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君心没想到慕韶光还记得这件事,怔了怔,有点高兴,又有点怕他嫌弃,说道:“自从你上次出事之后,他责怪自己当初一意坚持想冒充步榭和你在一起,试图自毁,虽然没有成功,但因为受损很大,所以经常沉睡,很少清醒。”
副人格的沉睡,对于主人格来说也是一种消耗,慕韶光道:“要不,我试试叫醒他?”
他扣门似的敲了敲解君心的胸膛,解君心下意识地握住慕韶光的手,有种不知所措的羞赧:“这……”
慕韶光眨了眨眼睛,偏头看着他,又露出了与小猫十分神似的表情,问道:“怎么,不行吗?”
解君心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失笑道:“行,行。”
他忍不住去亲吻慕韶光,亲了一下,又亲一下,喃喃道:“你可知道,每次你这样看我的时候,我都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其实他的样子也很好看,高大的身影被阳光镀了层金色,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轮廓看上去越发坚定而温暖,有种难言的魅力。
慕韶光双手环住了解君心的脖子,渡了一口灵气过去,两人气息相通,神魂随之交融。
慕韶光隐约感觉到了另外一段精神力的波动,他在心里轻轻叫着“解十一?解十一?”
解君心的心跳突然乱了几拍。
慕韶光将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胸前,手掌贴着结实的肌肉,越发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鲜活跃动。
“我是慕韶光。”他在心里说,“我回来了,我爱你。”
手指在胸前游移着,慕韶光触摸到解君心身上仿佛多了不少疤痕,他又说:“醒过来吧,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暖融融的阳光晒得两人身上发烫。
周围很静,只有水的涌动,与花的摩擦。
触摸和亲吻中带着极致的爱意与安抚。
痛苦的灵魂慢慢地舒展,苏醒。
解君心忽然道:“韶光?”
他的语气有着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稳重,带着些期盼。
慕韶光道:“你醒了?”
是的,他从无尽的绝望和自责中醒来了,恢复意识的一刹那,之前外界发生的一切便涌入了脑海,解君心怔了片刻,突然用力地,重重地抱住慕韶光,连声叫着他的名字:“韶光!韶光!”
慕韶光笑着应了。
解君心欣喜之下,竟然一下子把慕韶光抱起来,转了个圈。
他孩子气的举动将慕韶光吓了一跳,抬起眼来,却正对上一双温柔的、仿佛能将人溺毙的眼眸。
解君心笑道:“对不住,吓到你了,但是我好高兴啊。”
他迎着风,黑发被完全吹开,露出洒满阳光的、英俊的面庞,眉眼间的笑意满溢出来,那样明朗而纯粹。
原来解君心也是会这样开心的。
慕韶光被他抱着,按在他胸口的手下,感受到心脏“砰砰”的跳动。
他的指尖追随着那声音,目光中不知不觉也盛满了笑。
解君心停下来,捧起慕韶光的脸颊,痴痴地说:“你真好看。”
慕韶光扬起脸来,认真地道:“有句话我也一直想说。”
解君心道:“什么?”
慕韶光道:“你像个傻子。”
解君心愣住。
慕韶光忍不住笑了,拧了下他的脸,道:“我忍很久了,傻子,成天想东想西,结果想的一点也不对。”
解君心反应过来,也不禁笑了,几分认真地问道:“所以,为什么?”
“嗯?”
“芷忧君为什么会垂爱一个傻子?还是个……欺骗过你的傻子。”
慕韶光想了会,说:“那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人傻了点,总就有些别的好处,比如一根筋,脾气好,力气大,这不都是有点?嗯,还有吗,我想想……”
他半侧着脸思考,五官精致的难以言说,眼底带着星河,像是倾尽这世间所有的美丽凝汇而成的艺术品。
解君心凝视着慕韶光,喃喃道:“我的力气确实很大。”
他将慕韶光的身体往上托了托,慕韶光几乎是仅凭解君心手臂的支撑,半悬空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服按在肌肤上,磨蹭间有种粗粝的酥麻感。
慕韶光踢了他一脚:“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解尊使!”
解君心含着笑,低下头,吻在了他的锁骨上。
慕韶光有些痒,将身子向后一靠,解君心却不放过他,攀上来柔声道:“我好想你。我都不敢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我真的好高兴。”
解君心发现这家伙只要放出来就不干好事,怒道:“解十一!”
解十一不耐烦地道:“你下一个!”
解君心:“……”
慕韶光被解君心按在树上,头顶上的太阳越升越高,金灿灿的光让一切都无所遁形,这样幕天席地的感觉难免让人觉得羞耻,以往在一起的种种画面浮现出来,更是让他有点想要逃跑。
可解君心的气息又将他包围着,他们分别了很久,又即将分别。
解君心轻声问:“可以吗?”
慕韶光点了点头。
他肩头的衣服滑落,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被展开了,裸/露的后背被粗糙的树皮一磨,浑身顿时激起一股战栗的酥麻。
随即,解君心单臂箍紧,两人如藤蔓般缠绕在了一起,他吃痛地弓起身,不由自主地搂住了解君心的脖子。
阳光下绽放的美丽无与伦比,雪白的肌肤上仿佛抹了一层诱人香甜的蜜,解君心亲吻着他下颌、脖颈、肩头:“我是解君心。”
慕韶光道:“我……知道……”
他猛地一咬唇,绷紧了足尖,声音几分哽咽地说:“我知道是你,解君心。”
这样清晰地呼唤仿佛让人等了半生那样久,猛然激烈起来的攻势如同狂风骤雨,慕韶光难耐地仰起头,看见头顶上的大树在剧烈晃动,太阳转的好像要从天空上掉下来。
蔚蓝的天一望无际,又变成了高低起伏的海,要把他吞没。
他的头被转回来,透过泪水看向眼前的人。
“这一刻,占有你的是我。”解君心低低说,“请你记得等我。”
两个时辰,终究太短了。
解君心抱起昏睡过去的慕韶光,回到了他们初见的小屋中。
他将人放在床上,衣服也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边,而后在慕韶光的额头上落下深深一吻。
整个世界已在隐隐晃动,解君心不再耽搁,果决将步榭那滴眼泪在手中一捏,化去其中力量,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当被魔神吞噬的那部分魂魄归位的一瞬间,慕韶光就会醒过来,并且顺利地脱身,他可以继续健康快乐地生活下去了。
而关于自己的安排,解君心也已经想好了。
他是魔神的首徒,魔神复生的功法其实他也知晓一二,只是鸢婴身上的机缘天赋一样不缺,解君心想做到这一点,却要尝试更多艰辛的路径。
他想要在吞噬鸢婴神识的同时,试一试能不能一并得到这份能力。
不过即便再痛苦,再卑微,再阴暗也不要紧,因为他有了慕韶光的爱,他的人生以后都会被光明照亮。
他一定可以回来的,就像当初,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也坚持着努力做好了问旻给他的任务,真的让慕韶光不用再痛苦地练习魔功。
只要慕韶光想要,他就可以做到。
房门“吱呀”一声,轻轻地关上了。
外面的世界地动山摇,巨浪滔天,转眼将山崖拍成碎石,太阳疯狂地旋转,在半空散成点点荧光。
唯独慕韶光所在的那处小屋,依旧屹立不倒,撑起了一片安稳平静的小小空间。
解君心的身形一纵,就消失在了外面。
片刻之后,慕韶光睁开眼睛,竟然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原来他并没有睡着,虽然动作有些缓慢,但眼神清明。
步榭和解君心都要保护他,可他要是甘愿躲在别人背后享受安逸,也就不是慕韶光了。
慕韶光绝对相信,解君心会做到答应他的事,但他,自然也要以自己的剑为所爱之人斩去苦难。
成,则长相厮守,败,就共赴黄泉,左右都是在一起的。
慕韶光穿好衣服,盘膝坐在床上,将饮真横置于膝头,闭目运气。
虽然面临生死危机,他的举动却从容平静,丝毫不乱,看不出半点慌乱之态。
灵息在经脉中运行七周天,竟是比平日里要顺畅许多。
慕韶光睁开眼睛,想起方才与解君心的那场情/事,似乎明白了什么。
解君心总是患得患失,担心自己不够好,可从来不告诉慕韶光,他为他做过的每一件事。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为了慕韶光的重病心痛着尽力陪伴,为了成全他和步榭练习魔功,为了让慕韶光重新回到世上四处寻觅方法……
每次都只有他自己,慕韶光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花费了多少力气,替自己一一担当。
他永远张开双臂将慕韶光护在身后,却从来不会转身。
他说:“我没有得到过爱,也不知道怎么去爱。”可是他一直全心全意,不管有没有回应。
慕韶光闭上眼睛,一时间,五味陈杂,七情上心。
这一次次的挣扎、彷徨、背叛与离别中,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如一潭死寂的水,再也没有少年时那样的冲动和力气体会淋漓的爱恨了,可解君心的身上有那么多的热烈和勇气。
让他也想要,再爱一次。
慕韶光知道解君心不放心自己,那么他就当成自己安稳地睡着,让对方能安心地一战。
但最后一刻,他一定不会再让解君心一个人了。
大地的震动由远而近。
巨响由远及近迅速逼至,如洪□□鸣般的巨响在天地间回鸣,紧接着,房门砰一声随着劲风大敞而开,一团金色的亮光飞了进来,直撞在了慕韶光的身上。
慕韶光只觉周身一暖,一股极致的力量自丹田涌出,但他此刻并没有心情去细细体味魂魄完整的感觉了,一展手饮真已然出鞘!
长剑迎着前方推来的巨力向前直斩,发出尖锐的嘶鸣,霍霍剑光从旋风中间硬生生开出一条通道,慕韶光随之飞身而出,立于半空之中。
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的衣袍在风中猎猎狂飞,修长而单薄的身形却岿然不动。
随即,慕韶光深吸一口气,一手掐诀,一手引剑。
在他的周身,剑光汇成八卦图样,在浓郁的魔息中若隐若现。
“一剑开天地,大化有无中。”
他长袖翻飞,翩然若仙,步稳声定,仿若闲庭信步,身周八卦运转,手中剑气如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逆流而上,气势万千!
八卦阵的范围越来越大。
“川谷归江海,吾道乘天风。”
似乎察觉到了危机,越来越多的魔气朝着慕韶光的方向聚拢而来,慕韶光长袖一卷,远处山崖下呼啸的水浪应令而起,滔天卷来,在空中凝结为点点雪花,扑入到浓郁的魔气里。
魔气凝结成一道道冰凌,清脆坠地。
“明心浑如满,常照百千灯。”
我曾迷茫过,徘徊过,也曾辗转于生死,困顿与爱恨……
可千回百转,惟道心不改,披荆载棘,犹自敢凌空一跃。
“尘中无一物,枯荣自长生。”
今日生死,在此一搏,但,心无所惧,所向披靡!
慕韶光将全部的灵力凝于掌中,剑气霎时注入道阵!
耀目如盲的剑光中,整个八卦阵旋转着向外推出,顷刻间竟把天地拢入其间。
慕韶光闭上眼,整个法阵便似他身体的延伸,将天地灵息与他的自身生机源源相连,铺天盖地的毁灭之中,阴阳乾坤相易,死境中蕴化出一线生机!
慕韶光将衣袖一拂,御剑乘风,直向这一片空间中毁灭的中心而去。
这次,他在翻滚的魔息中,准确地抓住了解君心的手,对上对方愕然的眼睛。
“这次我来陪你。”
慕韶光微微笑着,在烈风中做出清晰的口型:“永不分离,生死与共。”
--------------------
第103章 秾华今在
感受到血渊中惊天动地的震动, 外面守卫的人们焦心如焚,脚下却愈发不敢移动,天色由黑至白, 又由明转暗, 只有一道道剑光始终明亮的坚守。
问千朝一路赶往封夷山,一开始心绪如潮,满脑子都是要见慕韶光的事。
他不知道师兄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师兄是还恨着他,还是根本连恨都不屑恨。
他知道慕韶光一定是不想见到自己的, 所以在想,或许他根本就不应该去同慕韶光说话, 而是悄悄看一眼就好了。
可是, 他真的很想和慕韶光说一句“对不起”,也真的,很想很想他。
问千朝心里翻来覆去想着这些事,到了封夷山, 得知众人都已经去了罔山, 他连忙又向那里赶去。
随着逐渐接近,其他的都变得不重要了,问千朝想, 只要先能让他亲眼看一看师兄好端端的样子,他死而无憾。
可他大步跑上山去, 却没有看到慕韶光的影子,只有一道奇特的剑阵屹立在周围。
问千朝看到了上官肇, 上官肇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魔修, 两人站在一起,却并非作战, 而是联手结阵。
这世上还有谁能请动仙魔两道联手?
问千朝心中已经隐隐意识到出事了,他上前去,径直问上官肇:“发生了什么?师兄呢?”
问第一遍,上官肇甚至没认出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不光是因为他有日子没见问千朝了,更是问千朝这幅披头散发的样子,简直像个街边乱跑的疯子,与当初那个体面贵气的穹明宗掌门判若两人。
上官肇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慕韶光出事之后,他们师兄弟之间也有了隔阂,关系不复以往,但如今慕韶光平安无事,又见问千朝如此,上官肇终究还是告诉他:“师兄是回来了,但现在下了血渊,要阻止魔神复生。”
问千朝心里一沉:“下去多久了,我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大地便晃动起来。
上官肇旁边的那名魔修厉声高喝道:“不好,剑阵要崩塌了!”
上官肇也顾不得再同问千朝说话,一面用力将剑戳入地面稳定身形,一面急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有人高声大喊:“守住阵眼!”
最里层也有人遥遥回应道:“阵眼就是血渊,血渊已经崩毁了!”
其他人要守着自己的位置,即使心急如焚也不敢移动,问千朝道:“我去看看”,说完后,他逆着浓郁翻滚的魔气,向最深处跑去。
越跑越是山体动摇,碎石如雨,血渊附近浓郁的魔息也几乎让人无法接近,更加难以想象里面是何等情况。
问千朝一路挥剑劈斩碎石,前进的非常缓慢,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接近血渊旁边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反倒稳定了一些,问千朝甚至隐约从滚滚魔息中感到了几丝圣气。
他在狂风和乌云中艰难地辨认出来,崖边一人手结莲花法印,以佛光稳稳撑起一片结界,竟是慕韶光的剑灵饮真。
问千朝尚且不知道步榭的真正身份,但以他的见识眼光,也能够看出对方绝非普通剑灵。
单看他竟然能以一己之力撑住此刻如此浩瀚磅礴的魔息,便知这份修为足可以惊世骇俗。
可目前的问题却在于,外围的剑阵乃是道家剑阵,步榭如今重归佛子之身,所用的是佛家圣气,二者之间无法相融,只能各自为战,威力便大打折扣了。
问千朝看到步榭,心中忽然浮现出他上次所说的话来——
“你是问旻以自己血液、灵力灌入除魔剑中锻造出来的生命,也是问旻尝试着准备出来对付鸢婴的利器。”
“一次魔域来袭,问旻欲以你祭阵……”
问千朝猛然想起,他的体质特殊,还有这样的作用。
因利用而生,又在蒙蔽中活,这原本是他最为痛恨的命运,可此刻他又该感激,这让他看到了能帮助慕韶光的希望。
问千朝的佩剑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将灵力凝成了一柄冰刃,握在手中,却忍不住抬起头来,遥遥朝着前方迷蒙的紫雾中望去。
是他不怕死,可是他很想再看看慕韶光,哪怕只是一眼!最后一眼!
多么渴盼能够再一次见到师兄的笑容,能够听到他亲口对自己说上一句话,可是问千朝知道,这不可能了。
师兄那样好,有那么多的人将他放在心上,个个都不似自己一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等到这些劫难都过去,他以后一定可以平安顺遂。
问千朝的眼中有泪光,唇边却露出了笑容。
师兄,多谢你当年从父亲的手中救下我,也多谢你给了我这么多年的爱和包容,如今我已长大,终究该去承担我应有的宿命!
问千朝举起兵刃,准确无误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将他的全身都染红了,剧痛让他不可遏制地颤抖,猛然暴喝一声:“饮真,接剑!”
步榭听到这一声高喝,转过头来。
可是他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有一柄巨剑凌空而至,带起飒然风声,其所过之处,竟然燃起了熊熊烈火,焚尽魔息。
步榭飞身跃起,反手接住剑柄,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多想,抬手起势,再一次念出了曾经与慕韶光共同修习的穹明宗剑诀:
“灵宝引气,万阵归一,驱邪缚魅,唯道成灵!”
瞬间,雷鸣从九天而落,强大的压迫感自四周蔓延来,向中心合拢,地面震动而开的裂缝竟然硬生生重新聚起,外围的整个大阵被步榭以磅礴剑气扯的一收,立时稳住。
步榭这才顾得上诧异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剑,心底掠过诸多念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低低念了一句往生咒,随即不再犹豫,反手将剑锋往地面上一插,固住外围大阵。
魔息不断扑向那把剑,也被剑上烈烈的火焰不断焚烧着,长剑剑身微颤,像是烈焰焚身的痛楚,也像是终获安宁的狂舞。
步榭向着血渊一跃而下!
进入血渊之后,他先看到的是解君心。
步榭以圣灵体之身,一眼便看到对方经脉已毁,死气浓郁,应是自爆经脉,原本不可能还活着,可奇迹一般的是,偏偏就有一线生机,停留在他眉心的魂火上。
步榭一眼便认出来,这点生机,是慕韶光在解君心自爆的一刻,以八卦阵逆转天时轮换生死而找到的一隙存活可能,将“解君心之生”与“魔神之死”分离开来,谋求从这铺天盖地的“毁灭”中脱身的可能。
但一线生机究竟能不能战胜死气的吞噬,还要看造化是否垂怜。
步榭拉住解君心,周围没有任何落脚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在往无尽头的黑暗中坠落,他长袖一拂,面前盛放出一个莲花宝座,他落在了上面。
解君心怀里还抱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步榭落稳之后伸手去拿,解君心却抱的死死的。
步榭轻哼一声,也一点没留情,斜掌往解君心腕上一切,解君心的身体在昏迷中抽搐了一下,步榭便硬是把他的手被掰开了,从解君心的怀里掏出小小一团,身上的毛也乱糟糟的猫咪。
小猫的身体蜷缩着,亦是昏迷不醒,步榭检查他没事之后,才稍稍放心,将猫咪顺好了毛,揣进自己怀里。
然后,他冷冷地看向解君心,片刻之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抬起手来,一掌正中解君心的额头。
如果没有这个人,他和慕韶光短暂的分离不会成为永远难越的关山。
如果没有了这个人,或许总有一天,慕韶光也可以重新被他打动,回到他的身边。
步榭五指一收,源源不断的死气被从解君心的那里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没有了这个人……
慕韶光会伤心的。
“生死方生,行一心也,惘惘寻路,开□□也,如是重业,如猛风吹散沙聚,悉皆灭除……”
步榭温雅的面容上开始泛出一重重的黑气,黑气又逐渐被圣光吞没,如此往复。
渐渐的,他护体的佛光已经不足以抵抗死气的侵蚀,步榭半边身子上的血肉也渐渐地消融,露出了下面森森的白骨。
这种痛苦更甚于凌迟。
但步榭完好而温暖的半边胸膛上靠着猫,化作枯骨的一只手始终稳稳护住解君心眉心处的生机,全力承受,不动不语。
莲花宝座像是巨浪中一叶安稳的小舟,在不断摧毁的神识空间中撑起一方天地,但随着步榭身化白骨,花瓣也在逐渐枯萎蜷曲,终于,一切轰然破碎,尽化飞灰!
结束了。
鸢婴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代大魔,再也不会重新出现。
血渊之上,感受到所有魔气的消亡,仙修和魔修们纷纷撤去了剑阵。
上官肇御剑落在了血渊边上,发现整座深渊竟然已经夷为平地,而悬崖边上立着一柄几乎已经化为焦炭的木剑。
上官肇隐约在剑上看到了穹明宗的标志,伸手去碰,指尖尚未触到,长剑一下子碎成了炭末。
一片晶莹的光点从上面浮现出来。
问千朝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风,可以任意来去到任何一个地方,他尽情地飞舞着,追逐着,终于看到前面有一道长身玉立的背影,袍袖翩翩,文采风流。
他又喜又悲,高声喊道:“师兄!”
慕韶光转过身来,问千朝终于又见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他连忙跑过去,拉住慕韶光的手臂,雀跃问道:“师兄,你是来接我的吗?我今日和几位长老念了一天的无量经,已经会背了,明天你该教我练剑了吧?我想去后山那片空地上……”
慕韶光还是像以前一样,话不多,但眉眼间带着浅笑,很认真地听他说话。
他们原本这样高兴,问千朝却不知怎么的,越讲越是喉头哽咽,忽然间,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
慕韶光含笑不语,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轻风舒卷,光点飞舞闪烁,终于彻底消散无踪。
慕韶光突然感到心头掠过一阵强烈的哀恸,猛然直起身子。
然后,他险些从什么东西上掉下来,又被一只手温柔地轻轻按住。
步榭的声音说:“再忍忍别动,还差一点,马上就好。”
慕韶光这才发觉,自己此刻是猫身的状态,被放在一只软乎乎的小垫子上,身体上方半悬浮着一道猫形的柔和白光,如同玉质一般,只是上面带着细细的裂纹。
步榭正一只手按着他,一只手触碰在那一片白光上。
慕韶光道:“解君心……”
步榭道:“放心,他没事。已经被送回合虚去了。”
慕韶光还要问什么,步榭却笑了笑,手指在猫形的白光上顺毛般地轻轻摸了摸,道:“嘘。”
慕韶光只好安静,趴回了软垫上。
随着步榭的修复,白光上的所有裂纹慢慢消失,慕韶光的魂魄自此彻底恢复到重伤前的状态。
步榭这才将手松开,微笑道:“好了,起来试一试,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慕韶光站起来,抖了抖毛,摇头表示没有。
步榭捏了捏他的鼻子,道:“那太好了,我们韶光终于又变成天下无敌的慕大侠了,恭喜你。”
他也站起身来,本欲给慕韶光倒水,身子却晃了晃。
“师兄?”
慕韶光吓了一跳,连忙要过去扶步榭,结果变了一下,还是猫。
小猫一只只有步榭手指头大的小爪子支在他的肚子上,力量如蚍蜉撼树:“……”
好在步榭自己站稳了,要不然慕韶光有可能会被压扁。
步榭握住他的爪子:“我没事,就是这段日子实在有点累了。”
他摸了摸小猫的耳朵,在桌边坐下来:“好久没看到你这个样子了,好可爱,师兄想再多看一看,你就甭想着变回去了。反正一会下了山之后,你就会自己恢复过来了。”
慕韶光的尾巴不知觉地在桌面上扫着,打量着步榭的脸色:“魔神真的已经除掉了?现在我们是在上庭吗?当时发生了什么?你还有他……”
步榭道:“是,他冒着与鸢婴同归于尽风险吞噬了鸢婴的神识自爆,鸢婴已经彻底不存在了。但因为你保留的那一线生机,他活了下来,合虚魔气旺盛,有利于他的伤势恢复,我便让那几位魔使先带了他回去。”
他说的很轻松,但就因为这样轻松,反倒让慕韶光觉得隐隐不安。
他确实找到了一线生机不错,但那生机相比起注定的死局来说微乎其微,按照慕韶光的预计,就算解君心能够活下来,恐怕也要沉睡百年才能恢复意识。
但现在听步榭的意思,竟然一切劫难就这样结束了,连他自己此时的旧伤也已经完全恢复,这简直美好的不真实。
还有,刚才醒来那一瞬间,自己感觉到的伤心,好像失去了什么对他十分重要的人……
慕韶光突然很想见到解君心,很想亲眼确定一下他真的安然无恙,也很想和他一同分享成功与胜利的喜悦。
他道:“师兄,我……”
步榭的声音很平静,还是微微地笑着:“你想去找他吧?”
慕韶光道:“是,我还没亲眼看一看那边的情况,总不放心。”
步榭将小猫捧在手心里,与他视线平齐,深深地凝视了慕韶光片刻。
他明白,劫后余生的时候,最想见到的一定是自己最爱的人,就像他此时此刻只想看着慕韶光。
他们原本相爱过。
如果当初他不是圣灵体,能够自己代替慕韶光完成问旻的任务。
如果离开村子买药时,他能带上慕韶光一起。
如果成为饮真之后,他能早一点恢复情感和记忆。
如果……他不是佛子,只是步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