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应该够她吃,但她说她胃口大,等自己歇过来了就再摘一个。秦翎气喘吁吁,手指擦过消梨干燥的果皮,将梨子拿到鼻尖旁闻了闻。果皮略微清苦,可仍旧能闻出下面的甘甜。
只是他看不见,没发现梨树的树干开始变形,静止的深色树干一动再动,转眼间就变成了人的躯体,干枯的树皮也开始变色,像漂色了一遍,变成了滑腻腻的白。原来离他最近的那棵树上一直挂着一个人,就是少了一只手掌的蛊人,活像一个光着身子的顽童爬到树上,不知该如何下来。
秦翎低着头,正在消梨上摸索,摸摸它的果皮有没有磕碰,要是磕碰坏了就换一个。忽地,面前变热了,好似阴雨转瞬而过,成了暴晒的天气。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蛊人断了手掌的胳膊已经向他伸了过来,马上就要碰到他的额头。
“翠儿怎么还没回来?”秦翎念叨了一句,想着什么样的碟子配得上这颗梨,耳旁再吹过一阵风,像是有什么人过去了。
是错觉么?秦翎盲眼愣了愣,可能是错觉吧,看不见的人总容易瞎想,刚刚那只是风的动静罢了。
离他不到六寸的地方,蛊人断了一只手的那条胳膊已经被钟言折弯,天上打一个响雷,钟言在雷声中将他拽下树,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院落里哪有什么点灯的元墨,刚刚点灯的分明就是钟言。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原来只要人一心求死,就不会饿。
钟言:废话,你昨晚吃那么多。
元墨:这个家没我得散。
第30章 【阳】炙人蛊14
就凭你,还想和我斗法?简直是痴心妄想!钟言松开双手,脸上溅了蛊人的血,血到他的皮肤上刹那沸腾,变成了烟。他下手重,蛊人毫无反抗之力,但脖子还是被他拧成了麻花。这里头带着钟言解恨的私心,就是因为他们的私欲,那傻子好几年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长长久久无法入眠,不怪他寻死,谁也受不住。
还有一层,钟言恨蛊人用污秽的身子脏了这些梨树。秦翎没瞎之前经常隔窗远视,钟言就站在他的后头,知道他是在看这些梨树。不管因为什么,这些树在秦翎心中很有分量,说是心头之爱也不为过。
你们算什么脏东西,玷污了读书人的地方!钟言心里咒骂,可来不及收拾眼前的尸首,余光里就又多了个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赶来取秦翎性命的张开。
张开看清钟言之后马上起势,要跳出墙去,这回,钟言没有再给他出手的机会,一掌劈向他的面门。张开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布下的局非常精巧,而且专门改了风水就是为了对付钟言。白狗血,金丝线,他就算想跑也不可能这么快!
又一个响雷,连接着一个白闪,秦翎只觉得耳边的风吹得急,想着小翠为什么还不回来。站久了双腿酸疼,他摸索着,去找身后的椅子,手刚摸到扶手,好像听到了微不可查的脚步声。
钟言将高大的张开往后拖行两步,提前割了一道口子的手掌紧紧地捂在他的嘴上,另外一只手将盛了水的琉璃杯扣在他的脑门上。血顺着张开的牙缝流进去,张开开始剧烈地挣动,怎么都想不明白钟言为什么回来了。
这恰好就是钟言的计谋,他不是回来了,他是根本就没去。
上午他去过东四宅,知道那里风水逆转,又闻见了血味,原本钟言以为井里会是哪个家仆的尸首,等元墨说少了一条白狗就全明白了。
鬼魅怕狗,他又怕金,以五行来看,白色与金行相配。狗本身就是金畜,白狗更是“金上加金”,它的血要是泼到自己身上必定会腐蚀肌理,虽然不至毙命,但也要留下许多伤口。
那摆明了就是一个局,皮身人和蛊人绝对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唯一的目的只能是想要困住自己,拖延时辰,然后他们趁机来找秦翎。
元墨是纸人身,剪个自己的样子就能蒙天过海,只不过身上会受点伤。那边,秦翎抓着扶手刚刚坐稳,这边,钟言已经快把张开用自己的血闷死了。光是闷,还不够,他必须用血里的阴气逼出张开身体里的最后那滴血,才算完事。
“翠儿?你回来了么?”秦翎终于坐好,雷声大起来了,他估计这场雨马上就到,哪里知道脚边就是蛊人的尸首,不远处就是要害他的人。
皮身人昨日已经被元气大伤,眼下只要不被他逃了,或者中了蛊虫,钟言就有把握彻底将他收拾了。没有皮囊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力气,咬不住牙关,也就是所谓的无法“闭天门”。所有的气都往额头走,那滴血自然要从眉心处出来。没多会儿,一滴雨落下来,刚好砸中了钟言的额头,雨声掩盖了皮身人的挣扎,琉璃杯里透明的水忽然沸腾起来。
仿佛在冷水当中,扔进了一块烧红的滚石。
出来了!钟言看着水面,一滴血红色的液体从皮身人的额头冒出,缓缓地往上浮动。若是普通人的血,融进水里必然消失不见,可他的这滴血并没有消散,而是一直往上浮,浮到了水面上,最终化成了一只水蚊的形状。
就在这滴血成型的刹那,怀里的张开瞬间瘪了下去,像是失去了充盈的气,只有一层人皮。
雨下大了,秦翎伸手接住了一把雨,将消梨往怀里塞了塞。“翠儿?是你么?”
“呦,就你这身子还赏雨呢?也不怕淋出病症来?”回应他的并不是小翠的声音,而是钟言。
一听是她,秦翎顿时有点别扭了,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什么。“你去哪儿逛了?现在才回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他们的身上,钟言气喘吁吁,为了逼那滴血,他也累得够呛了。来不及解释,他先把蛊人的尸首和人皮拖进竹林,然后扔了一张符纸。符纸飘在半空不动,他再出来推轮子椅,言语之中听不出任何疲累的端倪:“我想去哪儿逛就去哪儿逛,怎么,秦公子又要轰我走了?”
怀里的梨好像变沉了,秦翎一言不发,区区十几步的距离,他感觉钟言推了许久:“咳,你就……这么想走么?”
钟言心里有事,没回他,很快两个人淋得半湿,终于到了屋檐下。小翠趴在外室的桌上正瞌睡,听见响动才惊醒。“诶呀,我怎么睡着了!”
你当然睡着了,我下昏睡散可是一等一的高手,你家少爷就被我迷晕两次呢。钟言掸了掸肩上的雨滴,将秦翎推到药炉旁边:“快给你家少爷找件衣裳,别让他风寒。”
“是。”小翠小步跑向放衣服的阁子,手下翻找,嘴里念叨,“也不知道元墨那小子又跑哪儿玩去了,最近他奇怪得很。等晚上见了他,我可要好好骂一骂,别总是惦记往外跑。”
“还是我来代劳吧,我帮你教训他。”钟言说,又对秦翎怀里的梨产生兴趣,“大下雨天的,你跑出去就为了这个?”
秦翎不愿承认,她不提昨日说过什么,自己也气着不提。“自然不是。”
“夫君可真是不会骗人,脸都红了。”钟言就没见过脸皮这样薄的人,情不自禁地想,他若没病,该是一个怎样的清朗才子。一定风流倜傥,出口成章。
“你不要总是胡乱攀扯,也不要叫‘夫君’,这样叫着叫着,让外人听着不好。”话音未落,秦翎的怀里猛然一空,藏着的消梨被人拿了去,他伸手想拦,只是扑了个空。
“稀奇了,你一个大少爷,自己摘什么梨?”钟言将梨子放在鼻尖闻,清新扑鼻,实在诱人去咬,他都能想象出梨子的多汁了,可张了张口,转手就放在桌上,“给你留着煮梨水喝吧。”
“你不吃?”秦翎一听就低下头,可让他去问为什么不吃了,这万万做不到,只能婉转地说,“我并没有不让你吃。”
“我不喜欢吃这个,再说消梨本就难得,摘一个少一个。”钟言又摸了梨子一把,说不想吃是鬼扯瞎话,他可知道瓜果的滋味有多清甜,小时候没少吃,“你歇着吧,我出去一趟。”
“外头下大雨了,你去哪里?”秦翎有点气馁,但苦于自尊,他说不出将梨子送你这样的话,“你好歹都成亲了,成天像个野丫头似的乱跑,叫下人笑话。”
“野丫头又怎么了?难不成丫头小姐都要困在屋里养着?你就没让你家小妹出来看看雨?”钟言忽然想起来了,他还没见过三少爷和四小姐呢,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未出阁的小姐,还是不要乱跑吧,家仆里头男丁多。再说……过一年她就要议婚了。”秦翎是为小妹考虑,只恨自己看不到小妹出嫁,“你是不是要走了?”
“出去赏雨,一会儿就回来。”钟言走到他的旁边看了看,确实是想走了,还有点舍不得,但总归墨宝没少拿。这“一会儿就回来”可能就是诀别,他这一走,再也不回。
炙人蛊死了,皮身人死了,虽然其他的术还没破,可能做的都做完了,秦翎的阳寿自己不能插手。再说,自己留在这里,对他也不见得是好事。
秦翎明明瞎着,却像感应到了什么,抬头往钟言这边看看。“你去哪里?”
“赏雨。”钟言又说了一次,将他的脸看了个遍,“晚饭记着好好吃,三天之后或许就复明了呢。”
“好。”这回,秦翎竟然没有反驳,而是尝试着相信他这句话,“外头雨大。”
“我带着伞出去,走了啊。”钟言苦笑了笑,这是狠心骗人了吧?三天之后,秦宅就要卸下红灯笼换白麻了。而秦翎默默地听着,但他心里已经明白,这一次,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临走之前,钟言回了睡房,床里的蛊虫已经没有了动静。他在褥子底下塞了一张符纸,又紧了紧续命绳,然后抽了一把红色的纸伞从秦翎身边而过。他没有回头看秦翎,世间缘分深深浅浅,浓浓淡淡,有聚就有散,相逢和分开本就无法避免,这才叫人生无常。他是饿鬼,从不为谁停留。
走出屋子,钟言先去了竹林。
地上只剩下蛊人的尸首和张开的一张皮,他先用符纸将张开的一缕丝魄收了,然后将一张燃烧的符纸贴在张开的人皮上,转瞬烧得一丝不剩。解决完这个,钟言拖着蛊人进了竹林的更深处。
等到他再出来,雨好像更大了。钟言摸了摸肚子,仍旧没有回头去看,快步走出了院落,径直往厨房去。再进东四宅,元墨的声音就听见了,一声一声“哎呦”的。
“哎呦,大奶奶你怎么才来?我的腿都烧没了。”元墨苦兮兮地躺着。
钟言打着伞进来,一瞧,地上明明躺着另外一个自己,看着怪瘆人。他赶紧将新裁的小纸人贴上符,放在元墨的额前,地上的那个自己马上瘪了,新的纸人慢慢膨胀,最终变成了元墨的模样。
元墨得了一副新身子,检查完不缺手脚才跪下磕头:“谢大奶奶。这屋里果然凶险,一进来就被泼了狗血!后来屋里绕了好多金线,我一碰,就烧我一下子。”
“这是个金阵,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要费些周折才能出来。”钟言不耽误功夫,立马扔出另外一个纸人,还给纸人撕了纸衣服。穿了衣服的纸人躺在地上,吸了张开的丝魄后也开始膨胀,半柱香的功夫就变成了人。
张开一起来,眼里凶相毕露:“不好!有人在秦宅作乱!我去拿他!”
“别拿了,你都被那人害死了。”钟言站在了他的面前,直接全盘托出,“张开,你看着我。”
张开脑子里混乱,上一刻他跟着一个陌生的人影儿进了小院,还以为那人是趁人不备来秦家偷窃的贼,下一刻就到这会儿了。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儿?”
“你已经死了。”钟言说。
张开一挥手:“笑话,我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敬你几分,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自己去井里看看,你的尸身还泡着呢。”钟言往院里一指,等着他回来。张开也没当回事,毕竟现在活生生站着呢,可是去院里那么一看,一个没站稳,直接坐在了地上。
钟言也不多话,看着他吓得乱爬,只见平日里吆三喝四的张开这会儿丢了魂一样,缓过神来就往这边跑:“怎么、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你看见的那人在秦宅里作恶,动手杀了元墨,又杀了你。但他最根本还是想杀秦翎。”钟言停了一停,“张开,你可记着那日你在厨房拦我?”
张开来不及想那么多,摇摇头,理不清思路。可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井里有一具人的尸首,怀里抱着一条大白狗。狗眼熟,人更眼熟,正是自己。
“当时我说了,如果以后你有求着我的时候,可别来找我。”白狗血洒满一地,钟言站在干净的地方,“如今你求不求我?”
张开一时没有回应,而是看了看元墨。元墨是站在少奶奶这一边的,掀起袖口,就在胳膊上戳了个纸窟窿。
张开看了,连忙掀起自己的袖子来,一戳,果然也是一个纸窟窿。
“还请大少奶奶指点。”事已至此,张开抹平了所有气焰,跪在钟言面前,“我是活不了了,您若是善心,就把我这些年积攒的银两捎回老家吧!”
“这事我办不了,我教你和元墨撕纸人的法子,往后你自己捎。”钟言之所以救他,是因为张开没有恶念,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拿着后厨的大权,多挣些银子。他将曾经嘱咐元墨的话又说一遍,救人和杀人都在他一念之间,既慈悲,又无情:“但这也不是白给你,你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教,如果不答应,我即刻将你的丝魄收回,你投胎去吧!”
“好,我答应!”张开不再犹豫。
听完这句话,钟言这颗心才放下:“我要走了,往后你和元墨好好照顾秦翎。他活不了多久了,想来也不费多少事,你们好好看顾他,每日给他弄新鲜的吃食,不出几天,秦家必定出一场白事。他走之前,千万别饿着他。”
“少奶奶,您要走?”元墨急了。
“我必须得走了,我不能长久地留在一个地方。”钟言摸了摸元墨的脑袋,不久留,这是原本就打定的主意,“往后就全靠你们了,张开好歹是个大人,最后这几天了,你们别让秦烁欺侮了他。张开,这点事你能替我做吗?”
张开还有什么话说,连命都没了,他没有摇头的余地。“是,往后绝不亏待了大少爷。”
“好,一会儿你把你和白狗的尸首烧了吧,我走了。”钟言说完就转了身,生怕久留生情一样,迈步就朝院外去。元墨追着少奶奶叫了几声,心里十分不舍,可是追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默默地擦着没有泪水的双眼。
大奶奶她是神仙菩萨,不是凡人,她必定要走的。
钟言是真心要走了,秦宅里的古怪可能自己根本压不住,没准儿还会引火烧身。这两天一直闷在充满药气的院落里,现在他一个垫步跳上墙,踩着墙头去找喜娘。
得找喜娘去,这才是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
不得不说,这秦家的大院真是气派,秦翎因为生病,不喜见人,院落在西南角。正厅那边灯火通明,想来今晚的酒局正散场,东边那两院坐北朝南的好房子应该就是秦翎那两个弟弟的住处。三进门最里面还有一个种了蔷薇的院子,花叶繁盛,还冒着不少花骨朵,远远一望红白相间,定是秦翎那位含苞待放的小妹住的地方了。
只可惜,秦翎如今……必定撑不到小妹出嫁。
离开药气浓重的地方,钟言一阵神清气爽,恶人的血骨肉散发出来的味道勾着他,让他忍不住凑近去找,去闻,去追。就仿佛花朵必定会吸引蝴蝶和蜜蜂,腐肉必定吸引蝇虫。跳下墙头的时候钟言随手摘了一朵鲜红的蔷薇,轻轻地别在左耳鬓角的附近。隔着墙,就是喜娘那屋了,不巧,喜娘就在院里,和几个小丫头说着话。
“成亲第二日我带人去扫喜,啧啧,床都要塌了,不知道夜里她怎么作弄你家少爷呢,恐怕坐上骑……二少爷还说放白帕子,我呸,真是抬举了。都那副身子了,还冲什么喜啊,要我说,直接找一户刚下葬的干净女儿,定个阴亲才是。”
有小丫头好奇地问:“可老爷和夫人说了,大奶奶的八字旺,一定能冲喜。”
喜娘啧啧摇头:“那都是胡吹,你们大奶奶怎么来的你们还不知道?人贩子为了卖人,什么编不出来。就算她八字旺,也冲不活将死的人啊。你们信不信,明儿一早,你们大少爷那院就空了,她肯定今晚就跑。她沉着呢,我背一路都累得慌,又没裹脚,指不定老家已经有野汉子了。”
说的没错,今晚我还真要跑。钟言转过身,喜娘必定会进屋,他提前去等着就好。可是刚一转身,小丫头的声音又飘进了他的耳朵。
“啊?那岂不是丢死人了。”
“大少爷也太命苦了……明早要是房里空了,指不定气成什么样。成婚之前,少爷还高兴过一阵子呢。”
“你怎么知道?”
“他让元墨去打听过,是哪家的女儿,又让元墨去买过东西,可是买什么就不知道了……恐怕买了好些金银珠宝,可见他心里高兴。可惜了,少爷他若是没病,谁嫁都是好嫁。”
“那是,要我说,大少爷比二少爷的性子好多了,唯独身子差。你知道吗,其实咱们大少爷是订过亲的,十二三岁那年就订下了人家,是柳家的三小姐,从小锦衣玉食那位。后来咱们少爷身子不行了,柳家二话不说退了婚,现在他家的三小姐都当了娘,一儿一女。”
“唉,当年要是嫁到咱们这儿来,少爷是不是也一儿一女了?”
“快别说了,柳家现在还逢人就说呢,亏得没和秦家成亲家……”
钟言看向北方的屋檐,烟囱上方有袅袅青烟,是秦宅的厨房。不知不觉间,他又调转了方向,没多会儿又走回了东四宅。
偏僻的院落里,张开正和元墨烧着尸首,两人都是一脸凝重。钟言捂着鼻子进去,元墨还以为看错,揉揉眼睛,转悲为喜:“您回来了!”
张开往旁边站了站,虽然一字未说,但显然已经服了这位少奶奶。
“过几天再走吧,今日还不着急。”雨停了,钟言看着烧尸的烟,“明日给你们少爷做银耳绣球、珍珠丸子和兔肝粥,张开,你提前给我准备一间小厨房,往后秦翎的饭菜我单做给他,别人都不许插手。还有,我要上好的白蜜,给我多多得找。”
“是。”张开说,“单辟出一间就是。”
“好。”钟言将两把红伞也一并丢进火堆里,等烧完了,元墨凑了过来,高兴得就差跳几下:“您真不走了?”
“以后还是得走,这几日先留下。”钟言是怕这院里的人欺负秦翎,药篓子本身就足够可怜,现在还盲了。秦宅里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欺凌到他头上去,再说,还有那个不省心的二弟。总归自己已经插手管了,再多管他几天,别叫他孤苦伶仃。
张开一直没什么反应,和元墨当初一样,看着自己的尸首化成尘埃,心里不是滋味。元墨可顾不上那么多,只要钟言不走就好,少爷也多了一重牵挂:“那咱们现在回去吗?您晚上吃点什么?”
说到这里,元墨才忽然反应过来,他好像没见过少奶奶吃饭。
“先不吃了。”钟言看看天色,“张开,听说秦翎的寿材已经备下了?”
“是,就在冰窖的后头。”张开说,“单独一个小院,钥匙由我收着呢。”
“那正好,你们陪我去看看吧。”钟言说,可能是闻了梨子的缘故,他总思念那股清甜。去看秦翎的寿材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他相信秦宅内的诡事还未罢休,说不定寿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到要去看大少爷的棺材,元墨一下不肯动了。
“这就不必了吧。”元墨这一天是大惊大喜、大喜大悲,“看那个干什么去,总归用不上……最好永远用不上!”
钟言明白他,这孩子护主心切,不愿去见那个,仿佛不见就不会有那么一天。“你还小,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有时候寿材放对了是好事,给人挡灾辟邪,福寿延年。但若是放不好……”
“也是灾祸。”张开忽然说。
“哦?你知道这些?”钟言疑惑。
“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打棺材都要从祖辈做起,一代代往下传,不能轻易改行,除非没有儿子了,女人不能干。”张开在前头带路,时不时摸摸手臂,尽快熟悉着这具纸身子,“说来也怪,置办寿材那天,我在宅子里见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成亲两天,累死我了。
秦翎:躲进被窝偷偷哭泣。
“你见着鬼了?”钟言脚步一停。
张开也停下来,周围没点灯,下雨后的泥土松软,虫子也开始鸣叫。他看了看脚下的砖石,也思索着秦宅为什么会有人来作乱,他在秦家这样多年,一直平平安安。可自从大少奶奶来了,确实有怪事。
不说别的,就说脚下这些着急忙慌逃走的长虫,他以前就没见过。
钟言也发现了,不单单是秦翎的院子,现在秦翎院外也有异动。阴潮之虫本就数阴,现下却要跑,不知道是大公鸡闹的,还是它们怕着什么。
“算了,全告诉你吧。”张开终于开了口,要不是钟言救了他一命,想要撬开他的嘴难过登天,“置寿材那天是个阴雨天,那阵子宅子里来来回回进出郎中,给大少爷摸过脉全都摇了头,可谁都不敢直言。其中一个胆量大,就单独见了老爷,当时我刚好和账房去交账本,听见郎中说大少爷时日无多,要尽快准备。”
“不光是棺材,最好连寿衣都一起备下,还有要烧的纸材,也备着。更要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要结一门阴亲,冲喜若冲不成,大少爷到地下也得有人陪着。”
“只因为他年龄不大,活着的时候又苦,不把他的亲事办了,往后他怨气上来会缠着家人不放,阴魂不散。”
钟言听着听着就笑了,秦翎还有怨气?他那个傻子,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身骨不争气才越治越病,就算真到闭眼那天,他也只会怨恨自己,才不会阴魂不散,更别说连累家人。那个傻子啊,心都是干净的。
张开继续说着:“按理说,大少爷这种年纪,之前也没备这些身后事的用度,不该有那么好的棺材。”他现在想想,还觉得浑身冒寒气,“可是那天我亲眼见着了,抬进来的是一口大棺,上好的红木,木面直发亮。寿衣也不像新赶制出来的,那针脚没个几年的光景,根本缝不出来。”
钟言冷笑:“是有古怪。”
年龄大的人备寿材都早,有些大家的老人可能提前备十年、二十年都有,寿衣也是早早请人缝制,不敢马虎,势必要精美绝伦,将来穿到地下去。花重金打出来的棺材厚重得吓人,七八个壮丁都未必能抬动,每年用足足的桐油去刷,直到发亮,这棺材才算养成了。将来再请风水先生算一块宝地,埋下去庇护子子孙孙。
可秦翎的棺材是现成的,怎么可能发亮?发亮的棺一般装大寿之人,凭什么给他一个十七八的短命鬼?
“我当时也觉着古怪。这样的大棺,怕是想找都找不出来,可大少爷一说不行了,立马就找着了。”张开又摸了摸胳膊,仿佛是冷了,“棺上雕龙刻凤,单是棺盖就有半丈高,用两块青石垫着,离盖下去差三掌宽。我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棺材,忍不住多看,可能是我眼花……”
“大少奶奶,我有点儿害怕。”元墨缩到了钟言身后。
“你怕什么?”钟言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纸人肩上无明火。
“怕鬼啊。”元墨缩着肩膀,“要不……咱们找点了灯的地方去说吧。”
“你和张开都不是人,你们还怕那个?”钟言哭笑不得,“就你这点胆量,怎么护着你家主子?我不怕吓唬你们,秦宅里有祸害,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会冒出来,必定比蛊人恐怖。”
元墨原本都要缩成一团了,听完立马装作精神抖擞,仿佛一身胆量:“既然我都不是人了,还是不要怕了,张开你说,你瞧见什么了?“
可张开的神情摆明他也在怕着什么。“我那天原本是去关冰窖,路过那院时,听到里头有人说话。我想必定是哪个丫鬟小子进去捣乱,拎了一根长棍就去打人,没想到进去之后什么人都没有。我祖上是屠户,以前专给秦家杀牲口,自来胆子大些,就再往里走,可转来转去都没瞧见人。”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叫我。”
“那你回了没有?”钟言马上问。
“我没回。”张开颇有些庆幸,“放寿材的地方,就算有人叫也不能回,这是老规矩。但我仗着不怕就回了头,瞧见棺材里竟然有人,正扒着棺口往外看!”
“是谁!”元墨吓得跳了一下,“下蛊的那人?”
“不是。”张开用力地吞了一下唾沫,“不是别人,就是大少爷!脸白森森的,穿着寿衣。”
元墨两眼一黑,差点吓晕在钟言身边,还是钟言伸手给他扶住了。他没料到张开看见的怪事如此吓人,要是下蛊之人,哪怕棺材里爬出一个鬼,可能都还好些。
“我吓得扔掉棍棒立刻跑了,接连三天都没出伙房。”张开想起那场景还会不寒而栗,“后来那院我彻底锁上了,再不让人开锁,再开那日就是抬棺了。”
“你这是万幸了。”钟言没猜错,果真寿材也被人动过手脚,“你祖上若不是屠户,恐怕那日你就逃不出来了。”
这话张开以前也有所耳闻,说是鬼怕杀猪刀。“那咱们……还去看吗?”
“自然要去。”钟言点了点头,周围也着实冷了,因着离冰窖越来越近。
这风水……到底是多不利于秦翎啊?处处都在压制他。冰窖和火房相冲,盖厨房时都会特意分开二者,如果离得太近,厨房后侧的冰窖就叫“火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