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下冰,顾名思义,能翻火而存,必然是阴冷得厉害。秦翎若是这两日死了,体内毒阳最盛,恐怕普天之下只有火下冰能压得住,不让他起尸。这些怪事一件件、一桩桩,连成了一串,钟言都不知该如何下手拆招,连头绪都理不出来。只能说秦翎这辈子苦,连身后事都被人算计,恐怕有人连他的鬼都不想放过,不让秦翎投胎,只为了养鬼借势。
张开还在前面走,已经将纸身适应得差不多了。路过冰窖时钟言多看了两眼,恐怕这里面也不是好地方。再往后头走是一扇大门,元墨从没来过这里,率先摸了一下:“我单知道秦家富有,竟然用铜做了这么大的门。”
“我来开。”张开见怪不怪,从腰上取下一串钥匙。锁沉且大,看着就不好开,钟言走过去摸了一把,忽然说:“这不是铜门。”
“不是?”张开将锁取下,“这就是铜。”
钟言摸着门,是不是,他最清楚。如果这只是铜,他摸上去不会这样烫。“钥匙给我用用。”
张开将钥匙给他,摸在手里生凉,这才是铜的。钟言用铜钥匙刮了下门面,在不经意的地方弄出一处破损,里头露出不一样的颜色来。他摸了一下:“这是铜镶金。”
“镶了金子?”元墨赶紧过来摸摸,可是却摸不出任何异常来。
钟言双臂使出全力才将门推开,身旁直接冷了一层。方形的小院一览无余,清冷的月如弯刀悬在半空,照着棺材,钟言一看:“竟然是棺上悬刀。”
“这也不好吗?”张开问。
“不好,如果棺里有尸,可能会起尸,好在现在空着。”钟言比他们先迈步,进了院子,又冷了一层。左右两旁的过道摆着成排的纸人金山,金法船在最中间,世间万物恨不得应有尽有,全让秦翎拿到下面去享受。
再往前走,又是两个过道。
这么多过道,钟言还没见过这种格局呢,他只往前看,张开所说的那口大棺材就在正当中,当真是修葺精美,下了苦工。就连最下面的棺凳都贴金描银,两条凳子价值万千。
“这样大的排场,你家老爷夫人可真疼爱他,给他这么好的材料,就不怕他扛不住吗?阳福享不了,阴福能烧死他。”钟言朝棺木径直走去,不料被元墨拦了,他笑着推开元墨的小胳膊,“没事,我进去看看。”
“进去?进哪儿?”元墨急了。
不止是他,就连张开都急了:“现在没点灯,还是别进去了。明早我带上几个火力壮的伙计,一起来!”
“我怕今晚这棺木就要出事。”钟言摸着棺木上的金龙戏凤说,垫盖用的横木很厚,足够身形单薄的人钻进去,“你们在这里守着,如果我一时半刻出不来,你们……”
落字还未生根,钟言脚下忽然一软,晕头转向。他赶紧去扶元墨,方才还清清楚楚的头脑这会儿像搅了浆糊,眼目也跟着不清楚起来。他揉起眼睛,这是怎么了?这会儿可千万不能犯迷糊啊。可是不管怎么给自己提醒,眼皮始终抬不起来,更加沉重……等到他再忽然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光明一片,晃得他不由地眯了眯。
“你没事吧?”何问灵担忧地看着他。
“啊?”钟言吸了吸气,脑袋里茫然一片,“我怎么了?”
“你刚刚像是站着晕了半分钟,怎么叫你都没反应。”何问灵说,头顶的直升机越来越低,机舱门口的人清晰可见,“是不是饿太久了?”
“可能是吧……”钟言点了点头,无线电还在叫唤着,是傀行者13小队的人在呼叫宋听蓝。
“要不要找点吃的?”何问灵比钟言本人更关心食粮问题。钟言摇着头,不知道刚刚昏迷的半分钟是怎么了,大概是真的太累,或者太久没有进食。
“先别管这个了,想想怎么对付上头的。”钟言抬头看向直升机,捡起了地上的无线电通话器,傀行者,这帮人可不好对付。胃就在这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他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腹部,飞练立刻老实下来。
直升机带来了巨大的风浪,停机时,风吹起望思山上的一片尘沙。随后螺旋桨慢慢停下,下来了几个人,他们穿着统一黑色服装,每个人都戴着耳麦。其中一个看上去像小队长,径直到了钟言的面前。
“我叫赵恒,是13小队的副队长,你们是幸存者吧?”
“先把人挪上去。”钟言其实挺想笑,明明你们是人,非要安上“傀”字,半人半鬼,真以为鬼那么听话?
“这些不用你操心。”赵恒又扫了他一眼,“叫什么?”
“没有必要告诉你,你先救人吧。”钟言用下巴给他指了个方向,“宋听蓝在那边,瞎了。树上的人都是吊死的,地上那两个姑娘其中一个还有气,另外一个没了。”
“这些和你们无关,小市民就安安分分当好小市民,不该问的别问。”赵恒对身后挥手,立刻有人去抬宋听蓝。等抬完宋听蓝,他们又把萧薇抬上飞机,然后赵恒再一次来到了钟言面前:“你们叫什么?”
何问灵和钟言是一拨的,张口就问:“你们打算把萧薇带到哪儿去?”
“你别和他们生气,你有伤。”钟言反而劝她,现在能让他动气的事很少,“我叫钟言,她叫何问灵,现在能上飞机了吧?”
赵恒打量了他们一番,不耐烦的情绪全摆在脸上:“上去。”
就这样,钟言带着何问灵上了直升机,等飞机升起的一刹那,望思山在他们眼皮底下变得格外安静,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钟言将无线电藏进宽大的袖口,正对面,就是一脸凶神恶煞的赵恒。
“宋听蓝是你们故意送进来的?”钟言先问。
赵恒只是瞥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给总部传送信息,同时不停地拍望思山,照片也一起发过去。
“你们知道这里会出红煞,对不对?”钟言再问。
赵恒这才将脸抬起来:“无可奉告。下面轮到我提问,你们在煞里是怎么活下来的?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有没有特殊发现?”
“无可奉告。”钟言用原话奉还,自来不吃这一套。赵恒却不以为然:“你叫钟言对吧?我劝你最好和我们合作,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什么。”
“我面对什么?”钟言反问,“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吗?”
赵恒没再说话,而是将注意力放在钟言的眉心上,钟言慵懒地翘着腿,忽然胃里一阵不适。
飞练要往上涌,很不安分。钟言自来能分辨恶念,察觉出飞练的杀气,小东西刚刚出世就想要杀人了?当真凶恶。
但除了飞练的不安分,更危险的事情显然在旁边,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随着它的靠近,钟言首先感受到了口渴,随后全身的皮肤开始紧绷,如同几天几夜没有沾过液体。同样产生不适的还有何问灵,她急切地想要喝点什么,喉咙发紧。
“听说过鬼杀人吗?”赵恒很自信。
“所以附身在你身上的是渴死鬼?”钟言的右侧多了一个鬼影,已经快要变成干尸了。
“如果你不配合,我可以命令我的鬼将你身体里的血液抽干。”赵恒很狂妄,傀行者和普通人没有可比性。
钟言冷笑,就这点本事,真是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就算自己不放出恶鬼,这些人也不是对手。“那你不看看你旁边坐着什么?”
“什么?”赵恒这才发现旁边也多了个影子,一个全身焦黑的鬼蹲在椅子上,静静注视他。
“我说你怎么敢和我叫板,原来你是未登记在册的傀行者!”赵恒惊讶了一瞬,但并不慌张。他给旁边的队员使眼色,钟言方才只感受到口渴,刹那间,脖子仿佛被绳索勒住,要勒到他窒息。
“钟言,我劝你老老实实的,就算你偶然间能使用鬼附身的力量,和我们也无法抗衡。”赵恒亲眼看着队员的勒死鬼飘了过去,鬼影的脑袋向下垂,脖子都勒断了,“你不是我们的对手。”
“是吗?你记着你现在的话,往后有求于我,可别找我。”钟言又是冷笑,“咦?起雾了。”
他一说,赵恒才开始警觉,同时听到了直升机驾驶员和地面对讲求助的通话声。
“地面,地面!汇报情况!13小队迷失方向!重复!”
方才一片晴朗的天空现在被浓雾覆盖,雾气犹如一面墙,将整架飞机困在原地。除却浓雾,赵恒还听到了阵阵的咳声。
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叫何问灵的女生也是傀行者?她身上有肺痨鬼?赵恒想了想,立刻否决了这个猜想:“你能开道场?”
嗯?钟言不表态,但同时也抽丝剥茧寻找着他话里的信息。难道不是每一个傀行者都能开道场?
赵恒现在已经确定他们被困在道场里了,并不是每一位傀行者都能拥有这份力量。直升机驾驶员显然已经慌了,不断呼叫着地面,可是通话器里根本无人回应,这架直升机相当于在盲飞!
“我当然能,而且这两个鬼都是我的。”钟言淡定地回答,外人根本看不出他刚学会驾驭道场和恶鬼,还以为他早已娴熟,“我劝你态度好一些,否则这架直升机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你不敢!”赵恒站了起来,眼前的这人比自己想得更麻烦,“我是13小队的副队长,我命令你……”
“命令我?你配吗?”钟言看向窗外,现在这片浓雾看起来很是顺眼啊,就连这咳嗽声都相当顺耳了,“我不怕死,你大可试试和我硬碰硬。”
赵恒恼羞成怒,但形势已经把他架上去了,他不可能和钟言服软。但前头的对讲呼叫声持续不断,直升机降不下去,摇摇晃晃。
显然钟言是个狠角色,他真的不怕坠机。
这时,赵恒旁边的队员将勒死鬼收了回去,悄声地劝他:“要不……咱们服个软吧,再这么盲飞不行了。”
“你闭嘴!”赵恒立刻拿他撒气。
“可是他身上有两个鬼啊,咱们弄不过他。”队员比赵恒害怕得多,“在咱们小队里,能同时附身两个鬼的人都不多……”
“我刚刚已经说了,有求于我,可别找我。”钟言看好戏似的,“今天我教给你,‘对不起’这三个字,说一遍不丢人。不说咱们就死一块儿。”
“副队。”那名队员又开始劝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赵恒梗着脖子,不为所动,可眼下的状况越来越危急,随时随地可能坠毁。一开始他还以为钟言是吓唬他,可直到直升机开始往下掉,钟言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倒是他旁边的何问灵脸色吓白了。
“算你狠!”最后赵恒咬了咬牙,“对不起,行了吧?”
“姑且饶你一次,下次别跟我较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钟言笑眯眯地说,最后一个字说完浓雾就散了。周围还是明朗的天,直升机平稳地停留在一个安全的高度上,能见度十分良好。
两名驾驶员同时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们都以为这次死到临头。
“现在我要休息,你们别说话,就算想骂我也在心里骂,别把我吵醒了。”钟言不给他们好脸色,扭头对何问灵说,“你也睡一下。”
“好。”何问灵的脖子都吓僵了,她可算知道钟言有多不怕死,“对了……你瞧那个赵恒……”
“太丑,不吃。”钟言对何问灵的意图一眼即透,“你别老给我找食。”
“凑合吃也行,别浪费。”何问灵特别认真,然后疲惫地靠住了舷窗。
有了钟言坐镇,接下来赵恒没再找麻烦,在这安静的几十分钟里何问灵睡着了,可钟言只是闭眼休息,一分钟都没睡。他不能让赵恒看出自己是一个用鬼的新手,否则指不定这些人会拿出什么法器对付自己。刚才的对话也并非一无所获,最起码他知道了不是每个傀行者都拥有鬼的道场。
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这才是他的本事。
所以赵恒问的那些话,到底指什么?
什么奇怪的事情、特殊的发现?难道特指飞练?钟言忍不住又摸了摸肚子,小东西在里头还挺乖,正把一根小触手往自己嘴里伸,敲着牙床。
别闹,钟言舔了下触手尖端,飞练立即像被安抚了,老老实实缩了回去,不放心他似的,小手抓着他的胃内壁。
真不得了,阴生子一直躲在自己胃里,飞练出世,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要他?钟言眯眼看向窗外的崇光市,这座城市看似平安无事,却风雨欲来,好似无数只鬼往这边赶。
胃里也是风雨欲来,飞练总是想要出来,可钟言真不敢纵他,怕他一出来就要大开杀戒,把赵恒干掉。他是鬼子,可比鬼母狠恶。
而此时此刻,赵恒的耳机里,有个男人正在说话:“这个煞是咱们现在能观测到的能量等级最高之一,近几十年出现过六次,从没人活着出来。这次的能量爆发级数已经超过了之前的记录,我怀疑阴生子已经出世。如果真的出来了,它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太岁肉!盯紧幸存者,再把望思山掘地三尺找它,太岁肉必须落到咱们手里!”
“明白。”赵恒回答,抬头看了眼钟言,他闭着眼,戴着一枚破戒指的手摇着一把不知道哪儿来的骨扇,大难临头却不知。
就这一刹那,钟言睁了眼也看赵恒。我搬不动飞练的娘亲,还搬不动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飞练在我胃里好乖,还用小手手抓住我的胃壁。
飞练:伪装坚强,不能让老婆看出我晕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升机落地了。
这路上钟言坐得很不踏实,倒不是他晕机,而是胃里的那个晕。在他娘亲的鬼煞里,飞练都没闹腾得这么厉害,可是这一路他几次三番往上涌,就是想要出来。钟言只能硬生生吞回去,思考现在他们的处境有多危险。
傀行者要找他,恶鬼要找他,还有一个随意杀戮的科学论坛,外加梁修贤那边的堂口,真是危机四伏,每双眼睛都有监视他们的可能,这些人就是奔着阴生子来的。
好在,他的几次反呕都能用“晕机”作为理由搪塞过去,只有何问灵清楚他的胃里头怎么回事,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能不能吃了?”何问灵特别认真地问。
“我消化不了他。”钟言无奈地回答。
“加把劲儿。”何问灵认真地鼓励他。
钟言更无奈了,这就不是加把劲儿的事,飞练他耐得住业火,在胃里如鱼得水,可见他阴成了什么程度。
直升机停稳之后,先是赵恒带人下去,然后是抬伤员。等他们把萧薇抬下去了,钟言才带何问灵下飞机,环视一周,确定这里是郊区的一片农家基地。
“这就是你们傀行者的大本营?”他好奇地问。周围绿树环绕,显然远离崇光市的市中心。这座城很久之前也不叫崇光,但叫什么……好像记不清了。世间沧海桑田,钟言只当是过眼云烟,并不往心里去记。
“这只是13小队歇脚的地方。”赵恒仍旧抱有敌意,“别以为自己有两只恶鬼就能翻天覆地,你只是一个二级傀行者。我告诉你,在我们总部,还有能驾驭三只、四只的人。”
“三只四只就很厉害了吗?”钟言笑着,更好奇了。
“你应该懂几何倍数吧。”这些话原本不应该说给钟言听,可大概是刚才吃了亏,赵恒急于拿些什么来压他,“就像2的次方,你有一只鬼就是2的一次方,两只就是二次方,三只是三次方,能量场的差距也就越来越大,而不是2加2加2。所以……”赵恒停顿,警告,“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等我将来能附身两只,第一个就收拾你。”
“我等着。”钟言只是笑,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不远处的担架上站起来一个人,他一看就立马走了过去。
萧薇醒了,何问灵也跟了过去。
“你们是什么人!”萧薇刚刚醒,头疼得厉害,“钟言呢?钟言人呢!”
“我在这儿。”钟言拨开人群过去,“你醒了?”
萧薇见到钟言才算定了心,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你怎么样了,她……”
“没事,你当时晕倒了,我也晕倒了,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煞。”钟言用话堵住了她的话,眼神如旧,可言语当中的意思就是闭嘴。不管萧薇现在的意识清不清楚,他们都不能在傀行者的地盘里说实话,不能让这帮人知道他们见过煞主。
现在就希望萧薇能听得懂自己的语气。
“哦……”萧薇立马就懂了,捂着太阳穴生动地演了起来,“我的头好晕啊,我当时一下就晕过去了。”
“所以你要好好休息。”钟言很满意,小姑娘真聪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孩子没了,别难过,以后……”
他想说“以后还会有”,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又觉着不对。萧薇命中无后,以后也不会有。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去劝慰了,只能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拍一拍。
“没事,我会慢慢接受现实的,我再也不会放弃生命了。”萧薇死里逃生,宛如脱胎换骨。此刻她也注意到了周围的异样,那些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看似路过,实则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边,恐怕都在偷听。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钟言从衣袖里掏出两张符纸,符纸的咒文不同,给她们一人一张,“刚从煞里出来的人可能会招鬼,你们回家就把它贴在门上,近半年都不要摘。一会儿你们跟着他们走,我就不去了。”
“那……好吧。”萧薇没有多问,眼下的状况显然非常不利,说话会被窃听,“其实我也不想和他们走。”
“你还是去吧,他们想要弄明白这个煞,就一定会给你们做身体检查,这对你们来说是好事,因为你俩暂时不能去正常的医院,会招不干净的东西。”钟言说,她们身上都有伤口,傀行者带着宋听蓝回来,这附近一定有他们的医疗队,“我把手机号留下,以后有缘再见。”
他问旁边的人借了一支笔,在萧薇和何问灵的掌心留下手机号,但是他相信他们不会“有缘再见”,而是一定会见。入过煞的人,原先的正常生活已经回不去了,往后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留了手机号,萧薇快速默背,随后将一串数字全部抹净。“好,有缘再见。不过你现在不找点儿吃的?你看看周围……”
“都太丑,不吃。”钟言无奈地和她们告别,大家心照不宣。转身正要离开之际赵恒又拦在面前:“你不能走。”
钟言推开他的手臂:“我要是想走,阎王也留不住。”
语气嚣张,穿着古怪,还能毫发无伤地从红煞里出来,赵恒心里明镜一样,这个钟言绝对有问题。“我们要对你们进行搜身和检查。”
“对不起,不配合。”钟言将衣袖一挥,和他擦肩而过。他不能让这些人检查自己的身体,万一把飞练查出来就糟了。再有,目前自己对鬼场的使用还不熟练,这些人虽然只有一只鬼,可对灵异事件都有应对经验,如果硬碰硬打车轮战,目前他不占上风。必须找机会摸一摸自己的底才行。
13小队的基地大门就在几百米之外,钟言这一路走得顺顺当当,无人敢阻拦。等到他背影消失,一名队员靠近赵恒:“副队,怎么办?”
“找人跟着他,有事汇报。”赵恒说,如果钟言以为他们这么容易摆脱,那就太天真了。
离开基地,四周的环境果然和钟言判断都一模一样,是崇光市的远郊。可以算得上依山傍水,但是人烟稀少,他走了老半天才到一处观光景点,这才算见着了人气。虽然他的装扮异于常人,可在游客看来并不算过分,现在不少年轻人都喜欢古装剧,会打扮好来景点拍照。
只是这一位……服装破损严重了些。
钟言不以为然,现在他要回住处比较麻烦,没有手机也没有多少钱。伴随着叫卖吆喝声,他在人群中随意穿梭,集市的热闹和他隔着一层,恍如隔世。他边走边看,多少年前,他好像也逛过热闹的市集,周围也是许多人,卖着各式各样的货物。
只是自己买过什么,却不记得了。活太久,不一定是好事。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前头的游客越来越少,刚好有一家清仓甩卖的服装店。钟言从衣袖的藏兜里拿出钱来,径直走向老板:“50块的那身衣服有红色的吗?”
“有。”老板头也不抬,“什么码?”
“您看着办,红色就行。”钟言将钱递过去,又看上了一个单肩背。趁着老板拿货的功夫他梳好了头发,在隔壁的公共洗手间洗了手和脸,再回去换衣裳。等到他换好衣服出来,老板的眼神他懂,是不习惯看一个男人穿鲜艳的大红。
长袖长裤的便装,大红色确实刺目扎眼,钟言也不理会,将破损的衣服放进单肩背包里,离开了服装店。他确实爱红,可也忘记了为什么爱这个色,好像就一直穿着它,觉着好看。
再往外走,钟言就特意挑选没人的地方了。就算是景区也有冷僻拐角,他拐进一条巷子里,忽然站住不动。前后两端都有路可走,一眼看得到头。这地形虽然方便逃跑,可是也方便别人观察他,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不远处,一架非常隐秘的无人机悬停。
“副队,他停下了。”操纵无人机的队员立刻和赵恒汇报。
“他在干什么?”赵恒看着传送回来的屏幕,刚才钟言干过什么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钟言这人还是把傀行者想得太过简单了,凡是他们盯上的人,就没有一个能跑得掉。这还没派出二级、三级干员跟踪他呢,换言之,他们要他死,他活不过今天。
“钟言他站着不动。”队员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如果他和阴生子有连接,现在阴生子可能就在附近!”
“好,继续观察。”赵恒下令,“绝对不能跟丢……”
“等等,不对!”队员忽然打断了他,“起雾了!钟言的身边在起雾!”
“什么?”赵恒不可置信,“他明明在直升机上开过一次鬼场!这么快就休息过来了?”
“可是他身边真的起雾了,无人机已经失去观察对象!我们看不见他了!”队员惊呼,方才一看到底的小巷子已经被浓雾弥盖,原来他们都算错一步,钟言从来没有掉以轻心过,他一直都知道被跟踪!
赵恒当机立断:“增员,给我加派人手!等他的鬼场支撑不住立刻围剿!我就不信了还弄不过他!”
浓雾当中,钟言必然没有掉以轻心,这些人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自己?他只是给他们一个警告,告诉他们自己并不好惹,其次就是……飞练要出来。
这时候非要出来捣乱,钟言张开了嘴,率先钻出一根触手。
昨天在煞里看不清楚,现在,钟言终于看清了这根触手的颜色和模样,货真价实血的颜色。柔软而黏腻的小触手现在看来怪可爱,探出来之后直了直,将弯曲全部抻开,仿佛伸了个懒腰。等了一会儿飞练才完全出来,一股脑儿地掉在地上,像是一团血胎。
钟言蹲下了,仍旧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找自己,而不是附身萧薇。他只是一团血,哪怕聚成人形也维持不住太久。
刚这样想完,面前这团血胎就开始凝固,所有的触手都往中间凝聚。就在钟言的眼皮底下,触手越缩越短,逐渐变硬,从黏腻的状态变成了四肢。血红色开始淡化,越来越淡,颜色朝着皮肤的色值靠近,几秒之内就出现了人类小孩儿的轮廓。
虽然钟言见过飞练的模样,可现在还是大吃一惊。怎么短短这么一会儿……他长大了?
没错,他就是长大了。在望思山上他是红色襁褓中的胎儿,不能走,不能爬,只会一个劲儿地哭。就算将他抱起来也是软的,连头都抬不起来。可现在站在钟言面前的飞练已经是一个四五岁小男孩儿的模样了,只不过没有穿衣服。
“你怎么……怎么长大了?”钟言震惊地看着他。
“啊。”飞练轻轻地叫了一声。
钟言一个激灵,他怎么还会说话?
“啊……”或许是察觉到钟言并没有打算抱他,飞练的小脸又出现了要哭的神色。他伸出手臂,试图触碰钟言的身体,可是钟言哪里敢让,毕竟他就算再像小孩儿,也不是小孩儿。
“你怎么回事?”钟言将他的手臂拨开,难道阴生子都长这么快吗?如果生长飞速,岂不是很快就要到垂垂老矣?
飞练显然还不会说话,嘴里只会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可是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动着,盯着钟言的脸蛋看不够似的。他是小孩儿,钟言就让他看了,也看着他,别说,这孩子很好看。
虽然还小,可是已经能看出将来长大的几分模样,怕是招桃花运的脸。等到他再张嘴叫人,钟言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事实,飞练他居然长牙了!
他不止是长大,还长出了牙齿,粉嫩的牙床上冒出了白色的成排小牙,和人类的小孩儿没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长这么快?”钟言彻底迷糊了,掰开了他的小嘴巴,用手指试探着摸了一下。是牙齿,是真实的牙齿,不是幻觉。察觉到自己的触碰,飞练试探性地啃了一下,不疼,但牙尖还是硌了他的指腹。
“嘶……”钟言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还有虎牙呢?”
小虎牙还挺尖,在一个小孩子的嘴里挺奇怪。没等钟言反应过来,飞练的小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脸上,在颧骨上试探,仿佛对人有着无限好奇。明明只是很简单的触碰,可是却让钟言彻底愣了神。
他看着飞练那双清澈的眼睛,一时之间竟然忘记要说什么。
但是他觉得,飞练是想和他说什么。
手很小,但是却很热,和自己的体温有着天差地别。先是摸自己的颧骨,然后是眼下,再是眼尾,最后摸了摸眼睫毛,非常轻柔。只是他聚成人形的时间太短,手指没摸几下就变了形,小小的食指变成了一小根触手,在钟言的眉目上来回来去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