明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再评估一下自己的体力值,很好,他现在大概连只狗都打不过。从凌晨到现在长时间的精神紧绷,没有办法好好休息,再加上前后几次惊吓,让他的体力迅速流失,且难以得到很好的补充。
思及此,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楼走廊尽头的厕所。
犹豫片刻,他又回到窗边,看到那一家三口果然没有直接进入12号,他们还在张望。时间不等人,燕月明咬咬牙,转身又冲进厕所拿起那个红色水杯,打开水龙头装满水,迅速泼在镜子上。
“哗啦”水流顺着镜子流淌而下,燕月明白着脸强迫自己睁眼去看,只见镜子映照出的燕月明身后的墙面上,竟出现了红色的文字和图案。
还不等燕月明仔细分辨,眨眼间,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又来了。
后脑勺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是反而是这种痛,让燕月明精神一震,大脑清明。
危机刺激得他大脑飞速运转,迅速将内壁上显露出的图案和文字记住,而后转身撒丫子就跑。
他跑回客厅才发现手里还拿着红色水杯,余光瞥见壁炉,灵光乍现,奔过去就把水杯扔进火中。
火苗将水杯吞噬的刹那,他发现那种渗人的感觉也减弱了些许。他心中大喜,左右看了看,又快步走到茶几旁拿出纸笔,留下了一张纸条。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抄起自己的老伙伴——那个单筒望远镜,换好鞋子从9号的后门离开。
他前脚刚走,一家三口就进来了。
燕月明在屋外看着那个男人拿起他留下的纸条,在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男人的眸中闪现出一抹忌惮。
那张纸条上写着:
我出去探路,很快回来——小红
小姨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永远是未知的。未知诞生恐惧,恐惧约束人的行为。
燕月明推了推眼镜,假装自己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可他毕竟只是个假大佬、真小明,小明打了个哆嗦,觉得外面蛮冷的,又灰溜溜跑了。
接下来,燕月明决定去周围探一探,因为他已经发现那些炭笔记号的秘密了。
那大概真的是一种用来交流的特殊记号,每一个记号代表一种意思。
譬如9号的简笔画小猫,它代表的是“住着亲切的妇人”,跟猫没有任何关系,但跟燕月明进去之后找到的线索很贴合。亲切的妇人,独居,喜爱针织、种花,可以收留客人,尽管客人只被允许住在客卧。
隔壁11号的Ω标记,代表的是主人不在家。11号没有亮灯,这也能对得上。
7号也没有亮灯,它的标志是一条横杠。横杠代表着“很可疑”,燕月明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接近。
再说回刚才开枪的4号,虽然燕月明怕被发现,所以没有多观察,不知道它门口是什么标记,但他猜测应该是一个△,三角的斜面上长着鹿角。
它的意思是,住着有枪的男人。
至于开枪的准则是什么,燕月明暂时不知道。他悄悄靠近了些,躲在灌木丛后伸出望远镜仔细观察,果然看到了那个鹿角标志。
4号确认无误。
所有的标记里,有一个让燕月明比较在意。它的形状是一个“古”字,去掉了最上面和最下面的横,像一把倒过来的叉子。
它的意思是,目的地。
什么目的地?
抵达就通关了?
可以出去吗?
这样的诱惑真的让燕月明难以拒绝,于是他一边继续狗狗祟祟,暗中潜伏,一边观察各个房屋门框上的标记。
可一个小时下来,他一无所获。
柏油路两侧一共13栋屋子,其中6、8、12以及3、5和9亮着灯,其余都暗着。1和13都跟其他房子隔着一定的距离,远远地缀在两端。
13个记号,没有一个是“目的地”。
不知不觉,燕月明已经来到了柏油路的另一边,也就是双数号的那边。他悄悄来到了屋后面,想看看这边又通向哪里。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背后竟然是墓园!
其实柏油路的两侧构造都差不多,单号那边是小河隔着小树林,这边是低矮的篱笆隔着墓园。
墓园里的坟修建得并不规整,东一个、西一个,甚至墓碑的款式、高度都不一样,这里也是唯一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
燕月明忽然想起来,黎学长从浦匣子弄的南门出来时,脚底是沾着泥的。这条柏油路那么干净,草坪又那么茂盛,哪来的泥?
那么,出口是否就在墓园或者小树林?这两个地方绝对可以沾到泥。
可那是墓园和小树林诶,哪怕天亮了都阴森森的,进去会没命吧。
燕月明不会随意冒险,但现在至少有了条思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他便大着胆子用望远镜去看墓园,想看看墓园深处是否有通路,可惜那里也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
蓦地,他又灵光一现,鬼使神差地去看篱笆门口的木桩子。这上面会不会有什么记号呢?他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仔细看——
见鬼,叉子原来在这儿呢。
什么目的地?
这是通往我人生尽头的目的地吧。
燕月明掉头就走。
谁爱进谁进,反正小明是不会进的。小明躲在12号的屋后面吃压缩饼干,从标记来看,12号住着一位绅士,想来不会迫害一个无辜小明。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10:01。
燕月明吃完饼干,有了点饱腹感,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再搓一搓脸颊,打算在此稍歇片刻。本来他只打算休息个十来分钟,恢复一下体力的,谁知道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睡眼朦胧地向前望去,只见薄薄的晨雾中,无数坟头装点着墓园,草叶上缀着露水,恐怖得很小清新。
他的大脑一时有些宕机,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儿,直到他看见有个坟头的土好像在动。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
诈尸了。
燕月明一个激灵从墙角爬起,可他逃离的速度甚至赶不上对方起尸的速度,还因为腿脚发麻踉跄了一下。等他扶着墙站稳,再次回头,就看到棺材盖开了,哐当一声被推到了一边。
棺材里爬出个人来,他有着完美的身材,大长腿一跨就从棺材里出来了。他还穿着一身时尚修身的长款风衣,耳朵上一枚银叶耳骨夹在晨光里泛着点点光芒,成为了此间唯一的亮色。
那上面大概是有一颗碎钻吧?
燕月明不合时宜地想。
这个人怎么跟他黎学长那么像呢?黎学长死了吗?他怎么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呢?他还朝这边走过来了。
他走过来了!
燕月明头皮发麻,转身就跑,可没跑几步,他就被命运抓住了后脖颈。这是一句巧妙的比喻,也是事实。
黎铮拎住他的后衣领,轻飘飘问:“我会吃人?”
是我的黎学长没错了。
燕月明忽然安心,艰难地回过头朝他看去,泪眼汪汪,“学长,你没死啊?”
黎铮:“哦,我死了。”
燕月明:“!!!”
黎铮忽然勾起嘴角,凑近了,问他:“所以你要跟我一块儿下地狱吗?”
作者有话说:
黎铮:感动吗?
小明:不敢动。
面对黎学长的盛情邀请,燕月明头摇得像拨浪鼓。
黎铮无趣地放开他,却又听他一字一句地解释说:“对不起,黎学长。我还不能死,我有一个小姨要赡养,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还没有结婚,还没有交男朋友,我有一点点想活,下次吧。等到我以后把这些都实现了,你下次再邀请我,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燕月明逐渐开始胡言乱语,神志不清。
黎铮敏锐地意识到他精神出问题了,正要一记手刀把他劈晕,结果手刀还没来得及劈下去,燕月明就上前一步,正好避过。
“学长。”燕月明睁着迷离的双眼,整个人几乎贴在他的身上,仰头看着他,说:“你好帅啊。”
黎铮:“……”
燕月明:“嘿。”
突如其来的赞赏并没有让黎铮受宠若惊,他无情地再次举起手刀,把燕月明劈晕了。待燕月明彻底倒在他身上,黎铮抬头看向12号二楼的窗户。
一个中年男子倚在窗边,磕着瓜子,丝毫没有公德心地往下面呸呸吐着瓜子壳,还要埋汰一句,“狗男男。”
黎铮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燕月明悠悠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他揉揉脑袋,惊觉脑袋上竟然缠了纱布,连忙坐起。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
燕月明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好像在晕倒前见到了黎铮,那头上的伤肯定是黎铮帮他处理的了。那他黎学长呢?那么大一个黎学长呢?
好不容易看见了救星,此刻救星不在眼前,燕月明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找他。他急匆匆下床,打开房门跑出去,一路穿过走廊来到外面的客厅,就看到——
他好大一个黎学长,正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仿佛刚走完电影节的红毯回来,翘着腿,拿着钩针,动作优雅地……织巴掌大的毛线玩偶?
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长着淡青胡茬的中年男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跟乱成一团的毛线做斗争。
“啊……”好像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对。
燕月明揉着眼睛转身离去,一边走还一边疑惑,他是不是做梦了?等等,不对啊,他现在是在做梦吗?
他又回头去看。
没错啊,那是黎铮,不是他的错觉。
“学长?”燕月明又快步走回去。
“嗯。”黎铮神情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停下手里的动作,“清醒了?”
燕月明晃晃脑子,好像真的不晕了,便老老实实点头。
黎铮便让他去餐桌吃饭,又扫了眼坐在地上的男人。男人唉声叹气,但还是认命地站起身来,去厨房给燕月明端饭。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他一边嘟哝一边干活,最终端出来三菜一汤,葱爆大虾、油焖茄子、回锅肉以及西红柿鸡蛋汤,很家常也很丰盛,是燕月明想都没想到的菜色。
在这之前,他可是连啃两顿的压缩饼干了!
“我先问一下,我们现在还是……还是在缝隙里吧?”他小声发问。
“是啊,这是12号。哝,你从窗户里往外面看,那边那家不就是你原来待的9号吗?”男人抽了张纸擦擦手,眉宇里满是丧气,看着像是被生活殴打过很多顿。
“等等。”燕月明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之前待在9号?”
“我看见了啊。你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先是躲在9号,又躲出来,这里苟一苟,那里苟一苟,跟小狗做标记似的。”男人说着,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燕月明则瞪大眼睛,如遭大敌,他根本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燕月明自以为很隐蔽、躲得很好,谁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窥视之下。
可这还没完,下一秒,男人又道:“我还看到11号的那个流浪者,朝你的9号扔东西呢。”
扔东西?扔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不对,我知道!燕月明瞬间想到了那团藏在床底下的纸,也很快记起了自己进二楼主卧的情形。
他记得朝向11号的那扇窗是开着的,如果那人从11号扔东西过来,理论上是能扔进来的。纸团在地上滚动,最终滚到了床底,被燕月明捡到。而纸团砸在地上又不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所以燕月明在楼下不会听见、不会察觉。
原来,我辛辛苦苦地苟着,竟苟了个寂寞吗?燕月明这么想着,头发丝都蔫了。
“他叫老三。”这时,黎铮的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老三朝他抬了抬下巴,就算打招呼了,“得,你跟他一样叫我老三就行。我呢,如你所见,loser一个,平时也比较倒霉。倒霉着倒霉着,前天就又掉进来了,在里面走着走着呢,就到这儿了。也不是故意不理你,你进来的时候我大概正在睡觉。一觉醒过来你已经进9号了,那儿不是有黎老板的出入须知嘛,挺安全。”
燕月明回过神来,“那你为什么不待在9号?”
老三:“门上有标记啊,你没看到吗?9号相对安全,12也不错,绅士之家,比较适合我这样的流浪汉。9号那屋子,我一进去就会想起——”
话没说完,老三余光瞥了眼黎铮,和他手里的钩针。下一秒,那钩针像长了眼睛似的,如利箭般擦着老三身前,斜插入桌面。
老三急忙避过,再看燕月明,挤眉弄眼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们很有话聊吗?”黎铮这才悠悠转头,看过来,原本拿着钩针的那只手抬起。老三又认命地叹了口气,从桌面上拔出钩针,恭恭敬敬给他递回去,“您拿好了。”
燕月明也瞬间乖巧,捧起饭碗,专心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燕月明差点感动落泪。
真的好好吃啊,他从来没有觉得一道普普通通的油焖茄子都能那么好吃。他的味蕾活过来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还活着,他还在吃饭,黎学长来救他了,他还有光明的未来。
在得知这顿饭菜是老三做的之后,他对老三的观感都好了许多。燕月明礼貌且认真地跟他说了谢谢,一时之间,倒是让老三都有点感动。
瞧瞧,人间但有真情在。
可这和谐友爱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黎铮无情地打断了,他那古井无波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最终落在燕月明身上,问:“吃饱了?”
燕月明点头,“饱了。”
黎铮遂放下钩针,将已经钩好的小东西顺手揣进兜里,站起来道:“那就走吧,今天你上实践课。”
燕月明愣住,“实践课?现在就上?”
黎铮:“你对我的课程安排有意见?”
燕月明哪敢啊,连忙跟上去。等到两人走出大门,老三看着桌上的碗筷,再次叹气。他怎么就又碰上黎铮了呢?碰上他就没好事。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反抗又反抗不了,只能认命地在这里做家政。谁让这破房子里的规则就是——
绅士爱干净呢。
他越想越气,一边洗碗一边对天比起了中指。不过转念一想,外面的小兄弟碰上黎铮这样的代理老师,肯定比他还要惨。
小兄弟妙啊,竟然还敢对黎铮耍流氓。
希望他能安然无恙吧。
屋外,再次走上那条柏油路,燕月明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刚到这里时,他只有自己一个人,紧张、害怕,没有人可以交流,连大声呼喊都不敢,因为怕触犯规则。
可现在吃饱喝足、精神正好,再看这条路、这些房子,很可怕吗?
有那么可怕吗?
“你这样看得清路?”黎铮回头,看向躲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燕月明。燕月明刚膨胀的心瞬间被戳破了,往外挪了半步,问:“学长,我们怎么上课啊?”
黎铮停在柏油路中央,单手插在兜里,问:“标记都认全了?”
燕月明便把他如何发现标记、捡到纸团,又是如何战胜恐惧往镜子上泼水的事情都细细说了一遍,最终道:“我都记下来了。”
他讲话总是很啰嗦,可黎学长的教学风格虽然独特,却从来不打断他的话。这让燕月明始终觉得,黎学长其实是个好人。
黎铮:“那种标记叫霍波记号,是一种在流浪者之间流传的暗号,自古有之。从前有个教语言学的教授掉进了缝隙里,就把这套暗号的使用方法也留了下来。”
燕月明:“从前?那教授逃出去了吗?”
黎铮:“没有,他永远留在了这里。”
燕月明一时失语。
黎铮:“本来不该那么早给你上实践课,不过你既然已经来了,就是时机到了。第一节课,分辨标记。”
燕月明立刻肃穆起来,可惜没有纸笔,他没办法做笔记,只能竖起耳朵认真听了。
“首先你要记住,所有的官方救援人员,包括我,在我们神智清明的情况下,必定会使用正规的文字版的‘出入须知’。”
“第二点,只有流浪者,会使用记号。包括但不限于霍波记号。”
听到这里,燕月明不由发问,“流浪者又是什么定义?”
黎铮:“误入缝隙的人,统称流浪者。人有善恶,所以他们留下的记号,不能全信。”
说话间,两人又迈步向前走,这就走到了11号门口。
11号门框上的记号意为“主人不在家”,里面藏着那个衣衫褴褛,满口呓语的男人。燕月明道:“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里面。”
黎铮:“那你觉得,11号能不能进?”
燕月明仔细想了想,“能进?”
“那就进。”黎铮二话不说就往前走,燕月明立刻跟上。只不过到了门口他就抓瞎了,因为黎铮让他先进去。
进就进。一来燕月明想要好好表现一下,二来有黎铮在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害怕,所以他做了下心理建设就大胆地推门进去了,相当英勇。
屋里静悄悄的,因为没有亮灯,所以稍显昏暗。但这毕竟已经是白天,所以不是完全看不清。
燕月明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速度不快。回头看黎铮,他始终跟在后面,闲庭信步。燕月明便定了定心,继续往前走,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试探着开口。
“屋主不在家,所以沙发上、茶几上都盖了白布,上面有灰尘,看着确实像很久都没有动过了,那个男人应该也没有动过。后窗处有脚印,那个人应该是从后窗翻进来的,跟我当时看到的一样。”
黎铮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继续。”
燕月明便继续探索,继续说:“脚印通往了、通往了走廊。粗略观察一下,这里没有地下室,进来之后到现在,也没有触犯什么禁忌。可能是因为屋主不在家的缘故,所以规则会少一些?”
黎铮微微点头,“9、11、12,都属于相对安全的标记。”
燕月明没想到自己真的说对了,不由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的脚步也更自信了些,“那个人往楼上走了,他探过的路应该还算安全,我们跟着他走,去二楼?”
普通人生存法则第一条:走别人走过的路,不会趟雷。
话不多说,燕月明再次打头阵,迈着缓慢但坚定的步伐走上二楼。
不过到了二楼之后情况就不如一楼那么简单了,因为楼梯上只有去的没有回来的脚印,而燕月明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发现人不见了。
什么情况下,离开这里不需要留下脚印?
燕月明甚至打开窗往下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跳楼的情况,那结果只能是:“他消失了?又进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
黎铮优雅地靠着墙,反问:“你觉得呢?”
燕月明就知道这又是一道出给自己的考题,因此冥思苦想。这里并没有出9号出入须知上说的阁楼或者地下室,也没有什么本不该存在的房间,怎么看都很正常。地上脚印比较凌乱,很显然那个男人在二楼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但是没有下楼的脚印而已,所以燕月明也无法分辨他具体是在哪个位置消失的。
如果缝隙与缝隙是贯通的,那这贯通的方式可能跟燕月明想得不太一样。譬如,缝隙里的世界也许并非一张完整的四通八达的地图。
从这个缝隙到另一个缝隙,怎么过去?
学长是从坟里爬出来的,而那一家三口开车顺着柏油路往前,却又回来了。
蓦地,燕月明脑子里想到一个词,“跳跃式前进”,如同黑洞穿越一样,从这里跳到那里。他跟黎铮说了自己的推断,黎铮没有直接回答他正确与否,而是从书房的笔筒里,抓了一把笔回来。
他当着燕月明的面,撒开手,所有的笔便都掉落在地,有些滚远了,有些互相交叠在一块儿,错综复杂。
“有些缝隙是相交的,可以直接过去。有些不相交,就会产生跳跃。方式就跟你掉进缝隙的方式一样。”黎铮半蹲在散落的笔前,又抬头看燕月明,“世界意识的主场,每一个都千奇百怪,这里只是最普通、最不危险的一个,官方的档案里把它称为——寂静街区。”
燕月明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分外贴切。
“那学长,你来找我,穿过了几条缝隙?”燕月明问。
“三条。”黎铮道。
好远啊。
燕月明忍不住想。
作者有话说:
标记来源于《世界符号大全》,霍波标记,主要流传于吉普赛人中间的一种暗号。专门买了本书,世界各地,各种标记、暗号,还挺有意思的,有兴趣大家可以看看。
授课还在继续。
燕月明蹲在笔的另一边,仔细回想着进入缝隙后的见闻,忽然问:“缝隙里的世界……没有原住民对不对?其实这些房屋本来就没有活人住,有的只是一条又一条的规则?”
黎铮:“是,也不是。”
燕月明疑惑。
黎铮反问:“你忘了世界的真实是什么了吗?”
燕月明:“我们其实是小说里的人物,是纸片人?”
“纸片人的世界是被创造的。它一直在变,一直在被创造。世界意识痛恨人类脱离掌控,于是在这些缝隙里,它想尽一切办法剥夺人类的自我意识,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然后,进行再创造。”
“再创造?”
燕月明听到这三个字,莫名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黎铮则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墙上的斑驳花纹,眸光无悲无喜,“A喜欢编织,B是个老太太,她们不服管教,就把不服管教的那部分去除,于是诞生了C,一个喜欢编织的老太太。她不会再有自己独特的灵魂,不会再有自己的思想,她的一切都会像你看见的那样,成为一条条无趣的设定。也许很久之后又来一个D,他戴着黑框眼镜,死在了这里没能出去,于是老太太的设定里,她也戴上了黑框的——老花眼镜。”
燕月明吓死。
他才不要变成老太太的眼镜!
“那万一有的缝隙里是什么荒郊野外呢?那里都没有人住的房子!”
“那你就变成……”
黎铮看着蹲在地上的燕月明,想了想,道:“挂在树上的风干小狗。”
燕月明真的震惊,小狗就算了,居然还是风干的。他也看出来黎铮在故意吓他,可他是真的会被吓到。
太惨了。
这真的太惨了。
难怪小姨能从男的变成女的,还这么乐观,她至少还是个人呢!
黎铮见他瞪大了眼睛,蓦地轻笑了笑,道:“你就当……那四不相在写一篇谁看了都会给差评的同人小说,滑稽、浮夸、不知所云、狗屁不通。”
燕月明:“嗯???”
这么一说,恐怖的氛围立刻没有了,燕月明甚至有点想笑。难道这就是属于成熟男人的幽默感吗?
黎铮收回手插在兜里,继续慢悠悠道:“世界意识不喜欢任何独特而自由的灵魂。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就算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受伤,你的精神也会出问题,渐渐忘记自己是谁,直至彻底在这里消亡。外面的人也会遗忘你,大脑里的记忆像被擦除,只有气相局最核心的数据库里,用特殊的方式,可以留下一个人存在的记录。但那也只是冷冰冰的一条记录而已,也许永远不会再有被翻阅的一天。”
闻言,燕月明又记起那天在殡仪馆的对话。他问黎铮,为什么对于规则的第三大特性,官方的说法总是语焉不详。
黎铮回答他:因为记不住。
原来有那么多人都折在裂缝里了吗?但是外面的人却将他们遗忘了,没有人记得,死亡就好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