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慈平时会自己打工赚钱,晚上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吧兼职,打架子鼓,他从小就玩的乐器。
酒吧做的都是夜晚生意,舞台上的男男女女晃动身体,音响几乎震耳欲聋,错乱迷离的灯光落在高低不平的架子鼓面上,邵慈坐在角落,穿着一件无袖黑色背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两只手握着鼓棒,迅疾有力地敲击着鼓面。
一首歌结束,邵慈将右手鼓棒向上轻轻一抛,鼓棒升起又落下,在他的指间灵巧地转了几圈,动作利落漂亮。
有客人在下面对他吹口哨。
邵慈知道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什么话都能从那些人的嘴里说出来,有些话当然不会很好听,不过他从来不在意那些。
他只是来赚钱的,打完了就走,并不理会台下乱糟糟的起哄。
汗水从发丝划下,沿着线条清晰的下颌滴落下来,邵慈收起两只鼓棒,起身淡淡鞠躬离场,没有注意到二楼包厢,居高临下几道目光的打量。
男人单手搭在护栏上,颇有兴致道:“老潘,看到下面那个打架子鼓的了没,上次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怎么样,还不错吧?”
潘元德漫不经心地往下看去。
男人道:“这里老板是我朋友,你要是有兴趣,我请他上来玩玩。”
潘元德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笑了笑说:“我没有什么兴趣,不过看起来倒是很适合你。”
男人收回目光,意味深长道:“看着就很辣,今天晚上跟他玩一玩。”
“咳、咳……”
包厢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低咳声,潘元德转过头,拍了拍身边人的后背,温和道:“不能喝酒就不要喝那么急,怎么还呛到了。”
傅采放下酒杯,有些狼狈地抽出纸巾擦了擦唇,站起来,低声道,“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邵慈用发带将头发一起拢到额后,双手捧着水扑在脸颊上,有些潦草地卸了妆。
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邵慈回身一看,有个很好看的男人闯进了他的专用化妆间里。
那人看到他还在,像是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果然在这里。”
然后那人走过来,有些急促地低声对他说:“不要在这里了,快离开,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不打招呼跑到他的房间,在他面前说着没头没尾的话,邵慈只是觉得傅采莫名其妙,不过他今天的表演确实已经结束了,他也没有打算继续呆在这儿。
邵慈道:“我下班了,马上就走了。”
那人道:“明天也不要来了。”
明天的确休班,邵慈随口“嗯”了一声。
傅采站在房间里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更直白地提醒他一下,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合适。
邵慈皱眉道:“你还不走吗?我要换衣服了。”
傅采“啊”了一声,退到了门边,又跟他说了一遍,“……那你记得快点离开。”
邵慈脱了黑色背心,换上一件宽松的长袖衬衫,摘下黑色耳钉,背着单肩包离开酒吧。
他才刚走出门,他们的大老板就从酒吧里追出来,满脸带笑地拦住了他。
“不着急走啊邵慈,”老板笑的跟平时别无二致,揽着他的肩膀熟络道:“走,跟我一块去见个朋友,听说你架子鼓打的特别好,专程跑过来当观众的。”
邵慈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声音冷淡:“您的朋友,我没有什么必要跟他见面。”
老板佯怒道:“人家可是特意为了你过来的,你要是不去,我这个老板的面子可搁不下了。”
他又恰到好处退让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说两句话就走也行,起码别让我下不来台啊。”
邵慈听到他坚持的话,突然意识到那个男人为什么跑到化妆间跟他说,让他快点离开酒吧。
他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心脏突地重重跳动起来,随便指了一辆停在外面的车,面不改色说,“老板,我今天晚上家里真的有急事,家人已经过来接我了,车就停在那里。”
“那个客人明天还来吗?我明天晚上再跟他见面可以吗?”
老板沿着他的手指方向,看着停在不远处闪着灯光的汽车,到底没有敢继续强留他,只是脸色明显变得不太好。
邵慈脚步沉重向那辆车,半路上手心里就出了津津冷汗,察觉到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打开了车门,坐进后车座的位置。
听到开门的声音,前面司机疑惑地看他一眼:“你谁啊?上错车了吧。”
“可以让我在这里坐一段时间吗。”邵慈的声音开始有些不稳,“……外面有人在跟着我。”
司机一看眼前的酒吧,神色了然,“行,不过以后不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了,男生在外面也不安全。”
邵慈松一口气,道:“谢谢。”
邵慈后来再也没有去过酒吧,毕业前那段时间,在一个俱乐部里当了架子鼓的私人教练,教几个刚学乐器的小朋友。
他以为以后不会再见到那天的男人了,所谓“机缘巧合”,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很难再有第二次。
——但他们确实很快又见面了,傅巧采带着一个小女孩,来邵慈兼职的俱乐部学乐器。
潘月月还是很黏傅采,而傅采不会把对她父亲的厌恶和憎恨波及到一个无辜女孩的身上,甚至潘月月打电话让他带自己周末出去玩,傅采也答应了。
即便潘月月的存在会让他想到很多不好的事。
潘月月性格野的不太像个女孩子,对钢琴古琴古筝都没有任何兴趣,一眼看中了摆在那里的看起来就很酷的架子鼓,“哥哥!我要学这个!”
傅采说好,带着她去找负责教架子鼓的老师,然后在练习室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那人也刚好转过身。
两人对视,都是一怔:“好巧。”
邵慈马上从练习室走了出来,很快到了傅采面前,停顿一下,问:“这是你的妹妹吗?”
傅采还没有说什么,潘月月就道:“是的!这是我哥哥哦!”
傅采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先去玩吧。”
潘月月跑过去,坐在架子鼓后面椅子上,像模像样拿着两根鼓棒,乒乒乓乓制造出一些毫无节奏的噪音。
邵慈在傅采身边站立,轻声开口道:“那天晚上的事,谢谢。”
邵慈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如果老板再低声下气央求他几句,他可能就转身跟着老板回酒吧了。
如果不是傅采事先提醒,他一定想不到那么多。
“不客气。看到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傅采轻轻一笑,看到他的工作服装,想到什么,又关心问:“为什么在那样的地方打工?你很缺钱吗?”
其实也不算特别缺钱,邵慈的学习成绩永远在专业前五,每年的学校奖学金和国家奖学金也有三四万,抵了学费后还有剩余,不过表演专业花销很多,都是省不下来的钱,邵慈不太想给家里添负担。
只不过以前在酒吧工作,遇到一些没有素质的人,最多都是口头上胡说八道两句,邵慈都当做没有听见,那天是他第一次碰到那样的事……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傅采。
傅采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想了想说,“如果要用钱的话,我可以借一点钱给你,等你以后宽裕了再还给我。”
“五万块够吗?”
邵慈听他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几乎没有任何信任可言——这个人是在主动借钱给自己吗?
他沉默片刻,问道:“你不怕我不还给你吗。”
“本来就没想要你还。”
傅采眉眼一弯,很温和地笑了起来,“怕你不愿意收下才这样说的。”
“相逢就是有缘,我们在这么大的城市遇到两次,应该也算的上很有缘分吧,”傅采道,“我刚好又不缺钱。能用对我来说微不足道的东西,帮助你度过眼前的困境,我当然很愿意这样做。”
“………”邵慈有些不可思议甚至震惊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这么善良到天真的人——什么样的家庭、怎样的生长环境,才能养出这种性格的人。
邵慈神情极复杂地看他两秒,低下头道,“那你转给我吧。”
傅采听到他愿意收下,看起来很高兴,毫不犹豫把钱转给他,“以后就不要再去那种不安全的地方了。”
邵慈低低地“嗯”一声,看到账户余额里多出来的五万块钱,想起他还没有问这个人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傅采。”
邵慈微微怔了怔,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今年刚火起来的青年演员,算是娱乐圈新生代的翘楚。
怪不得……
他总是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我叫邵慈,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邵慈看着他,“你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
傅采不疑有他,把手机号码告诉了邵慈。
邵慈保存下来,对他说多谢。
回到学校之后,邵慈也没动那些钱,只是原封不动存了起来,这是他跟日后傅采联系的“凭证”……这样等到几个月后大学毕业,他还有一个跟傅采见面的正当理由。
当年六月,邵慈拿到了毕业证,正式离开了学校,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傅采。
“你好,我是邵慈。现在毕业赚钱了,把那个时候的五万块还给你。”
傅采好像已经忘记这件事了,在那边想了好久,才略惊讶道:“原来是你呀,没关系的,我说过不用还的,能帮到你的忙我也很高兴。”
“我已经不缺钱了。”邵慈态度坚持道,“我不想欠别人的人情。”
傅采只能妥协,轻声道:“好吧。”
邵慈问:“你还在T市吗?”
“嗯,不过马上就杀青了。”
“我也在T市,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见一面吗?……我把钱还给你。”
还钱这种事很容易,直接打到账户里就可以了,不过邵慈既然这样说,傅采也没有拒绝,答应了跟他见面。
二人约定在一家高档咖啡厅的包间里碰面。将近半年时间没变,他们看起来竟然都没有什么变化。
邵慈把五万块现金还给他,傅采收下了,又问他:“找到工作了吗?”
邵慈道:“还没有。”
邵慈在他们学校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有很多娱乐公司影视公司的人来找过他,表示签约意向,但是邵慈都没有同意。
傅采“唔”一声,“那以后想做什么呢?”
邵慈道:“拍戏。”
傅采有些惊讶:“拍戏?”
“我是表演系的。”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傅采一直以为邵慈是学音乐的,没有想到竟然是同门。
不过以邵慈的条件,走到哪里都不会差,傅采有些迟疑道:“所以你是想在娱乐圈发展吗?那有签经纪公司吗?”
“没有。”邵慈抬起眼看他,顿了顿,像是不经意问起,“你的经纪公司还签人吗。”
傅采思索片刻:“签的。但是我们公司的头部明星很多,资源很难再倾斜到新人身上,可能不太适合你这种刚毕业、没有基础的新人。”
邵慈听了一时没说话,他其实想跟傅采在一个公司里工作,所以一直拖延着没有定下来。
傅采认真想了想,“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经纪公司,那个老板我们之前有过合作,是很好的人,很喜欢挖掘有潜力的新人,而且人脉也很广。”
“……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
邵慈没犹豫道:“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算不在一个公司,以后在同一个圈子里工作,总是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傅采一笑:“那你把你的简历发给我,到时候我让经纪公司那边跟你联系。”
“嗯。”
傅采看他片刻,在他无意识蹙起的眉心上轻轻点了一下,轻笑一声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看起来有点酷——明明长得很好看,不要总是冷着一张脸。”
“等以后到了公司里面,周围都是前辈,态度总要谦逊一些,不然很难在这个圈子发展下去。”
毫无防备被傅采触碰,邵慈整个人愣了一下,看着他点在自己眉间的手指,又马上垂下眼,抿了抿唇,短促地“嗯”一声。
似乎是觉得这样回答有些冷淡,又补了一句:“知道了。”
傅采其实是很聪明的,人情世故都看得剔透,跟圈里很多人的关系都很好。只是他不愿意被外界环境改变自己,以至于显得格格不入的纯粹。
经过傅采的介绍,邵慈签了一家国内小有名气的经纪公司,带他的经纪人叫顾韩昭,从此正式踏入娱乐圈。
那个时候,邵慈性格还有些傲慢,他学习好、长的好,从小都是周围人群中的佼佼者,被拥簇着成长到毕业,难免自负。
他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对傅采不一样的心意,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要接近他,跟随着某种本能去做出选择。
邵慈一边忙于工作,一边又找各种工作上的借口给傅采打电话、约他见面,却又不肯把主动表现的太明显。
但有时候傅采会拒绝他,只是偶尔跟他聚会,一个月可能见不到一面,后来几乎总是拒绝他、像是不愿意再跟他见面了。
邵慈不知道傅采为什么对他的态度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又不肯主动去问他原因,只是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发出邀请。
他给傅采打电话,问他:“我这边有两个剧本,不知道要怎么选,你晚上可以帮我看一下吗?我就在你们片场附近。”
傅采那边的语气有些疲倦,低低地说:“抱歉,我今天晚上没有时间,恐怕不能跟你见面了。”
邵慈沉默了一下,又问:“那明天呢?”
“明天也没有时间。”
他不死心继续追问:“后天呢?”
“后天……有一场商业活动。”
“是不是以后的每一天你都很忙、忙到抽不出一丝时间跟我见面,”那时还年轻的邵慈脱口而出道,“傅采,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
第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话就再也忍不住,“嫌我我总是跟你打电话、总是向你问东问西,总是约你见面、占用你的时间,是吗?”
邵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傅采开始对他避而不见,声音里带着并不成熟的委屈,“……你觉得我总是缠着你,所以不愿意再见我了吗。”
傅采安静许久,语气充满叹息和无奈,他轻声道:“邵慈,你已经有自己的工作、生活了。”
他喃喃道:“我身边……”
我身边恶意环伺、阴暗横生。
傅采确实是有意避免跟邵慈继续接触,他不想让邵慈跟自己有太深的联系。
——不想让邵慈接触到他身边的任何人。
在傅采的眼里,邵慈是一个有天赋又肯努力的人,虽然没有足够身后的背景,但一步一步走下去,以后会比自己更加出色、优秀。
……不应该被任何黑暗的东西侵蚀污染。
傅采最后还是拒绝了邵慈跟他见面的请求。
邵慈那边沉默良久,然后一言不发挂了电话。
傅采怔怔看着手机,直到屏幕黑下去。
他跟邵慈的缘分走到这里,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但傅采没有想到,邵慈会直接不请自来,到他的家里找他。
以前工作的时候,邵慈曾经来过傅采的公寓,知道他家的地址、也知道密码。
邵慈在门口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没有人给他开门,他低头在门外等了很久。好像确定傅采不会给他开门了,才输入密码,推开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声音。
邵慈眼睫微颤,咬了咬唇:“你真的不见我吗。”
“我知道你在家里,你的经纪人告诉我你回家了。”
“…………”
没有一丝回应。
“我进来了。”邵慈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傅采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乌黑发丝湿润,脸颊病态的红,明显是生病了。
“阿采?”
邵慈叫了他一声,一路上积攒的委屈在那一刻尽数消散,他很快走过去,“你生病了吗?”
傅采的体温有些烫,一直昏睡着,邵慈在外面的动静也没有听到。
邵慈把一条湿毛巾折叠起来,垫在他的额头上,又去拉他的手臂,想用冷水给他擦一下手心。
可是掀开被子的时候,邵慈就完全怔住了。
傅采的身上有很多青青紫紫的痕迹,从脖颈往下,几乎哪里都是——
那甚至不是正常行为留下的痕迹,简直就是虐待。
邵慈怔怔地盯着他,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浑身血液好像都凝固了,说不出哪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
傅采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瞳孔轻轻一缩。
他似乎是有些难堪,勉强半坐起来,被子盖住身体,低声道:“可以请你离开吗。”
邵慈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好像有人狠狠敲了一锤,痛的他眼眶都发酸,第一反应却只有茫然,喃喃道:“有人、有人强迫你吗?”
傅采沉默不言。
邵慈声音有些发颤道:“阿采,我们可以报警的,我们去警局、这是在犯罪。”
傅采摇摇头,神情平静:“我不能。”
“后来傅采告诉我很多事,那些在我看来完全无法想象的,难以承受的‘真相’。”
审讯室里,邵慈极为缓慢开口。
林载川想:
邵慈当初在市局说,顾韩昭闯进他的卧室,看到他浑身伤痕的样子。
……那个人其实是傅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说到这里,邵慈的语气已经疲倦至极,他低声道:“那天上午傅采对我说了很多话,关于他经历的那些事,但我知道很多细节他都隐去了,不肯告诉我……怕我为他担心,又怕我不成熟,一时冲动,惹下什么大祸。”
“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是什么感受,茫然、愤怒、不可置信,或许都有,但我只记得心疼。”
“他帮助过很多人,但是帮不了自己、也没有人能够帮他。”
林载川轻声道:“那个时候你们没有想过报警吗?”
邵慈竟然笑了一声,“……林支队,您可能觉得这句话不正确,但对我们来说,人确实是分三六九等的,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完全无法抗衡。力量差异太悬殊的两方,就算豁出去,或许都做不到玉石俱焚。”
“潘元德性侵同性,按照现在的法律,不过是几年的有期徒刑,甚至有可能适用缓刑,等到他从监狱里出来,傅采跟他的家人,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警方能确定他们不会报复吗?”
“潘元德,杨建章,戴海昌……哪个不是背后权势滔天,想要悄无声息让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恐怕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邵慈喃喃道,“最痛恨他们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把那些人渣都杀了永绝后患,但我不能保证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低声说,“恶人可以无止境的作恶,但好人不能成为恶人,善良、慈悲、高尚,这些原本美好的品质,后来变成了扎向自己的一把利刃。”
“那天到他家的时候,我本来是想要跟他告白,但知道那些事后,我不敢再对他表明心意。”
“我怕他对这种事感到恐惧、对同性的亲近感到恐惧,后来就一直以朋友的身份跟他相处。”
“傅采不让我跟潘元德那几个人接触,他怕我也遇到那样的事,但是我想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私下里跟他们见过里面——不过当所有罪恶真相都浮出水面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傅采已经死了。
“我知道戴海昌和韩旭姚去年性侵过未成年女孩,也知道潘元德吸毒,杨建章在十一月的时候酒后跟人起冲突,把对方打成了重伤,这些行为的犯罪程度,远比猥亵罪要重的多。”
“我最开始的打算是,如果这些你们调查不到这些,我会主动把相关证据送到警方的手里,无论如何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过邵慈没有想到,林载川不仅调查到了那几个人犯罪的事实,还把被他偷梁换柱的真相一并扭转了过来,彻彻底底水落石出。
所以,这才是这起性侵案的所有实情。
傅采,一个不能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那个极其善良、温和、乐观的男生,在旁人的转述中都显得无比鲜活的人,是真正的受害者。
林载川微微输出一口气,心头说不出的压抑、沉重,他在市局办案十多年,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比看到一颗流星坠落更加让人遗憾的,是夜空本来可以留下那颗闪烁的星星。
“我曾经问过阿采,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在片场救下潘元德的女儿、不到她的家里去,不跟潘元德在那种情况下见面……或许后来的事都不会发生。”
邵慈像是觉得有些荒唐笑了一声,低头狼狈地擦了下眼泪,哽咽着说:“他说会。”
就算时间倒流,傅采还是愿意从广告牌下救下那个女孩。至少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这么多年,我努力地把自己变成他的样子,用他的性格跟人相处,想要变成跟他一样温和、善良的人。”
邵慈自嘲般一笑,“可还是……连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林载川望着他,轻声说:“邵慈,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
邵慈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到,至少在他生前没能改变什么。”
“那些人强迫阿采跟他们发生关系,仍然觉得不够,后来更加变本加厉。”
“戴海昌加入之后,他们开始强迫傅采拍摄电影,通过投资的方式帮助他们洗钱。”
“将他无比热爱的、敬仰的事业,变成那些人犯罪的工具。”
邵慈深吸一口气,话音沉重的好像只能压在嗓子里,他哑声道:“我不知道傅采那段时间,会有多痛苦、多绝望。”
这么多年来,邵慈从来不敢想,不敢共情、不敢代入,只是稍微在脑海中思量,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难以喘息的绝望。
所以得知傅采死讯的那一刻,他好像变成了两个分裂的人,一边穷极痛苦、撕心裂肺,一边又替傅采感到解脱。
……这个人间,配不上他。
这些事市局基本上都知道了,唯一不太清楚的一点……林载川问:“傅采的死因,你认为是意外事故吗。”
傅采死在四年前一个雨天,道路积水湿滑,汽车轮胎失控高速撞向路边——确确实实是一场意外吗?
林载川有些怀疑傅采的死可能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时间过去太久,那起案子的人证、物证现在都泯灭了,林载川只能从知情人的口中询问,傅采是否真的是意外身亡。
这么多年过去,邵慈已经可以平静接受傅采的死亡,听到林载川的话,蹙眉思索道:“不是意外的话,您的意思是,有人要杀人灭口吗?”
“我不清楚傅采的手里有没有那些人犯罪的证据,或许他知道什么。”邵慈说,“但是三年时间,那些人如果想杀他,早就动手了,没有必要等到那个时候。车辆在事后也检查过,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可能阿采也厌恶了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吧,”邵慈长长吸一口气,声音颤抖道,“死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解脱,他终于不用再承受那些肮脏的恶意、可以自由了。”
林载川微微觉得有些怪异,但是没有说什么。
傅采去世的非常突然,以邵慈对他的在意,不可能不彻查到底。
除非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傅采的死因。
——他宁愿相信傅采死于一场天灾意外,也不想他被人谋害至死。
现在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外面夜空一片漆黑,而房间里的灯光雪白大亮,看起来格外耀眼。
邵慈的目光落在地面上晃动的一丝光线上,沉静了许久,忽然轻声道:“四年了。”
“傅采离开这个世界,这是第四年了……比我们认识的时间都要长了。”
“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白天从来不敢回忆,每到夜晚,阿采总是会来,对我说很多话,但醒来的时候又记不清了。”
“有时候会幻想,人死到底会不会复生,我总是觉得……我好像还能跟他再见一面似的。”
林载川明白那样的遗憾。
虽然怀抱的感情不同,但他也曾经有一份那样虚无缥缈的期待——明明知道已经死去、却总是希望还能再见一面的好朋友。
“林队长,我很想他,一直、一直。”
邵慈肩头轻轻颤抖起来,眼泪从他的指缝流淌而下,他语不成声哽咽道:“我真的……好想他。”
这时,接待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信宿走进来,嘴里含着一根草莓味棒棒糖,看起来还有些困倦,不过看到室内气氛如此沉重的时候愣了一下,抬不起来的眼睛倏然睁大了。
他神情顿了顿,看了一眼邵慈,又看了一眼林载川,“……我是不是来的有点不凑巧。”
信宿是来喊林载川回家的——这两个人都在小黑屋里聊了三个小时了,男朋友竟然还没有把自己从办公室接走带回家的意思。
信宿在办公室里睡醒了一觉,发现林载川还没有回来,就困困唧唧地找了下来。
林载川站起来,把他拉进接待室,“马上结束了,先过来坐。”
邵慈从来没有机会跟旁人说起这些,不想说、也不敢说,好像亲手撕开一条血淋淋的伤疤,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信宿这会儿心情还不错,难得安慰了他一句:“不要哭嘛。”
林载川走到邵慈面前,低声道:“你在前几日的审讯过程中捏造虚假事实,经过警方调查,已经确定潘元德等人对你实施性侵的指控不成立,你的立案申请,市局会做出撤销立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