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听这话不爽了,张开手臂,堵在楼梯口:“不准走!找不出偷窥者谁都不准上楼!”
女郎完全不怕她,向前:“你谁阿你老太婆,走开!别挡路!”
旁边的杨宗苦不堪言,他畏惧这里所有人但他必须站出来。
杨宗颤声说:“大、大家都先别吵了,先一起商量怎么找出那个偷窥者吧。”
但没人理他。
302的妻子在旁边一脸刻薄,嘲弄道:“老太婆你不会是贼喊捉贼吧。”
房东:“你放屁!”
中年丈夫吊儿郎当无所事事,每日除了吃就是睡,眼神一直扫着卷发女郎凹凸有致的身材,时不时砸吧一下嘴。小武以前都是神色麻木抱着书包上顶楼,但是这一次他对“抓出公馆偷窥者”这件事,显然也很在意。
男孩从来都跟死水一样暗淡的眼珠子,涌现出认真的神色,一眨不眨地看着房东。
房东收到他的注视,眯了眯眼,随后骂得更凶了:“看看你生的这个小杂种是什么眼神,我就说你们一家子不是好鸟,在我屋里放摄像头的是不是就是你,一定是你。”
妻子一把拽过小武,恶声恶气道:“谁在你屋子里装摄像头,老不死的你拿出证据来。”
房东拿不出证据。因为她里里外外找了一天,都没找到自己房间里有摄像头。
房东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你们之中就是有个偷窥者,我在203挖到了一个摄像头!谁安的!”
卷发女郎愣住,她松开了拽着男友的手,道:“你说的原来是203?”
房东阴恻恻:“对,昨天有人进203去偷东西了,我还在203的墙上看到了一个摄像头。我一定要揪出这只老鼠。”
妻子一下子笑了,她看着卷发女郎,眼里是满满的敌意,拔高嗓音:“哎哟,偷东西,公馆里谁最爱做这事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卷发女郎完全没把她放眼里:“黄脸婆你先管住你老公再说吧。”
妻子眼神阴郁:“死贱人!”
混混听到有人偷窃这件事,还是在自己隔壁后愣了愣,也开始有点不爽了。
“谁他妈胆子那么大啊,居然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妻子阴冷地看着卷发女郎,她在心里笃定了偷窥者就是这个女人。所以她主动开口,“行啊,反正人都齐了。不如大家聚在这里,一起揪出那个偷窥的人。”
卷发女郎身正不怕影子斜,耸耸肩。混混青年也想看看是谁那么不长眼,点头。
房东一脸阴沉。中年男人随波逐流,小武选择沉默。
就这样,长明公馆的租客们,都进了103。
“等一下,那个胖子还没来啊。”
卷发女郎发现王小胖不在,开口道。
妻子嘲讽道:“他来不来有必要吗,别装了,就是你。”
卷发女郎真是看见这个没用的女人就晦气:“贱不贱啊蠢女人,自己管不住老公,把气全撒到我身上来。”
妻子尖锐道:“你就是狐狸精!你就是小三!一天天的衣服都不好好穿!你不是狐狸精谁是!”
丈夫觉得妻子丢脸,一巴掌扇上去,说:“吵什么吵,给老子闭嘴!”
一个鲜红的巴掌浮在中年妇女被油烟熏得瘦黄的脸上。
“老公……”但她也不敢违抗老公,一下子眼睛红了,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哭。
卷发女郎嗤笑一声。
他男朋友拽着她,骂咧道:“走走走,离这神经病一家三口远点。”
房东一脸阴沉坐在主位上,把那颗像人眼珠的摄像头丢了出来。房东:“你们说是谁做的。”
住在长明公馆的人,会留下来参与这件事。没有一个人会是为了自证清白,他们想的都是把自己讨厌的人拖下地狱。
妻子捂住通红的脸颊,率先开口:“还能有谁啊,谁最爱偷东西不是一目了然的吗。201那个女人,缺钱缺疯了,连嫖客的钱都偷,我觉得就是她。”
“黄脸婆你说什么?!”
卷发女郎尖叫一声,拿着手里的杯子就直接砸了过去。
房东重重地一拍桌子:“安静,都给我安静。”
宁微尘和叶笙作为公馆的租客,自然而然也参与了进来。
宁微尘出色的社交能力在怪诞都市也同样有效,他落座后,支着下巴扫过这一圈的人,笑着开口道:“大家都是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人,彼此都很了解。不如一个一个来说说,自己认为的偷窥者是谁吧,方便大家理清思路。”
房东也觉得是个办法。“对,别吵架。一个一个来,别人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闭嘴。”
妻子瞪了卷发女郎一眼,第一个发言:“我先来。”她恶狠狠地看着卷发女郎,咬牙切齿说:“就是这个死贱人,我敢肯定就是这个贱人。她每天都鬼鬼祟祟紧关门窗,不知道在屋子里捣鼓什么东西。这贱人那么喜欢钱,203离她那么近,不是她是谁。”
卷发女郎刚想说话,就被房东狠狠一瞪:“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许插嘴。”
怕他们殴打起来,这位置都是打乱坐的。
下一个是混混。
作为女郎的男朋友,他自然要为女郎出头。可是混混的矛头没有指向中年妇女,而是看向了坐在自己旁边的中年男人。
混混道:“黄脸婆你一天到晚拿偷说事,偷偷偷,是不是忘了,你这软脚虾丈夫以前还指使你的哑巴儿子去偷过我女朋友内衣呢,恶不恶心啊你们一家三口。”
“你——!”妻子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混混流里流气说:“要我看,公馆的偷窥者就是你那个孬种丈夫。黄脸婆我告诉你,你丈夫有事没有就在二楼乱逛,眼神飘忽,动作古怪,跟个老鼠没两样。”
而混混旁边就是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一直以来都被这个混混欺压辱骂,如今逮着这个机会像是要死咬住他。
“你少污蔑我。那事我早就解释过了,是我这脑瘫儿子被他娘教育成那狗德行自己偷的!跟我没关系!你说我,我还说你呢!”他望向房东,脸上肥肉横动,大声道:“房东,我看偷窥者就是这死马仔。这个摄像头,有一次我在三楼亲眼看着他从外面拿回来。我亲眼看着他手里就拿着这个眼珠子,还有一堆线,就是他。”
混混道:“别他妈血口喷人,你拿出证据来啊。”
中年男人说:“有摄像头肯定也有显示器啊。他既然买了摄像头,那他房间里肯定就有显示器,去他房里翻一遍不就得了。这人做贼心虚,连看显示器肯定也不敢光明正看,猫被子里躲柜子里,去翻翻他的柜子和床底。”
混混炸了:“软脚虾你讨打是吧!”
房东听到这里,猛地想到了显示器的存在。
“对啊,显示器。”她自己就买过eyes,自然也知道显示器是个什么样子。一个四四方方,像文具盒一样的东西。
房东脑海中瞬间想过什么,她的视线,突然一下子看向小武,脸色阴沉道:“哑巴,把你的书包给我看看。”
妻子一下子不爽了:“老太婆你要干什么,你脑子进水了吧,他就一个小孩啊,他懂什么。”
房东道:“他懂得可多了,你小孩牙都没长全就去偷女人衣服,能是什么好东西。我之前就有一次看到他书包里有个黑色方盒子,是不是就是显示器?”
妻子:“你疯了吧怀疑我儿子。”
房东:“我怎么就疯了。早看你们302不顺眼了,一个房间住两个人,穷死你们得了。天天清早就起来搞你那什么早餐车,两个人用水用电多大的花销啊,结果我每天看电表都没大动静。我看你一定是偷电了,好啊,迟早我要抓住你这贱人的把柄!”
主持秩序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参与吵架的人。
杨宗痛不欲生:“别吵了,别吵了……”
而这一次他没有被无视。
因为卷发女郎也开了口。
“到我说话了!都给我闭嘴。”
卷发女郎的视线一直幽幽地看着房东,眼里流露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得来。她红唇一扯,轻蔑一笑。
女郎从来就没把中年妇女放在眼里,只当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嫉妒自己的年轻貌美。
所以卷发女郎最厌恶的,都是这个一天到晚盯着她洗澡洗头发的房东。
“老太婆,听了这一圈,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贼喊捉贼吧。真论鬼鬼祟祟、疑神疑鬼,这个公馆里的人谁比的过你啊,每天最方便上楼的人也是你,最抠搜贪财的也是你!”
卷发女郎嗤笑一声,挥挥手:“大家听我说。今天这老太婆就是在虚张声势,编造出一个偷窥者。然后等明天咱们房子被撬了、东西被偷了,全赖那个莫须有的偷窥者,哈哈哈,笑死,结果她拿着备用钥匙。”
房东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什么?!”
卷发女郎:“说的就是你,老太婆一肚子坏水。”
灯光照在每个人脸上。
他们年龄职业性格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每双眼、每张嘴,流露出的都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天色已经黑了,灯泡把每个人的影子照出来,落在墙上全是畸形的怪物。
下一个发话的人是小武。
小武抱着自己的书包,眼睛紧张忐忑地像一颗清澈的玻璃珠。
叶笙抬头问他:“你也有想说的吗。”
小武重重地点了下头。
叶笙冷声道:“到下一个人了。”
长明公馆的人听到他说话,停下了争论。他们每天都在吵架,早就吵腻了,彼此翻个白眼,也没打算继续吵下去。
小武这一次没有用笔和本子写,对于他来说,找出偷窥者这件事好像成了一个执念。所以他握紧拳头,艰难地开口,声音轻也很稚嫩。
小武说:“我怀疑。偷窥的人是住在303的那个男人。”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小武的这句话让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刚找工作回来的王小胖听见了。
王小胖每天都是长明公馆回来最晚的人,他一脸懵地从门口走进来。
“303?这不是我住的地方吗,提我干什么?”
103是长明公馆租客开会的地方。
王小胖见这里亮着灯坐满了人,还以为是房东又要心血来潮宣布涨租了呢,没想到一进来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一进来,在场所有的人目光就钉在了他身上。
王小胖露出一个标志性的憨厚的笑来。
王小胖挠挠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是那种看起来就很老实的长相。
房东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指着桌上的眼珠摄像头,阴恻恻说:“在203发现的,你们之中里面出现了一个偷窥者,今晚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王小胖听到这句话,紧抓着公文包的手微微泛白,他尴尬地一笑,笑着说:“哈哈,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卷发女郎抱胸挑眉,自认为看清一切,嘲笑道:“老太婆你自导自演不累啊。有完没完,我先回房间了。”
房东道:“不准走!找不出偷窥者,谁都不准走!”
王小胖永远都是个和事佬般的存在:“别吵架别吵架。”
他叹口气:“偷窥者咱们一定要找到,但是天都那么晚了,大家工作了一天都累坏了,先回去睡觉吧。明天周六,不如白天在好好商量一下。”
他的提议得到了所有租客的同意。
反正把脏水泼到自己讨厌的人身上就行,谁都累了。
只有小武抓着纸,他像个固执小兽,看着王小胖道:“偷窥者就是他,就是他。”
他眼里是最纯粹的坚定,哪怕牙齿发颤,也要鼓足勇气说出来。
——只要揪出这个偷窥者,他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这栋楼也将不会长满眼睛,他可以睡个好觉。
王小胖依旧是那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哈哈一笑:“小朋友嗓子好了,但眼神好像还没好啊,你别污蔑哥哥啊。”
他的眼睛很小,一笑就成了一道缝,可是那道缝盯着小武,完全就是一个怨毒警告的眼神。
中年男人打个哈欠,也吵累了,他拎着小武说:“回去睡觉。”
小武摇摇头,手指死死抓着桌子,他艰难、断续地说:“不,就是他,就是他啊。你们相信我啊。”
说到后面,他眼里已经有泪水涌出来。日日夜夜的害怕,恐惧,那铺天盖地的眼睛都让他绝望。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小武固执地就念着这三个字。
“就是他。”
可是一个小孩子的话,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几位大人起身,打算回房间。
房东气得破口大骂,“你、你们……”但是她一个瘦瘦弱弱的老太,根本就没办法拦住这群人。
王小胖暗舒了口气,眼神古怪看了眼小武,心想,这个小孩还真不如一辈子是哑巴。
就如洛兴言所说的,光是一个偷窥者根本无法拖住长明公馆的租客。
他们只要一回房间,对于叶笙等人来说,就是死局。
洛兴言都已经快要完全失去异能了,他们几人根本无法,去对付七个A级A+级异端。
杨宗快急死了,视线看向叶笙,眼里全是“大佬我们该怎么办啊。”
叶笙一直就是在拖延时间,他在等洛兴言运用爆破金属的异能,把这栋楼的线路都标记一遍。
终于在众人就要离席前,洛兴言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
“做完了!”到春城第三天晚上,他们的异能就被剥夺的越干净,现在洛兴言身体内的异能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他完成标记所有监控线缆的任务,已经是精疲力竭。一头红发被汗打湿,淡金色跟猫科动物一样的眼睛,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叶笙,所有的监控线缆,我都捕获完了。”
长明公馆的路线非常乱,特别乱,他根据念力感知,到处走动。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标记了个什么。
叶笙:“嗯,够了。”
他站起身来,眼眸看着站在门口的一群人。
租客们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以前叶笙没发现,原来长明公馆的七个租客,居然覆盖了人一生的各个阶段。孩童时,青年时,中年时,老年时。单身时,恋爱时,结婚时。读书时,上班时,生育时。
“就是他,就是他……”小武知道谁在203装的摄像头,知道谁是偷窥者。可是没有人信他,男孩急得眼中已经泛出了泪光。他抓着父亲的衣服,很久没说话导致他说不出很长的句子,所以只能如幼兽悲鸣般不断重复这三个字。
叶笙看了他一眼。
小武想抓出这个公馆里的偷窥者,但是真的抓出来了,他会如愿吗。
叶笙说:“eyes的监控线缆很脆弱,虽然和电路混在一起,但依旧可以轻易区分的。他以前是搞这方面维修的,从203摄像头的源头开始沿着监控线缆一路标记,就能找到偷窥的人。”
房东瞬间眼睛都亮了:“真的假的!”假的,没有哪一个维修工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但在长明公馆住着的全是学历不高的人,马上就信了。而且对他们来说,都迫切地需要验证那个偷窥者是不是自己讨厌的人。
卷发女郎乐了:“那快开始啊,让我看看从203的监控线缆是不是一路连到101。”
房东拿鸡毛掸子直接指着她:“闭嘴!”
妻子说:“开始吧。看看小偷是谁。”
女郎的男朋友居高临下看了眼软脚虾。
中年男人则是暗戳戳地冷笑。
小武听到这句话,眼泪还凝结在睫毛上,但他稍微安下心来。他几乎是笃定,在203安摄像头的就是王小胖。
唯独王小胖一人,抱着公文包,冷汗直冒,但他还是露出一个老实憨厚的笑,说道:“这都,这么晚了……”
叶笙说:“不晚。不会花费大家多少时间的。”
他使了个眼色给洛兴言。
洛兴言点头,他现在只剩百分之一爆破的能力,成败几乎都在此一举了。他其实都还没搞懂叶笙要干什么。叶笙说要读懂《他人之眼,他人之舌》,作为怪诞都市的第九篇,它必然凌驾于除开篇外的前几篇,可读懂程小七的故事,关键点真的在那个偷窥者吗。
洛兴言说:“我去203了。长明公馆的线路都裸露在外,我爆破监控线缆后,你们在外面应该能看得清楚线缆走向。”
叶笙:“好。”
杨宗现在已经紧张地两条腿都在抖。
长明公馆外有一个路灯,路灯照在站在一起的租客们身上。他们的影子扭曲庞大,带着惶惶血色。奇形怪状,完全是他们到晚上该有的样子。负尸蟾蜍,人头气球,梦游拿笔的男孩,哭成一张尸纸的女人,臃肿,踮脚人,还有佝偻着腰的地狱房东。他们早就在变异的边缘,因为一个“偷窥者”让他们你来我往吵着架,保持着白天的喜怒哀乐。
长明公馆日日夜夜的争端,其实只需要一个引子。
引爆一切。
小武的父亲色厉内荏欺软怕硬,虽然跟混混闹翻了但又怕被打,专门站在离混混很远的地方。小武擦了擦眼泪,抱着书包,紧张又期待地等着真相出来。
叶笙低头看他,他问小武:“你那么害怕梦里那些眼睛吗。”
小武吸吸鼻子,他眼睛还红着,声音稚嫩又沙哑:“它们总让我睡不着……我害怕,又逃不开。”
叶笙没再说话了。
《他人之眼,他人之舌》
【后来我经常看到小武一个跑到天台上去画画,他在田字本上画满眼睛,然后用圆规把他们戳得稀巴烂。
小武经常看天空,我猜他在幻象自己现在有双翅膀就好了,能飞出这里,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
有一天,小武突然古怪又神经兮兮地跟我说:我找到我们这栋楼的偷窥者了,但我还需要验证一下。
我跟他说,你加油哦。
在小武的作业本里,长明公馆长满了眼睛,因为我们之中有个偷窥者。】
那细细密密,铺天盖地的眼睛,真的是找出一个偷窥者就能解决的吗。
洛兴言在203大喊:“我开始了!”
他的声音,让骚动的租客们都停下来。他们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自己先前猜测的人,齐齐冷笑,等着看好戏。滋啦!从203的房间里冒出一个红色的火星子。
这里的夜晚太黑了,除了这站昏黄的路灯,月亮都照不进棺材丛林。于是那短暂的星火,像是唯一的明光,划破了夜的寂静阴郁。
“开始了!”
“开始了!”
长明公馆的人都兴奋起来,他们一个个翘首以待,眼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切。
叶笙也抬起头来,凉风徐徐,吹过工地碎落的石子,绕在这栋歪斜的棺材楼前。
王小胖汗如雨,抱着公文包,一步一步后退。
星火从203开始,滋啦滋啦,两声爆破后,一条被炙热猩红的线,逐渐明显。它如闪电,如赤蛇,纵横过错综复杂、混乱不堪的线路,一路弯弯绕绕往上面蔓延,成为长明公馆唯一的光亮。
见到这一幕混混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是3楼的人搞的鬼吧!”
赤色线缆攀爬过墙壁,攀爬过阳台,最后径直涌入303的房间!砰!
又是一声爆破!这是找到了源头。
混混的笑声止住。其余人也是傻了眼,在203装摄像头的人是王小胖?!是303的王小胖!
唯独小武,他看着这条红线,唇瓣颤抖,一下子喜极而泣,笑着笑着哭了出来。如见天光一样。
……那些画满田字本的眼睛,和总是如履薄冰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房东怒不可遏,转头,眦目欲裂:“原来是你!”
王小胖已经退到了路灯下,他欲哭无泪,舔着干燥的唇说:“我……我……”
卷发女郎发现偷窥的人居然不是101这个死老太婆,一下子兴致恹恹,她打个哈欠,已经打算离开了。但是她懒散的态度,很快被紧接着的两条爆破声打醒。
她看到,303的房间里,居然又滋滋闪动了两下。卷发女郎疑惑:“这是什么?”
叶笙心想,原来这就是都市怪诞的第九篇。
他开口道:“这是安在王小胖房间里的摄像头。”
王小胖还在绞尽脑汁怎么解释,听到这句话,猛地愣住,他直接抬起头来,呼吸急促语速飞快尖声道:“你说什么?!我房间里的摄像头?!”
房东也是呆住了,回过头来。众人的视线,继续望着公馆。
就看到那条赤色的路,从203爬到303居然不是结束,反而像一个开始。滋滋两声,它在错综复杂的线路,又找到了新的起点。一声爆破声后,一条新的血线,从王小胖房间里开始蔓延。它紧贴着走廊地上的电线,一路绕进了302的房间。
王小胖几乎是疯了一样,血红着眼看向妻子:“贱人,你他妈往我房间里按监控?!”
妻子傻了眼,难以置信:“你放屁,谁在你房间安监控啊。”
唯独小武想到什么,抱着书包,脸色一下子煞白了。
王小胖已经失去理智,就要冲过去打死这个女人。但是又是一声爆破,滋滋,让他的动作僵在原地。
也让妻子脸色大变,她同样难以置信看着上方。
妻子喃喃自语:“我的房间……也被人装了监控?”
今天晚上,线路起火的声音,响彻每个人耳边。
长明公馆如今成了一张黑色的画布。那一路疾驰,星火四溅的赤色线缆成了作画的笔。从303出发,线缆一路往下,穿过二楼,穿过一楼,最后进了101房间。
“老太婆!”妻子几乎是从牙缝中吼出来!
房东眼神闪躲,脸色苍白,但是还来不及她反映,又是一声爆破。这条死亡之线,居然现在都还没有结束,线从101到了201。
房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看向卷发女郎。
马上,从201一路往上到了301。
卷发女郎错愕,看向中年男人。
301到202。
中年男人呼吸急促。
后面,202回到301。
混混青年破声大骂。
“他妈的软脚虾!你敢在我房间里装监控!我就说怎么,我老觉得你俩在偷情,但我一次没抓住把柄,敢情看到我出门你就来强奸女朋友了啊。”
他性格向来暴躁,看到这一幕,眼睛充血,直接冲了上去,就要去殴打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也气疯了:“你不也在我房间装监控了吗!你女朋友就是个骚货,吸毒吸成了性瘾,老子是在做好事。”
混混气得一拳砸了上去。
房东也是喘着气,要疯了,扑过去,试图掐住卷发女郎的脖子:“贱人、贱人!啊啊啊啊,贱人,你居然敢偷窥我。”
卷发女郎做贼心虚,后退几步,她下个月就要搬走了,看着老太婆一天到晚守着她的宝贝房间一动不动,怀疑这老不死把钱都存家里,但她又不知道钱在哪里。所以利欲熏心,偷偷摸摸安了个摄像头。
可是房东很快被妻子给从后面拽住头发。妻子面目扭曲:“老太婆,你什么时候安的摄像头,啊?!你什么时候安的!”
王小胖冲过来,拿着手里的公文包就要砸上妻子的头,咬牙切齿:“你以为你是什么好鸟。”
所有人都被这真相给弄得神色狰狞。
唯独小武,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路灯下,看着遍布公馆的那些线,脸色苍白如纸,身躯摇摇欲坠。
最后一条路,是从201到302!它披荆斩棘,破开一切黑暗,斜穿过公馆——像是最后的点睛之笔。
真的是点睛之笔。
原来这些弯弯绕绕,纵横交错的监控线缆,居然在长明公馆的表面形成了一个眼睛。
这条斜线横穿过歪楼,让这只红色的眼睛有了瞳孔。
它在夜幕下睁开,居高临下看着小武。
eyes。
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个偷窥者。
原来,人人都是偷窥者。
【我曾以为长大了就是结束。
只要长大,我就可以摆脱掉那些暴力,虚伪,装聋作哑和颠倒黑白。
可后面我发现,原来长大也不过是一个轮回。
不过是从一个棺材,跳到另一个更大的棺材里。
我看着小武常常会想到过去的自己,他在本子上画眼睛,又用圆珠笔戳破它们。
他对这里很害怕,却又无法逃脱。
我安慰他,长大后离开这里就好了。
小武相信了。他喜欢坐在顶楼,因为在那里,他抬眼就可以看到天空,看到飞鸟,看到风。
可长大后搬出这栋楼,真的就好了吗?或许,他会住进另一座长明公馆。那里仍然会有逼仄的楼道,混乱的电线,各怀鬼胎的邻里。唯一改变的是他的身份,他会从一个小孩变成了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年轻人。再然后他遇到爱人,会以情侣的身份入住这里。等后来他结婚生子,一家三口扎根于此。等他老了,又像房东一样守着一个房间等到死。真正死后,他就会埋在长明公馆的地下。
人生的每个阶段,居然都可以在这栋棺材楼中看到对应的未来。
我要离开了。
回到清河镇,回到那个污蔑我、殴打我、辱骂我、逼我丢弃一切的地方。
我离开的时候,小武坐在顶楼画画。长明公馆在地上投下阴影,四四方方的像个棺材。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在棺材中出生,又在棺材中死去。
广播电台又新出了一个征文活动,要给小嘴讲故事的结尾写段结束语。我们为什么要讲故事?
我抱着纸箱子离开:
是啊,我们为什么要讲故事。
当生死都没意义,故事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去抢钥匙。”
叶笙低声对宁微尘说了一句。
这一条赤红的监控线路让每个人都被自己的欲望所绊,陷入无法挣脱的泥潭。他们争吵、尖叫、辱骂,赤红了眼,殴打成一团。房东一方面去找卷发女郎算账,一方面又被愤怒妻子缠身。几人叠罗汉似的压在地上,老人苍白的头发被扯下大片大片,露出鲜血淋漓的头皮,房东声嘶力竭大叫,在打斗中,钥匙被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