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的母亲谢榆,她的亲生弟弟就叫作“谢枫”。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陈成泽看他一眼:“确认行动后,上面会给你提供一个身份,让你更方便融入这个组织,至于跟那些人接触之后,具体要怎么做,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执行——载川,你接受过这样的专业训练,不必我多说什么。”
他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一点,加重了语气:“这次的行动首要任务,是击毙这个叫谢枫的男人,其他都可以暂缓。”
顿了顿,陈成泽又道:“你不必现在就给我明确回复,毕竟不是孤家寡人了,这次行动中途有太多不确定性,再回去跟你的爱人商量商量吧。”
常年跟这种事接触,他们都很清楚,在这样的犯罪团体内部卧底,周身危机四伏、十面埋伏,很可能有去无回,就算再出色的卧底也很难做到全身而退,林载川毕竟不是以前孑然一身的时候,可以不要任何退路、把生死都交付出去。
……他还有信宿。
那是他决定要共同走过一生的人。
他无法独自做出某个决定。
“我明白了。”林载川喉结轻微滚动,轻声道,“明天早上之前我会回复您,多谢您。”
“走吧。”陈成泽没再多说什么,起身道,“我找你们魏局还有点事,你也回家吧,想好了就联系我。”
林载川颔首,把他送出门,没有直接离开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进入公安系统。
“谢枫”。
他在浮岫市公安系统里搜索这个名字。
本市叫谢枫的男人不多,林载川修长手指向下滚动鼠标,在名单信息里看到了跟信宿有血缘关系的那个男人。
谢榆的弟弟、信宿名义上的小舅舅。
只不过,这个人跟陈成泽口中的化学天才——另一位“谢枫”并不是同一个人,年龄对不上、照片上的相貌也完全不一样。
……名字一样,应该只是巧合。
但这样的巧合,还是让林载川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无论如何,总归这个人跟信宿无关,林载川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关上电脑,走出办公室。
信宿在旁边的会议室里等他,手边放着两包吃空的垃圾袋,手里捏着一包青柠味的薯片,手机上外放着某部当下流行的都市恋爱剧,看起来过得非常舒适惬意。
见到林载川进来,他把手机揣到了口袋里,抬起眼望他,“结束啦?”
“嗯,我们走吧。”
林载川跟信宿一起回到家,继续吃中午没有吃完的那顿火锅。
眼前的男人有些反常的沉默,信宿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山药片,稍微歪头打量着他,问道:“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话想说吗?”
这次行动是公安高层机密,连魏平良都不知道,林载川也不允许向任何人透露,只能对他说一些最表层的东西,不过对信宿来说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
林载川道:“刚刚来市局的那个前辈,是我曾经的教官,教了我许多东西。他说上面最近有一个任务,跟我的父母生前活动有关,如果执行任务的话,可能要外出一段时间。”
“上面还没有确定具体人选,因为我跟那些人有一定关系,所以老师来问我,要不要参与这次的行动。”
林载川问他:“……你的想法呢?”
信宿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去的,否则会遗憾一辈子。”
林载川迟疑一瞬,低声道:“我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在那样波谲云诡的环境下,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林载川也不能给他一个约定的期限。
信宿像是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去吧,我也想让你去。”
在市局这段时间,信宿有意无意听办公室的同事说起那些旧事,他知道林载川的父母是怎样牺牲的,也大概能猜到上面的人让林载川去做什么。
他不想成为让林载川犹豫、动摇的那个理由,也不应该那样。
“……我会尽快回来的。”
林载川像是极为顾虑什么,语气甚至有些不稳,低声道:“等我回来好吗?”
他不是不清楚,信宿在准备着做一件事,为此他筹谋算计了许多,而结局未必尽如人意。
而且林载川预感那一天已经很近了,信宿对他越来越“不加掩饰”,是在让他心里有“征兆”。
林载川怕他从边疆回来,信宿已经不见了、已经独自一个人走上了那条路。
可他不能在信宿身边、不能拉住他的手。
从相识到今天,他从来没有向信宿索取过一个承诺。
然而在此时此刻,林载川终于要信宿背上一层枷锁、跟他做一个约定。
信宿没有说话,只是表情明显淡下来,覆住他手背的那只手微微松了些。
他明白林载川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之间有太多心照不宣的“潜台词”,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林载川要他立下约定,不会在他回来之前“动手”。
信宿不肯答应,林载川不自觉握紧他的手腕,语气稍微颤抖的,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小婵,等我回来,好吗?”
信宿一时没有说话,脸上浮起一分难以辨别的情绪,让人感觉莫名的冷淡,一双妖异漆黑眼睛沉静地看着林载川,许久,终于答应一声:“好。”
他弯了下唇,轻声承诺:“我会等你回来。”
林载川应该是一往无前的,不应该因为他驻足、甚至回顾。
信宿眼里有了一点恍荡笑意,他慢慢说:“你向前走就好了,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他这样一笑,房间里的气氛莫名有些沉重,快要让人难以喘息,信宿又若无其事道:“说起来,我好像没有听你说起过你的父母,你介意跟我说一说吗?”
林载川对他当然不会有所隐瞒,思索片刻,带着他走进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木盒子,里面是一个画框,透明的亚克力玻璃板中镶嵌着一张双人照片。
白衣红底,两个对镜微笑的人。
那是父母的结婚照。
林载川垂眼望着那张照片,手指从边缘慢慢轻抚过,缓声道:“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去世了,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我跟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总是很短暂,这是我父母留下的唯一一张合照。”
尽管林载川其实没有跟他们相处过太长时间,尽管父母的容貌在林载川的记忆里模糊的只剩下一张相片,尽管他并没有太多体会到“亲情”到底是什么样子。
可血脉的羁绊是无法斩断的,看到父母的脸庞,他仍然会感到一阵清晰的心痛。
信宿轻声道:“如果知道你要继续他们没有完成的事业,叔叔阿姨应该会感到很欣慰、高兴的,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
林载川放起画框,回过头看他:“如果只是了却他们的遗愿,我可以不顾一切、乃至付出生命……但我会为你活着回来,小婵。”
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所以请你等我回到你的身边。
信宿一怔,然后笑了一声:“好。”
次日一早,林载川向陈成泽说明了他的决定,他会独自远赴边疆,潜入本杰明的组织内部,杀了那个叫“谢枫”的男人。
陈成泽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站在办公室窗边沉声道,“我知道你会去,刑侦队这边的人手已经安排好了,等明天接替你的人来了,你就直接坐飞机到克拉玛依,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至于具体的行动方案,在跟那些人见面之前,会有人通知你。”
这是他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的唯一机会,林载川的神情冷静至极:“我明白了。”
陈成泽又跟他交代了一些琐碎细节,顿了顿,突然道:“载川,你应该还记得,十年多前,我们没有同意你去沙蝎卧底的原因。”
那是让实战考核、模拟作战成绩第一的林载川,心理测试了三次都不合格的题目。
林载川神情一顿,轻轻“嗯”一声。
陈成泽叮嘱他道:“载川,不要有过剩的善良、怜悯,你即将面对的都是凶残至极的歹徒,跟他们一路同行,不可避免会看到流血、牺牲,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他望着眼前沉静内敛的年轻人,“十几年来,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你应该是一把引而不发、最后蓄满力道的那张弓,你要清楚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中途不能走错一步,否则功亏一篑——”
“即便这一路上不得不踩着许多尸骨走过去,明白吗?”
林载川眼睫微颤,嘴唇轻轻动了动:“……我明白。”
同一时间。
东郊别墅。
信宿把车开到家门口停下,打开指纹锁走进很久没有回来居住过的房间,他走进光线昏暗的地下室,从里面某个抽屉里翻出一部年代非常久远的“老年机”,现在已经停产了——因为很长时间没有拿出来使用,很早就自动关机了。
他蹲在地上,对着死机的手机皱了皱眉,打开后壳把电池卸了下来,放进“万能充”里,插进插排里充电。
信宿睡了半小时,把电池充到半电,勉强能开机。
屏幕亮起,这“板砖”竟然还能用。
信宿点击键盘几下,输入激活密码,按键拨出唯一能够拨通的电话号码。
这前朝文物的音质感人,信号也不是很好,电话接通几秒,那边传来一道浑厚稳重的男性声音:“很久没有联系了,阎王。”
信宿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人等了片刻,没听到信宿说明这通电话的来意,于是便主动道:“听说秦齐说,你目前好像遇到了一些困难,需要帮助吗?”
信宿:“………”
……这鸟人又回去乱说什么了。
“不需要。”信宿语气有些冷道,“我会在约定期限内做到答应你们的事,不要你们插手。”
对面的男人则语气平稳:“不必心急,凡事谋定而后动。我是一直非常相信你的。这么多年,每一件事你都做的很好,我很期待最终你交给我的答卷。”
信宿听他说完,又沉默了。
“所以你主动联系我,只是想听到一句赞扬吗?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信宿小同志。”男人说话的尾调上扬,带着几分哄小孩子似的戏谑,“说吧,这个时候联系我,到底有什么事?”
信宿面无表情抿了抿唇,片刻后,还是没忍住低声询问:“你们打算让林载川去什么地方?”
“这件事我倒是刚好知道,”
男人笑了一声,“本来是不能对外泄露的,但是你的身份……知道了也没有什么问题,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什么忙。”
“当年杀害林载川父母的凶手,北美区域毒贩头目本杰明,在一周前出现在我国边界一带,还从外面带了不少人进来,恐怕还是不想放弃国内的毒品交易市场。上面前几天就注意到了这伙人,他们频繁出入高原、山林地带,从外部很难定位到他们的具体行踪,而且有些成员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无法确定他们的精确人数。所以组织想打一颗‘钉子’进去,跟我们里应外合。”
“我不是这起行动的负责人,具体内容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当时确定人选的时候,因为林载川父辈跟本杰明的恩怨,所以老陈推荐了他——你应该跟老陈见过面了。”
信宿心道:老陈应该就是林载川跟他说的那位“老师”。
男人又叹息道:“不过,载川那个孩子,心还是太软了……其实不太适合那样穷凶极恶的环境,我们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让他一个人过去。”
“他的身体情况你也知道,不适合这些高强度的作业,本来组织上打算让他在浮岫工作几年,等资历和年纪都够了,就直接把他调到总局来,跟老陈一样,转幕后当个战略指导也挺好。”
听他这么说,信宿稍微有些意外。
本来像林载川这个年纪,能够坐到刑侦支队长这个位置,已经是破格到不能再破格的提拔了,竟然也只是一块“跳板”。
男人说完,又嗓音醇厚温和地笑了一声,问他:“怎么,听到载川要一个人外出任务,着急了?”
“……”信宿道,“没有。”
男人笑道:“是吗?这么多年,你主动联系我的次数屈指可数,想知道你的近况,还得绕着弯去秦齐那边打听情报。”
信宿没吭声。
男人沉吟了片刻,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对你来说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
“这次的行动首要目标,叫‘谢枫’。”
傍晚,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市局大门面前,车门拉开,一个年轻男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冲锋衣,身形高挑,削瘦挺拔的好似一道锋利出鞘的剑。
林载川收到消息,下楼去接人。
见到来人,他神情明显怔了一下——林载川没想到,上面派来接替他的人竟然会是江裴遗。
年前的时候他们刚见过一面。
林载川短暂惊讶后快步走过去,见他一个人过来,面色微微有些意外,“匪石没有来吗?”
这两个人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江裴遗“嗯”一声解释道:“这几天他回家看望父母了,等这边安置下来,我去接他过来。”
江裴遗:“这边的事我听老师说了,我会暂时接手你们刑侦队的事务,直到你回来。”
他在调去省厅前,也在市刑侦队里工作过一段时间,无论是领导能力还是专业程度,对标林载川平日里的工作强度,的确没有比江裴遗更合适的人选了。
林载川跟他略一寒暄,带他走进刑侦队工作大楼。
室外走廊上,江裴遗点了一根烟,单手搭在围栏上,侧头看他:“十年过去,你还是要去做当年没有完成的事了——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那么多年,当时的答卷,你现在会更改答案吗?”
——如果同事或者普通公民在你面前被敌人以极端残忍的手段虐待、杀害,在无法进行暗中救援的情况下,你是否可以做到顾全大局、隐忍不发?
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现在,林载川都不知道他的回答是什么。
没有亲眼目睹,一切反应就都难以想象,也无法感同身受。
他垂眼静静沉默着,许久没有回答。
江裴遗看他一眼,轻声开口道:“当年在黑鹫卧底的时候,我看到过很多同事、无辜的人死在我的面前,直到今天,我都能清晰复原每一张画面。”
“如果那时我出手,可能会救下其中的一个人,但后面会有更多的人流血牺牲,或许直到现在,黑鹫也不会覆灭,反而创造出更大的罪恶,会有更多受害者死在那个地方。”
江裴遗轻声道:“载川,到了那个地方以后,你只要记住最终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不要往后看、不要在半途停留,以保证自身安全为首位,尽可能完成任务。”
“……我明白了。”良久,林载川道,“这次离开浮岫,我有可能一个月两个月不能回来,也有可能更久。”
江裴遗吸了一口烟,应了一声。
这种卧底工作,能不能回得来都是未知数。
迟疑片刻,林载川又低声对他道:“信宿……他不太喜欢跟外人相处,可能不太适应你的风格,平日里工作的时候,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就由他去做,他一直自由随性习惯了,不喜欢被约束、命令着做什么事。”
江裴遗收回目光,语气有些无奈,“这些话上次来的时候你说过一遍了。”
……这次离开,林载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信宿。如果不是情况实在不允许,他甚至想把信宿带在身边。
江裴遗道:“你是不是把他放在一个过于需要保护的位置了。他看起来完全没有你描述的那么脆弱。”
林载川没有反驳什么。
在外人的眼里,信宿好像已经是被命运无限偏爱的天之骄子,拥有极度出色的外貌、常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和一辈子都挥霍不完的财富,走到哪里都是被簇拥的焦点。
但只有林载川知道,信宿……他其实是很脆弱的。
是被养藤蔓上,稍有疏忽可能就会枯萎凋谢的蔷薇花。
跟江裴遗交接好全部工作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林载川开车回到了小区,推开家门走进客厅。
信宿一下班就先回家了,这时从卧室里走出来,问他:“确定时间了吗?”
林载川一点头:“嗯,明天早上五点出发,下午两三点应该就到了,但是具体位置还没有确定下来。”
“……那么早,”信宿顿了顿,把身后一个大号行李箱推出来,“你的行李我都收拾好啦。”
以前两个人出门,信宿从来懒得收拾这些东西,除了从衣柜里无差别拎出一柜子漂亮衣服以外,其他的日用品基本都是林载川在整理。
……在家里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林载川看着那个崭新的行李箱,喉结轻微滚动一下,轻声道:“好。”
他又道:“想吃夜宵吗?我去做一点。”
信宿本来想说他不饿,但是这说不定是短期内林载川给他做的最后一顿饭了,就点了点头,“有点想吃海鲜。”
林载川到厨房里做了一锅海鲜大杂烩,鱼片、竹节虾、海螺、鲍鱼、扇贝肉,很多种类的海鲜焖了浓郁的一锅。
吃过宵夜,洗完澡,时间就快到十二点了。
房间里亮着光线温和的小夜灯,信宿躺在林载川的身边,脑袋垫在他的胳膊上,柔软发丝散落下来,缭绕在皮肤上。
卧室里很安静,能听到交错的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信宿往他的怀里凑了一下,双手抱着他,“明天要走了。”
林载川低声道:“到了那边,我可能不能跟你经常联系,那边信号不好,而且人多眼杂,如果有机会,我会传消息给你。”
信宿认真点头。
“我在冰箱里做了一些速食,应该可以再吃两天,自己不想做饭的话,就到酒店里订餐。”
“过两天降温天气不好,可能会下雪,出门记得多穿几件厚衣服。”
“马上就入春了,这个季节容易流感感冒,你出门的时候……”
“载川,我从前十多年时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信宿打断他,抬手捏了一下他轻蹙在一起的眉心,轻声笑了下道:“别担心,一个人生活不会死掉的。”
林载川沉默下来。
信宿在他的耳边轻轻亲了亲:“睡吧,晚安。”
林载川一夜都没怎么睡着,凌晨四点就起了,信宿也跟着他一起起床,送他到机场。
他们刚到不久,魏平良送着陈成泽也来了。
陈成泽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眼,道:“走吧。”
林载川推着行李箱,临行前转头看向他,低声道:“照顾好自己。”
信宿笑吟吟应了一声:“知道啦。”
林载川又道:“市局那边,匪石过几天也会来,你跟他见过面。裴遗他只是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工作上态度严厉一些,不会为难你的。”
信宿:“知道啦。”
林载川轻轻吐出一口气:“……我走了。”
信宿对他挥了挥手,“一路平安。”
行李箱滚轮骨碌碌的在地板上转动,走出一小段路,林载川脚步微微一停,又回过头看他。
信宿站在原地,第一次看他这样一步三回首,忍俊不禁,语气里都是笑意:“飞机要起飞了,再不走就真的晚点了。”
林载川垂下眼,“……好。”
现在正是第一趟早班机的时间,人流在他们的身边来来去去,信宿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凑上去,柔软冰凉的嘴唇轻碰他的脸颊。
“等你回来,我来赴约。”
陈成泽郑重其事地咳嗽了两声,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魏平良负手望天,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临近起飞时间,林载川终于登机。
流线型的修长机翼一路切风西去,太阳自山间升起,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海浪般的云层俯瞰眼底。
这一趟航线大约飞了六个小时,中午到达西藏附近,快要在机场降落的时候,陈成泽道:“下了飞机以后,剩下的路要开山地车过去,我们的线人在塔纳瓦接应你,他们会把你送到柯泰的身边。”
林载川微一点头。
“这次行动,你跟我单向、单线联系,我会随时保持通讯畅通,如果上面的任务有任何变动,我会以讯息的方式通知你。”
“明白。”
在陈成泽的牵线下,林载川跟当地的线人碰了面,准备去往那伙犯罪组织成员临时驻扎的地方。
收拾轻装上车之前,林载川打开了他的行李箱。
箱子里一股轻微的男士香水味道,清冷淡雅,左侧一层的衣服都是叠起来的,五双鞋子被热缩膜包好,内裤单独收起来,洗漱用品则分门别类地另外一个格子里,甚至沐浴露、洗面奶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林载川将衣物收拾到另外一个便携包里,手指落在一瓶洗发水上,停顿了片刻。
旁边的男人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应该用不到吧?”
一个到犯罪组织卧底的人,带着一瓶精致昂贵的洗发水进去,看着也太奇怪了。
“嗯,”林载川拿了旁边的一盒维生素片,收拾了很久,最后只背了一个行李包在身上,然后他把箱子扣起来,交给说话那人,“这箱行李麻烦帮我保存好,我会回来取。”
“好的。”
那人问他:“走吗?”
林载川颔首:“麻烦稍等我五分钟。”
男人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去吧。”
林载川拿着手机,稍微走远了一点,拨通信宿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听,“到啦?”
林载川:“嗯。”
信宿问:“怎么样,还适应那边的气候吗?”
林载川轻声说:“还好。”
信宿:“是不是要准备出发了?”
林载川:“……嗯。”
他说:“在我回去之前,这个手机号暂时不会再使用了,你可能联系不到我,但我会找机会联系你的。”
信宿笑了一声,玩笑道:“没关系的,在那种地方还是隐藏身份最重要,不要色令智昏,林支队长。”
他话音顿了顿,语气稍微正经了些,“注意安全,载川。”
“……好。”
挂了电话,林载川将手机关机,脸上温和、不舍的情绪逐渐褪去,一双漆黑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感情。
他抬步向远处人群走去。
下午四点。
年轻男人从一辆改装过的山地车上跳下来。
高原地带的温度冰冷,甫一下车,料峭寒风就呼啸着扑面而来,他抬起眼,眼前是一片高耸入云的雪山,覆着一层剔透的深雪,绵延千里、一望无际。
“言百。”
一个当地打扮的男人走到林载川面前,用当地方言道,“他们到了,你跟我过来吧。”
林载川回过头,没有说什么,一路上跟着他的脚步,踩着两厘米厚的雪,来到几个白人面前。
雪山附近扎了几个灰色帐篷,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旁边,向导大声跟那些人招呼了一声,说了句听不懂的方言,大概是“我们来了”的意思。
几个白人听到声音,扭头看了过来。
林载川站定在原地,神情淡淡跟他们对视。
在那些人的眼里,这是看起来一个极年轻的男人,头发乌黑,但皮肤冷玉似的,有一副削瘦的身形。
冬天还没完全过去,雪原上的气候诡异的寒冷,他穿着一件皮夹克,黑色背心,工装裤,马丁靴,整个人看起来高挑挺拔而精干利落,四肢纤细修长,是东方人特有的骨骼轮廓,把面前几个人高马大的白人对比的像怪异夸张的奇行种。
中间摆弄着火堆的白人抬起眼,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瞥了一眼清瘦的男人,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用一口流利英文嘲弄道:“老侃,这就是你们找来的打手?中国的白斩鸡吗?”
那向导开始叽里呱啦的说着不知道哪个国家的鸟语,“这是L介绍给我的人,别看他看着细条条的,是个狠角色,这个地方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你带过去给柯泰看一看。”
白人走到林载川的身旁,不怀好意看了他一眼,忽然毫无征兆一拳打向林载川的鼻梁。
林载川顿时蹙眉,向后轻跳一步,眼神冷下来,神情冷冷看着他。
白人一拳打空,明显有些诧异,几秒后讪笑一声道:“反应还不错。”
白人道:“跟我过来吧。”
他带着林载川绕过两个帐篷,来到另一个明显大了一圈的帐篷前,稍微低下身子道,“柯泰,人来了。”
很快,从帐篷里走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弯着腰看不出来,站直了以后才发现是个“巨人”——这人的身高保守估计有一米九五,体型壮硕无比,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堵难以撼动的人墙。
这个人……林载川见过他的照片。
柯泰,东南亚地下黑拳的格斗冠军,本杰明的心腹之一。
那白人走到柯泰的身边,吊着眼睛怂恿道:“老侃那边送过来的打手,看着不怎么样,不如你来试试他的身手。”
柯泰身上裹着一张厚实的动物皮草,一身夸张至极的肌肉,浑身青筋暴起,几乎到了恐怖的地步,不似人的强壮。
柯泰看着眼前的亚裔男子,道:“跟我比一场,或者你现在下山,还可以留下一条命。”
林载川带上两只黑色护腕,声音冷静平淡,“不需要说那么多废话。”
柯泰冷哼一声,把腰上的刀随手扔到了地上,语气轻蔑至极:“你可以使用武器。”
林载川冷漠瞥他一眼,把袖间的三棱刺拿出来,同样放到了脚边。
听说柯泰跟新来的男人要打一场,外面的几个白人都赶过来看热闹,表情幸灾乐祸的居多——明显他们想要看到这个不自量力的亚裔男人被打到鼻青脸肿、七窍流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