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眼尾一扬,冷冷瞥他一眼。
秦齐马上变脸,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老人家是不是要准备午休了,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信宿对“吃”和“住”的要求完全是两种极端,他对食物的要求苛刻至极,只愿意吃最精致美味的东西,但睡的地方就没有那么讲究了,给他个狗窝他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这段时间市局工作很忙,信宿虽然是浮岫市局知名反内卷达人,但上班的时候很少划水,人手实在不够用的时候,还会被扣住加班,最近非常缺觉,于是两点刚睡起来,四点的时候又睡下了。
秦齐把他送到房间门口,又轻声说了一句:“霜降那边一切正常,都在你的计划之内,我会帮你盯着。”
信宿点了点头。
房间被密不透光的厚重窗帘遮盖的有如黑夜,信宿闭着眼很快入睡,隐隐约约间,感觉到意识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信宿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阴暗无光的地下室。
他整个人蜷缩在墙角,身体还未长开,皮肤带着年幼的淡粉,五官棱角也比现在温和许多,看起来青涩又稚嫩……是他还幼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十一二岁。
信宿稍微动了动身体,他的两支削瘦手腕被粗糙麻绳捆在一起,皮肤被绳子割破了,伤口处传来清晰的痛。
同时,外面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有许多人在走动、搜索。
一个刑警强行破开地下室的门,看清楚里面的场景,惊呼道:“载川,快过来,这里有个小孩子!”
明亮光线骤然穿过地下室,信宿的眼睛似乎受到强光刺激,下意识地闭上眼,有眼泪流了下来。
睁开眼的时候,透过一层薄薄的泪水,他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
——那是林载川。
他的五官比现在看起来更加清秀俊美,也明显内敛青涩,但同样很温润柔和。
年轻的林载川把手里的枪别到腰间,单膝跪到信宿的面前,低下头,动作极为小心地、轻轻把他的手腕从粗粝麻绳里解救出来,然后用温热掌心摸摸信宿的脑袋,“别怕。”
“坏人已经被赶走了,没事了。”
年少的信宿只是用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林载川轻声问他:“还可以走吗?”
小信宿像个对外界反应迟钝的异类,抱着膝盖蜷缩在原地,并没有理会林载川的话。
他看起来空洞而美丽,像个缺少灵气的漂亮木偶。
林载川并没有强行把他带出去,只是站在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
从地下室门口透进来的光从林载川的背后照射进来,他的四处都是光亮,只有面前的信宿仍然在阴影笼罩中。
明暗好像被切割成两部分。
逆光之下,年轻的林载川像来自人间的陌生神明,对与世隔绝的小怪物伸出了一只手。
信宿睁大眼睛,乌黑的一双眼珠轻微动了动,像是在观察、打量眼前的人,然后慢慢地有了动作,把他的手放到了林载川的手心里。
林载川握住他的手,一步一步,牵着他走出了阴冷的地下室。
漆黑安静的房间里,信宿缓缓睁开了眼,眼底乌黑清澈。
距离他们初见,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林载川。
第四十三章
时间又过去半个多月,这起案件的收尾工作才终于完成,刑警们经过长时间调查取证,厘清了刑昭极其同伙的全部罪名。
从张明华的命案开始,到抓获刑昭为首的全部犯罪嫌疑人,只用了不到两周时间,这起案件的侦破速度快的令人匪夷所思,刑侦队不出意外被局里开会表彰,月末,他们组织了一场庆功宴。
除了有特殊情况的,刑侦队的人基本都来了,热热闹闹一屋子人,不过这种场合一般都是由贺争和章斐他们几个负责活络气氛,让林载川那种性格的人做这种事,有些太为难他了。
信宿在家里磨叽着换衣服,开车过来的时候还不幸遭遇下班晚高峰,不出意料地迟到了,一桌子酒菜都上齐了,他才姗姗来迟推开门进来。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信宿一进门,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一秒。
即便他们已经逐渐习惯信宿的美颜暴击,但是看到他穿常服的样子,还是会下意识地一愣。
信宿今天穿了一身一看面料就知道价值不菲的深绿色长风衣,将他本来就优越的身形修剪地更加高挑纤细,黑色高领的针织衫包裹着一段修长脖颈,看起来无端有几分脆弱感。
他的肌肤雪白、眉眼乌黑,站在那里,精致漂亮的像摆在展览柜里的工艺品,完美无瑕。
章斐喃喃道:“说实话,感觉信宿这张脸看的时间长了,对其他男人已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沙平哲在旁边翻白眼:“你再大两岁信宿都能叫你叫妈了,差不多得了。”
章斐震怒:“四十岁老阿姨就不能有少女心了吗!”
信宿看了一眼,贺争跟郑治国一左一右坐在林载川的旁边,他没有心仪的位置了。
信宿搬了张空椅子,走到贺争旁边,礼貌小声问:“贺哥,我能坐你旁边吗?”
贺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图,高高兴兴挪了下椅子,喜笑颜开道:“坐坐坐。”
于是信宿如愿以偿插到了他跟林载川中间。
章斐举杯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顺利破获一件陈年大案,抓捕了一百多个犯罪嫌疑人,年终奖又可以多加一笔了!一切为了人民!干杯!”
“干杯!”
“干杯!”
一口喝完杯子里的啤酒,贺争扭过头问:“信宿小同志,工作生涯的第一案,感觉怎么样?”
说起来也巧,这起案子确实是从信宿上班第一天的时候开始的。
信宿微微颔首:“初来乍到,工作上有很多不周到的地方,多谢前辈们照顾了。”
这句话明显就是自谦了——
他们都能看出来,信宿在市局里混的如鱼得水,比工作了十年的老油子还滑。
章斐夸赞道:“刚入职一个月就得到局里表扬,已经很厉害了,而且林队那么喜欢你,经常跟你小黑屋密谋,我们都没有这个待遇好不好!”
信宿听到这话轻轻一挑眉,看向身边的男人。
那人脸上神情淡淡,没有丝毫反应。
信宿:“………”
林载川喜欢他吗?
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章斐扒拉着她的眼睛,跟旁边的同事道:“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你快帮我看看我有没有熬出鱼尾纹……”
贺争隔着一个信宿,给林载川夹了一块红烧肉、一只基围虾,“林队这段时间辛苦了!多吃一点好吃的!”
“谢谢。”
在工作以外的时候,林载川一直是很沉默寡言的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什么,安安静静吃着同事们夹在他碗里的饭菜。
没多久,他们最后一道菜也上来了,服务生两手端着一个非常大的碟子,上面层层叠叠地摞着满满当当的皮皮虾。
信宿看到那一盘长条生物,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贺争热心肠地夹了两只放在他的盘子里,他也没吃。
林载川看了他一眼。
他记得信宿喜欢吃各种海鲜,几乎是来者不拒。
林载川垂眼问他:“怎么不吃了?”
信宿:“………”
他以前贪吃,被这个东西上的尖刺扎过手,后来还没注意让伤口感染了,去医院做了小手术才堪堪保住他的手指,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心理阴影。
但这种不太聪明的黑历史显然不能提,信宿含含糊糊“唔”了声,吐字不清道:“剥皮太麻烦了,不想吃。”
……确实是这个大少爷能想出来的理由。
林载川微不可闻地叹息,把他盘子里的虾拿了过来,折下尾部,撬开各个关节,往下一撕,剥下来整整齐齐一排虾壳,然后把里面完好无损的肉递了回去。
信宿:“………”
这是什么技能,能不能传授一下。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林载川的手。
白皙纤细、灵巧修长,看起来跟他的手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信宿诚恳地说:“谢谢林队——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同居吗?”
林载川用湿巾擦干净手指,淡淡回他一句:“西红柿炒鸡蛋。”
信宿:“………”
好了,今天的天就聊到这里吧。
因为信宿在案件侦破过程中的出色表现,饭后被同事们轮流敬酒,明天是周六,除了值班刑警要去上班,其他人都没正事儿,等到这场庆功宴结束,满屋子的人基本上都喝多了。
刑警们离开的时候叫了代驾,或者家里有人来接。
林载川只喝了一杯没度数的果酒,是为数不多还清醒的人,他把同事们一个一个送到车上。
直到还剩最后一个,既没叫代驾、也没家人接的大少爷,懒洋洋坐在椅子上,等着林载川带他回家。
林载川推门进来,信宿目不转睛一路盯着他,单手支着下巴,脸颊薄樱似的绯红,一双美丽妖异的眼里满是朦胧醉意。
林载川走到信宿身边,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回家了。”
信宿“唔”了一声。
这人酒量差就算了,又菜又爱喝,而且喝醉了以后好像被抽了全身骨头一样,林载川都扶不住他,整个人软的像滩水,靠在林载川的身上,很不合作地往下滑。
林载川捞了他两下都没把人捞起来,只能拉住他的一条手臂,把人放到脊背上,背着他走出房间。
走廊上的服务生一看有个被背出来的醉汉,赶紧急忙上前询问,“需要我们帮您把这位客人送下去吗?”
“不必。”
林载川带着信宿走出饭店,夜风劈头盖脸地吹了过来。
信宿的风衣只是披在身上,他好像觉得有些冷,搂住林载川的脖子,脑袋往他的脖颈间凑了一下。
嘴里嘟囔了一声:“冷。”
林载川低声问他:“你下来把衣服穿好?”
信宿脑袋摇了摇,抱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不肯下去。
林载川只能稍微加快脚步,到了停车场,把人放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信宿窝在座位里,闭着眼睛,喃喃道:“喝多了,好难受。”
林载川把风衣盖在他的身上,皱眉低声道:“知道难受还要喝那么多。”
“……嗯?因为很放松啊。”
信宿扯了下唇,声音里带着恍惚的笑意,几不可闻地低声说,“林载川,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跟这么多人坐在一起,不需要防备什么。”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我很久没有……”
林载川的动作稍微停顿一下,抬起眼望着他。
车内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信宿本来就雪白的脸色此刻看起来有一种不太正常的瓷白,他直直地望着车窗外远处的人间烟火,眼中流露出一丝迷离的向往。
但这种情绪很快就消失不见,恍若一闪而过的错觉,他闭上眼睛,眉眼间只剩下一片疲惫至极的冰冷。
“回家吧。”
林载川从另一边上车,拉上安全带,“这里离你的别墅很远,开车过去要一个半小时,不介意的话,去我家睡一晚。”
信宿“嗯”一声,气若游丝开口道:“明天早上,想喝上次的那个粥。”
“你先起得来再说吧。”
信宿:“………”
他坚持不住,终于沉沉昏睡了回去。
没有回应,林载川转过头,无声凝视着他。
信宿有一张天生的好皮囊,浓密长睫即便低垂着也翘起一道弧度,鼻梁挺直、眉骨深邃,清晰的下颌线一路没入脖颈处,侧脸线条看起来锋利而冰冷。
只要稍微一接触,就知道他是一个相当自我且强硬的人。
但林载川感觉他分明是脆弱的。
像冬日檐下的冰棱,看似剔透、锐利。
可被阳光长时间照耀,就会摇摇欲坠,跌落下来,最后摔的粉碎。
林载川在车里看了他许久,而后抬起手,抚平他不自觉轻微皱起的眉心,发动起汽车,离开酒店。
晚上十一点,华灯点燃了夜色,整座城市车水马龙。
在夜晚能够安然入睡的人,并不知道茫茫黑夜可以藏匿多少罪恶。
林载川在宽阔马路上一路直行,车灯照亮了巷道角落的一角,明亮灯光在黑暗处一闪而过。
监控摄像头闪烁着红光,无人经过的小巷里,骤然惊起一声惨叫,血色泼到了破败惨白的墙皮上,留下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一只乌鸦从落叶枯枝上飞过。
林载川开了半小时的车,把人带回家。
这会儿信宿已经在副驾驶睡的跟猪一样了,叫都叫不醒,林载川把他放在后背上还一直往下滑,最后没办法只能把他抱上了楼。
信宿的个子跟林载川差不多高,但身体出乎意料的轻,浑身骨头没有分量似的。
每天吃那么多山珍海味,一天三顿饭外带一顿夜宵,好像也没有把他的身体养起来。
打开门,干将本来习惯性往林载川的身上扑,发现他怀里还有个人的时候又紧急刹车,警觉地围着两个人转圈,四处闻闻嗅嗅。
它摇着尾巴跟着林载川走到卧室,抬起两只爪子帮他打开卧室门。
林载川走进卧室,把信宿放到床上,拿过枕头垫在他的脑袋下面。
信宿里面穿了一件高领衣服,好像有些不太舒服,微微蹙着眉,伸手扯了一下领口。
林载川单膝跪到床上,帮他把衣服脱下来,脱到一半,下摆刚卷到腰腹的位置,动作稍微停了停。
信宿里面没有穿其他的衣服,毛衣掀起来,就露出一段雪白削细的腰,凹陷下去很明显的弧度,那弧线一路向上没入衣料中,几乎引人遐想。
片刻后,林载川直起身,从衣柜里找了一套干净睡衣,从上到下换到了信宿身上。
信宿无知无觉翻过身,半边脸埋进被子里。
安置好卧室里的人,林载川出门倒了一碗狗粮在盆里,然后走进了客房。
第二天,信宿早上六点醒了过来,天都还没亮,鸡都还没睁眼。
倒不是因为他突然严于律己,而是——
鸡没醒,狗醒了。
干将在他门外狼嚎似的嗷呜嗷呜一直叫,声音震耳欲聋,信宿活生生被前辈的叫声吵了起来。
“………”
每个打工人周六早上被吵醒的痛苦与愤怒都是平等的,就算富二代也不能幸免,信宿深吸一口气,一脸不想活了的表情,痛不欲生地用被子埋住了脑袋。
很快,门外隐约传来说话声,好像是林载川过来了,跟干将说了什么,外面没有了声音。
信宿耳边终于清净了,本来想继续睡个香甜的回笼觉,但是想起昨天林载川说的那句话——“你先起得来再说吧”。
他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志气,竟然身残志坚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信宿走下床,低头找拖鞋,然后才发现他的衣服换了,现在穿的是一身蓝色棉质睡衣。
……是林载川给他换的吗?
好像也没有其他人了。
信宿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掀开睡衣低头看了一眼。
虽然没有漂亮的腹肌,但怎么说也算得上皮肤白皙、骨肉匀停,起码还算是很好看的。
信宿平时懒的长毛,能躺在床上绝对不走出门一步,除了当初考公安为了应付体能测试请了教练突击两个月之外,他再也没有进行过什么体能锻炼。
跟其他同事比起来,约等于一根美丽废材。
信宿扯了下睡衣下摆,打开门走出了卧室。
林载川已经醒了,双腿交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本心理学相关的书,干将蜷在他的脚边,老老实实舔毛。
听到开门的声音,林载川神情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早就醒了。
信宿单手撑在腰间,歪头挑眉看着他,“你答应我的,我起床早餐就做海鲜粥。”
林载川:“………”
果然能打败信宿的只有他自己。
为了一碗粥,早上六点钟从床上爬起来,这种信念感也是没谁了。
他无语半晌后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厨房。
上次信宿感冒发烧,给他买的鲍鱼还有十多只在冰箱里冻着,林载川平时在家里不吃这些,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解冻以后,他处理好鲍鱼、虾仁,把瘦肉切成方形小块,然后下锅炒熟,放盐加水。
回头一看,发现信宿拿着手机站在门口,摄像头对着厨房。
林载川轻轻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瞻仰学习一下,不会拍到你的脸的,只有手上镜。”
信宿装模作样叹气道,“你不愿意跟我同居,我就只好让家里的阿姨回去帮我做了——林队,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同居吗?”
这人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一点脸都能不要,被拒绝三次还能越挫越勇。
林载川:“………”
他淡淡道:“如果你要过来暂住,我没有意见。”
信宿心想住在他家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下一秒,楼上传来熊孩子大清早咚咚咚跑步的声音,伴随着隐隐约约的、中气十足的吱哇乱叫。
……还是算了。
过了一个小时,林载川端了两碗粥到桌子上。
粥的味道其实跟酒店里卖的海鲜粥差不太多,不一样的是,林载川做的喝下去以后,口腔里会有一丝非常奇特甘美的回甜,余韵悠长。
信宿终于喝到了他的梦中情粥,心满意足舔舔嘴唇,得寸进尺地说:“中午想吃炸虾仁、糖醋排骨、麻辣鱼、米饭。”
林载川抬起头,静静看了他一眼。
信宿跟他对视,想了想,低头拿出手机,从微信转了两万块钱给他。
“……一天的伙食费。”
然后他主动跑去厨房把碗洗了,还异常殷勤地喂了干将、摸了摸干将的脑袋跟他增进同事感情,又打开了家里的扫地机器人。
看到他甚至在研究卫生间里的拖把要怎么用,林载川终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中午会做的。”
信宿立马放下拖把,跑回卧室睡觉了。
早上八点,林载川牵着干将下去遛狗,顺便去超市买了鲜虾、排骨、草鱼。
信宿在上司家里蹭了三顿饭,窝在沙发上,舒适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刑昭的案子结束,最近终于能清闲一段时间了。”
林载川道:“你最好不要这样说。”
信宿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林载川低头沉默半晌,好像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
信宿又把刚刚的话回想一遍,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不能立flag!”
林载川是5G冲浪社会的2G古董,什么网络热词他都不了解,平时不看微博、不刷朋友圈,微信主页上一条消息还是去年过年的“诸位新年好”。
每天不是在办案就是在准备办案的路上。
他不知道“flag”是什么,但贺争以前经常乌鸦嘴,每次他在办公室说“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的时候,第二天就一定会出大事,然后被其他同事群起而攻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话在公安局这样的地方格外灵验,几乎是“言出法随”。
信宿呸呸了两声。
林载川晚上遛狗回来,信宿还没走,甚至把鞋子脱了下来,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嘴里喃喃自语:“两百三十万,两百八十五万,三百六十万……”
“在算什么?”
信宿语气苦恼道:“我家里市局太远了,每天开车都要半个多小时,我在看附近有没有适合的单人公寓可以买下来。但是很多我喜欢的房型都是只租不售……我双倍价格买他们会同意吗?”
林载川问:“不喜欢住单元楼吗?”
他们小区都有很多楼层还没有卖出去。
信宿仰起脸一脸真诚道:“我社恐。”
林载川:“………”
“算了,回去让他们帮我看。”信宿揉了下眼睛,起身道,“我先回家了。很久没去见我养父了,明天不上班,我回去看看他。”
信宿的养父,本地非常知名的企业家、慈善家,亿万富豪张同济。
林载川点头,“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我喊了司机来接我,马上到楼下了。”
信宿换好衣服,走到门口时转过身,向林载川微微一弯腰,单手挽了个极漂亮优雅的绅士礼,“多谢款待啦林队,周一市局见。”
林载川眼里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望着他轻声道:“嗯。路上注意安全。”
一天后。
干公安这一行的,难得有两天完整的假期,市局的刑警估计都在家里补了两天的觉,回来都各个干劲十足的,精神面貌非常优秀。
由许幼仪牵扯出的大案刚结束,现在市局手头上没有案子,章斐一直负责刑侦支队案件的受理工作,在电脑前从各个分局的立案记录里浏览案件详情。
半晌,她突然“卧槽”了一声,受了惊吓似的,身体往后仰了一下。
章斐在这一行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很少有这么震惊的时候,更别说骂国粹了,办公室里的刑警顿时都诧异地看向她。
……怎么了?
章斐瞳孔震颤着,吞吞唾沫站起来,“林队,我觉得有个案子我们需要关注一下!”
林载川抬起头:“什么案子?”
章斐道:“故意杀人!”
林载川:“受害人情况呢?”
“一人、一刀毙命!”
信宿听了表示疑惑:“唔,不是说市局不接收受害人在三人以下的小型案件吗?”
张明华那个案子是因为案情模糊、性质难以判断,如果市局不接手可能会让凶手逍遥法外,是特例,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章斐难以置信道:“因为犯罪嫌疑人,哦,不能说是嫌疑人,因为那个杀手很可能是未成年——”
“刑法意义上的未成年。”
“凶手是个心理素质相当可怕的未成年人。”
“当时案发现场附近的摄像头拍下了受害人被杀害的全部经过,整个过程给我的感觉非常诡异,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林载川“嗯”一声起身率先出门,刑警们迅速转战隔壁会议室。
章斐将监控录像投放到会议室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
左上角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半。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孩出现在监控画面当中,他看起来很削瘦,笔直站在昏黄路灯下,带着手套的右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形状的黑色布袋,尾端垂落到地面。
这个时候路上已经很少有人来往了,尤其案发地点看起来是个人烟稀少的小巷道,偶尔有一个人经过,看到这个少年独自站在路灯下,上前跟他说了什么,好像在问他是不是迷路了。
但少年没有回复他,仍然保持着站立姿势,无动于衷。
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那路人自讨没趣地走了。
半分钟后,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监控摄像头的范围当中。
这时,章斐稍微暂停了录像,道:“从这里开始,受害人吴昌广出现……你们往下看吧,反正我是不想再看一遍了。”
监控视频继续播放。
吴昌广跟刚刚过去的那个人一样,见到有个孩子站在那里,主动上前询问这个独自一人的男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少年这次往前走了一步。
他好像对吴昌广说了什么,但吴昌广没有听清,于是稍微弯下腰,更加凑到了少年的身边。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少年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拎了出来——
被藏在黑色长布袋里的,赫然是一把锋利长刀!
难以想象,这个瘦弱的男孩竟然能将那看着就非常厚重的刀拎起来,双手抬高,动作干脆利落、自上而下地一劈——
监控视频分明是没有任何声响的,安静的可怕,但刑警们似乎听到了一声皮肉被瞬间割裂的裂响,脊梁骨跟着一凉。
血液瞬间从吴昌广的身上喷溅出来,刀刃还没完全划到最后,他面前的那堵墙已经被劈头盖脸泼成了浓郁的血红!
吴昌广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茫然地垂下头,看着几乎把他劈成两半的伤口,伸手摸了一下,瞬间满手是血。
然后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少年甚至蹲下来确认他已经断气,然后迅速离开了案发现场,走出了监控范围。
监控视频播放结束,开始自动重播。
“……嘶。”
直到这时,会议室里才有人长长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决绝、狠辣、毫不犹豫的一刀,旁观的刑警隔着监控都一个机灵,贺争也像章斐那样“卧槽”了一声,好像那一刀劈到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们终于明白章斐说的“诡异”是什么了。
这哪像个未成年,根本就是个冷酷的、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
章斐神情严峻道:“这起案件发生在锦江分区,前天晚上发生的命案,之所以觉得市局可以关注这起案子,是因为这个凶手看起来很可能不满十四岁,处于完全无刑事责任年龄阶段。目前还没有追踪到他的下落。”
林载川面色沉静如水:“受害人的信息呢?”
章斐拿起她的平板电脑,“这个锦江分局调查的很详细,受害人吴昌广,男,三十九岁,在xx保险公司上班,月薪八千,据公司同事说他人缘不错,为人憨厚老实。妻子谢芸,三十八岁,从事个体工商经营,二人还有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儿子,十三岁,叫吴沿。”
“没有什么调查到什么异常背景,就是很普通的三人家庭。”
章斐看向林载川,询问道:“林队,你看这个案子市局要接吗?”
会议桌对面一个刑警皱眉道:“但是,嫌疑人要真不够十四周岁,就算咱们市局查也没用啊,不到法定年龄,一不能拘、二不能判的,顶多由政府收容教养,跟没查不是一个样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