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by商砚
商砚  发于:2023年09月20日

关灯
护眼


第一百七十二章
信宿平时不怎么喷香水,但是身上总是缭绕着一股很清淡的冷香,不凑近了闻几乎闻不出来。
运动过后出了些薄汗,那味道就明显了许多。
信宿抽出一张湿巾,低头擦了擦脸。
林载川站在他的身边,阳光基本晒不到信宿的身上,他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问:“什么时候补考?”
贺争道:“一个月之内吧,你加油。”
信宿感觉按照目前的情况,他下次补考也是合格不了的……一个月跑一次,起码还能接受。
晚上回家以后,信宿浑身肌肉酸疼,尤其是四肢,基本上处于不听使唤的状态了,他半身不遂地到浴室里洗了澡,林载川给他按摩,手指沿着胳膊往下捏,疼的信宿躺在床上直哼哼。
信宿把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湿漉漉的发丝散落下来,“这两天赵雪那边没有情况吗?”
“嗯,没有发现她跟什么人联系。”林载川垂眼望着他,轻声问道,“你还是觉得,她杀了李登义,背后可能另有隐情吗。”
信宿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总是觉得哪里还有点奇怪。”
林载川:“这段时间一直有人在盯着她,如果她跟什么人见面,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
信宿点了点头。
他今天很累了,脑袋放在林载川身上没多久就闭上眼睛睡了回去,头发甚至还没有完全干透。
卧室里只亮着床边的小夜灯,光线隐约朦胧,房间里温馨、昏暗而安静。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刑警的手机几乎是不能关机的,尤其是林载川这种决策者的电话,永远是24小时保持通讯畅通。
林载川第一时间睁开眼,抬起手够过放在桌子边缘的手机,放到了静音模式上。
但信宿还是醒了,眉头皱了起来。
林载川摸摸他的脑袋,示意他继续睡,然后接听电话,听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他低低“嗯”一声道:“我知道了。”
信宿累的不行,睡的也昏沉,很不愿意被半夜吵醒,他的嗓音含糊,带着一点抱怨的鼻音:“那么晚了,谁打电话过来?”
林载川道,“贺争。”
信宿微微睁开了眼,眼神几乎瞬间清明下来。
这个时候贺争打电话过来,估计是有什么急事,或许突发了什么意外,总之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林载川道:“是关于赵雪的,一个自称是她曾经同班同学的女生一个人跑到市局去了,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告诉警方。”
林载川要去市局一趟,信宿穿着睡衣就跟他一起去了——他那睡衣设计的比很多华服都精致,昂贵的绸缎面料,看起来优雅贵气,完全看不出来是穿着在床上睡觉的衣服。
二人到了刑侦队办公室,看到一个女孩背对他们坐着,散着卷卷的长发,穿着一身蓬蓬的粉色公主裙,里面穿着一件白色打底裤。
在办公室值班的贺争道:“林队,你们来了。”
那女孩也转过头来。
信宿脚步微微顿了顿,感觉那女孩她看着莫名有些眼熟,应该是以前在哪儿见过。
女孩仰起头,看了信宿一会儿,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信宿哥哥?”
信宿怔了下,脑子里努力回想片刻,然后对林载川解释道,“想起来了,她是张家以前一个商业伙伴家的女儿。”
在那些虚情假意的名利场上见过一面——不过信宿完全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信宿想了想,在她面前蹲下,语气温和问:“你怎么这个时候一个人到公安局来了?”
女孩低下头道:“爸爸妈妈睡觉了,我是自己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你不要告诉他们。”
信宿对她微微一笑:“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们吗?”
女孩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小声地问:“我听说,你们调查了一个案子,跟赵雪有关系是吗?”
信宿没多说什么,只是顺着她的问题道,“你是想说关于赵雪的事吗?”
女孩手指紧紧揪着裙摆,道:“她是个疯子,她不正常,她很吓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小脸发白,神情难以掩饰的恐惧。
信宿心里微微一动,声音温和至极,甚至带着某种蛊惑性:“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们以前是一个班级的,后来我转学了。”女孩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最开始的时候,我有点讨厌她。”
这个女孩叫钟桐,钟家是浮岫市的名门世家,钟桐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还是个妹妹,从小就是被娇养的长大的,家里的大人对她百依百顺,性格难免有些傲慢娇纵。
钟桐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成长的,走到哪里都是同龄人的焦点,在学校里当然也是这样,可是在升学换了一个班级后,却忽然有了比她更受欢迎、更受关注的女孩子——赵雪很会处理同学之间的关系,她有着成年人般的知情识趣和长袖善舞,轻而易举就让每个人都喜欢她。
所以,刚开学的时候,赵雪在班级的“人缘”比钟桐要好许多。
钟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日子,心里逐渐有了落差——
而且她在学校里偷偷暗恋的男孩对赵雪似乎也有好感。
钟桐难免会有些不满,赵雪明明就是一个乡下里来的土丫头,家世、容貌、学习成绩,哪里都比不上她。
“在班级里她比我还受欢迎,所以,我不喜欢她,”说到这里,钟桐的脸有些憋红了,好像难以启齿,犹豫了很久,声音很小很小的说,“……我、我让班上的同学故意排挤过她,不跟她讲话。”
可钟桐忘了赵雪在班级里很受“欢迎”,于是很快有人去通风报信,这件事传到了赵雪的耳朵里。
“赵雪说想跟我道歉,让我单独跟她出去说话,她把我喊到没有人的厕所里,用力扯我的头发、把我按在墙上扇我的巴掌,还想用圆珠笔的笔尖戳我的眼睛、脸,她很可怕!”
说到这些回忆,钟桐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是个疯子,我永远、永远都忘不了她。”
而让钟桐感觉到更加恐怖惊悚的是,赵雪对她做完了那些可怕至极的事后,还能在同学面前笑盈盈地跟她打招呼,言笑晏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钟桐面无血色道:“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怕他们会觉得我是一个主动欺负同学的坏孩子,只是说在学校里生活的不习惯,很快就转学离开了。”
不知道赵雪到底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让钟桐她提到这个名字仍然心有余悸,她眼睛含泪望着信宿道:“她就是个恶魔,哥哥不要被她骗了,她很会骗人的。”
“我知道了。这些事市局会调查清楚,多谢你提供线索。”信宿的反应很淡,甚至几乎是无动于衷的,他声音平静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钟桐小声回答道:“拜托司机叔叔送我来的。”
“贺争,”林载川道,“把她送到楼下,送她上车回家。”
贺争一点头,带着钟桐离开了办公室。
信宿后腰靠在桌子边缘,轻声开口:“遗传因素在一定方面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性格,有些人天生患有基因缺陷——变成碳基生物,就是天生坏种。”
“全球犯罪史上,接连杀害了十二个人的杀手生理年纪只有九岁,他性格冷漠、残忍,但智商出奇的高。”
信宿道:“赵雪有可能就是这一类人。”
他本来就对赵雪有猜疑,加上钟桐在市局说的话——赵雪绝对不是她在警察面前表现出来的这么嫉恶如仇、正直无害。
她睚眦必报、崇尚暴力,擅长表演。
信宿低声道:“那么她为赵洪才报仇所以才杀了李登义的杀人动机,就更加不成立了——她的心里是不会有正义感这种东西的。所以,她杀了李登义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表面上找不到这两个人除此之外的其他恩怨,有没有可能,赵雪是受人指使。”林载川若有所思道。
信宿微微一蹙眉,又猝然抬眼看他:“受人指使……像何方那样吗?”
林载川:“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但无论如何都只是猜测,眼下市局能调查到的线索已经全都摆在眼前了,除非赵雪在他们面前自爆卡车,否则警方现阶段的确拿不出什么证据。
信宿想了想:“我还想跟赵雪见一面,有些东西我想再亲自确定一遍。”
“嗯。”
不过现在是半夜两点多,就算信宿想做什么,也得等到第二天再说了。
天色马上就亮了,不值当再回家一趟,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凑合着睡了一觉,第二天刚好是周六,学校放假,到路边的餐饮店吃过早餐后,林载川带着信宿去了赵雪的家——这是他们第三次登门拜访了。
看到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刑警,赵雪有些明显的不耐烦了——她已经很多天没跟“那边”的人见面了,因为市局这些讨厌的条子一直在密不透风地盯着她,明显还对她有所怀疑,但又没有证据,所以长期监视着她。
赵雪很讨厌、很讨厌这种感觉。
素含玉也皱着眉:“你们又来做什么?”
信宿微笑看着这对母女,温和而得体地回答,“你的女儿有犯罪前科,只是因为不满法定年龄所以避免了刑事处罚,按照法律规定,警方会对有社会危害性的人员时不时定期进行上门走访。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信宿没有提钟桐这个名字——赵雪是个小疯子,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说出她的事,可能会被赵雪报复。
听到“犯罪前科”这几个字,赵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一瞬即逝,她吸了一口气,神情温顺地低下了头。
素含玉看了他们一会儿,面无表情道:“进来吧。”
信宿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闲谈似的问,“最近赵雪在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发生那样的事,心理上应该没有办法那么快接受吧,晚上不会睡不着吗?”
素含玉回答道:“没有,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那就好。”
信宿想起什么似的,毫不顾忌道:“说起来,你们都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赵雪的性格跟你似乎不太一样,她看起来更开朗一些。”
素含玉沉默了片刻,像是不太愿意被人说起她们的病,表情也变得有些沉郁。
信宿像是完全不避忌赵雪还在旁边听着,问题尖锐到甚至有些刺耳,“她没有表现的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吗?或者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素含玉沉声道:“我没觉得有什么,小雪在家里一直这样。”
赵雪在一旁听着他们毫无意义的谈话,不耐烦地不停交换着坐姿,脸色兀自阴沉,尖尖的指甲在沙发皮革上抓来抓去,发出极为轻微的响声。
她眼神直勾勾盯着信宿的半边侧脸,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恨意和妒忌。
……明明她才是那个胜利者,就连被过度神话的阎王也没有识破她天衣无缝的谎言。
她才是没有人能比较的那个人、那个别人嘴里难得一见的犯罪天才。
赵雪心里烧起了一把愤怒滚烫的火焰,越来越旺、越来越盛,灼的她整个人都在沸腾,她突然站了起来,嘴唇弯起一个笑,声音轻柔地问:“哥哥,我可以跟你单独谈谈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信宿轻轻挑了一下眉,下意识跟林载川对视了一眼,然后他转过头看向赵雪,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当然可以。”
赵雪带着信宿到了她的卧室,让信宿进去,然后转过身关上了门。
她双膝并拢坐在床上,脸上仍然是那副无害纯良的神情,“哥哥,这起案子算是结束了吗?”
信宿好像不怎么有兴趣跟她交流,漫不经心地低头玩着手机,抽空回了一句:“嗯,结束了。”
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赵雪皱了皱眉,像是故意吸引他注意似的,又问道:“哥哥,你知道李登义是怎么死的吗?”
信宿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说着顿了顿,看了一眼信宿的反应,得意夸大道:“他被捆着两只脚吊在树上,我在他的脖子上划了一刀,血从伤口里乌压压流出来,淌到了脸上,他的嘴巴上、眼里、头发上到处都是血,很长时间才慢慢流干净。”
她描述的过程几乎是血腥惊悚的,可信宿听了只是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那隐晦的恶意,甚至还在关心她,“人死前总是不体面的,没被吓到吗?回家以后应该做噩梦了吧,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赵雪没有想到,信宿对她竟然是这种轻慢的、轻佻的,松懈到哄小孩儿似的态度。
——甚至连一丝剑拔弩张的敌对感都不愿意分给她。
简直、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赵雪的神情稍微冷了下来,那伪装出来的乖巧天真裂开了一丝破绽,她盯着信宿那张脸问:“如果我还要再做这种事呢?”
信宿轻轻瞥她一眼,很不在意地一笑:“你应该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在你成年之前,警方、政府、社区的人都会密切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在你成年之后,你就要为你的行为负责了。”
信宿甚至对她耸了下肩,“小孩子都有叛逆期嘛,可以理解。”
叛、逆、期。
赵雪握紧了拳头,浑身的逆鳞几乎被这三个字齐刷刷刮了起来。
那是她精心筹备的计划、天衣无缝的局,她的第一个完美至极的作品,甚至连“那个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到了这个男人的嘴里竟然是轻飘飘的一句“叛逆期”!
赵雪向来非常厌恶别人把她当成小孩子,她的智商比大人都高出几倍,她不像那些该死的蠢货一样愚蠢,她是天生的“胜利者”。
……所有人都应该高看她。
信宿低着头,右手在手机屏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滑动,百无聊赖地刷着实时新闻,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赵雪身上。
赵雪直勾勾盯着他,薄削的胸膛起伏两下,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信宿的面前,抽出他的手机扔到了一边,咬着牙低声道:“别在这里装正直了!我知道你是谁!你也不是什么警察!”
赵雪以为,她说出这句话,阎王一定会觉得震惊无比,再也不能保持那可恶又可恨的平静。
然而很快她发现,眼前的年轻男人完全没有她想象的惊慌失措,甚至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终于舍得拿正眼看了她一眼。
赵雪没有看到取悦她的反应,脸色稍微沉了下来,又冷声威胁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告诉外面的那个警察吗?你是个毒贩组织派来的卧底,杀过那么多人、还杀过警察,被他们发现了你的真实面目,你会死的很惨!”
信宿抬起薄薄的眼皮,幽深眼神从黑压压的浓密睫毛中流泻出来,寂静的让人毛骨悚然,然后他轻轻嗤笑了一声:“啧,真是高看你了,你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不聪明啊。”
纵观整个浮岫市,知道阎王身份的人寥寥无几,就算霜降内部的成员,那些不够资格的“底层”,都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也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到市局卧底的事。
但赵雪竟然知道他是谁。
信宿可以确定霜降没有这样一号人物,敢不知死活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那么只有可能是沙蝎、甚至是在宣重身边的人。
——当年他没能为沙蝎所用,宣重竟然培养了一个劣质、下等的“代替品”。
早上他还跟林载川说起,眼前的局势对警方非常不利,除非赵雪主动自爆卡车,否则他们很难找到后面的证据。
这个小疯子竟然真的主动送上门来。
不知道为什么,信宿这么安静地用一双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眸看着她的时候,赵雪心里忽然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畏惧。
她很久没有产生过“害怕”这样的情绪了,她杀人的时候都没有怕过,她一直以为她从来不会畏惧任何东西。
信宿居高临下睥睨她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带着慑人到尖锐的冰冷寒意,他轻轻道:“赵雪,你在审讯室里说的,有一句是真话吗?”
赵雪有强烈的“表演”欲望,不能接受被人忽视,走到哪里她都必须是关注焦点,而信宿从进屋开始就故意装作漠不关心激怒她,现在终于在赵雪失控后图穷匕现,他慢条斯理道:“我一直觉得奇怪,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所谓的正义感,去为赵洪才复仇——原来是受了谁的指使。”
“李登义应该是沙蝎要杀的人吧。”
信宿的语气清晰,一针见血:“宣重指使你解决掉他,但是如果直接对他动手,警方很有可能会沿着你查到沙蝎的头上,所以为了隐藏你的真实目的,你想到了赵洪才——只要李登义跟他的死法如出一辙,警方自然会把这两起案子联系到一起侦查,有了先入为主的连环杀人案的判断,警方侦查的重心理所当然会放在赵洪才的身上,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完美隐身。”
“藏匿一滴水最好的地方是大海,只要把真正的杀人动机隐藏到两起交错复杂的案子里,就很难有人想到,你的目标其实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只是障眼法而已。”
赵雪的瞳孔紧紧一缩,浑身刹那间僵硬了,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我没猜错的话,陆鸣霞应该也是沙蝎的人,她负责配合你的行动。”
“陆鸣霞知道你的全部计划,只不过你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脱罪,提前把她保了出去——”
“陆鸣霞确实提前离开了,只不过她对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心知肚明,一个能去买作案工具的人,怎么可能会无辜?”
信宿的语气徐徐不急,但赵雪的手心里冒出了冷汗,她只不过是说了他的身份,阎王怎么可能就想到了这些。
简直是把她的脑子剥开了、读取里面的内容。
她一时间没有想到该怎么反驳。
她抿起嘴唇狠狠盯着信宿,强撑着没有在他面前露怯。
信宿神情恍然:“前段时间我总是想不通你的作案动机,原来是沙蝎的手笔。”
“那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至于在赵洪才死后,陆鸣霞为什么要去带走他的尸体,是为了掩饰什么证据、或者是你想要保存‘恩人’的遗体,还是说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从信宿开口到现在,赵雪没有说出一句话,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去。
她终于反应过来她好像踩进了一个提前设计好的陷阱里,而在此之前她一无所察。
赵雪死死握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没有吭声。
“想要得到阎王的注视,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信宿说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很轻,语气也很轻:“赵雪,你是个聪明人,最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垂眼看着她,语气温和,一字一字道,“否则我可以保证你的下场,比李登义还要惨烈百倍,并且一定不会是你期待的方式。”
赵雪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赵雪在刚跟着“那个人”接触到沙蝎的时候,就听说过有那样一个人——
一个在沙蝎内部都很少有人敢直接提及的名字。
“阎王”。
提到这个名字,他们总是恐惧、敬畏的,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病态的仰慕。
但赵雪却不屑一顾。
宣重多次提醒过她,不要去招惹阎王。
但赵雪自认不凡,她觉得非常不服气。
她还不到十二岁,还能做很多事,可以成为第二个“阎王”,甚至比阎王做的更好,总有一天,她也会是那个不敢被人提及的名字。
然而此时此刻在信宿的面前,她感觉到了一股好似发自灵魂的、难以言喻的恐惧。
那仿佛是食物链下级在面对食物链顶端的时候,不受控制从脑海中窜出来的求生的本能。
她甚至能够确信,眼前这个人一定会说到做到,如果她敢泄露一个字,她的下场会比李登义还要惨。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宣重会说——
“没有人能够跟他相比。”
赵雪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哆嗦,感觉被他触碰到的地方从内而外泛起一阵刺骨的凉意。
“你跟宣重应该保持着某种联系吧,帮我转告他,”信宿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淡淡开口道:“好久不见,我很期待下次跟他的见面。”

第一百七十四章
“咔哒”一声,卧室门被推开,信宿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赵雪稍微低着头,手指靠在腿边蜷缩着,一言不发跟在他的身后。
信宿看到林载川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心照不宣对他一笑,“看起来谈心时间结束了。”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信宿撇了眼身旁的赵雪,意味深长地弯了下眼睛,“以后我的同事会常来的。”
赵雪咬着嘴唇,鼻翼鼓动两下,恢复了平日里乖巧无害的样子,轻声道:“警察叔叔再见。”
信宿跟林载川一起下楼,离开了赵雪的家。
回市局的路上,林载川没有问他跟赵雪两个人在卧室里谈了什么,信宿也没有主动开口——他跟赵雪之间的对话,现在还不能一五一十地说给林载川听。
但有些发现是可以跟他共享的。
“赵雪可能有点表演型人格,对我们对她的忽视非常不满,想让警方把视线放到她的身上,所以故意跟我重新描述了一遍她当天的犯案过程,”信宿转头道,“我觉得,陆鸣霞应该不是她在市局的时候表现的那么无辜,但这种判断很主观。除了她自己主动承认,还有其他方法吗?”
陆鸣霞提前到底知不知道赵雪的全部计划,这决定了她是否涉嫌故意杀人,但没有聊天记录,两个嫌疑人又统一口供,警方其实很难去证明这一点。
但既然赵雪跟沙蝎有关系,陆鸣霞十有八九也跑不了——以宣重的性格,他不会放心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单独实行一起杀人案,很有可能会给她派一个“帮手”。
林载川低声道:“回去让他们调查一下陆鸣霞近两年的所有行踪,如果真的找不到任何证据,就很难给她定罪。”
信宿默不作声,心想:警察做不到让陆鸣霞主动说实话,但有一个人可以。
车辆驶离小区,信宿从后视镜里看着一栋栋逐渐远去的高楼。
那句话,赵雪应该很快就会帮他带到了。
酒吧的光线昏暗,房间里点着两支清淡的白茶香薰蜡烛,铺满了雪松木质清冷的尾调。
信宿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窝在沙发里的信宿微微挑了下眉,像是猜到了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谁。
他单手拿过手机,接听电话。
耳边传来男人的一道无奈叹息:“阎王。”
信宿则是反应意外笑了一声:“真是难得,你竟然会主动联系我。”
“赵雪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自作聪明不知死活,不巧撞到你的手里了。”宣重语气里带着长辈般的笑意,“被你教训一顿也好,省的她总是自命不凡、心比天高,在外面总是给我惹麻烦。”
“我手底下的人冒犯了你,特意来给你赔罪也是应该的。”
“冒犯算不上,”信宿道,“只是有点好奇,李登义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对他赶尽杀绝。”
宣重顿了顿,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坏了我的规矩,总要给他一点教训。否则下面的人尝到甜头都开始效仿,就要闹出乱子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阎王。”
信宿微微一皱眉,从他语焉不详的话里敏锐地分析出了什么线索。
李登义在跟桃源村有毒品交易的同时,应该也跟沙蝎存在某种联系。
或者说,李登义就是沙蝎派到桃源村里想要去分一杯羹的那个人——当时霜降内部成员出了“叛徒”,背着组织擅自在外面“分枝散叶”,瞒天过海,建立了多个像“桃源村”一样的制毒贩毒窝点,其中就有沙蝎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是那些“叛徒”后来在信宿面前亲口承认的。
宣重本质上是个商人,当然会想方设法从各个中市场获得好处,尤其是被霜降垄断了多年的、利润巨大的毒品贸易。
李登义很可能就是沙蝎安插在桃源村背后那个人。
信宿的大脑像是一台有条不紊的精密机器,快速将所有已知的信息解离、整合、拼凑,得到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真相”——
按照宣重刚才对他的说法,李登义很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起了什么歪心思,然后被沙蝎发现,惹来了杀身之祸。宣重的手段向来狠辣,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处理组织里的叛徒,就是要心狠手辣、以儆效尤。
——只不过宣重当然不会蠢到在阎王面前不打自招地承认这些。
信宿脑海中处理着这些信息,懒洋洋笑了一声:“你不会不知道,桃源村背后是霜降,就这么捅到警察的眼皮底下,是不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宣重则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罪名可是莫须有啊。我只不过处理了李登义,至于桃源村,那是市局一锅端起来的,这笔账总算不到我的头上。”
他又道:“而且,闹了这么一出,还抓住了你们内部几个心怀不轨的‘老鼠’,以后你身边也清净不少。”
信宿极愉快地低笑了一声:“那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你了。”
一股无形的、剑拔弩张的紧迫感沿着无线电传到了手机另外一边。
阎王和宣重的关系,从来都算不上好。
但霜降和沙蝎不是从一开始就敌对的,在周风物还活着的时候,他跟宣重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甚至有合作关系。
自从周风物死后,宋生唯我独尊、傲慢独断,从来不屑于跟其他组织有任何来往,阎王又跟宣重有一箩筐的新仇旧恨,两个组织的合作就此告吹。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