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学业想到什么,脸色瞬间骤变。
这时,郑副队的声音从林载川的耳机里传来:“林队,魏局让你过去一趟。”
“……好像是省厅那边有什么消息。”
“我不同意。”
公安局局长办公室,林载川在门前笔直站立,只坚决吐出了四个字,神情沉凝冰冷。
魏平良看他这丝毫不退让的态度,不由叹了一口气。
时间推回十分钟前——
林载川来到局长办公室,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林载川刚一进门,魏平良就起身直截了当问他,“你们刑侦队昨天是不是把郑副厅长的亲侄子带回来了?”
林载川神情冷淡:“我不知道谁是郑副厅的侄子,但凡涉嫌违法犯罪的,都扣在市局了。”
魏平良摆摆手,一脸牙疼的表情,“小崽子,别跟我在这儿说这一套,你不是刚把郑学业叫审讯室里去了吗?”
林载川道:“郑学业是犯罪嫌疑人之一。”
魏平良倒了杯养生菊花茶,神情唏嘘不已:“这个郑学业,我前几年也听过他的名声,仗着亲爹开公司、叔叔在省厅有背景,没干过几件好事,就是一个三教九流的纨绔,啧,不过这次是踢到钢板上了。”
“老郑一辈子公正廉洁,眼见要光荣退休了,被他侄子闹了这么一出,晚节不保啊。”魏平良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叹气,“陈厅听说了这件事,大早上亲自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这次闹的这么兴师动众。”
听到这里,林载川轻微蹙起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我把你从刘静调查到现在的情况跟陈厅说了,上次你给我的名单,我也透露给他一点消息,”魏平良道,“陈厅的意思是,这起案子牵扯到的范围太广了,以后调查到的有些人,单凭我们市局可能不好处理。”
“这起案子以后就由省厅接手调查。”
林载川闻言沉默片刻。
如果案子移交省厅,最后调查结果,就不是他们市局能插手的了。
林载川不认为在省厅公安机关工作的同事们会跟那个组织的人有什么勾结,那份名单里也确实没有一个警察。
但难保“那些人”不会把手伸到省厅里面去,暗地里有什么动作。
这个案子的侦查权一旦转移出去,想再接手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林载川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
魏平良一脸“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的表情,坐到沙发上无奈问,“那你想怎么办吧,起码让我对那边有个交代。”
“这起案子市局调查到现在,水有多深至今都没有人清楚,让省厅全权接手,我不可能放心。”
“省厅如果要参与调查,可以派调查小组来浮岫,市局会与他们案情同步,他们也可以独立进行侦查工作,刑侦队并不干涉。”
“但审问嫌疑人必须在市局审讯室进行,所有与案件相关的证人、嫌疑人,都禁止带离市局。”
林载川平静道:“陈厅如果对这个方案有任何不满,您让他直接跟我联系,我来跟他交谈。”
魏平良:“…………”
林载川毕竟是国家训练出来的人,就算性格再温和谦逊,内里也绝对是个硬骨头,他不能接受的事,别说只是个省公安厅厅长,就算他特训科的老师亲自过来,他也不会轻易退让一步。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但隔着几个职位就没这个讲究了,陈厅长是魏平良的顶头上司,可是跟林载川离的还有点远。
细说起来,林载川跟陈厅甚至还有点“过节”。
他二十岁出头刚入市局那会儿,陈厅眼馋浮岫市局有这样一个上面培养出来的高素质人才,一直想要把他调到省厅那边工作,但林载川拒绝了。
他连续三年跟林载川提出要把他调离浮岫,林载川就拒绝了他三次,而且拒绝的相当彻底。
陈老可能是觉得面子上受挫,小年轻不识抬举,闹脾气了,后来这几年,再也没跟林载川联系过。
魏平良早年还是普通小刑警的时候,在外面冲锋陷阵一根筋,脾气出名的火爆,现在老了,坐办公室里反而圆滑了不少,“行,我跟陈厅传达一下你的意思——不过我可没胆子跟我上级这么顶嘴,他要是翻脸了我就让他直接来找你了。”
林载川点点头:“可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嗯——哦对了,郑厅刚给我发消息了,原话是:此事不必留情,一视同仁就可。”
“明白。”
林载川从局长办公室回来,刑侦队一屋子人看他,贺争小心翼翼问:“林队,省厅那边找你有事吗?”
林载川摇摇头:“没什么。”
这件事最后发展还未知,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扰乱他们的心神。
他问:“郑学业那边怎么样?”
“没说,这么吓唬他还是没说。”
警方确实在郑学业的手机里找到了一通疑似跟刑昭的通话记录,但拨打过去没有人接,而且也查不到那一串电话号码的身份信息。
林载川本来想用这个诈他一下,结果最后郑学业还是死咬着没有开口。
信宿旁边“唔”了声,“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刑警都转头看向他。
“市局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刑昭应该在家里等不及了吧。”信宿微笑一笑,一脸温和无害的表情,“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跟他见一面了。”
“………”章斐看到信宿这么笑就浑身发毛。
每次这人露出这种憋了一肚子坏水的微笑,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林载川思索片刻,“嗯,联系他尽快到市局‘协助调查’吧。”
交代完工作上的事,林载川跟信宿一起往楼上办公室走去。
林载川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睡不太好。”信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等这起案子结束了,我就要请假回家补觉。”
听到这种公然浑水摸鱼的话,林载川也没说他什么,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轻微皱着眉,好像在想什么事。
信宿又道:“省厅那边是不是想把案子接过去?”
林载川对他这种读心术似的精准预感已经见怪不怪,轻声回答道:“嗯,但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那边也没有把话说的太死。”
信宿点点头:“其实也很好理解,毕竟这起犯罪涉及到的嫌疑人规模确实不小,怎么说也算是大案了,省厅那边恐怕也担心一个小小的市局吃不下来。”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但是这案子如果移交到省厅那边,结果是怎么样就说不好了。”
林载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也在担心这件事。
“来打个赌吧。”信宿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我赌刑昭三天内就会落网。”
林载川不觉得三天内他们能得到指向刑昭的确凿证据,脚步稍停,看向信宿:“赌什么?”
信宿眼睛一弯,一双漂亮的眼眸里笑意恍淌,带着点阴谋得逞的意味:“如果我输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个合法范围之内的要求。”
“合法范围”内的要求,听起来就没什么道德感。
林载川一点头:“可以。”
下午两点,贺争打电话说刑昭来市局了。
林载川本来要去审讯室见他,信宿主动请缨,“我去吧。等他很久了。”
林载川略一迟疑:“他不会认出你吗?”
信宿道:“没关系,他没见过我。”
林载川点了点头。
让信宿去对付这种人模人样的斯文败类,那可是“专业对口”了,因为信宿本人就是“斯文败类”领域里的佼佼者,技高一筹,他最知道怎么对付刑昭这样的人。
刑昭穿着一身西装,优雅端正坐在审讯室里,手边甚至还放了一杯普洱茶。
信宿推开门走进来,极友善地对他一笑:“你好,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刑警——您是刑昭校长对吧?”
刑昭轻轻一挑眉,似乎有些意外竟然不是林载川来见他,只是安排了一个普通刑警,但还是礼节性地对他点了点头。
信宿懒散地往椅子上一坐,语气漫不经心道:“是这样的,市局正在调查一起大型强迫卖淫案,目前已经找到了二十多位受害者。不巧的是,这些受害者有一个共性——”
他微妙停顿一下,看向刑昭的眼睛:“她们都来自盛才高中,并且在受到侵害之前,多多少少都跟你有过联系,要么去你家、要么被你介绍过兼职、要么受过你的其他恩惠,你应该对这些女生都有印象。”
“这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邢校长,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刑昭好似反应了半晌,才不可思议道:“……你们怀疑我跟这起案子有关系吗?”
“有句话怎么说,一次是巧合、两次是线索、三次是证据。”信宿善解人意地对他一笑,温和道:“那么多受害人都跟你接触过,市局会怀疑你也是理所当然的,还请邢校长不要介意。”
刑昭的脸色微微沉了沉。
不知道林载川从哪儿找来一个不会说人话的愣头青,刑昭从他的态度和话语间感觉到了一种被冒犯的“怠慢”——被警方轻视、甚至被直接无视的怠慢。
那应该是他跟林载川之间的“博弈”。
而不是眼前这个——不知道刚工作了几天、没有一丝职业素养、说话让人火冒三丈的漂亮草包。
“这么多年我资助过的学生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你们不如一个一个调查过去,看看她们是不是都遇害了?!”刑昭直起身,像是有些愤怒,“你们市局调查工作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连帮助我的学生都是被怀疑的理由了吗?!”
信宿则端着一张无可挑剔的笑脸,淘宝客服一样的语气:“你先不要生气,每个跟案件有关的人来到市局都会接受询问,如果真的跟这起案件没有关系,那你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刑昭意识到他有些失态,他本来应该是游刃有余、掌控审讯节奏的那一方,他才是俯瞰全局的那个人。
刑昭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很快调整语气,恢复了刚开始的平静温和:“我明白了,配合警方调查是应该的,关于这起案子,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向我询问。”
信宿公事公办地问:“你是怎么调查到这些女生的家庭背景的?”
刑昭似乎早有准备,一顿不顿地解释道:“我们学校在招收学生的时候,会了解每个学生的家庭环境,如果有经济条件困难的学生,学校会给予适当的学费减免。”
“我以前是学校的老师,现在是学校的副校长,跟学校里的同学有接触是很正常的事,男生、女生都有很多,这么多年过去,资助过的可能有近千人。”
“不止是我,我们学校的很多老师都帮助过教导的学生。”
说到这里,刑昭的语气带着微微不满:“用这种没有一点实际证据的‘巧合’就怀疑一个人,是不是不太合理?”
对面那个漂亮草包托着下巴想了想,然后极敷衍地点了下头:“你说的也是,其实我们警方没有想要故意冒犯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太过巧合,所以把你叫过来询问一下情况。”
“既然你跟这起案子没有关系,辛苦邢校长百忙之中过来一趟了,感谢配合调查。”
说完,信宿就起身往审讯室外走去,宣告这次对话结束。
刑昭坐在原地,明显愣了一下,神情有些不可置信,好像不敢相信警方把他叫来就只是为了问这几个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问题——
“你们……”
信宿听到声音转过身,脸上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惊讶,微笑问:“邢副校长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刑昭:“………”
市局明明已经发现他跟赵铭媛的关系了,为什么却闭口不提?
林载川分明已经怀疑他了、甚至监听了他的电话,为什么不直接跟他对质。
可这些问题他不能问出来,否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只能往肚子里吞。
刑昭不知道这几个条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轻微咬着牙关,维持住了体面,“……没有。”
信宿客气冲他一点头:“那我就不送了。”
刑昭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脸色有些阴沉难看地走出了审讯室,看起来显然心情不好。
“剧情”没有按照他的预演进行下去,他准备的天衣无缝的措辞甚至完全没有说出口!
他全副武装地上战场、却这么被一个百无一用的绣花枕头轻飘飘打发了。
信宿靠在墙上盯着他的背影,笑了一声,但很快,那浮于表面的笑意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他垂下眼眸,轻声喃喃道:“别着急……还没开始呢。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看到信宿回到办公室里,林载川抬起眼问他。
“嗯。”信宿没骨头似的仰在沙发上,枕着手腕,脸上带着某种愉快笑意,“估计刑昭现在怎么都想不通,市局怎么会派一个‘草包’审问他,还审的这么草率,什么都没问就放他走了。”
林载川翻开一份审讯笔录,低头淡淡道:“本来以为是一场盛大的个人表演秀,结果精心准备的谎言没有机会说出口,对手还对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谁都会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刑昭那样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
“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隔着铁窗了。”
信宿闭目养神半晌,忽然望着天花板喃喃道:“那些人在市局呆了一天,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去工作了!”片刻后他站了起来,“为了我们的赌约。”
林载川问:“你打算怎么做?”
信宿朝他摆了摆手:“保密!等我的好消息吧。”
林载川望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
信宿打算要做什么,他现在也猜不到,这个人的脑袋里总是有很多不走寻常路的歪主意。
不过总归是在市局,那么多摄像头盯着,林载川倒也不怕他用什么“非法手段”去审讯那些嫌疑人。
信宿下楼,走到刑侦队的办公室,就戳在门口站着,跟个美丽门童一样。
章斐“哟”了一声,打趣道:“信警官,巡查呢?”
贺争关切问:“信宿同志,你怎么站在门口,有什么事吗?”
信宿语气严肃道:“信宿同志需要帮忙。”
章斐同样严肃道:“信宿同志展开讲讲。”
信宿到自己的办公桌面前坐下,单手托着脸腮道:“是这样的,我跟林队打了个赌,说三天之内就把刑昭犯罪的证据从那些人的嘴里撬出来,不然的话,我就要答应林队提出来的所有要求!”
“……三天不太可能吧,咱们现在连一半的人都还没审完,而且这些孙子嘴忒硬,一口气风声都不往外透露。”
信宿眨了眨眼:“我有一个能让他们主动开口供出刑昭的办法,虽然不一定百分之百成功,但我想尝试一下。”
贺争整个人一震,精神瞬间亢奋:“什么办法!!”
“想撬开一个人的嘴或许不容易,但让一群人开口说话还是可以做到的,”信宿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囚徒困境吧。”
贺争点点头道:“当然,我当时大学审讯课的时候老师第一节课就讲了这个。”
在理论上,两个人都保持沉默才是最优解,但在真正的司法实践中——由于无法信任对方,嫌疑人都会做出最利于自己的选择,所以,“囚徒困境”的最终答案往往倾向于两个人互相揭发。
信宿道:“囚徒困境,本质上其实就是一种绝境利己的心理,可以瓦解很多犯罪团体内部并不牢固的‘信任’。”
贺争有些茫然:“……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我再假设一个情境:在一方揭发、一方沉默的情况下,警察主动告诉沉默的那一方,你被你的同伴出卖了,即将面临十年刑期,你说——沉默方会不会为了减少两年刑期,选择把真相说出来?”信宿话音愉快,意味深长道:“现在市局可是热闹的很。”
“………”章斐说:“我好像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下午四点半,从审讯室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是被查封的那家KTV的管理人员之一,被两个刑警从审讯室押送到拘留所。
路过其他审讯室的时候,他听到有一个刑警背对着他,在通讯器里跟什么人汇报说:“林队,麦喆酒吧的老板陆平西刚刚招供了,在审讯室里交代了刑昭在盛才高中里选择目标、联系组织控制受害人、拍下威胁受害人的证据、强迫受害人向其他人卖淫的详细经过。并且他还可以提供他所知道的组织内成员的全部名单。”
闻言,那管理人几乎浑身一震,瞬间停下了脚步,扭头往回看去,像是不敢相信有人竟然敢把一切交代出来!
甚至连他都有可能被出卖!
那刑警似乎没发现有人在听,继续道:“陆平西说,他可以向警方提供刑昭的犯罪证据,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帮助抓获犯罪集团的首要分子,属于重大立功表现,嫌疑人希望警方可以说服法院,在最后量刑阶段可以给他减刑。”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刑警不断点头:“好的,我明白。我这就去回复。”
直到那管理人被刑警押着走出楼道,贺争才松了口气,然后忧心忡忡问:“真的有用吗?这样他就能主动交代吗?”
信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垂眼轻声道:“有没有用,就看今晚了。”
白天的时候审讯工作陷入僵局,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保持沉默”是最优解,受害人虽然不是出于自愿,可并没有明面上的直接证据,只要他们一起咬定这只是简单的卖淫行为,最多也只是行政治安处罚。
但假如有一个人首先打破了这个局面,破了表面上的一层薄冰——那么剩下的人也会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像鱼群觅食那样,争抢那“先到先得”的立功机会。
现在“人造鱼饵”已经放出去了,市局只需要等着他们主动咬钩。
章斐双手合十,闭眼祈祷:“信女愿一生吃素,换这些丧心病狂的罪犯多坐十年大牢。”
晚上八点半,信宿并不常见地在市局办公室加班,他看起来很疲倦,趴在桌子上轻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扫出一片错落阴影。
直到一声电话铃声响起。
信宿悄然睁开眼睛。
章斐接听电话,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顿时一脸喜色:“拘留所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有个嫌疑人想要交代关于这起强迫卖淫案的重要线索!”
信宿眼尾一弯,低声笑了起来。
看起来,第一块冰马上就要碎了——冰层之下,掩盖的到底是什么呢。
章斐正想大力表扬信宿同志的优秀表现,只见这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腔调:“好困,我先回家补觉了,喊林队来验收成果吧——明天见。”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章斐一路目送他离开,感觉这位同志好像那个“事了拂衣去”的世外高人,来他们市局是拯救天下苍生的。
“林队!”
“嫌疑人那边有新情况,一位嫌疑人愿意自首!”
信宿不知道怎么说服的办公室里林载川的这群“狂热追随者”,这次安排是他擅作主张,没有事先给林载川透露一点风声,直到现在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贺争才兴高采烈地跑到林载川的办公室里大声宣告,“等会儿就送到审讯室!是信宿的主意!”
林载川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信宿当时说的是三天时间——
现在还不到一天。
林载川神情轻微错愕,“……他做了什么?”
贺争语速飞快一通解释,把信宿是怎么让他们产生内部信任危机、用“减刑”当诱饵、成功“策反”一个组织内部成员的经过都叭叭了一遍。
林载川沉默片刻,轻声道:“原来如此。”
他起身道:“走吧,去审讯室。”
这个赌,是信宿赢了。
即便是林载川也要承认,信宿在这种方面的确有着惊人的天赋,他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把控,精准到近乎恐怖的地步。
他想要算计什么人,会连这个人未来会走的一百步路都算的清清楚楚。
晚上十一点半,空气寂静,夜色浓郁。
信宿趴在层层叠叠的柔软被窝里,半边脸压在枕头上,睡的昏昏沉沉。
枕头旁边的手机接二连三地震动了起来。
“你是不是睡了!别睡了!跟你说个好消息!”
“那个人全都交代啦!!!”
“林队一问他就把什么都说了,刑昭就是他们的犯罪组织头领,所有受害人都是刑昭接触后千挑万选出来的,然后他派人在受害人单独经过的路上提前埋伏,看到受害人落单就下手,用药物昏迷后,明码标价或者进行拍卖,然后拍摄视频、照片留下证据,以此威胁受害人。”
“现在我们已经去拿着他的口供去审问其他嫌疑人了,不出意外应该会有很多招供的人!这次的证据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如果速度快的话明天就能把刑昭抓拿归案!”
“信宿同志太厉害了!姐姐口头颁发给你一个刑侦队特等功!!”
如果没有信宿剑走偏锋的这一次尝试,警方或许能够从嫌疑人的嘴里抠出一丝线索,但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轻易,而且很可能耗费许多时间。
信宿听见动静拿过手机,眯着半只眼睛看完章斐发过来的一屏幕的消息,然后倒扣屏幕,又睡了回去。
因为连续两晚没有睡好,在市局熬夜加班,信宿第二天不出意外又起晚迟到了,从被窝里坐起来已经是九点四十多,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叹了口气,又破罐子破摔地倒回床上。
反正检讨已经写过了,大不了就再写一份检讨。
信宿躺在被窝里,窸窸窣窣摸过手机,给林载川打了一个电话。
“醒了?”手机里传来一道温和沉静的男声。
信宿“嗯”了一声,说话带着一点没睡醒的朦胧鼻音,“队长……一个月迟到四次会有什么处罚?”
林载川道:“已经在系统帮你打过卡了。”
信宿倏然睁开了眼,一下就不困了。
“既然醒了就早点来,审讯室里现在很缺人。”
信宿还在回味他刚才那句话,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无赖地问:“唔,这是发现案件关键线索的特殊优待吗?”
林载川道:“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三个人指证了刑昭,而且提供了相关物证,基本可以确定刑昭就是组织的首脑人物,这起强迫卖淫案的最大主谋。”
信宿听到这话,就知道刑侦队那些人估计又是一夜没睡,把可能跟刑昭有关系的“管理层”都拉出来审了一遍。
信宿微一挑眉,语气里带着隔岸过火的笑意,惋惜道:“刑昭恐怕又要来一次市局了。”
“我已经让贺争带人去盛才高中‘接’他了。”
信宿喃喃:“真想看看他知道被手下人出卖的时候的样子啊。”
“你现在来市局,应该还可以赶得上。”
信宿懒得起床,但是又很想看刑昭的乐子,在床上滚了一圈还是爬了起来,随便抓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带着一股子凌乱美感走出了房间。
信宿到市局的时候,刑昭已经到了,不过看起来也是刚到不久,审讯还没正式开始,章斐看到他就说:“林队让你来了以后就直接去审讯室!”
信宿心里“啧”了一声。
竟然还给他预留了最佳观影位置。
他在更衣室里换上警服,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去。
“又见面了,邢校长。”
刑昭被两个警察从学校里公然带走,脸色已经很难看,压抑着情绪问:“林队这是什么意思。”
信宿态度散漫道,“昨天来的时候有些话没说完,所以今天只能再麻烦你在这里坐一下了,不好意思啊。”
刑昭看到这个弱智草包就烦,冷冷道:“我在跟林队长说话。”
信宿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人,“队长,他凶我。”
林载川:“………”
审讯室这种场合,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你不是想看他知道实情后的反应吗,那就你来审吧。”
信宿有人撑腰,冲着刑昭一挑眉:“林队说了让我来审,只能委屈您捏着鼻子跟我聊一聊了。”
刑昭肩头明显起伏着,他这辈子恐怕都没被人这么戏弄过,但在林载川面前仍然冷静了下来,语气低沉平静:“你还想问什么,这次可以一次性说完了。”
“从李子媛开始、到刘静这六年时间,盛才高中有多少无辜女生被你卷进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刑昭有些荒谬地问:“你们怀疑我涉嫌强迫未成年卖淫,有什么证据?”
信宿轻描淡写道:“证据在哪里,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刑昭像是忍无可忍,终于端不住他的“体面”了,沉声道:“没做过的事当然不会有证据。贵市局难道就是这么办案的吗?一而再再而三地无凭无据地传唤、甚至到学校去找人——你们知道这对我的名誉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名誉,原来你也有那种东西啊。”
信宿盯了他两秒,忽然轻声道:“你要证据是吗。”
听到这句话,刑昭浑身血液一凉,蓦地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因为对面那人的气质也变得完全不同,好像突然从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变成了一条冰冷剧毒的眼镜蛇,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面对天敌时的强烈危机感。
那是刑昭自从加入“沙蝎”之后,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衣冠禽兽,这个词形容你都完全不够格啊。”
信宿端起手边一沓A4纸,那几乎是足足手掌宽的一大摞审讯笔录——是昨天晚上信宿离开市局后,林载川带着其他刑警连夜审出来的所有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