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言像被定了身,耳边仿佛一声钟声撞响,铛地一下,撞得光阴都退下了。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像竹叶相互挤压,像古树的年轮静谧生长,雨水哗啦啦地落下,绕耳不绝,又变成了烟波,雨夜里凄婉的一声长叹。春桃夏雨,秋霜冬雪,执笔呢喃,交颈而卧……直到一滴眼泪流了下来,滚烫的泪滑过钟言的面颊。
这感觉陌生极了,有种存活在世的真实,自己竟然……哭了?
“啊……”飞练用触手接住了那颗眼泪,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不出声还好,一出声,钟言即刻清醒过来,而他变成触手的手指也提醒了自己,飞练他就是再像人也不是人。
“你走吧。”钟言只能这样说,“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找你,你跟着我,我不安全,你也不安全。”
飞练摇了摇头,显然他听得明白钟言的意思,只是说不出来。
“快走,我可以用鬼场帮你掩护一阵。”钟言给他指了个没人的方向,“看见那边了吧,那个山头阴气环绕,肯定是附近的殡葬之处。那地方不好,只见山峰不见水,视为孤寡不成胎,人去不行,你去反而助你。”
想不到飞练还是摇了摇头,触手变得长长的,绕住了钟言的左腕。
“你走吧,我不是你娘亲。”钟言对他毫无办法,“你去找你娘,她的能耐恐怕十倍于我,不然也不会把我打得落花流水。你回到她的煞里就平安了,万一被傀行者和科学家园的人抓到才叫不好。你没看见他们杀我多痛快……”
说着,钟言还摸了摸眉心,这里被洞穿一枪。
其实在热兵器出现之前,他还真不担心人能轻而易举取他性命。可现在和以往不同了,时代变了。
飞练还是摇头,不仅不走,反而伸胳膊要抱他。钟言一看,这不行,立刻将他推远了半米:“你去你该去的地方,我自然也有我的地方。一开始我以为鬼母会杀你才带着你,没想到你就是鬼子……”
钟言边说边往后退,其实只要飞练想,他完全可以逃离傀行者的追踪,去他该去的地方。眼前的小孩儿这时开始着急了,方才还以为钟言是说笑,不会抛下他,现在发现钟言是真要走,连忙追了两步,再开口就是哭泣。
“啊,啊。”稚嫩的童声中带上了哭腔,飞练追着钟言的脚步。
“走啊,你跟着我不行。”钟言没想他这样难缠,“万一我饿疯了呢?我会吃了你!我不是人!”
飞练摇摇头,继续扑他。
钟言狠心闭上眼,转了身,刚走出两步,身后的飞练“哇”一声,真哭了出来。
在望思山上他也听过飞练的哭声,只不过那时候是个婴儿的啼哭,现在像个懂事的孩子,更牵人心。他又往前走一步,飞练哭得更伤心了,追着追着还摔了一跤,扑通一下栽到了地上。
钟言摇了摇头,一切都是命数,今天自己是走不出去了,往后再轰吧。要走走不成,他咬了咬牙,这才回头,赶紧把飞练从地上抱起来。
“啊……啊……”飞练抽噎着,不住地摸他的脸,两只胳膊都变成了触手。
“好吧,暂时带着你,是福是祸我都担着……别哭了。”钟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软,好像听不得他的哭声,像一只小手狠狠在心里揪了一把,“你和我一样,半人半鬼的,以后就跟着我修饿鬼道吧,等往后有缘再遇上你娘亲,你就得跟她走了。”
听到这些话,飞练的泪珠子才止住,可算是不哭了。破涕为笑之后他紧紧地抱住钟言的脖子,两条胳膊都变成了触手。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说话……”钟言给他擦擦脸,莫名其妙,一看到他哭,竟然想给他喂点好吃的,“既然你跟我修鬼道,往后就叫我‘师祖’吧。”
“思……思……”飞练模仿着钟言的发音,很快就摆正了舌头,“师祖。”
钟言摸了摸他的脑袋,算不清前路,不知道养了他会惹出多少祸端来。原本只想放生,没想到彻底变家养。现在周围危机四伏,危险警报还未解除,单单是傀行者,就不知道周围有多少。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不破不立。钟言抱着飞练站了起来。
傀行者13小队的大厅里,所有人都在看大屏幕里的那团雾,特别是赵恒。在直升机上他领教过,浓雾里就是钟言的世界,最好不要轻易进入。但现在周围已经部署了二十人,其中还有两个是二级傀行者。
“他逃不出去了,除非他能一直维持鬼场。”赵恒想报私仇。
忽然,屏幕里有了异动,浓雾开始消散。这就说明开鬼场的人已经支持不住了,赵恒抓紧了对讲机:“袁晗和林栋到了没有?”
“都到了,准备听您口令!”对讲机里回答。
“好,等他的雾一散,先让袁晗……”赵恒还在部署自己精妙的围剿计划,突然嗓子眼噎住了一样,半个字都说不出来。鬼场确实消失了,钟言的身影也出现了,可屏幕里不是一个人!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儿!
男孩儿有着人类儿童的面孔,可是四肢全部都是血红色的触手,牢牢地绕住钟言的上半身。钟言直视着无人机的方向,提前判定了傀行者的位置,那个男孩儿也看着同一个方向,两道视线仿佛穿透屏幕,直视赵恒。
“阴生子……”赵恒一惊一愣,拍着桌子站起来,“马上汇报总部!阴生子出世!钟言的鬼场坚持不住了,所以暴露了阴生子的影像,所有人员听我调配……”
“所有人,不许轻举妄动。”背后一个人的声音将赵恒打断,是13小队的总队长,王大涛。
“可是!”赵恒指着屏幕,“就在眼前了!”
“你太傻了。”王大涛都不想看他,“你以为钟言是不小心暴露了吗?在我看来,他是主动暴露,是反向威胁咱们。”
反相威胁?赵恒干脆不看大屏幕了。
屏幕里,小男孩儿彻底变成了一团会动的血胎,爬进了钟言的嘴巴里。
王大涛几乎不敢相信,阴生子竟然能在人类的胃中存活?但事实就是如此。
“一个能够开鬼场的二级傀行者就足够麻烦了,钟言知道你一定不会放过他,所以干脆将阴生子暴露给你看。最危险的,或许就是最安全的,现在我问你,咱们小队里的人,有几个有把握打得过钟言加上阴生子?”王大涛对钟言的行为十分赞许,“比起躲躲藏藏,钟言要剑走偏锋,就是堂而皇之地警告你,你们别去送死!你们还高兴呢?他没杀穿咱们基地就是放水了。”
赵恒不说话了,确实是这样。有了阴生子的加持,周围部署的傀行者都不再是钟言的威胁,反而,撕破了脸,谁都不敢杀他了。
“他能带着两名女性幸存者平安脱困,就说明他本事很大,不是侥幸,毕竟那个红煞从未有过幸存记录。他不确定你派出去多少人手,也不确定周围有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所以反将一军,你们现在还敢动他吗?”王大涛豪迈地大笑起来,“钟言,绝顶聪明啊,这个人我喜欢!”
赵恒被摆了一道,如今也只能哑巴吞黄连,他愤怒地拿起对讲机:“所有人注意,阴生子出现,情况不利,撤退!”
但是这一局自己也不算输,钟言只知道阴生子厉害,却不知道他厉害在哪儿,带着他也没用。
无人的小巷里,钟言看到天上的无人机飞远了,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反其道而行之,恐怕傀行者那边一时之间拿自己没有任何办法,说不定还会招安。带着飞练虽然危险,但也安全,只是看着他们这样劳师动众的围剿……钟言又确定了一件事。
他们这么想要飞练,是不是因为飞练能带给他们其他的东西?而那样东西,才是这些人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毕竟,阴生子可不会听他们调遣,给他们做事,一个处理不好还会反噬。
这恐怕才是真相……钟言又不傻。但现在也不是干站着的时候,先回家再说,最起码要准备些,现在身上连个普通的罗盘都没有,能被飞练的娘亲放过纯属偶然。
离开巷口,钟言站在路边准备叫车,可是没了手机,现在干什么都不方便。以前只要身上有银两,哪里都能去,现在真是麻烦。
无奈,他只好站在路边等,看着有谁下了车就过去问问。好不容易来了一辆,上头的人下去了,他赶紧跑过来:“师傅,走吗?”
真是的,饶是他是祖师爷,也要靠交通工具。以后攒攒钱,得先搞一辆车来。
“去哪儿?”司机师傅打量他。
“回市里。”钟言说了个地址,“回去我给您双倍的车费。”
“不顺路,但是走吧。”司机显然不想去,可又被双倍的车费打动。钟言谢过后上了车,坐在司机后面的位置上,一路盯着日光。
车子进城了,崇光市的热闹立马扑到眼前,路上也开始拥堵。钟言看着窗外的来来往往,高楼林立,思索着傀行者这个组织到底怎么回事。除了它,还有一个科学家园,他们和自己在望思山上的短暂失忆有没有关系?
“小伙子,你是演员吗?”或许是堵车堵得烦,司机主动打开话匣子,“给签个名吧?”
“我不是。”钟言不止一次被人问过,因为他总是不好好穿衣服,像什么古装戏里跑出来的。
“我眼尖,我就觉得你眼熟,肯定是哪个演员。”司机往后递了一个笔记本,“签一个吧,往后你要是红了,我也能拿着你的签名吹吹牛。”
“好吧……不过我真的不是。”钟言笑着接过来,既然人家好心不顺路载自己回来,那不能扫兴。但他签的不是自己的名儿,而是随意编了一个。
白纸黑色,一笔好字。
“你这字也好看啊,是不是练过书法?有你这签名,今天车费我也不要了,免费!”前头红灯了,司机将笔记本收回去,虽然名字是圆珠笔写的,可看着就是毛笔字的顿挫方式。
“我……没练过。”钟言也记不清了,写字这事,大概有谁教过吧,“既然您免费就别开了,旁边靠一下,我下车,您再往回开也方便。”
“行吧,你一会儿再打个车。”司机慢慢将车滑入路边的停车位,“祝你早日大红啊!”
“谢谢。”钟言懒得解释,习惯性地摸向鬓角,随后下了车。这里离他住的地方还有一定距离,旁边就是居民区。
现在最好去人多的地方,钟言快速钻进了人群,消失不见了。
而出租车上,司机师傅收好了他的签名,准备将车启动。他踩了一脚油门,裤脚露着一截儿脚腕,已经布满了尸斑。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以前的我不怕金器,直到枪出现了。
萧薇问灵投喂小组:这个你吃不吃?那个你吃不吃?
第33章 【阴】年降尸3
人群中,钟言靠在一根电线杆,看着那辆出租车开走。半路下车倒不是真替人家省什么车费,而是他刚从傀行者的地盘回来,肯定不会一口气回家。
“万一他们在后头尾随呢,小东西,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人比你娘亲阴狠。”钟言摸了摸肚子。
飞练在胃里动了动,对师祖的行为非常认同。他忍不住又偷偷伸了一根触手到口腔里,末梢挤出一只眼睛,在黑洞洞的环境中打量周围整齐的牙齿。
“你先别闹了。”这点动静,钟言怎么会察觉不到,像含着一口水,说话都要大舌头了。既然已经下了车,他也不会白白在这边浪费时间,正所谓“不打无准备之仗”,他必须尽快搞清楚鬼场的能力。
不仅要调查清楚,还要熟练掌握和恶鬼沟通的技巧,否则傀行者那边都是有作战经验的人,自己就算再厉害也不占上风。
更何况,那边也有二级傀行者,目前自己并不特殊。
但眼下……他路过一家宠物商品店,停下了脚步。
十几分钟后,他从店里出来,手里多了好几条大型犬穿的小裙子。小女孩儿的裙子暂时没地方买,小狗的也行,总不能让飞练光着。
居民区的人比旅游观光景点少许多,耳边安静,钟言找到一处死胡同,心想:“开。”
呛人雾气再次出现,伴随着年迈的咳声。
果然出来了,钟言眼前浮现两个若隐若现的影子,一个焦黑,一个佝偻,影子时远时近,但总归跑不出雾气的范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这雾气的范围大了不少,自己第二次死掉之前,雾气覆盖的面积只有现在的一半。
难道说,随着恶鬼召唤的数量越来越多,鬼场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现在鬼场外面的人看不见他,钟言却可以看到外面,像是拥有了一层单面玻璃的壁垒。钟言又想起当时在红煞里的情景,刘江和张涛是可以看到自己的,难道能见度也能随着自己的意志而改变?
刚这样想了想,鬼场的雾就淡了。
看来真是可以,钟言认真地思考起来,其实鬼场和鬼煞都属于差不多的东西,既然煞主的意识能够决定里面发生的一切,也就是说,在自己的场里,自己的意念是第一位。所以当张涛和刘江对着身在鬼场里的自己开枪时,那颗金子弹直接掉在了地上,打不中。
想到这,钟言着实松了一口气,如果能摆脱金弹对自己的威胁,那这鬼场可太有用处。
那么鬼呢?怎么操纵这两个恶鬼?钟言如虎添翼,从前他都是单枪匹马,如今也有了阴兵。
找谁来试一试?钟言看着在面前四处飘荡的鬼影,忽然有一只小手在嘴巴里敲敲,他只好让雾气恢复,再次张开嘴,任由飞练落地成形。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现在飞练的双腿变回了人类的腿,只是两条手臂没变回来。
“师祖。”
干干脆脆、清清楚楚的声音,让钟言吃惊,明明刚才他还不会说话,只会发出简单的音节,怎么只学了一会儿就开始好好说话了?难道他听着自己和别人说话时也在学习?
“来,先把这个穿上。”钟言将小狗裙子给他套上,是淡粉色的小纱裙,虽然看上去有些别扭,但好歹有件衣裳了。
“尺寸还挺合适。”钟言帮他系上扣子,大型犬能穿他就能穿。只是希望鬼母千万别知道自己给她儿子穿狗的衣服,不然下场一定惨烈。
飞练安安静静地笑着,两只触手时不时碰碰师祖的脸,时不时碰碰他的脖子,又碰他的耳朵,像要给他戴花。
“你身体里有三障十恶,回去之后我会想办法帮你镇住,免得你失控。”钟言又调整裙带,不得不说,自己的眼光还不错,“衣裳真好看。”
“真好看。”飞练学着说。
真聪明,钟言捏了捏他的脸蛋:“喜欢吗?”
“喜欢。”飞练点点头,师祖的一切都很新奇,“师祖,喜欢。”
“喜欢的话,以后再给你买。”反正宠物服装便宜,钟言心里打着算盘,“你还会说什么了?”
“明星,签名,字好看。”飞练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显然这些都是他听来的,刚刚的出租司机说过什么他就学了什么。
“学这么快,以后我都说不过你了。把你往电视机前头一放,一天之内你就什么都会了。”钟言没想他学习能力这样强,笑着将他抱了起来,“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快?明天会不会比我还高?”
飞练眨眨眼睛,板板正正地回答:“血。”
“血?”钟言还以为他流血了,将他的全身打量一番,“没有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了钟言,他不快地看过去,只见一个身高马大、不修边幅的男人拎着一个小巧的女人进了这条死胡同,还没说话就先抡了一个巴掌过去。女人只是挣扎两下,看得出是想跑的,但这一个耳光打过去立即头晕目眩,靠住砖墙直发愣。
“他妈的,就你还想离婚?我他妈看你怎么离!”男人发疯了一样地吼着,再一次扬起了拳头。女人虽然发着愣,可是已经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尽管连尖叫求助的声音都发不出,可见平时被打得多狠。
“我让你想离婚!我让你想离婚!带着孩子走?没门儿!”男人揪住她的领口使劲摇晃,女人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力量悬殊太大,哪怕想要反抗也是徒劳。她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等待即将落到脑袋上的拳头,可是等了几秒,拳头不仅没落下来,领口也松开了。
她不敢立即睁眼,只眯缝着眼睛去看,奇怪,周围怎么忽然起雾了?
男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周围的雾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像是谁家的房子被烧焦了。慢慢的,他才听出旁边有脚步声,愤怒地转过去一看,竟然是一个陌生人。
“放开她。”钟言忍着饿。
“妈的,你说放开就放开?我他妈是她老公,这是我媳妇儿!你他妈别管闲事啊!”男人跋扈地指着骂,“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家务事!”
一根血色的触手不知不觉伸到了他的脚边,藏在雾气当中,钟言立马回过头,刚刚笑着叫“师祖”还穿着小裙子的飞练已经双目血红,准备动手了。
不愧是吸收了三障十恶,这孩子还这样小,已经懂什么叫“动杀心”,长大之后那还得了?钟言挡住飞练:“收回去。”
飞练抬头看他,笑起来的一瞬间眼睛就恢复了正常,将化为触手的手臂缓慢收回。
而这一切,那个男人是看不见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差点去见了阎王爷:“你赶紧滚,再不滚,我他妈连你一起打……诶?诶?我的手!”
高高挥舞的拳头忽然向后弯折,仿佛身后有个力大无比的人正在扳他的腕子。女人赶忙从他身前逃离,想跑,可周围全是大雾,她找不到方向。
“你走吧。”钟言只说了一句,女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貌,雾气散开了,那条死胡同又一次重现于阳光之下。顾不上别的,她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逃开了噩梦一样的经历。
迷雾当中,那个男人还在挣扎:“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艹,你他妈就是那婆娘在外头的相好吧?我就知道她要离婚没那么简单,臭娘们儿!”
“我不认识她,你嘴巴干净些。”钟言盯着他的手,烧死鬼就在他的身后,鬼影拽着他的腕口。钟言想要试试鬼的能力,于是动了个念头。
很快,被烧死鬼接触到的腕口如同烈火焚烧,男人跳着脚地挣动起来,完全不是刚刚动手打人的恶霸样。可实际上,他身上并没有明火。
“你他妈要烧死我!”男人终于有些惧怕了,没有人不屈服于疼痛,“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钟言一个眼神过去,佝偻的病鬼将双手捏在男人的喉咙上,不能入耳的咒骂声停止了,嚣张的男人用另外一只手捂着胸口,不停咳嗽,仿佛肺部已经失去了换氧的能力。
“咳咳,咳咳!”男人咳弯了腰,眼泪不停地往外流,现在终于知道求饶,“好汉,好汉饶命!咳咳……你带那娘儿走……咳咳……求求你,饶……咳咳!”
“原来是这样。”钟言可算搞清楚了,恶鬼死于非命,而造成他们“非命”的缘由也就成了他们的怨,进而成为了他们的能力。现在这份能力也可以为自己所用,他还差最后一个问题没搞清楚,就是这个场能坚持多久。
傀行者那边人多,如果他们要打车轮战,时间短可不行。
刚刚还叫嚣放肆的男人已经跪在地上,脸憋成了紫色,显然已经缺氧了,像肺痨的病人连呼吸都成了奢望。钟言可不想让他死在这里,命令两个鬼退下,随着鬼影的消失,男人腕上的灼痛和喉咙的窒息也消失了。
可人性就是这样不知足,刚刚他还求饶,现在却想着怎么报警抓人,赔偿精神损失费,到时候往地上一趟,狠狠地敲一笔竹杠!只不过这些话他不说而已,他可是记住了面前这人的长相!
“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滚!”钟言随手一弹,他当然晓得人性的恶劣,只是懒得拆穿罢了。随着他话音一落,雾气范围缩小,那男人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已经被他轰出了鬼场。
鬼场之外,高大的男人还跪在地上,前面只有一团不太显眼的雾,离近了看像是一团白色的水汽。奇怪了?刚才撞鬼了?他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试图往前找找,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有一条死胡同。
“算你走狗屎运,妈的,敢他妈惹老子,真是不想活了!”他骂骂咧咧地走了,没看到脖子上被溅了一滴鲜红的血。
鬼场里面,钟言正戳着飞练的脑门儿:“小小年纪,怎么学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后我教你识字,不许动杀心。”
“小小年纪……打打杀杀。”飞练跟着说。
“你……”钟言无奈至极,“你不要听错我的意思,我是不让你打打杀杀。你不能把人杀了。”
“把人杀了?”飞练又跟着说。
钟言立刻捂住了他的嘴,这小东西听话只选择性地听,理解也是选择性理解:“我可没有让你动手,别胡说。”
“让我,动手。”飞练将钟言的手往下拉了拉,忽然皱起眉头,“师祖,手好冰。”
“我不是全人,自然没有常人的体温。”钟言只觉得一会儿不见,飞练的思想就成熟一些,不由惋惜了一刹。他娘死得惨,他也惨,如果她怀胎十月将孩子生下来,这孩子恐怕是个极聪明的机灵鬼,一定是个懂礼数的读书人,也会护着他的生娘。只可惜,他们都死了。
飞练的触手缠上了钟言的手掌,又看向刚才那男人离去的方向:“师祖,不打打杀杀?”
“你说刚才那人?”钟言摇了摇头,“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我杀上百个恶人,官府、道人、和尚都捕不到我。现在不能随便动手,免得惹火上身。”
飞练听明白了,可是又不明白地摇摇头:“他恶。”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见过的恶人很多,他们动动心眼,我就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钟言伸出食指,指尖朝上晃了晃,“瞧见了吗?”
飞练吓了一跳:“血!”
“我给他溅上一滴血,往后他就成了招鬼的体质,后半辈子恐怕要和不干净的东西常常相见,担惊受怕,再没精力去纠缠别人。从前女儿家可怜,未出阁时从父,嫁了人从夫,嫁什么人就是什么命,没有半分更改的余地,只能默默忍受。现在……还是可怜。”钟言嘴唇一抿,“你记着,凡事不露相,悄悄摸摸地解决了才好,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
“解决了才好。”飞练点了点头。
苦口婆心的钟言:“……”
“算了,一时半会儿你也理解不了,咱们走吧。”钟言拉住他的手,带着他离开了死胡同。人小,手却热,暖烘烘的,像个小火炉。
在路人的眼里,今天的街面上只是多了一团轻飘飘的白雾,像是比较常见的水汽,过不了多一会儿就会被风吹走,可实际上,钟言是带着飞练走走停停,观察人间百态,顺便看看傀行者有没有跟着。不出钟言所料,当他听见烧死鬼和肺痨鬼临终前的声音时,头也跟着剧痛起来,这就说明时辰到了。
这回坚持了一个半小时,果然两只鬼比一只鬼厉害。只不过鬼场里的飞练坚持不了这么久,已经变回原样,缠在他的肩膀上。
“好了,我也快坚持不下去了。”钟言揉了揉太阳穴,这回他听到了病鬼生前的动静,那是一个年迈的妇人,哀求着亲生儿子给她一碗水喝。
“喝什么!早死早托生!整日就咳咳咳,明日就给你活埋了!”
“肺痨可别传到我身上!”
这声音和烧死鬼生前的声音交叠出现,震得钟言的头脑嗡嗡发晕,他刚准备让飞练进胃,忽然看到一条长长的触手伸出去了,像是要够取鬼场之外的东西。
他要什么?玩具?还是吃食?钟言想起来了,他娘亲手里有一只拨浪鼓。
可是看清之后,那里根本不是卖拨浪鼓的,而是一个水果摊。小小的触手即将探出雾气的范围,朝着一筐梨子去了。
“不行。”钟言立即制止他,“不能盗窃。”
“不能,盗窃。”飞练将触手收回,“飞练能打打杀杀。”
“那个也不能。”钟言弹了他一下,像弹果冻布丁,“你钻进我的包里,我回家给你买。”
“钻进包里,回家买,飞练要识字,读书高。”飞练学说话很快,已经学会了因果条件的逻辑,滋溜一下钻进了钟言的单肩背包。钟言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鬼场散掉,鬼影消失的一刹那,包里的无线电响了。
这还是宋听蓝的那部无线电呢,钟言特意没有还,就是为了用它。傀行者给他设局,他自然也会反之利用,福祸相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喂。”钟言接了起来。
“是钟言吧?”说话的人是王大涛,“我是13小队的总队长,宋听蓝的无线电没找到,我猜是你拿走了。”
“有话快说,我只给你半分钟。”钟言回答。
王大涛一愣,知道他厉害聪明,没想到还挺狂的,干脆开门见山:“我想招安,条件你自己开。”
“好,你把赵恒给我杀了,我就同意加入13小队,现在我要挂了,有机会再联系。”钟言说完就真给挂了,给王大涛弄得一头雾水。他放下对讲机想了想,琢磨出不对味儿来,立刻起身奔向隔壁房间,一脚踹开了门。
“袁晗!你干什么呢!”他怒吼。
所有人一愣,封闭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悠远的丝竹声,可屋里却没有演奏的人,只有赵恒和另外一个瘦高个儿。瘦高个儿的袁晗戴着耳机:“王队。”
“别叫我王队,你们啊你们啊!”王大涛指了指袁晗和赵恒,“干什么呢?好不容易和钟言联系上,全搞砸了!”
袁晗瞥了一眼赵恒:“副队说让我听听。”
“让你听听?你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王大涛恨铁不成钢,袁晗身上的鬼有个奇妙的用处,就是洗脑,别看他只有一只鬼,往往比两三只鬼好使。只要对话时间久了,丝竹声在钟言的脑袋里飘那么两圈,这人就只能听袁晗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