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把“证据”抱到刑昭的面前,拍了拍手,眉眼间带着温温笑意,但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彻底冰冷了下来:“那就看看吧,邢校长,你要的证据——如你所愿,你忠诚的下属们对你的全部指控。”
第四十章
刑昭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一摞笔录,原地坐了足足半分钟,才缓慢伸出手去,拿过了放在最上面的一份。
看清楚纸面上内容的一瞬间,他的表情非常精彩,急剧经历了怀疑、震惊、难以置信、愤怒、慌乱的多重变化。
……他手下的人出卖了他。
竟然敢出卖他!
信宿观察着他的反应,声音淡淡道:“是不是很意想不到,这些被你视作蝼蚁的下等人,竟然胆敢在警方面前说出你的名字。”
刑昭脖颈僵硬缓慢抬起头,又看向他面前的警察。
这次,从这个刑警美丽妖异的面庞上,看到了一分图穷匕见的锋利与阴冷。
……这才是他的底色。
而上次审讯时对他的态度,只不过是猫捉耗子一样的、随心所欲的愚弄。
刑昭的手握成了拳,因为极度愤怒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剧烈颤抖着。
“上个周星期三,你们在鸢公馆组织了一场不入流的拍卖会,把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像商品一样竞价拍卖,然后在锦绣城进行了交易,那个女孩最后被客人带走了。”
信宿慢条斯理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唇角弯了弯,轻声道:“说起来,邢老板,我好像还欠你一笔钱——都说贵人多忘事,所以你应该还没有忘记钟晴是谁吧。”
直到这时,刑昭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死死地盯着信宿。
信宿含笑道:“我就是那个客人。”
刑昭的心脏彻底冷了下去。
……原来如此。
锦绣城的暴露、赵铭媛的死。
他们本来天衣无缝的“流水线”。
都是由这一场拍卖会引出来的,而信宿是点燃引线的那个人。
信宿在捅人心窝子方面的造诣永远不让人失望,继续落井下石地说,“所以说你是自寻死路、自取灭亡啊,如果不是你在明知警方盯上你的时候还要组织这一场拍卖会,说不定现在我们也抓不到你的狐狸尾巴。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了。”
“你的手下们已经交代了几乎全部犯罪经过,提供了许多证据,还有你拍摄下的一些用以威胁受害人的视频——其中似乎还有你本人的出镜表演。”信宿用食指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直视着刑昭,“邢校长,你是打算体面地认罪,还是我用一点不体面的办法让你说实话?”
刑昭的脸色几乎是死灰般的白,一双眼珠鹰隼般阴冷地盯着信宿。
他是一个犯罪组织的首领,手里甚至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命案,沉下脸色的时候,带着某种极具血气与压迫感的冰冷。
然而对面的信宿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漫不经心对他笑了一下,用刑昭最憎恶的轻慢语气道,“当然,如果不愿意跟警方开口说话也没关系,那就由我来说好了,你可以选择默认。”
信宿快速消化着林载川他们连夜审出来的所有信息,然后翻了一份笔录出来,“不会以为你只是涉嫌强迫卖淫、非法拘禁这么简单吧。”
“你忠诚的同伙两个小时前在这里可交代了不少内幕——比如,薛文茜是怎么死的。”
顿了顿,信宿又道:“哦,你可能不记得这个女孩的名字了,毕竟她只是你接触过的众多受害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上,薛文茜的死因是自杀。”
他的声音微冷下来:“可根据其他人的证词,事实是,她在被人多次强暴、被迫流产后,终于忍无可忍,死在了去公安局报警的路上。”
刑昭脑海中迅速反应着他的话。
薛文茜?
他确实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但在他的记忆里,很久以前的确有一个不自量力的女人想要惊动警察,最后被他悄无声息地“处置”了。
后来这个人变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被割断脖子的“鸡”,没有人再敢报警。
信宿微垂下眼,轻声讥讽道:“本来案发多年,想要找到当时的证据已经非常困难,而且也不会有人蠢到在警察面前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但不巧,当年你指使刘臣军杀害薛文茜的时候,刚好被组织里的另一个成员听到了,而这个人为了立功减刑,昨天晚上在审讯室里,把他的老板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全都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
“在这之后,刘臣君对杀害薛文茜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而且多次强调是你出于你的教唆指使——”
信宿站起身,吐息清晰道:“涉嫌故意杀人,还是这起强迫卖淫案的首要犯罪分子,用‘死不足惜’来形容都不为过。”
“从今天起,你就不会再看到明天的太阳了,这起案子最后会由省法院加急审理,不用等到明年,你就会收到最高法复核通过的死刑判决书。”
刑昭手脚冰凉,再也维持不住他的形象,整个人像一摊腐烂的肉块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信宿也确实用看向某种死物的眼神盯着他,“弱者抽刀挥向更弱者。刑昭,你也不过只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祸害而已。”
他嗓子里压出来的声音低而冷,有如寒气逼人的尖冰,“你应该庆幸有法律保护你这样的人渣,给你一个尸骨留存的体面死法。否则你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活的痛不欲生……就像被你毁掉的那些女孩一样。”
旁边的林载川一蹙眉,轻轻提醒他一句:“信宿。”
信宿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几秒钟后,他又说了一个名字:“赵铭媛。”
“这个人应该是你们组织内部的成员吧。就这么堂而皇之把她推到警方的眼前,是不是把我们想的太蠢了一点。”
信宿极嘲讽地看着他:“你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把赵铭媛当做一枚棋子,在市局调查到你的时候帮你洗脱嫌疑,可没想到赵铭媛突然在锦绣城死了——从得知赵铭媛死讯的那一刻起,你应该就再也没有闭上过一次眼睛吧。”
信宿轻声道:“你看,人作恶多了,天都不佑你啊。”
从信宿把审讯笔录拿到他面前之后,刑昭没有说一句话。
他这个人行事风格极其阴毒,狠辣且不留余地,心思缜密,组织内部所有可能出现“漏洞”的地方,都被他一丝不漏地堵死了。
甚至在受害人的面前,还能以“好人”的身份出现,那些女孩最后都不知道他才是罪魁祸首。
这个组织“安全”运行了十多年。
唯一一次、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失误,就是低估了浮岫市局这几个警察的实力。
刑昭慢慢闭上眼睛。
他知道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一步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信宿想说的差不多都已经说完了,林载川最后收尾,声音冷淡道:“你的组织成员交代了所有犯罪窝点,提供了大量的录音、监控录像、交易流水。那些被你控制的女孩最后都会回归正常的生活,她们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被任何人的罪恶留下阴影。”
“至于那些‘客人’,如果你愿意开口主动交代他们的信息,还有自首立功的机会。”
刑昭听到这句话,只是极为诡异地对他笑了一下。
然后他眼神幽幽、声音嘶哑开口道:“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林队长。浮岫市的刑昭落网,还会有很多个‘刑昭’出现——你永远都不可能彻底拔除他们。”
林载川不为所动,平静道:“我也没有妄想过,可以凭个人力量就扫除所有的犯罪者。”
“但至少,你会是那个被清扫出局的人。”
刑昭这个态度,已经不可能从他的嘴里获得什么线索,不过也没关系,市局已经在对组织其他成员的审讯过程中,得到了许多“客人”的信息。
只是因为数目过于庞大,暂时还没有对这些人采取行动。
但,还有一小部分人的名字,是从始至终没有被任何一个人提及的,也没有一丝证据能够证明他们跟这起案件有关系。
他们好像只存在于陆闻泽提供的那一页名单当中,是隐藏在最深处、最高处的庞大怪物,难以被触及。
审讯结束,林载川率先从审讯室走了出来,出门后没听到跟过来的脚步声,他转头往审讯室里看了一眼。
——信宿没有跟他出来,反而一个人走到了刑昭的身边,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
透过一层防爆钢化玻璃,林载川只能看到,信宿一张极为冷漠的侧脸。
林载川从来没有见到信宿这样的表情。
就算信宿以前偶尔跟他翻脸,或者在审讯室里面对各种犯罪分子,他也没有见过信宿露出这样的神情——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浓重的恶意。
审讯室内,信宿轻微俯身下去,在刑昭耳边轻声开口,好似某种冷血生物危险又冰冷的吐息,“六年前,你把李子媛送给他们三个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
“当时我在心里发过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蝼蚁,都付出代价。”
“所以,今天落在我的手里,只能说你不走运啊。”
信宿又轻声一字一字道:“沙蝎有那么多条腿,断了一条想必也没有关系。”
“有机会帮我向宣重问好——不过,我想你恐怕没有那个机会了。”
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刑昭先是怔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整个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垂落在身边的手都开始发抖。
那一双阴冷灰霾的眼珠里终于显现出一丝恐惧的神情。
信宿只是微微一笑,转身离开审讯室。
信宿从审讯室里走出来,林载川也没有问他说了什么。
信宿的立场太过特殊,他想要让别人知道的事,会自己主动说出口,而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真实回答。
信宿看到林载川在等他,几步走了过去,“走吧。”
二人一起向刑侦队办公室走去。
信宿在审讯室里坐的有点四肢僵硬,血液不通,他一边走一边活动着手腕说:“既然抓到了刑昭,这起案子也不用移交省厅了。”
“嗯。”
“如果我猜的没错,组织背后的那些人本来应该打算在省厅动手,毕竟在浮岫市局刑侦队,你是一把手,而你实在没什么可以被威胁的弱点。”
林载川无父无母,无爱人、无后代,他确实没有可以被威胁的弱点。
除非“那些人”敢直接让林载川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否则无论如何他都会彻查到底。
只有案件移送到省厅,调查组成员复杂,才有可以操作的空间——但那些人一定没想到,市局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在查到锦绣城的第三天,就把组织一锅端了起来,让他们根本都来不及插手。
信宿沉吟片刻:“等到把那些‘客人’都带回市局,这起案子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至于名单上的另一些人,目前市局恐怕很难继续调查他们,连一丝跟他们有关的证据都没有。”
林载川微微点头:“我明白。”
将刑昭为首的犯罪组织一网打尽、救出被胁迫的女孩,这恐怕是市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没有在审讯过程中出现过的人,如果毫无证据擅自调查他们,甚至会给市局惹来很大的麻烦。
警方目前掌握到的“客人”信息,如果曝光出去,都足以轰动一时。
回到办公室,林载川开始安排市局刑警进行这起案件的收尾工作。
警方在得到情报时迅速行动,以雷霆般的速度,从组织的各个窝点同步营救出所有被侵害的女孩,在组织内部成员争先恐后地坦白交代下,精准摧毁了这个强迫卖淫组织的所有犯罪窝点。
当天下午,跟受害女孩们发生过的性关系的犯罪嫌疑人都用各种方式被“请”到了市局,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手握权力的地方官员、家缠万贯的纨绔子弟,一眼看过去,都是人模狗样的“上流社会”人士。
这些人白天披着一张体面的人皮,扮演着各行各业的成功人士,到了晚上就露出了令人作呕的本来面目,人性千疮百孔,为了满足内心的丑恶欲望,向无辜的女孩伸出犯罪的双手。
信宿作为审讯室里的一流阴阳学家,这种场合当然不会缺席,经他审讯过的嫌疑人被刑警带出来的时候,精神状态都浑浑噩噩的,估计是受了不少刺激。
经过受害人的现场指认及组织内部成员提供的信息,又有六十七个嫌疑人落网,共计一百零二人。
从十年前开始的这起案件,像笼罩在浮岫市上空的巨大阴影,经过长久的遮天蔽日,终于在今天暗沉弥散。
那些女孩的灰暗世界里,逐渐有阳光照耀进来。
临近下班的时候,信宿也终于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坐到林载川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神情有些迟疑,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
林载川抬起眼问他:“怎么了?你好像有话要说。”
信宿道:“……我想再去审问一次许幼仪。”
因为许幼仪的案子跟他们调查的这起强迫卖淫案有关系,所以他的案子迟迟没有结案,许幼仪也一直被扣在市局拘留所。
林载川本来以为他在这里犹豫半晌,是要说明天请假回家“补觉”的事,结果听到他说到许幼仪,稍微有些意外:“许幼仪不是已经认罪了吗?”
“想再问一点关于刘静的事。”信宿轻声解释道,“虽然人死灯灭已成定局,可是她还有家属活在世上,总要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
刘静生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只有许幼仪知道,但因为刑昭的存在,他一直没有跟警方说实话。
现在刑昭已经落网,沉寂的真相也应该归还给刘静、还有她的家人。
林载川注视他片刻,点点头:“去吧。”
信宿离开后,林载川加班到九点,汇总整理着手头上的所有证据,准备书写本案卷宗、向上级进行汇报。
夜色已经极为深重,办公室的明灯大亮,林载川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这时,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是一通陌生来电。
他拿过手机接通电话,语气平静:“你好,市刑侦队林载川。”
两秒钟后,听筒里传来一道经过加工处理过的声音——只能听出来是男声,辨别不出其他特征,带着某种机械的诡异冰冷。
“恭喜你啊,林支队长。”
“这么短的时间就破获了一起大案,恐怕又要在省厅立功了。”
那语调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林载川神情骤然一冷,声音沉下来,“你是谁。”
“你当然会知道我是谁。”
那男声笑道:“林队长,我们来日方长。”
第二天早上,信宿竟然没被黏在床上起不来,八点准时到了市局。
他还没进门就发现有些不太对劲,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很凝重,几个同事围在一台电脑旁边。
而林载川的神情沉凝冰冷,眉眼间覆了一层寒霜。
信宿轻轻一挑眉,心道这是又出什么事了,他不慌不忙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贺争跟他解释:“林队昨天晚上九点多接到一个电话,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来者不善,而且很明显跟刑昭这起案子有关系,一直在关注着市局的一举一动。”
章斐叹气道:“但是根据我们技术人员锁定的ip定位……可能是太平洋的一条大鲨鱼打来的。”
拨过来的号码是一个虚拟ip,追查不到任何线索。
信宿听他们说完前因后果,神情稍顿了顿,然后懒散笑了起来:“这样不是很好吗。”
“有人主动告诉我们一条线索:刑昭的背后还有其他更深的势力存在,而这个人总会有出现在警方面前的那一天。”
章斐听他这个轻描淡写的语调,不由头疼道:“这种行为是在公然挑衅公安机关!”
市局的刑警早上听到这件事,反应都极为气愤,这些见不得光的犯罪分子、阴沟里的老鼠,竟然敢主动出现在警方面前耀武扬威。
但信宿是没有什么信念感的人,也完全不在意“公权力”权威这种东西,更不会因此有任何情绪,他漫不经心说道,“刑昭之前在市局的时候不也很洋洋得意吗。”
“他当初那么自信地把赵铭媛主动推到警方面前,最后不过是自掘坟墓。都是自以为是的、富有表现欲的蠢货而已。”
信宿微笑道:“因为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生气,似乎有些不太值得——那些杂技团的木偶在钢丝上跳的太高,摔下来的时候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章斐本来气的皱纹都要出来了,但是听完信宿这一番“歪理”,好像突然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她甚至第一次觉得信宿的阴阳怪气是这么优美动听。
林载川打断他们的对话,声音平静:“既然查不到这个人的ip,也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这一次通话是挑衅、试探,以后他或许还会有其他动作——都去做自己的事吧。”
因为这起案件的涉案人员众多,收尾也是一项大工程,市局每个刑警都非常忙碌,恨不能一个人劈成八瓣用,准点下班的只有信宿,他甚至还有闲情中午订外卖,让人送到市局楼下。
林载川在食堂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某个人不请自来、鸠占鹊巢,坐在他的位置上,桌子上摆了三四个精致包装的外卖盒。
信宿见他回来,盛情邀请:“新开的一家海鲜冒菜,林队要尝尝吗?”
林载川从桌子上拿过一份文件,坐到沙发上,低头轻声拒绝道:“我吃过了。”
信宿轻轻耸肩,一个人悠闲吃完午餐,又打开一杯“十分糖”的珍珠奶茶,“要喝奶茶吗?”
林载川看了眼他手里的奶茶杯子,道:“不喝。”
信宿从他那眼神中看到对于劣质香精的批判,笑起来:“不是垃圾食品。”
他晃了晃手里的奶茶杯子,慢悠悠地推销:“茶叶是人工种植的、茶粉是手工研磨的,珍珠原料也是纯天然无污染,整个制作过程不加一点香精和添加剂哦。”
林载川意识到什么,“你自己做的奶茶?”
信宿“嗯”了一声:“我投资开了一家奶茶店,不过一般不对外经营。”
简而言之,只伺候他一位大爷。
“………”林载川看了他一眼,尽管知道信宿是个一顿饭四位数花销打底的资深败家子,也仍然感到一丝震惊。
因为喜欢喝奶茶,所以就任性地衍生出了一系列产业链?
而且还是“独家特供”、只靠一个客人养活。
信宿起身走过来,非常不见外地把吸管递到他的唇边,“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这样让人没办法拒绝,林载川稍微低头,尝了一口。
入口一股非常醇厚的茶香味道,这种茶底就是市场千金难求的,更别说珍珠的独特口感。
信宿坐到他的旁边,把剩下的奶茶喝完——在林载川面前,他好像也不要什么“高贵优雅”的形象,皱眉咬着吸管,把最后几颗珍珠吸的呼噜呼噜响。
信宿吃饱喝足,把他产生的垃圾打包收拾到一起,正准备告辞,林载川抬起头问他:“吃完了?”
信宿稍微一怔,意识到林载川是有话想要跟他说。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嗯。”
林载川望着他,平静道:“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信宿心头猝然一跳,而后面不改色若无其事道:“我?我没有想法啊。”
“昨天审讯结束之后,你似乎跟刑昭说了什么。陆闻泽当时说过,他在调查刑昭的时候,隐约感觉到他背后还有一股更加庞大的势力。”
信宿:“………”
以后在这个条子面前是不是一点破绽都不能留下。
顿了顿,林载川又道:“信宿,你听说过‘沙蝎’吗?”
信宿瞳孔瞬间一缩,他没有想到林载川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以至于他在短时间内并没有权衡好,他的回答应该是什么。
听过、或者没听过。
好在林载川也没有非要他回答的意思,嗓音平淡道:“这是一个深深驻扎在浮岫市内的犯罪组织。很多年前,我曾经跟这个组织有过短暂交手,但后来沙蝎销声匿迹,警方调查不到他们的下落,只能暂时搁置对沙蝎的追捕。直到刑昭出现,他本人、还有那个组织给我的感觉,跟当初沙蝎非常相似。”
顿了顿,他直勾勾望着信宿,轻声开口道:“如果你有关于这个组织的情报,请你告诉我。”
信宿轻一蹙眉,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林载川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恳求。
信宿道:“你很关注这个组织?”
林载川沉默片刻:“我的一位同事曾经在这个组织内部卧底,后来他牺牲了。”
信宿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个代号“斑鸠”的警察。
信宿意味不明:“所以,你是想为他报仇吗?”
林载川的声音轻微,但坚定、冰冷:“我只是想完成他们未竟的心愿。”
那些曾经在沙蝎卧底、但不得善终的警察,甚至连尸骨都没有回来。
信宿注视着他宛如被霜雪洗过般的清秀眉眼,这时候的林载川看起来有一种极孤独的冷,好似他孤身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
——死者的遗志是要活着的人来背负的,而显然林载川一个人背负了许多。
信宿微微叹了一口气,临时更改了原本装痴卖傻的回答,喟叹似的说:“沙蝎的确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就算是我,也很难调查到他们的踪迹。”
“刑昭是不是沙蝎的人,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但许宁远曾经跟沙蝎有过联系,许家倒台后,他变成了一颗弃子。不过许宁远现在逃窜在外省,想要得到他的消息也很困难。”
“沙蝎本来想要搭着许宁远这个顺风车向外扩张,但没想到他的儿子在学校里捅了大篓子,几乎让他们的计划付之一炬——许家想花钱把这个窟窿强行补上,却不巧,你刚好把张明华的案子接到了市局。”
“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其实已经遏制了沙蝎扩张的动作。”
“至于其他的方面,我掌握的消息跟你应该差不多,没有更多可以告诉你的事了。”
林载川听完他的话,舒出一口气:“多谢。”
顿了顿,他轻声问:“你父母的死因,也跟沙蝎的人有关吗?”
所以动用张家的力量,在私底下调查这个组织?
信宿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得意地笑起来,一双天生上挑的眼睛凑近望着他,“林队,我还以为你算无遗策,原来也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顿了顿,他又正色道:“我父母的死因跟沙蝎无关,调查这个组织,只是……出于一些登不上台面的个人爱好而已。”
次日,苦逼打工人终于等到快乐星期六,信宿下午开车出门,去了以前去过的那家地下酒吧。
酒吧老板看到他极其诧异——信宿这个时间应该在睡午觉,没道理在卧室以外的地方看见他,他惊奇地问:“你竟然没在家睡觉?”
信宿言简意赅:“刚醒。”
秦老板:“…………”
原来是一觉睡到下午两点。
是他草率了。
信宿走到吧台后面,自己动手调了杯鸡尾酒。
秦老板塞给他两片夹心面包片:“下午两点空腹喝酒,真是年轻人啊,一看就没吃过胃疼的苦。”
信宿“啧”一声,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夹心”,闻着果酱颜色的色素香精,捏着鼻子将就着吃了一片,表情好像吃了新型毒药。
秦齐坐在高脚椅上,道:“有时间来我这里喝酒,市局调查进展应该还顺利吧,快结束了?”
“还有几只漏网之鱼。但除非用一些司法程序之外的手段,否则不可能抓住他们的把柄。”
信宿神情冷淡道,“没有其他办法了。林载川不会做那种事。他们藏的太高,就算我暗中调查到什么,也无法作为有效力的呈堂证供使用。”
秦齐听到这个评价,忍不住挑挑眉:“看起来你跟林载川相处的非常不错,怎么样——对他的印象有什么改观吗?”
“真正的聪明人都是不漏声色的。”
信宿想到什么,冷冷笑了一声:“喜欢在人面前叽叽喳喳叫的东西,往往命都不长。”
“………”秦齐不知道市局发生的事,听不懂他这又是在含沙射影谁了。
信宿吃了一点香精味儿的小甜点,又调了一杯伏特加,垂着眼眸似乎在想什么,一时没有说话,许久才又出声问:“你知道,斑鸠是谁吗?”
听到“斑鸠”,秦齐收起方才吊儿郎当的神色,站直了身体,语气严肃道:“我只听说过这个代号,如果不是斑鸠已经死了,这个代号说不定都没有人知道。听说他是特训局出身、在沙蝎卧底五年的刑警。”
信宿一时沉默。
秦齐用胳膊碰了碰他:“阎王,怎么不说话了。”
信宿摇晃着杯子里的冰块,看着透明的杯壁,漫不经心道:“我在想,如果林载川知道斑鸠的真正死因……会不会觉得荒唐至极。”
秦齐先是一愣,然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不可思议道:“斑鸠难道不是卧底沙蝎的时候牺牲的吗?!”
“……是。”
信宿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神情明显沉郁下去,没有再说。
秦齐把他手里的高浓度伏特加换成了桃汁气泡酒,批评道:“二十岁出头的小孩儿,动不动就一脸心机深沉的样子,看着这么心理不健康呢,能不能开朗活泼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