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跟他对视了几秒钟,终于在这只可能会听懂人话的警犬面前轻声道歉,“我也不是在说你,别介意啊前辈。”
可能是看到他跟林载川和谐相处,干将把信宿剔除了“危险人物”的范畴,尖尖的耳朵向两边垂了垂,正襟危坐地舔了舔爪。
信宿无声一笑,抓了一把牛肉粒放到狗粮碗里,离开了林载川的家。
晚上十点。
刑侦队办公室内鸦雀无声,几个刑警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观察着锦绣城各个出口附近的监控。
忽然,有个刑警抬起头道:“林队!发现了一辆没有牌照的可疑车辆!九点半的时候从锦绣城出来了!”
“而且这辆车今天没有驶入记录、只有驶出记录,也就是说,这辆车本来就是在锦绣城里的!”
“行驶路线是什么?”
“从锦绣城一路往北,经过海阳路、平康路,最后驶入一片无监控区——旁边就是浮海!”
这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沿海抛尸了!
林载川起身道:“通知交警那边协助,在这辆车所有可能出现的路口严密监控,发现目标车辆直接就地拦截。”
“老沙、贺争,马上跟我去一趟现场。”
“是!”
当天晚上,市局联系海上搜救队、打捞队,还有当地渔民的帮助,连夜进行打捞工作。
但那片海域范围非常大,附近沙滩上的车辆痕迹错综复杂,不能确定抛尸地点具体在哪里。
他们找到了那辆被停在垃圾处理场的废弃车,而且在后车厢里发现了麻绳拖拽重物留下的痕迹,但整整二十四小时都没有从浮海捞上来一具尸体。
贺争跟着搜救队在海面上捞了一晚上,回到市局的时候快累瘫了,瘫在桌子上怀疑人生:“有没有可能,那根本不是去抛尸的车?”
“晚上十点去海边自驾游吗?”信宿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好像也有可能。”
贺争:“…………”
他就是随口一说。
郑治国道:“如果有人在尸体的四肢上绑上重物,沉入海底,想要把尸体捞出来,只能等尸体自身腐烂发胀,脱离重物,稍微从底下浮上来,我们现在的搜救深度还不够。”
这时,办公室里进来一个同事,招呼了一声:“林队,楼下门口有个小姑娘找你!”
信宿听见这话,轻轻挑了下眉。
其他刑警同时满血复活,一脸八卦的表情。
他们清心寡欲了三十年的林队长终于要有桃花了吗?
林载川似乎也不清楚有哪个“小姑娘”会找他,没什么头绪地转身下楼。
以章斐为首的八卦小分队集体趴在窗户上观望,然后失望败兴而归。
——确实是一个小姑娘,“小”的有点过分,看着还没成年,肯定不会是林载川的“桃花”了。
林载川认出了她是谁。
是刘静高一时候的舍友——就是她向林载川提供了刑昭的线索。
这个女孩怎么会突然跑到市局找他?
林载川轻轻弯腰看着她,温和道:“你好,段悦,找我有什么事吗?”
段悦像是没想到这位支队长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有些紧张地说:“警察叔叔,我、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林载川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段悦咬咬唇道:“我的一个同学失踪了!”
林载川神情一凝,低声询问道:“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她已经两天没有来学校了。”段悦道,“我去问她们老师,老师说她请假回家了,然后我又打电话问她的家长,可是她家人说她根本没有回来!”
但凡换个学校,或许情势都没有那么严峻,但盛才高中——
林载川问:“失踪的人叫什么名字?”
“她叫赵铭媛。”
林载川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思索片刻又问:“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段悦神情焦虑道:“我们高一就认识了,高三没有分在一个班,我跟她在学校里不常看见,但是会在手机上经常聊天,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我的消息了,给她打电话也打不通,她从来没有跟我这么长时间失联过,所以我才怕是出了什么事!”
“我明白了。”林载川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笔,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消息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
段悦点点头:“好的。”
林载川温和询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自己打车来的。”段悦道,“我怕我们那里的派出所不管这个事,想起前段时间跟您见过面,就擅自跑过来了……有没有给警察叔叔添麻烦?”
“不会,如果调查到有关赵铭媛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警察叔叔!”
林载川让同事开车把段悦送回学校,然后大步上楼。
他进门就说:“贺争,查一下盛才高中高三年级赵铭媛这个学生。”
贺争二话没说,在电脑上噼里啪啦一顿操作,把赵铭媛的学生档案调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标准的鹅蛋脸,眼睛又大又灵,看向镜头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酒窝。
然而在看到赵铭媛照片的那一瞬间,信宿和林载川几乎异口同声道:——
“这个人是……”
是林载川在刑昭家里发现的那张照片上的女生!
虽然刑昭家里那张照片上的女孩面貌比较模糊,但如果把这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可以非常容易就能辨别出这是同一个人!
贺争一脸震惊地看着林载川:“怎么突然会查到这个人?!”
林载川道:“刚刚来的那个人是盛才高中的学生,她告诉我赵铭媛已经失联两天了。”
“………”
办公室内一阵死一般的静默。
警方已经查到太多在盛才高中出事的女生,那些人的动作从六年前就开始,于是听到赵铭媛失踪的时候,几乎所有刑警都是心里一个咯噔,预感极其不好。
贺争皮笑肉不笑的,不敢把话说的太直白:“……应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林载川脑海中心念急转,低声道:“我认为不是,赵铭媛今年已经成年了。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个组织从来没有对成年女性下过手,受害人第一次遇害的时间基本都是在十五六岁,十八岁的女孩,对那个组织来说‘利用价值’已经近乎为很低——”
林载川断定:“赵铭媛恐怕是遇到了其他的事,她最后一个联系人是谁?”
“怎么办,市局的人带着打捞队已经在那里守了一天一夜了,铁了心要从海里捞出点儿什么东西来,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赵铭媛的尸体。”
“警方怎么可能会知道……那天晚上出事的消息,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吗?!”
“我们前脚刚把尸体送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市局的人就闻着味儿来了,那辆车也被他们拉走了,很明显是早就盯上这里了!一直在等着我们出手!”
“……有人泄露了锦绣城的消息。”
“赵铭媛。”
“死的不是时候啊。”
“他妈的,她不是从两年前就开始干这一行了吗,跟过多少人了,怎么会死在几个烂醉鬼的手里!”
“那天晚上人太多了。本来我说让裴枫陪着一起进去,她自己说一个人就行,妈的,这婊子为了钱命都不要了。”
“她是痛痛快快死了,给我们惹了一身麻烦!早知道市局的人在外面盯着,把她切成百八十块喂鱼也不会扔海里!”
“……没什么,不用慌。最多就是锦绣城这个地方暴露了,警方在赵铭媛身上查不到什么,她把证据藏的比我们还干净。”
“先跟老板汇报一下吧。”
听到下面的人传过来的消息,刑昭冷冷道:“一群废物。”
他的脸色极难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克制某种情绪,脖颈上的青筋脉络都爆了起来。
赵铭媛。
这个人跟那些受害女孩一样,在组织里向“客人”提供服务。
但不同的是,她从始至终都是自愿的。
为了钱主动留在组织里,甚至还是“组织”的一员。
但在警方视角里,她会是受害者。
就算有一天市局调查到赵铭媛的身上,她也可以向警方提供许多具有诱导性的错误信息。
也正是因为如此,刑昭才故意把那张照片放在林载川能看到的地方。
这样一来,就算林载川能查到刑昭、查到他跟赵铭媛的联系,赵铭媛也是站在他这一边、帮他在警方面前洗清嫌疑的人。
让“受害人”帮自己脱罪,刑昭本来打的一手天衣无缝的好算盘,眼见就要走到最关键的那一步——
但是没有人能想到,赵铭媛毫无征兆地死了。
死在一群精虫上脑的男人中间,那些人喝醉了酒,玩了一些过于极限的“游戏”,赵铭媛就在极其痛苦的过程中缓慢窒息死亡。
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房间里的人酒醒之后,才有人发现她已经断气了。
一个死人已经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当然也不可能帮刑昭脱罪,甚至还通过那张照片把她跟刑昭联系到了一起!
刑昭这一步,是主动把自己暴露在了警方面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刑昭眼底情绪愈发阴冷狠戾,手里转动的佛珠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而后狠狠砸到了地上,碎了满地。
“赵铭媛最后联系的是她的家长。”
“我联系了她的母亲。她妈妈说,本来那天晚上赵铭媛应该回家的,但是她忽然打电话说跟朋友在一起,晚上在朋友家里住,明天去学校上学,就不回家了。”
“赵铭媛现在处于完全失联的状态,学校里没有人、家里也没人,所有联系方式都没有回复,谁都联系不上她。”章斐语速飞快道。
“学校那边怎么说?”
“学校说赵铭媛跟她班主任请假了,说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病,要不是段悦联系了她的家人,发现两边的说法不一样,恐怕现在还没人知道她出事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旁边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男声,“赵铭媛那天晚上不回家,是因为要去陪那些‘客人’——刘静被许幼仪缠上的时候,不也经常不能回家吗。”
林载川沉吟道:“你认为,赵铭媛是被卷入组织中的其中一员,是在被迫提供性服务的时候失踪的。”
“……唔,但她不太符合受害人的‘标准’。”信宿翻看着赵铭媛的背景信息,“我看了一眼,她的家庭条件还算不错,父母双全且都身体健康,没有什么明显弱点,对组织来说不是一个方便控制的人。”
“而且,在盛才高中三年,赵铭媛可能很早就被注意到了,假如真的被人强迫了,她为什么不报警?”
章斐低声道:“有些女孩可能不愿意把那种经历说出来。”
信宿问:“如果不报警的下场是反复受到侵害呢?”
章斐:“………”
是的,有一些被侵犯的女孩,不想面对、不敢面对那种经历,更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其他人知道,难以接受其他人异样的眼神,无奈之下选择息事宁人。
但,那种强迫行为大都只有一次。
如果不报警,就会遭受到更长时间的侵害呢?
章斐犹豫了一下,又说:“不是说,那个组织背后势力庞大,让受害人不敢报警吗?是不是她也被人威胁了,为了保护家人,所以不敢报警。”
信宿轻轻点头:“也有这样的可能。”
“刑昭家里有她的照片,赵铭媛很大可能跟组织有关系,”林载川道,“我这边按照赵铭媛也是受害者之一的方向去查。”
“郑副,你按照正常处理失踪报案的流程,再去她的家里和学校调查一下情况。”
“明白。”
贺争脑袋都大了,脑袋在桌子上磕了两下:“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浮海那边的尸体还没捞出来呢,又跑出来一个无故失踪的。”
信宿懒洋洋道:“往好处想,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呢,一下省了两个麻烦。”
办公室其他刑警:“……………”
林载川冷冷瞥了他一眼。
贺争“哈”“哈”道:“那个、我还是希望赵铭媛还活着,海底那个确定已经咽气了,失踪的千万不要再出事,保佑保佑。”
信宿一语成谶。
次日中午,打捞队在浮海捞到了一具女尸,可能是因为海底鱼虾啃咬的原因,本来绑在尸体脚踝上的重物脱落,袋子也破了,尸体顶着乱七八糟的麻袋在海水中浮起来一定高度,被打捞队找到。
那具尸体在水里泡了两天,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面貌,浑身惨白的皮肤极度皱缩,四肢开始出现初步套状脱落的迹象。
如果是在夏天那种水温,再加上浮岫本地潮湿的天气,估计早就变成“巨人观”了,还好现在是秋天,尽管尸体已经腐烂严重,但还没有彻底膨胀起来,除了味道非常令人作呕。
林载川得到消息从法医那边回来的时候,刚走进办公室,信宿就趴在桌子上“yue”了一声。
林载川就站在门口,也没进去,“还在确定死者身份,法医初步推断是十七到十八岁的女性,死亡时间在72小时内,死因是窒息死亡,身体有被性侵犯的痕迹,但因为在水里浸泡时间太久,从她的体内提取不到精液。”
贺争听了差点儿蹦起来:“刚成年的女生?该不会真的是赵铭媛吧?!”
章斐喃喃道:“虽然很不想面对现实,但是死亡时间跟赵铭媛的失踪时间是可以对得上的。”
“根据五官已经难以辨别死者身份,已经通知赵铭媛的家人过来辨认了。”
“…………”信宿可怜无助地缩在角落里,有点怀疑人生。
像尸臭这种气味,刑警其实都闻多了,嗅觉多多少少有点麻木,闻着这股生化武器似的味道也能面不改色地谈论案情。
但信宿没有。
作为一个刚任职不到半个月的纯纯萌新,近距离闻到这种让人眼前发黑的气味,冲击力堪比臭气瓦斯在他的面前原地爆炸,从鼻腔直冲天灵盖。
他生无可恋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要不他还是跳下去吧。
脑海中不断循环一道声音: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第三十四章
确定从锦绣城里运出来了一具尸体,林载川带着人去了锦绣城,把相关人员全部带回市局审问。
郑治国在市局安排相关调查工作。
信宿说的话虽然缺德了点儿,但确实是事实,海上捞起来的尸体就是失踪的赵铭媛,不需要再确定尸体身份、也不用再去找失踪的女孩,市局的工作量少了一半。
信宿本来应该今天晚上去锦绣城跟他们联系,确定交付钟晴的“赎金”,但现在锦绣城马上就要被抄家了,他有充分且合理的理由放对面鸽子。
在会所里出了命案,林载川把锦绣城的管理人和工作人员一锅端了回来,信宿在办公室看到他带着人走到楼下的时候,就主动“避嫌”了。
跟那些人接触的时候,信宿虽然一直戴着面具,但是他那一双眼睛实在是太特别了,近距离打量很容易就被认出来,他暂时还不能以刑警的身份跟这些人见面。
他们在会所里找到了案发房间,但现场几乎已经被完全破坏,提取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林载川让技术人员把现勘在那辆无牌车方向盘上提取到的指纹,跟这些人的指纹进行逐一对比,找到了那个将赵铭媛送出去的“司机”——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米六的小个子,矮小又胖,长相甚至可以说是憨厚,有一种脑干缺失的美,在审讯室里也确实表现的像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声情并茂地说:“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早上有人看到她死在房间里,我们都吓了一大跳!这种事谁也想不到啊!”
装痴卖傻的人林载川见多了,面无表情淡淡问:“发生命案为什么不报警——第一反应是抛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吗?”
男人听到这话,紧张地来回搓着手掌,顶着一双浓眉大眼讪笑道:“当时是想着闹大了这件事,惊动了警察,对我们会所的名声影响不好,毕竟人是死在我们这儿的,想着反正人都死了……就把她悄悄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这话说的简直像个王八蛋,林载川眼神锋利冰冷地盯着他,冷冷道:“处理尸体、清扫房间、抛尸海底,你们好像做的很熟练啊,不是第一次了吧。”
男人咽了一口唾沫:“没有、绝对没有,当时就是出了人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想把尸体找个安静地方处理了。”
林载川又问:“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除了赵铭媛,在房间里的人还有谁?”
赵铭媛为什么会窒息身亡?她在那一晚经历了什么?
男人回答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也没在那房间里,客人订的屋子我们也不敢随便进啊,我就是个负责跑车的,这个事你得去问我们经理了,人都是他负责接待的。”
这句话应该没有说谎,以他的身份还接触不到那些“客人”,也不清楚他们的身份。
林载川稍微倾身,话音冷而清晰地对他说:“你将受害人赵铭媛的尸体弃置浮海,行为具有主观恶性,导致尸体在海水中浸泡超过48小时,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遭受严重损毁。”
“你的行为已经涉嫌构成侮辱尸体罪——对此,你还有其他想要辩解的吗?”
这个时候,男人的脸色已经不像刚进审讯室的时候那么和蔼,脸上浮起的肥肉稍微抽搐起来。
他咬了咬牙,心想最多就是判一两年刑,说不定到时候还能缓刑,认就认了。
“……没有。”
林载川点点头:“没有异议就在笔录上签字吧。”
男人看着他递过来的审讯笔录,迟疑了一下,还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男人认罪以后,换了锦绣城的经理楚明风进来。
林载川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这起命案发生在你管理的私人会所,根据冯业麟的交代,也是你指使他抛尸浮海的。”
楚明风跟刚才胡说八道的冯业麟一看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他穿着一身体面斯文的西装,稍微往下弯着腰,在林载川的面前态度相当诚恳,“是,当时也是害怕,怕这件事会连累自己,想着息事宁人,就一时走错了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选择直接报警。”
“命案的发生我也有责任,肯定会全力配合警方调查,您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这番话说的好似情真意切、发自肺腑,林载川只是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那天晚上,跟赵铭媛在一起的都有什么人?”
组织内部不会发生内讧,但这起命案一定要有一个“嫌疑人”,只能推别人出来背锅,楚明风早有准备道:“是一个叫徐国源的人,但是我们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他了。”
“只有他一个人吗?”
“……前台留下的信息只有他一个人,房间是他开的,至于他还有没有带人进去,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了。”
林载川一时没有说话,直勾勾注视他片刻。
楚明风被他看的如芒在背,脸上强装镇定,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
林载川起身道:“市局还接到群众实名举报,锦绣城内存在组织聚众卖淫行为。”
楚明风脸色猝然一变,断然否认道:“我们会所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吗。”林载川的语气骤然沉下去,带着某种极厚重的压迫感,他俯身盯着楚明风一字一顿,“赵铭媛生前有遭受性侵的痕迹,跟你说的似乎不太一样。发生在你们会所的事,你说你不知情……可能吗?”
楚明风额头一丝冷汗滑了下来。
“锦绣城内删除的监控录像已经有专门的技术人员在进行恢复了。”林载川面色平静对他说,“在录像复原前的这段时间,是你自首立功的最后机会——你可以在这里好好想想。”
贺争听到审讯室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正要查这个徐国源是谁,信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徐国源,费顿集团的财务副经理——如果他还没畏罪潜逃的话,可以直接去公司抓人了。”
贺争刚起身又坐下了,一时无话可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直到现在,针对那个“组织”的侦破工作终于有了一丝进展。
但,仅仅是一个锦绣城而已,或许只能他们众多“窝点”的其中一个,牵扯出来的也是一些不值钱的小喽啰。
林载川道:“受害女生被人袭击,都是在放学、上学,或者独自一个人出门的路上,而且事发地基本都是监控死角,案发现场很难留下痕迹。”
“我们心知肚明刑昭是这起强迫卖淫大案的主谋,但除了那张模棱两可的照片,目前还没有能够把他跟受害人联系到一起的直接证据。”
贺争皱眉道:“他跟那么多受害人都有联系,这不可能用巧合来解释——我们要把刑昭叫过来问话吗?”
林载川却道:“不。24小时监控他的通讯,我会派两个人严密监视他的行程,除此之外,不要有其他任何动作。”
信宿闻言微微一怔,然后反应过来林载川的意思,笑了起来:“估计刑昭从今天晚上开始就睡不好一个完整的觉了。”
警方已经把锦绣城的人一锅端回了市局,这里面有许多“组织”内部的人,会不会有人顶不住压力把他供出来、市局会调查到哪一步、明明已经怀疑他为什么还不跟他直接对话……
刑昭确实恐怕难以入眠。
在审讯室里泡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下班,林载川开车驶出市局的时候,在马路对面看到一个女人,穿着像乡下进城的妇女,脖子上围着一条上个世纪流行的大黄围脖,拎着一兜子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塑料袋,不停徘徊在市局门口。
林载川一眼看她有些眼熟,把车停在路边,走到女人身边问,微微诧异道:“阿姨,您怎么来了。”
“林队长。”
来人是刘静的母亲,张秀妘。
张秀妘用那一口怪异的普通话,结结巴巴说:“我、我来给你们送一点东西,都是在家里种的,比外面那些蔬菜吃着健康。”
“你们这么长时间一直为我女儿的案子四处奔波,我一个农村妇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送一些吃的过来。”
说完把手里的袋子拎到了林载川的脚边。
林载川温和凝视她,轻声道:“阿姨,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收下吧。”张秀妘坚持道,“你要是不收,我就放在市局门口,就走了,被别人偷去。”
林载川扫了眼袋子里的东西,都是些家里种的瓜果蔬菜,他拿出手机温和道,“那这样阿姨,我按照市场价向您买下来可以吗?”
“我现在不缺钱了。”张秀妘说,“那位信宿警官,给我钱,还一直帮我找人看病,我也想来谢谢他。”
林载川面露错愕:“……什么?”
……信宿吗?
张秀妘看他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就跟他说:“那天从市局回来以后,那位警官就让人来带我去医院做了检查,还说费用不用我操心。”
“但是,我、我其实一个人活着也没有意思,还请您告诉他,不要白浪费钱了。”
听到张秀妘这一番话,林载川几乎是震惊的——
他记得信宿当时编谎话骗了张秀妘,还跟他冷漠至极地说:“在她临终前说一个善意的谎言。”
好像断定张秀妘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了。
信宿明明是连年龄都喜欢在他面前炫耀的人。
却悄无声息地帮助与他毫无关系的女人,如果张秀妘不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在强行延续着一条行将枯萎的生命。
……信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对同类甚至非同类,都怀抱着极度的警惕与敌意,从来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每一个会在他面前喘气的物种。
他冷漠、傲慢、极端、缺乏同情心。
但那颗坚硬冰冷的石头心里,又好像藏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岩浆般滚烫沸腾的内核。
第三十五章
徐国源果然已经听到风声,在事发第二天就连夜逃窜到省外去了,查到他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浮岫。
但这人的反侦查意识显然不怎么强,所到之处飞机拉线似的留了一地线索,林载川一路追踪他的行动路线,确定了他的位置,然后联系当地公安局,协助他们跨省抓捕一个涉嫌故意杀人的犯罪嫌疑人。
当地公安很快就查到了徐国源的临时居住地,迅速展开抓捕行动。
徐国源刚打开大门,一屋子的警察在客厅里看着他——
为首那男人坐在桌子上跷着脚道:“跟我们走一趟吧,哥们儿。”
“林队。”
一个穿着警服的技术人员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来,“锦绣城的监控录像最多只能保存五天,时间一到,系统会自动进行覆盖,五天前的录像已经彻底删除,没有办法进行复原了。”
“还有一部分录像硬盘已经损毁,无法复原。”
“所有能找回来的录像,我们都已经尽最大努力恢复,上传到系统里了。”
林载川点头道:“辛苦了。”
“林队客气,没其他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直到那技术人员转身走出门,才有个人神出鬼没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语气听起来相当疑惑,“……我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你躺在那儿谁能看到你。”林载川看也没看他一眼,手指握着鼠标,打开系统里的一份监控录像。
“我已经在这里金屋藏娇两天了。”信宿叹气,装模作样惋惜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工作啊。”
因为接到“热心市民”信宿同志的实名举报,锦绣城涉嫌聚众卖淫,而且涉案人员众多,郑治国组织着刑警挨个审讯,楼下经常有嫌疑人被带进带出,信宿也不敢跑下楼,就一直猫在林载川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