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也不见吗?”门外的小厮问。
“郎中也不见。”小翠伶牙俐齿,少奶奶现在这幅样子,可不能让人知道。她不担心吓死秦家的人,她担心的是……从此秦家开始打鬼,打的就是少奶奶。
少爷本来身体不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如果这时别人看到少奶奶的样子了,那闲话可就传出去了。一定会说少奶奶装作人的模样来成亲,吸走了少爷的阳气,到时候倒打一耙。
小厮被雨水淋得够呛,原本也不愿意接这个活儿,晦气。郎中更不愿意来,秦大少爷已经是死脉了,就算再看也没有转圜之地。小翠这样轰人,反而给了他们离开的借口,等他们的背影刚在雨中消失,还没消停多会儿,又一个人来了。
“钱管事?”小翠仍旧拦住,“不让进不让进,今儿少爷要静养。”
“你和少奶奶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徐莲说。
钱修德什么时候和少奶奶有接触了?小翠从没和他说过话,宅子里的家仆都说他势力,只和老爷、夫人、二少爷多说话。但她还是回去了,一进门抖抖伞:“少奶奶,钱修德来了!”
“他来干什么?”元墨的不高兴都摆在脸上,“他一定是来商量治丧的银两,真晦气,不让进。”
“让她进来吧。”钟言却说,“她已经不是钱修德了。”
不是钱修德?小翠不解,但还是出门叫人了,不一会儿钱修德进了屋,连张开都很不适应这位大管事的到来。没想到钱修德进来之后没有对他们冷眼相看,而是挨个点了下头,最后到钟言面前恭恭敬敬:“您吩咐的事有些麻烦,秦家的账房里头寻不到,恐怕被钱修德藏起来了。”
“啊?”元墨彻底诧异。
徐莲看了看屋里这三人,又看了看钟言,在钟言点头之后才摘下僧帽,解开了头发。“我不是钱修德,后面这个才是。我是他多年发妻徐莲,他想用两个人的身子养泥螺,将我坑害,少奶奶为我换了身子,你们不用害怕。”
两个纸人和一个泥人看到了脑后的那张面孔,眼皮和嘴唇缝得死死的,只剩下鼻孔喘气。可是这张脸的五官还在动,特别是眉毛和嘴巴,可以看出后面那人在拼命挣动,还想说话。
“少奶奶怀疑打棺材的人和殃人有关,让我去账房寻找,你们不用害怕。”徐莲给他们看完了,头发系上,僧帽戴回头顶,“我会和秦家的人说在寺里修了佛法,要吃斋念佛半年,戴帽半年。”
“哦……原来是这样。”小翠点了点头,“我们不怕,我们也不是人。”
“啊?”轮到徐莲惊讶。
“我和元墨是纸人,那小丫头是泥做的,我们也是被人坑害,大少奶奶给我们做了身子。”张开说。闹来闹去,这屋里就少爷一个活人。
“竟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咱们都是一起的。”徐莲不再悬心,转身问钟言,“我不知道钱修德将那些账目藏在何处,若要找起来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所以……要不要拆开后面的缝线,拷问钱修德,他虽然只能吱吱呀呀,但或许还能透露些什么来。”
钟言摇了摇头:“你和他一个身子,拷问他就是拷问你,这事不行。好在秦翎的命还有转机,你慢慢找,找出来就送来给我。”
徐莲看向床上的大少爷,不知道他能否撑得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没想到,秦翎这昏睡一睡就睡了好几日,而这场雨也淅淅沥沥地下着,足足下了九天。这可是从没有过的奇事,往年还有干旱,今年竟然多雨。但唯有钟言他们明白,这是上天提醒,世间留了不该留下的人。
钟言日日夜夜地守着,外貌不知在第几天时变回来了,他有时觉着这场雨是上天的嘲讽,可他照样嘲讽回去,有本事你就一个雷劈死我,否则能奈我何?
秦宅内也传开了,大少爷弥留之际,昏迷不醒,外人不能去看。两个弟弟和小妹都来看过,可秦守业和夫人刚好不在家里,出门去了,外头的路又被雨水冲垮了,一时回不来。回不来才好,钟言不愿多见人,每日帮秦翎换药,灌血酒,换干净衣裳,梳头。到了晚上他们如寻常夫妻一般睡觉,钟言时不时看一看他没有动静的侧脸,哪怕他不说话,心里也是满的。
“等到了年下,你教我堆个雪人。”钟言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就好像他瘦弱的身体是世上最强壮的依靠。
等到第十天,雨过天晴,窗外挂上了一道虹桥。
“出彩虹了呢。”元墨在门口坐着,双手托着下巴,“快出来晒太阳,好好晒晒肩膀。”
“来了。”小翠赶紧冲到能晒到的地方,那日去找张开浇透了肩膀,现在摸着还发软呢,“可算出太阳了,这几天怎么晾都晾不干。这虹可真好啊。”
“是啊,我叫少奶奶出来看看。”元墨手里正在掰桃枝,虽说少爷没醒,可屋里的桃花酒煎一直没断过。他抬着一个竹筐进去,脚步声轻轻的,谁料刚走到睡房门口,哗啦啦,竹筐掉了,掰好的桃花枝条散了一地。
“少爷?”元墨揉揉眼睛,“少爷!”
“什么少爷少爷的,你小声点儿。”小翠进来捡桃花枝条,“怎么撒了一地啊,这……少爷?”
这回不单单是元墨愣住了,她也愣住。大床上,昏睡了十天的大少爷醒了,好端端地坐着,而忙了十天的少奶奶却累得睡着了,趴在床边上。
“嘘,小点声儿,别吵着她。”秦翎朝他们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没死吗?
他只记得自己回来就开始咳血,那些鲜血如同自己的生命,吐出去,命就短一些。后来迷迷糊糊的,他靠在了钟言的身上,说完话只觉得累得很,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时自己是抱着诀别之心,想来已经是最后一面,没想到又让自己闯过一关,看来自己这身子骨还有救。
还有救就好。秦翎心生欢喜,是劫后余生的感激之情,可能是自己的心愿感动佛祖,让他多赚些时日。正想着,趴在腿上睡觉的人动了动,等那人抬起面庞,秦翎刚欢喜的心情骤然失落,不禁脱口而出:“怎么瘦成这样……”
钟言好不容易补个觉,醒来就看到那人坐在面前,紧皱眉头,好似有什么痛苦之事。他晃晃脑袋,还当是梦境,结果眼前的人反而更加真实了。
“你……”钟言一下全醒,“你……”
“你这几日……没有好好吃饭。”秦翎见她醒了,更加心疼,她必定是时时守着自己,苦了自身。
元墨和小翠差点喜极而泣,赶紧进来跪下:“是,少奶奶从没离开,少爷您终于醒了!这是大好了!”
“我大好了?”秦翎不敢多说,伸手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好疼,“我……我怎么好了呢?我做了个梦,梦里乱得很,有好多好多的人在叫我过去。”
“你都睡了十天了,当然做梦。”钟言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阴血可以暂时压过毒阳,他拉过秦翎的手腕把一把脉象,心脉虽未复原,但绝不会说断就断了。
“十天?我睡了这样久?”秦翎不敢相信,他还以为自己只是昏睡一两天而已。窗外已经一片大好,他依稀记得自己回屋时正乌云密布。
“这十天,你都这样陪着我?”他赶紧看向钟言,“不曾好好吃饭?”
“吃了,只是你们秦家的饭菜不好吃,我不喜欢。”钟言摸了摸肚子,“这会儿你可推脱不了了,下雪的时候带我出城。”
秦翎还懵懵的,昏睡之前的话宛如走马灯,被一一回忆起来。是了,当时自己以为是回光返照,所以未曾答应她,现下大好,必定能看到年下的初雪。再次醒来恍如隔了一世,他不禁低下头,看到她放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
连手都饿瘦了。
“在看什么?”钟言笑着问,“是不是饿了?”
“不是,只是……很想像梦里那样,牵一牵你。”秦翎无奈叹气,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己不是英雄,照样过不去了。他慢慢地抬起胳膊,没什么力气,但还是伸向那个方向。
触碰之前,他小心地给她赔着不是:“冒、冒犯了。”
说完,他抓住了那只手的指尖,冰冰凉凉,和那个美梦里一模一样,让人不舍放开。
元墨和小翠赶紧捂住眼睛,少爷一醒来就这样,可见和少奶奶的感情当真要好。钟言一时说不出话来,见过人心无数,头一回见这种傻子,醒来只记得牵手了……可是他没有躲开,又一次被秦翎说红了面庞,自己的手凉,他的手是热的。
“啧,你干什么?还有人看着呢。”钟言指元墨和小翠。一回头,俩孩子都捂着眼睛。
“没看见没看见。”元墨急说,“少爷和少奶奶尽管牵手,小的看不见。”
“是了是了,我俩就是屋里的摆设。”小翠一边说一边偷笑。
“你们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钟言对这俩孩子的左右摇摆十分不解,只好转过头来。其实那人握得极轻,自己的力道可是足以毁掉隐游寺的响魂大钟,一挣就能从他手心挣脱。
可是……这样似乎也不错。钟言单手正了正金簪,又清了清嗓子:“咳咳,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睡醒了还得去账房找钱管事。你这倒好,睡这么多天,家里都要乱了套。”
“你找钱修德做什么?”秦翎只当她又要忙碌,“管账这事不忙,你慢慢学……或者让小妹教你。”
“我可不想管,我是……我是……”钟言心说我是要找殃人算账,可眼前逐渐模糊起来。许是这些天忙得太狠了,困倦卷土重来,他一时再说不出什么来,一头栽倒在秦翎的怀抱里。
“醒醒,怎么了这是……”这是钟言听到的耳边语,随后这话便越来越清晰,在耳边吵成一团,好似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他微皱眉头,逐渐将眼睛睁开,寒风扑在他的皮肤上,但马上就有人挡住了这风,用身体给他做了一道屏障。
等到钟言完全看清楚,面前是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男生。
还没穿衣服。
嗯,那么大。
钟言在心里比划了一下,随后赶紧起来:“怎么了?我刚才是……怎么了?”
唯一穿着衣服的那个飞练正搂着他的腰,脸都急红了:“刚才师祖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我们叫了你好多声你都不醒,要不要看医生啊?”
“我晕了?”钟言眨了眨眼,“我怎么又晕了?在望思山上也是……我刚才晕了多久?”
“两三分钟呢。”飞练说。
“只有两三分钟啊,那不要紧,现在要紧的是……”钟言试图从飞练们的怀抱中挣脱,“你们能不能穿上衣服?”
办公室里血腥味十足,除了死了的,其余的人跑得跑,伤得伤。傀行者13小队空降队长蒋天赐和被迫下岗的王大涛站在一起,白芷护着万年倒霉蛋何问灵躲在会议桌的下面,钟言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面前这八个飞练,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吵到了自己的眼睛。
“穿不穿衣服又有什么区别啊?”其中一个飞练问,手指绕着钟言的长发。
“在现在这个社会,区别很大。”钟言的脸都要垮了,“你看了那么久的电视,电视里的人都是穿着衣服的。”
另外一个从后面抱他的飞练问:“那有没有所有人都不穿衣服的电视?”
“没有!”钟言斩钉截铁地说,马上看向了蒋天赐,“姓蒋的,我自愿加入傀行者第13小队,你先帮我找八套衣服来,不要裤装,要裙装。”
“真没想到,我升到四级傀行者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这个。”蒋天赐绷着那张扑克脸,叼着烟,从西装裤兜掏出打火机来。他联系了后勤部,马上就有人来收拾残局,整个大厦都被封锁了,何问灵的邻居家属也会由后勤部和特殊处理小组一同解决,身为先遣部队,蒋天赐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问题。
自己忽然多了个队友,还拖家带口。
“咳咳。”白芷从会议桌下钻了出来,“既然钟言加入13小队,我也加入。”
“我也想加入,能不能先让你们医疗部给我看看伤?”何问灵捂着锁骨说。
“不,你不想。”白芷打断这位妹妹,“就你这种体质,一旦入煞,绝对第一个被鬼盯上。”
“你们先别吵。”王大涛听得脑袋都大了,他只关心自己以非队长身份退休会不会影响退休金,“一会儿会有人带你回基地治疗,现在这篓子可大了……堂三堂副堂主死了一个,特殊处理小组的代理人死了,科学家园的论坛管理也死了一个……”
穿着衣服的飞练听着他絮叨,好奇地走到他旁边去,一脸无邪地拿起他的对讲机:“这就是你们傀行者的通讯工具么?好旧……”
话音未落,几道风刃飞了过来,齐刷刷地割断了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对讲机瞬间掉落在地,躺在了断指和血迹当中。
飞练一瞬怒视,又一瞬变脸。
“好疼啊!”飞练举着受伤的手跑回钟言身边,手指还在往外冒血,清澈的眼睛眨着,像随时随地能流出眼泪来,“我只是随便看看……”
王大涛更无奈了:“天赐,虽然你是队里最有天赋的人,但是你好歹搞清楚状况,不要动不动就伤人!”
“我劝你才应该好歹搞清楚状况,他是阴生子,怎么可能只是随便看看。”蒋天赐仿佛天生和飞练不合,“他是想装作无辜偷看你无线电里的信息。”
王大涛一愣。对啊,自己差点被阴生子的虚假外表骗了,他体内是三障十恶,怎么可能不会骗人!
“你不要把我想那么坏,好不好?”飞练已经换了一种表情,笑着说,“我没有那种想法。”
“你没有吗?”蒋天赐反问。
飞练笑着反问:“我有么?”
“你有没有,你自己清楚。”蒋天赐说,眼瞧着地上那五根手指马上又要重生,他立即发动风刃,将手指切了个细细碎碎,切成了臊子。果然,除非切成臊子,否则拥有了太岁肉的阴生子就可以无限复制。
看着手指变成了肉末,飞练的声音明显冷了:“好吧,但是这个仇我记住。”转头又欢快起来,“师祖,我手好疼。”
“以后别碰他们傀行者的东西,省得他们冤枉你。”钟言快速撕了袖口,用红色的布条裹住了飞练的手,“还疼吗?”
飞练还没开口,蒋天赐说:“你动作再慢点,他手指头就要长出来了。”
“不会这么快,而且好疼啊。”飞练挤开了旁边的自己,独享钟言的安慰。钟言捧着他的手吹了吹:“还疼吗?”
飞练刹那脸红了:“……这样好一点。”
蒋天赐原本还只是觉得这阴生子太会装模作样,懒得搭理,忽然周围的气氛不对劲起来,好像冷风阴嗖嗖地吹过后背,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看。他回过头,七个没穿衣服的飞练正朝他靠近,显然来者不善。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蒋天赐再次使出风刃,切断他们的手指剁成臊子,以作警告。
没想到这七个受了伤的飞练马上转过身去,果断走向钟言,眼里流露出欣喜之光。
“师祖,我们受伤了!”
“我们的手流血了。”他们一起说,像一群还没长大的小狗。
妈的,蒋天赐将烟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阴生子争宠,把自己当开了刃的工具刀了!
虽说知道他们的手指马上会长出来,可是看着也是心疼,钟言只好吹吹这个,吹吹那个。果不其然,两三分钟后他们的手指就恢复了原状,好似没受过伤,而后勤部的人也终于到了,一进屋吓一跳,没见过这种阵仗。
“八胞胎?”后勤人员问。
王大涛苦大仇深:“先给他们衣服。”
八套衣服全是裙装,后勤人员图方便,直接买了最常见的浅灰色制服短裙和帆布鞋,套装是商场里柜姐穿的那种。可是穿在飞练们的身上就成了活力四射的制服学生套,果然衣服不重要,人才是影响服装氛围的那个因素。
都换好了,钟言还得帮他们扎辫子,一个一个飞练排着队,也不争不抢,排到了就坐椅子上,最后全部被钟言扎了个高马尾。
看着这一张张明媚张扬的漂亮面孔,钟言想起了从前的少年将士,眼神清澈却不好惹,钢铁淬火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盯住猎物就绝不撒口。可在真正亲近的人面前绝不吝啬笑意,永远热情浓烈,想要亲近。
“好了,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吗?”蒋天赐的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我时间有限,马上要赶去十三中学。”
“那边什么情况?”钟言问,伸手问白芷要手机。
“目前是机密,等你正式入职再说吧。”蒋天赐刚刚说完,手里另外一部可视无线电通话响了,他按住接通,小小的屏幕上模模糊糊,都是雪花,隔了半分钟才看清楚画面。
画面的背后是破旧的教学楼墙面,白色的墙皮,蓝绿色的墙围。可那墙皮已经破旧不堪,有大面积的掉落,还有打着卷儿挂在上头的,即将大面积剥落。相比之下,画面中出现的人影比较清晰。
“这里是特殊处理小组A队,能听到吗?”说话的是个女人,穿一身类似特警的黑色制服,背后是武器。
“帅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去看的何问灵感叹。
白芷默默地捂住了她的眼睛:“你别看,说不定一会儿画面里有鬼。”
蒋天赐简直受不了钟言的团队,将画面调整了一下明暗后说:“已收到,A队宋晓雅请回复,入煞是否顺利?”
“顺利,不出意外今晚可以解救一批幸存者。”宋晓雅回答。
“那好,我半小时后……”蒋天赐还未说完,钟言一把拿过他的无线电。
“钟言!你干什么!”蒋天赐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特殊处理小队是吧?所有人注意,别听他的,听我的。”钟言脸色异常,对着屏幕里的女警说,“这个煞你们对付不了,如果不走,所有人都会死在里面。暂时不要碰幸存者,你们马上撤离,听见了吗?马上从十三中学撤离!”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我的鬼形就是会肚子大一些,但是……
秦翎:懂了,我的。
钟言:你还是别说话了。
第57章 【阴】蝟人刺2
屏幕里的宋晓雅显然一愣,但身经百战的她立刻问:“你是哪个部门?说清楚些!”
“你先不要管我,先自保,马上撤出来!”钟言看着她后方那一块块即将剥落的墙皮,原本应当是强白色的墙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绿,不是特意做出来的访旧,而是实打实的返潮。刚刚清晰的人像仿佛受到了信号干扰,屏幕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宋晓雅的脸在雪花的影响下有些扭曲,但马上恢复原状。
“收到!”宋晓雅没有迟疑,不管面前这个人是谁,但是他能够和蒋天赐在一起就说明他是傀行者的人,很有可能是蒋天赐小队里的骨干。而入煞是极度危险的事情,哪怕有一丁点的不对劲也会招致大祸。她立刻关闭无线电通话装置,从肩带取下对讲机:“B队,B队,这里是A队队长宋晓雅。计划有变,原路返回,重复,计划有变,原路返回。”
滋啦——滋啦——滋啦——
可是对讲机里只有电流声。
宋晓雅转过身去,背后还有两名队员。“拿出无线电和B队联系。”
“队长!无线电没有反应!”其中一位队员说。
“怎么会?”宋晓雅再次按亮自己的无线电,无线电都是专门特制的,覆盖范围很广,整个十三中都应该是信号范围之内,“B队!B队!”
滋啦——滋啦——滋啦——
对讲机里仍旧是这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宛如全身被潮湿覆盖。宋晓雅马上做出手势:“后退,退回刚才的楼梯。”
他们实际上还未真正进入十三中学的教学楼,只是刚刚进入主操场。十三中的操场是下沉式,要想走上去需要爬二十多节台阶。周围死气沉沉,宋晓雅警觉地四处观望,一言不发地带着队员朝后退。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空气里还没有这股味道,现在有了怪味儿,像是木头在水里泡得时间过久,给泡腐坏了。
没错,就是腐木的味,微微发酸。
“继续退。”宋晓雅的枪已经到位,由于这个煞等级不低,特殊处理小组配备的武器全部都是连发枪。腐木味犹如寒气开始蔓延,很快他们的手指尖变得冰凉,能见度不足的操场潮湿一片,脚下的橡胶操场犹如一片阴暗的绿沼泽。
他们持续后退,这时,无线电有了动静。
“这里是B队,这里是B队,已顺利进入教学楼。A队请回话。”
糟糕,B队已经进去了!宋晓雅瞳孔微缩:“田振!立刻带人出来!”
那边还没回答,无线电再次中断。宋晓雅连续呼叫,但是那边再也没有动静了,忽然,在她身后出现了巨大的水流声,她回过头,是校门口的巨大喷泉。
如果不是因为四周气氛诡异,那么这个喷泉也算是雄伟壮观,很少有学校在校园内部搞这么大的喷泉设施。可现在,喷泉喷水的声音只让这片死寂更加古怪,透明的水滴顺着喷泉池子的大理石表面滑落,让人看着阵阵发冷。
发自内心的寒冷,牙缝里都是冷的,好像上下牙直接咬了一大口冰,然后将冰块贴在下牙上,牙齿表面酸痛难忍。
但是见到喷泉就说明已经退到学校正门了,宋晓雅看向正后方,定睛一瞧,全身的力气犹如抽空。
校门不见了。
“队长,现在怎么办?”身后的一位队员问。
宋晓雅目视后方,原本巨大喷泉的正东方就是校门,可现在只有一面朱红色的破旧砖墙。而这面砖墙看样子是把十三中围了整整一圈,奇怪的是,他们进来之前从未见过砖墙。那时候的墙还是非常现代化的栅栏墙,和崇光市内随随便便一所普通高中都差不多。
“大家不要乱了阵脚。”宋晓雅身为队长,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先去找B队汇合。”
说完,她做出前进手势,带着队员在腐木的气味中小心前进,步步小心。不远处的两名队员则刚刚追上来,刚才一不小心在操场迷路了,竟然没跟上队长。
只是刚才宋队和身后的谁说话呢?
而另外一边,蒋天赐再次试图和宋晓雅取得联系,屏幕上显示的是“信号尚未接通”。
“你怎么知道宋晓雅的处境很危险?”他一边调试装置一边问。
钟言将白芷的手机推了过来:“我快速地查了一下十三中的信息,它是十年前新建的初高中一体式学校,造价不菲,校园建筑是花了重本打造的。”
蒋天赐一听便明白了:“刚才画面太暗,我没注意到。”
“这么好的学校是不可能出现墙皮大面积剥落的,更别说那种明显带有年代感的墙围。”钟言对蒋天赐的印象好了一些,最起码这人听劝,没有一上来就怀疑自己,“这说明什么?飞练。”
“啊?”八个飞练一起过来。
“你来回答。”钟言说。
其中一个最先开口:“说明鬼煞已经能够影响无线电的画面了。”说完他笑着走近,无忧无虑地过来讨赏,“师祖,我说的对么?”
“没错。”钟言摸了摸他的头,“一个鬼煞如果能直接影响无线电传送回来的画面,哪怕只是背景,都说明鬼主的能耐不小。也就是你们说的……能量巨大。”
钟言不太懂他们给恶鬼以及鬼煞分等级的制度,只能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讲给他们听。“这个煞绝对超过S级了,你们放人进去,就是送死。只是我没想到……特殊处理小组还有这么好心的人,愿意进去救幸存者。”
“哪个部门都有好人。”蒋天赐再次尝试和宋晓雅取得联系,“你不要以偏概全。”
“而且我还查到了别的信息,十三中学在很早以前是坟场。”可惜钟言从不高估人性,这分钟是好人,下一分钟可能就转恶,人心不变,只是环境和选择没有逼到那个程度上。再说是好是恶本就说不清楚。
蒋天赐重新叼上了烟:“没错,是坟场。”
“我听说不少学校的根基都会选择坟场,甚至有‘坟场出秀才’这个说法。但十三中学可不简单啊。”钟言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这学校闹鬼,是吧?”
蒋天赐默认。
“随便一搜‘十三中’,这么多闹鬼的词条,洗都没洗干净。”钟言冷笑,“还有一条小道消息,说十三中在四十多年前出过事,有家姓陈的守墓人在一夜之间全家死绝了,一共六条命。现在你告诉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灭门加上坟场,钟言无比希望这是假的。结果蒋天赐却点了头:“是真,查不出来真凶,已经是悬案了。”
“养尸地,这事不好办了。”钟言摊了摊手,“我建议你……”
话音未落,蒋天赐手里的无线电再次响了起来,画面开始闪烁雪花,断断续续才有了声音。伴随着声音的出现,无线电特有的干扰音也夹杂其中,如同有人用尖尖的指甲在学校的黑板上狠狠滑动。
“呼叫……呼叫傀……傀行者13……这里是……这……能听见吗?”画面还未出来,字句也总是接不上,但隐约能听出是宋晓雅的声音。等到这阵滋啦滋啦的声响过去,宋晓雅的影像再次出现在小屏幕的中间,她正在调整头盔上的录像仪。
“傀行者13小队可以听见了吗?”宋晓雅连续询问了几次。
这次,所有人都挤到了蒋天赐的背后,蒋天赐首先观察宋晓雅身后的环境,是白色的新墙和明亮的教学楼走廊横管灯,以及淡蓝色的墙围。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绿植,看上去像是滴水观音,旁边是观赏性艺术品。单单是这样一个小场面就能看出十三中在装潢上花了多少心思,如果不说是学校,还以为是某座办公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