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低头说:“不,不需要创造争端。我们只需要读懂他的故事就行了。”
叶笙转头道:“洛兴言,我记得你有一个异能是爆破金属对吗。”
洛兴言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咬着木块,说:“嗯。”
叶笙身形同样高挑,他伸出手就能碰到墙壁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线,里面什么线都有,包括之前早就故障的电路房东也没有拆除。
“监控器的线缆和一般的电线,在结构上会有点不同,你如果对金属元素敏感的话,应该能分出来。”
洛兴言:“哈?你要我把那些东西挑出来?它们缠成这个样子,我估计得把这栋楼的电路全毁了才能找到!老太婆绝对白天都要杀了我。”
叶笙说:“不需要你挑出来。你做个标记,做个能让所有人看清它们位置的标记。”
洛兴言说:“这是感知上的异能,这方面我只剩百分之五了,可以做到,但需要花很长的时间。你要我做这个干什么,老太婆不是早就把浴室的摄像头拆了吗,留下这些线缆也没用啊。而且203的摄像头是王小胖安进去的啊,如果线缆连着显示器。那么一看这走向,老太婆直接就知道我们编造的偷窥者是王小胖了。那还玩个屁啊。”
叶笙:“你去做就是了。”他偏头对杨宗说:“你去找房东,在她身边假借帮她找摄像头之名,看看有哪些地方是白天房东找都不敢找的。”
语毕,叶笙又对宁微尘说:“走,我们现在去故事杂志社一趟。”
宁微尘含笑:“遵命。”
这是他们第二次看到白天的淮城。
庸庸碌碌神色麻木挤在公交车上的行人,和这春天馥郁花香形成了鲜明对比。
淮城到处都在盖楼,一半旧一半新。LED屏幕上,《小嘴讲故事》电台节目新出台。巨大鲜红的logo,见缝扎针遍布这座城市。
logo的颜色太鲜艳了,极度的殷红,把整个世界都映照成黑白。这是一个文化,经济,政治,都在翻天覆地发生大变化的年代。
但这些东西,太空也太大了,身处漩涡里,看不清风暴全貌。身为蝼蚁,最贴身感受到的,或许是这个浮躁社会,每个人的恶意。
就如长明公馆这座歪楼。
它本身就是时代的产物,是贪婪的产物。它诞生于时代得利者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公馆里的租客,形形色色。有赶着打工潮进城务工的一家三口;有在会所工作吸毒上瘾的妓女;有混黑道卖高利贷的马仔;有普普通通面临裁员的上班族。
他们都在一个不足40平米的歪楼相遇。
叶笙说。
“宁微尘你还记得吗。我们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王小胖就说三天后故事杂志社倒闭——而故事杂志社在闭馆时发生了一件事。”
宁微尘的记忆力同样出众:“嗯,我记得,仓库着火了。”
叶笙:“对啊,着火了。去那里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洛湖公馆,段诗就是故事杂志社社长的曾孙女。宋章说,杂志社倒闭的那一天,仓库起火了。
故事杂志社的仓库在郊外。依旧需要乘坐那辆通往火葬场站的13路公交车。从嘉和路出发,下一站是小学,之后是初中,高中,民政局,养老院。
一路看着玉兰花匆匆而过,到了火葬场站,还需要走一段路才到仓库。
故事杂志社原址旁边就有个仓库,用于发书卖书,而郊外的仓库堆积的都是一些早就过时废弃的旧书。在社长眼里可能就是垃圾。仓库前面有个保安,宁微尘交涉两句,保安就乐呵呵放他们进去了,在仓库里,叶笙看到了他百年后在淮城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夜航船》全集。
那些他曾经在非自然局给出的资料中看到的所有鬼故事,在这里都有了对应。
仓库很大,放眼望去,全是书籍。
叶笙走到仓库登记台前,看到了一张宣传单。
是《小嘴讲故事》搞出来的新活动。
这也是一个征稿活动,不过这一次不是征稿故事,而是征稿结束语。《小嘴讲故事》已经定好了开头曲,需要一段结束语,于是向全市征稿。
要求:适合所有年龄段的人群,贴合节目本身,字数必须多于一百个字。
叶笙看到最后一条,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一百年后《小嘴讲故事》的结尾并没有超过一百字。
在离开之前,叶笙问这个仓库的保安:“程小七以前在这里工作过吗?”
“程小七?!”保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说:“哦哦那个怪小子啊,他以前的确在这里工作过。不过这小子运气好,一天到晚捧着书看做表面功夫,居然走了狗屎运,被社长看中,把他提拔到了杂志社做编辑。”
叶笙说:“程小七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还没寄?”
程小七有一批要寄回去的东西。怪诞都市的第九篇提到过,清平镇时光书店的老板也提到过。
保安说:“好像有这么回事,他前不久来过这里一次。故事杂志社要倒闭了,社长打算把这里的书当废品按斤卖。程小七好像要回老家了,来拿几本书走,刚好那天社长也在,社长就和他聊了几句。到最后社长要给他寄东西,社长问程小七要地址,程小七给出的地址,就是嘉和路长明公馆。”
所以,这个怪诞世界里程小七被裁员后没有马上离开,躲在长明公馆的地下墓地,是为了等一个快递?
叶笙:“你有听到快递的东西是什么吗?”
保安摇头道:“不知道,但我记得社长跟他说过一句话。社长说,以后好好做个人吧,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点的。社长那天心情不好,对程小七的态度也挺不耐烦的。”
叶笙:“好的,谢谢。”
把这些信息暂时都存在心里。
在坐车回去的路上,看着天边一点一点变暗。
叶笙问宁微尘:“你现在的异能是不是接近于无。”
宁微尘听到这句话,落落大方道:“或许吧。”
叶笙面无表情说:“宁微尘,你出去后,好好练一下海妖的异能吧。”宁微尘轻笑一声,他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边,语气意味深长。
“哥哥,你要开始管我了吗。”
叶笙:“……”
宁微尘道:“这句话很多人都对我说过。研究所,宁家,第一军校,非自然局,不过我对异端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嗯,我不想对付异端,更不想动用异端的能力。”
叶笙:“…………”
或许是看出叶笙下一句可能就是脏话。
宁微尘伸出手指,摁住他的唇,眼眸一弯笑起来。
“不过哥哥是例外,哥哥想让我学习,我一定乖乖听话。”
他靠过来,说话含笑,吐出气息好似都和眼神一样暧昧。桃花眼里晕染着晚霞,带着动人心魄的情愫。
“哥哥来监督我练习掌控海妖的技能好不好?”
叶笙一脸“你恶不恶心”地把他的手拿了下来,说:“我怎么监督你?”
宁微尘:“你在我身边就行了。”他从一句话里就推演出了叶笙的很多想法,宁微尘笑意加深,眼神带上了一点楚楚可怜的意味。五指和叶笙相握,轻声说:“其实你不说,我也想出去后学习海妖技能的。”
“我在这里根本不能保护你。以前非自然局人人瞧不起我,我都没放在心上。可一想到,你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伤,我就觉得,为了你,去接触异端变强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笙:“……”
非自然局每个人都瞧不起他吗?!为什么他没看到?!
淮城非自然局人人对宁微尘毕恭毕敬。洛兴言虽然一口一个阴阳怪气的“太子爷”但这傻逼还喊他“太子妃”呢天生嘴贱。
不过叶笙想到自己昨天也在吐槽宁微尘的异能真拉胯。
突然又诡异地沉默了。
非自然局很大,淮城分局只是冰山一角,何况还有个什么蝶岛第一军校。或许宁微尘的成长环境,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众星捧月、顺风顺水。
宁微尘的身份,注定他要被无数人注视。被人议论,
嗯,非自然局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叶笙掩去眸中烦躁不爽的情绪,闭上眼,冷静说:“出去再说吧。”
他也觉得宁微尘身负A+级异能暴殄天物,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那群执行官因为这件事瞧不起他。
宁微尘笑得不行,把头埋进叶笙的颈肩:“嗯,好的。”
叶笙:“……”他打算用手推开宁微尘的脑袋,但手指碰到发丝,想到他和宁微尘什么过界的事都做过了。
叶笙就觉得,算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赶上末班车,到嘉和路下车。今天就是他们在这个百年前的世界呆上的最后一天的。
夜幕降临后,生还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
那百分之一还是叶笙赌出来的。不过从他接触异端开始,每一次都是在赌。
在列车里,吃下胎女。在秦宅里,尝试唤灵。在学生宿舍,把缝尸针装进枪中。在洛湖公馆,跟着异端入镜。在旧体艺馆,用故事结束故事。
在广播大楼,和鬼母厮杀。
他的筹码永远是自己的命,可对手却越来越强大,说起来还是他赚了。
叶笙突然说:“宁微尘,我现在开始相信你那句话了。”
宁微尘:“嗯?”
叶笙:“玫瑰帝国酒店那晚。你说,我要不要重新规定一下人生计划,我对自己的了解不够深。”
宁微尘:“所以你打算重新规定人生计划了吗?”
叶笙:“嗯。”
宁微尘好似随口问道:“那么,你的人生计划里会有我吗?”
叶笙愣住。
他的人生计划是什么?从打开那个遗物开始,他就一直被一种莫须有的愤怒和戾气逼着前行,九死一生去寻找真相。
他是真的对异端感兴趣,对耶利米尔论坛感兴趣吗?
不,他只是对自己的过去感兴趣。
而宁微尘,他是贯穿自己过去和现在的人。
前男友……前男友。
真没想到啊,当初第一次听到,让他差点想直接打人的三个字。
现在对他来讲,光念着都有种很奇特的感触。
叶笙想到这件事,一下子笑出声来。
听到他的笑声后,宁微尘愣住了,直接抬眸看过来。
这是叶笙这辈子第二次笑。
他每次笑都是因为想清楚一些事情,笑意很短暂,转瞬即逝,似冰雪消融。
叶笙长得很好看,但眉眼和气质中的冷意,把那种漂亮割裂粉碎。一把剑惊为天人,可你只能看到他见血封喉的刃。一个人看到他,第一反应不会是他很好看,而是他很不好对付。所以叶笙在阴山多年,从来没被人盯上过。那里都是亡命徒,亡命徒对危险有本能的直觉。
叶笙一直就不喜欢笑。因为他不会笑,也懒得笑。无论是哭还是笑,自己做起来都又傻逼又吓人。
但是现在,叶笙嗓子恢复了,仿佛才从接二连三的惊悚变故中抽出身来。精神放松后,笑居然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叶笙笑完后,淡淡说:“你不是我的前男友吗。我既然在找我的过去,那么我的未来,怎么可能没有你呢。”
宁微尘问:“你在找你的过去?”
叶笙:“嗯。以后你会知道的,但我现在不想说。”
宁微尘步伐微顿,脸色晦暗。他抬头地看着叶笙,随后扯唇一笑,眼里的情绪说不上是好是坏。
“哥哥,你这就有点犯规了。”
叶笙扯了下嘴角,面无表情:“你每次不说人话的时候我都想打你。”
宁微尘眼里的情绪依旧让人看不出,但他还是笑着说:“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其实有段时间,我也很好奇我的过去。”
叶笙:“……你的过去?”
宁微尘:“嗯。我第一次失控就是因为这个,失去理智,后面被关在蝶岛的囚……”宁微尘一愣,错开这个话题,他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好奇心会害死猫啊,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重要的是现在。我之前不是说想找论坛创始人?这件事算是我现在,最大的执念吧。”
他说到这,望着叶笙。
刚接触时永远优雅暧昧、游刃有余的影帝,这一刻,叶笙在他眼里看到了最纯粹的笑意。
“我不是不说人话,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执念是什么。”
“就像你莫名其妙地想去寻找自己的过去,招惹耶利米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那么急切地去寻找论坛创始人。”
“我想,杀了他。”
宁微尘轻描淡写说出最后的五个字。
叶笙愣住,久久不言。黄昏的风燥热,穿过工地废墟,穿过狭窄逼仄的小巷,绕在他们之间。早在很久之前,叶笙得出的结论,这一刻再度证实了。
宁微尘对他从来都是,以真心换真心。
鬼使神差地,叶笙说:“宁微尘,我跟你聊下我的过去吧。”
宁微尘微愣,挑了下眉,露出一个笑来。
“乐意至极。”
叶笙重新抬头,看矗立在自己面前的这栋棺材建筑群。
“长明公馆的生活,对你来说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一群人因为没钱蜗居在一个十平方米的棺材房,用电靠偷,用水被骂。天没亮就要被施工地的声音吵醒,每户人家都在吵架。”
宁微尘没有说话。
“我小时候日子过的和现在差不多压抑。”
叶笙说。
“我很少跟你提起我的外婆。虽然她影响我很深,对我很好,给我求平安福,告诉我很多道理,她要我做个好人。但我知道,她怕我。”
叶笙极少跟人说自己的过去,说自己的内心。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或许宁微尘只知道他有个相依为命的外婆。
一个善良朴素的老人,从小就照顾他长大,给他唯一的温柔和爱。
但是在那些不断被他刻意美化的记忆背后,是他生而敏锐,能轻易察觉到的老人对他的害怕,对他的忌惮,以及经常苦口婆心希望他不要去报复黄怡月的卑微。
她告诉他生恩为重,告诉他母亲的不容易。
所以他到淮城一而再再而三容忍黄怡月。
他是外婆为了救自己的亲女儿和别人做下的交易,他以一个血珠的形式,被黄怡月重新孕育。他救了黄怡月的命,可黄怡月却践踏他、抛弃他。外婆知道他是邪物,越长大越害怕,担心他报复自己的女儿,日常生活总是见缝插针提着一点。
他从一出生就没笑过。
因为他从小到大的人生,就没发生过一件让他觉得想笑的事。
一件、都没有。
至于后面过来的老头,叶笙和他更难说有什么情感了。老头对金钱的渴望刻入了骨子里,叶笙时常觉得,老头对付他,就是对付一笔交易。
这是他人生中,两个为数不多的,可以拿出来说的人。因为提到这两个人,别人就会觉得,他也不是很孤僻。他小时候收到过温暖,所以应该也会有那么一丝人情味在。
其实不然。
如果真的是纯粹的爱,就不会什么都没留下,抛下一个五岁的男孩跑去淮城和亲生女儿住一起。不过那个时候,外婆得病了需要去大城市治疗,所以不告而别也没什么。
他一个人在阴山又不是不能活。人不能贪婪,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否定之前的一切。
叶笙从来没恨过他外婆,他记得她垂泪给自己熬药,记得她把自己抱到山上许愿他平平安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相信外婆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但是这并不纯粹的亲情,经常闪躲的眼神,和总是冒出来的苦口婆心。
也没那么,给予他一个快乐的童年。
第125章 怪诞都市(二十五)
大概从来没有一个新生儿,像他这样怀着满腔的恨意出生。他对世界充满了攻击性,所以世界对他同样不友善。最开始的几年里,疾病、饥饿、寒冷,如影随形。
很多人了解他的经历后,总会目露怜悯,在心里给他贴上很多标签:他们觉得他可怜,又庆幸还有一个亲人的存在给与他唯一的温暖,让他不至于误入歧途。
实际上,都是错的。无论外婆在他的世界里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叶笙的性格都不会变。
他童年的底色就是黑与红。叶笙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一个人说自己可怜时,会用“命苦”来形容自己,那什么又是命呢?
叶笙早就忘记了小时候的记忆,但那种饥寒交迫的病痛折磨和心中快要炸开的戾气血腥,他还记得。
他是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就不该存在——它该被血洗,被重组,被颠覆。
流淌在叶笙骨子里的厌世情绪,充满了疯狂极端的攻击性。
“我家住在半山腰,饿到极致的时候,我什么都吃过,树根,石子,蚯蚓,蛇。一个小孩子根本不可能靠这些东西活下去,但我活了下来。”
叶笙顿了顿先面无表情说了一句。
“宁微尘,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可怜,所以你等下也别跟我说一些废话。”
叶笙道:“我小时候过的不太好,情绪很极端,但随着我长大,有了自己思维,我开始学会控制这些情绪。我一直以为,我的为人处世是被我外婆影响了。直到我看到那个盒子,了解到自己有一段未知的过去,我才明白,我的性格早就注定了。”
“所谓的按部就班的人生计划,读书上学工作回到阴山,都是我在抄袭复制别人的人生。”
“我一直没有人生目的。简单的因为不想死所以在阴山活了下来。”
“不过现在,我好像有点方向了。”
宁微尘听完后,很久没有说话。
叶笙看着城市地平线下落一半的太阳,声音轻如云烟:“我在找我的过去。”
——那么,过去有什么重要的呢?
叶笙不由自主看了眼宁微尘,望着那张列车初见第一眼就让自己微失神的脸,纤长的睫毛渡上夕阳的金粉,他在心中自问自答掠过一句的话。
可能,他的过去里有个难以割舍的人吧。
宁微尘张了下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很快又皱了下眉,没有开口,薄唇抿成一条线。
叶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反应呢。台词功底炉火纯青的影帝,居然有话到嘴边又沉默的时候?
停顿了一会儿,宁微尘似乎是无奈妥协地笑了,眼眸如黑色旋涡。
“哥哥,你真的很犯规。”
叶笙挑眉。
宁微尘伸出手,和叶笙十指相扣,细密的心疼化为温柔的茧,心中本就在摇摇欲坠的边界线分析崩离。
宁微尘垂眸,吻在叶笙的眉心。
“希望将来,能在你念念不忘的过去里看到我。”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没有一点散漫暧昧,清晰平静说。
像是私语,又像是轻喃。
“哥哥,这一次又是你先来招惹我,以后后悔也没用了。”
叶笙没有退后,任由他的唇贴上来。
回长明公馆的路上,叶笙又看到了小武。
小武的书包肩带坏了,所以他一路抱着回来。傍晚时分,明明是一天中烟火气息最重的时候。可男孩抱着书包,走进漆黑腐烂的小巷,神色麻木,像是被剥夺了七情六欲的傀儡。
叶笙想到之前的推测,走上前,去跟小武交流。
“小武。”
小武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他很瘦,也很黑,穿着白色的校服,上面“光明小学”四个字已经被洗掉色,瘦弱的脸上只有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非常显目。
叶笙低下头,跟他说:“我昨天发现一件事。”
小武天性自闭,移开视线,不是想和他聊天。
叶笙:“我发现我们公馆里面,好像出现了一个偷窥者。”
小武猛地抬起头来,错愕地盯着他。他其实会说话,可他的家庭环境不需要他说话,他唯一要做就是沉默,在父亲打他时沉默,在母亲哭泣时沉默。
久而久之他也就忘了该怎么说话。
小武蹲下身,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来。
他在田字本上写道。
【你也发现了吗。厕所的摄像头是房东装的,但我觉得我们这栋楼到处都长满了眼睛,我的房里也有眼睛。】
看来小武已经被这件事困扰很久了。
叶笙点头:“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了房东,她今天会帮忙揪出偷窥者的。”
小武在本子上写到。
【你猜偷窥者会是谁?】
叶笙:“你在这里住的比我久,你都不知道吗。”
小武摇摇头,拿着笔写道。【不知道,我最开始怀疑了一个人,但后面我又不确定了。】
叶笙:“你怀疑谁。”
小武:【住我家隔壁的那个人。我经常放学回家,看到他在阳台边踮着脚探身往下望。】
叶笙:“或许你是对的。”
小武写道。
【他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的偷窥者吗。】
来到这个世界三天三夜,所有人重视的都只有晚上,没人在意过长明公馆的白天。实际,比起晚上怪异恐怖的异端,白天的租客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叶笙说:“你要和我聊聊吗。”
小武抬起头,漆黑的眼珠子安静看着叶笙。因为“偷窥者”这一共同话题,小武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叶笙:“我们聊聊这栋公馆吧。”
小武:【什么?】
叶笙:“你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小武思索了一会儿:【她总是在哭。比起她的长相,我更熟悉她哭的样子。】
叶笙:“你的父亲呢。”
小武说:【他喜欢打我,还会逼我去二楼偷人的衣服。不去就打我。】
叶笙:“偷衣服?偷201那个女人的衣服么。”
【嗯。】
小武点头,在这个时代,一个七岁小孩,对于“男女”与“隐私”还处于懵懵懂懂阶段。
【后面我被抓住了,我爸爸说是我不懂事。于是202的那个男的把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在换牙期,掉了四颗牙。】
叶笙:“你爸爸不阻止他吗?”
小武摇头。
【我去医院回来后,我爸算着账单,觉得我花了好多钱,后面一个星期他都不让我吃饭了。】
叶笙看着男孩明显营养不良的瘦弱身躯,再想到他的爸爸对应的是居然是【臃肿】,颇觉讽刺,开口:“你的妈妈呢?”
小武又摇头。
【我的妈妈在哭。她不敢违抗我的爸爸,我挨饿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哭。】
叶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小武埋头,写道。
【人的眼泪为什么可以那么多。她每次一哭,我就不知道说什么。我害怕听到她的哭声,所以我写作业会到楼道口去写。】
【可是这里到处都是眼睛。】
这就是他的童年。好色的父亲,懦弱的母亲,交织着大人世界无穷无尽的欲望和争吵里。
还有一个让他每天每晚做噩梦的偷窥者。他在田字本上画满了眼睛,又把它们戳的戳烂,将所有的惶恐、压抑、难过都发泄在这一双眼睛上。
他挣脱不了父母,挣脱不了这破碎的童年,但是他可以抓住这个偷窥者。
抓住他,好像就能让他在这个棺材楼里喘息片刻。
叶笙说:“你想快点长大吗。”
小武认认真真地点头。
【想,长大了,搬出去住。】
他们回到长明公馆,如叶笙所料,房东在每个人回来时,都厉声呵斥,让他们站住。把他们集中在了一楼。
卷发女郎窝在混混青年怀抱里,她今天出门终于换下了那条吊带,换了身红裙。
金色的波浪卷,鲜红的唇,过白的粉底遮住因为吸毒而泛出的青黄色,眼线和眼影都涂画得很重,居高临下看着房东,翻个白眼。
“又怎么了啊老太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你吃屎了啊屁事那么多!”
她男朋友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恶声恶气道:“有完没完老太婆,别以为老子不敢打你。下个月老子就不住这里了,惯的你!死开!”
房东要是能被这两人吓住,那她就不叫房东。
房东拿着鸡毛掸子,声音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大。
“是不是就是你们两个狗男女在老娘的房子里安监控!贱不贱啊短命鬼,好啊,被我发现了吧!你们有没有在我房里安监控器!”
混混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们像你那么恶心啊,就你这坡地,谁他妈稀罕。”
这个时候三楼那对的夫妻也被房东喊了下来。
妻子每天不光卖早餐,还要去打工,每天像个旋转的陀螺。
房东挑鼻子瞪眼:“你也给我站住,天天大清早就吵死吵,不知道浪费了我多少水费电费。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外地人素质差,现在居然还给我搞偷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妻子一下子尖酸刻薄反驳:“那你就别租啊。又想要钱,又事那么多,天底下哪那么好的事。”
房东炸了:“叫叫叫,再叫下个月就给我卷铺盖滚!”
妻子继续和房东对骂。
她丈夫倒是优哉游哉,看到卷发女郎的装扮时,眼前一亮。眼睛有意无意的往她胸口瞥。
混混察觉到这一点,瞬间警觉,唾骂:“软脚虾你往哪里看?!”
第126章 怪诞都市(二十六)
叶笙只在这里住了三天,就已经对邻里间日复一日的争吵开始厌烦了。他不知道,小武是怎么在这里活过那么多年的。
卷发女郎长长的指甲抓住男友的手臂。她画的妆太浓了,眼周边都是黑紫的一圈,不耐烦地说:“走走走,我们赶紧走,别在这里陪着她发疯。”
混混奇怪地看她一眼:“走什么走啊,老太婆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不骂回去你心里舒服啊。我今天非要骂死她不可。”
卷发女郎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多呆:“管她去死啊,我穿高跟鞋走了一天,累死了,我要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