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大雨里传来方衍很轻的声音:“大概吧。”
付酽撇撇嘴,说:“你就嘴硬吧。”
方衍也蹲下身,泥泞弄脏湿透的衣摆,他转头看向付酽,很认真地问:“你觉得你妈……爱你爸吗?”
“那肯定啊,”付酽理所应当地说,“我从小看他们腻歪到大,如果那都不算爱,什么才算?”
“但我没见过,”方衍说得平淡,“我妈一个人带大的我,她最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爱情不如金钱可靠,那么多年了,我知道她有男友,但也没见过她谈恋爱的时候,不知道那和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我确实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表现。”
所以才会将对李程霖的些微悸动当成喜欢,所以才会在推翻认知后感到迷茫。
付酽长长嘶了声,慢吞吞地说:“这个,其实我也,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方衍还是很坚持地看着他,他只好勉强开口:“我其实也就高中的时候喜欢过后桌那姑娘……现在连她名字都忘记了。”
“江安怡。”方衍告诉他。
“对!江安怡,”付酽接着往下说,“我当时就是觉得她头发长长的,很好看,而且学习很好,有次我去办公室挨训,跟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就,嗯,很心动。”
说了跟没说似的,方衍无语地问他:“所以心动到底是怎么样的表现?”
付酽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才说:“看到她就心跳加速,靠近了会紧张到出汗,但又每天都想看到她,她喜欢语文,我就能一口气做三张语文卷子,好在下一次考试的时候考到她前面去,让她看见我。”
那确实是很喜欢了,方衍想,付酽最讨厌的就是语文。
他想了想,说:“我以前看见李程霖的消息时,也会心跳加速。”
付酽这回明明白白地翻了个白眼:“你把他的聊天框换成腹肌男模照样会心跳加速。”
“不太一样,”方衍皱着眉说,“在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非常……心动。”
糟糕,他想,我不会真的喜欢过李程霖吧?
可付酽只是嫌弃地抿唇皱眉:“所以你只是喜欢他喜欢你?”
很拗口的一句话,但方衍听懂了,他眨了眨疲惫的眼睛,低声说:“他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
“我懂,第一次嘛,”付酽开了个低俗的玩笑,“那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对陈斯愚心跳加速?”
“很多,”方衍不假思索到连自己都诧异,“我每一天都会因为他心动。”
“那不就破案了,”付酽一拍手掌,“你就是喜欢他。”
方衍扯着嘴角笑了声,显然不信。
“哪有那么简单。”
喜欢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复杂到难以理解的事物。
“那还要有多难!”付酽语气夸张,“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啊!”
“我妈说,单纯因为一个人对你好就喜欢他的话,很肤浅,”方衍眼中的困惑很明显,“因为对伴侣好是最基础的事。”
付酽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我们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他说,“你就想,如果我们今天就得死在这深山老林里,除了你妈,你还想再见谁一眼,给谁留句遗言?”
轰隆——
雷声在头顶炸开,方衍脸色难看地骂他:“你他妈能不能少说两句?!”
付酽也吓得够呛,连忙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错了错了,错了错了,老天爷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方衍被这声雷震得清醒了不少,迅速流失的体温让他不受控制地打着寒战,瓢泼大雨遮挡住下山的路线,让付酽的那句假设看起来仿佛近在眼前。
如果是真的……
他茫然地盯着泥泞的地面,良久后才说:“除了我妈,还有郑熙和于新月,而且我居然没有在死前再骂李程霖那狗东西一次,太可惜了。”
付酽无语凝噎:“我没问你这个!”
方衍却忽然笑了起来,他转过头,语气轻快:“其实我有件事没告诉你。”
“李程霖那个狗东西给我们看的照片是他五年前拍的,他本人又胖又丑,我嫌被骗丢脸,没跟你说。”
“什么?”付酽抹了把脸上的水,“他还发假照啊?!”
准确来说也算不上假照,毕竟是他本人的曾经。
方衍没有说出这句话,反而认真地告诉他:“你说的对,我的确只是喜欢他喜欢我。”
大雨遮不住那双清亮的眼,付酽长长地噢了声,促狭地挤眉弄眼。
“所以陈斯愚呢?他不也是你朋友,不给他留两句话?”
方衍张了张口,话没说出来,反倒笑了。
“陈斯愚啊……”
“方——衍——”
遥远的呼唤透过模模糊糊的雨声传过来,方衍倏然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付酽也抓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犹犹豫豫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声音?”
不是幻觉。
方衍忽然就松了口气,脱力感顷刻间蔓至四肢百骸,他点点头,身躯摇摇欲坠。
“听到了,”他低声说,“是陈斯愚。”
但陈斯愚怎么会上山?这么大的雨,上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他想着,不安和担忧和大雨一起涨进胸膛,呼喊声越来越近,他深深吸了口气,朝着看不清路的前方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们在这里!”
那声音似乎是顿了顿,接着却更加清晰:“方衍——!”
“这里!”
付酽也跟他一起呼喊,没过多久就有数道身影在雨中渐渐走近,付酽明显地哽咽了下,眼眶通红。
“活了,”他激动地抓住方衍的手,“我们活了!”
方衍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模糊的身影——陈斯愚和一个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白衬衫已经湿透了,尽数黏在身上,勾勒出隐约的肌肉轮廓,要不是时候不对,他简直想感叹一句活色生香。
但即便不能感叹,他也还是听到了自己快到不要命的心跳声,随着陈斯愚的靠近愈演愈烈,几乎要盖过这漫天的倾盆大雨。
耳边似乎还有付酽惊恐的叫喊:“方衍?!你怎么了?”
方衍迟缓地摇摇头,眼珠微微发红。
“没什么事,”他说着,牙关咯咯打战,“应该是发烧了。”
付酽支撑着他的身体,咬咬牙,朝着前面走去。
“他发烧了!我们需要去医院!”
声音模糊在大雨里,陈斯愚却听得真切,甩下几乎没用的雨伞朝着这边狂奔,全然不顾身后人一叠声的“小心别摔了”,方衍勉力睁着眼,苍白嘴唇一翘,勾出个看不来出来的微笑。
陈斯愚觉得他应该是说了什么,但雨声太大,他又太焦急,完全无法分辨,他一眼不发地趟过积水和泥泞,接住了方衍滚烫又冰凉的身躯。
失而复得后的巨大恐慌感令陈斯愚手指颤抖,他从没有如此庆幸过自己拥有曾经学习过的各种野外求生相关知识,还有因为喜爱爬山攀岩而锻炼出的强壮体格。
他喘着气,将方衍背在身后,语气匆促:“山下有救护车,我们快下去。”
付酽艰难地动了动手臂,将伞举到他头顶。
“我没事,”他看了眼已经意识模糊的方衍,“快走!”
陈斯愚没有听清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想起那个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莫名觉得这就是方衍的回应。
他说——
“抱歉啊,让你等了那么久。”
第41章 “只想牵陈斯愚的手”
方衍对这一天剩下的最后印象是瓢泼大雨、颠簸的道路、陈斯愚看着清瘦却坚实宽厚的脊背,以及付酽高举在他们头顶的雨伞,他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高烧就来势汹汹地淹没了神志,等再醒来时,鼻尖尽是消毒水的气味。
脑袋中的昏沉感依旧很明显,方衍动了动酸软无力的手指,对着略显刺眼的天花板发了会呆。
这是……在医院里?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半敞的窗外透进来,他转过头,眨了眨干涩的眼,从窗外的建筑物中认出自己是在新区的医院里。
很好,没有出现什么病房陪床坐在窗边深情削苹果皮的狗血电视剧桥段。
这念头才冒出来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陈斯愚转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试图坐起来的方衍。
“嗯?你醒了。”
方衍点点头,嗓子干涩的厉害,陈斯愚手里捏着他的手机,笑着说:“有个好消息,你的手机淋了一下午的雨,居然什么事都没有,之前我看他们发视频,说这个牌子又贵又没质量,看来不能全信啊。”
他的神情轻松而愉快,仿佛那场险些跑不出来的暴雨只是一场噩梦,方衍不得不承认,这让他得到了真切的安全感。
“有一些说的也没错,”他的声音干哑难听,“我睡了多久?”
陈斯愚将手机递给他,说:“没多久,现在才早上八点,我出去给你倒杯水。”
早上八点?
方衍错愕,按亮屏幕看了眼——第二天的早上八点,他睡了至少十三个小时,期间方女士给他发了三次消息,好在并不是来关心他的身体情况的。
想来是并不清楚自己被困在山上这件事。
他稍微松了口气,回复方女士:“都处理完了,昨天太累,回来就睡了。”
方女士没回,大概又是在哪个有时差的地区睡觉,方衍翻了翻剩下的未读消息,这才看见郑熙发来的消息:
“听陈斯愚说你在医院,怎么了?”
“没怎么,”方衍慢吞吞打字,“生病了。”
手背上还扎着针,注射的药水让他手掌冰凉僵硬到十分不适,几乎没办法好好拿着手机,陈斯愚回来时就看见他用僵硬的手指一下下戳着屏幕,认真又莫名滑稽。
很可爱。
他忍住唇边的笑意,轻轻地咳了声,说:“先喝点水,这瓶打完就能出院了。”
方衍应了声,伸手去接水杯,陈斯愚却绕过他的手掌,直接将杯子抵在他的唇边。
“我来拿着吧,”他瞄了眼方衍的手,“你不好拿。”
这话的确没说错,但方衍还是怔愣了下,不太习惯地抿了抿唇。
这个姿势其实亲昵得有些过界了,在他的印象里只有方女士在他小时候发烧生病的时候这么做过。
“不用,”他抬手扶住杯子,“我自己来就好。”
陈斯愚没说话也没松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执着得让他不敢对视,只能垂下眼囫囵咽了两口水,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可以了,”方衍舔了舔嘴唇,“谢谢。”
“不再喝点吗?”
陈斯愚始终专注地,静静地低着头,方衍只是摇了摇头,哑声说:“够了。”
“那我放边上,”陈斯愚终于收回手,“你待会想喝了再叫我。”
“嗯。”
方衍在他走开时才抬起头,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自己喧嚣的胸口,他看见陈斯愚轻车熟路地拉开窗边的椅子坐下,灯光让他眼下微弱的青黑显得十分惹人注目,但他只是转头对方衍笑了笑,问:“要不要再睡会?”
“不用,”方衍感觉自己心里乱糟糟的,“你昨天晚上……都在这里?”
“也没有,”陈斯愚说得很轻松,“我在你隔壁床上睡了一会儿,也才刚起床没多久,付酽也淋了雨,我怕他也生病,所以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方衍张了张嘴,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也淋了雨,没事吧?”
陈斯愚失笑:“也没多久,能有什么事,我前两年去爬山,也是半路下大雨,折返回家后洗了个澡,什么事都没有。”
他没提自己被方衍滚烫的身体吓得半死的事情,也没提大雨中泥泞的道路究竟有多湿滑难走,只是轻描淡写地将那一天抹了过去,微微笑着看向方衍。
不过还好,陈斯愚想,去的及时,把人救回来了。
方衍的思维仍然有些迟钝,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同,只是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上山了?”
陈斯愚从身边放的袋子里摸出一个暖手宝,站起身往他手里一揣,说:“在山下听他们说山上困了两个人,我猜到是你们,还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结果全都无人接听,怕出什么事,就跟他们一起上山找了呗。”
他说得十分随意,仿佛只是在说自己出门随便逛了一圈,方衍捏着手心里暖融融的小玩意,突然很轻地颤抖了下。
“应该是那会没信号,”他轻声说,“我没有接到。”
陈斯愚温热的手指落在他的手背上,十分明显地停留了一会。
“你的手太冷了,”他说着,又去摸方衍的额头,“是不是还在发烧?”
大概吧,方衍想,不是发烧的话为什么会感觉浑身燥热?
“其实我打了求助电话,”他语气闷闷,“你不用冒着危险上山找我的。”
陈斯愚莫名觉得他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皮的小猫,乖巧而僵硬地坐在他的手掌下,眼睛倒是在细细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从醒来开始,方衍就有些……怪怪的。
“太担心了,”他坦然地回答着方衍的话,“知道你被困在山上的时候,你的那条消息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我怕你出事,刚好他们又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一起上山找,就来了。”
方衍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又重复了遍:“很危险。”
“对我来说不算危险,”陈斯愚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方衍,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出事。”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絮,方衍咽了咽依旧干涩的喉咙,哼地笑了声,像是下意识的举动,又像是强撑出来的坦然自若。
“你对朋友可真好。”
陈斯愚也笑,看向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终于问出了思索一晚的问题:“是啊,都说为朋友要两肋插刀嘛——所以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跟我说了句什么?”
“忘了,”方衍面不改色地说,“我有说话吗?”
这句谎言堪称拙劣,陈斯愚也不戳穿他,遗憾地摊了摊手,说:“那应该是雨太大,我看错了吧。”
“肯定是你看错了。”
方衍欲盖弥彰地重复,拿过手边的杯子,慢吞吞地喝水,耳根隐隐发热。
病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陈斯愚看了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又看了看还剩一小半液体的玻璃瓶,说:“早餐想吃点什么?医生说医院门口有家粥铺很不错,可以直接点外卖让老板送到病房。”
方衍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他觉得陈斯愚很需要吃点东西。
“白粥,”他说,“还有小笼包。”
陈斯愚点点头,打开手机开始下单,方衍静静地看着他,又不自觉地开始失神。
他想起半梦半醒间手下的坚实脊背,有一段路似乎尤其颠簸,耳边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付酽的惊呼,但托着他的手臂坚定而有力,从没有动摇过。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大雨冲刷了出来,再也无法被错认。
“我不会出事,”他突然说,“我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有打电话求助,就算真的等不到救援,那时候雨也已经开始变小了,我们有剩余的体力冒险下山。”
于是又转回了那个刚被扯开的话题上,陈斯愚无奈地叹了口气,想:
实在是嘴硬,是谁刚被找到就昏迷了?
“不,你没有,”他字正腔圆地纠正,“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一不留神就会摔下去,等待救援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我并没有选择下山,”方衍认真地跟他对视着,“并且我一定会等到救援。”
付酽问他想给谁留遗言,他先想到了在世界上不知道哪个角落快活的方女士,接着就想到了还在山下等自己的陈斯愚,他顾左右而言他,从郑熙到于新月,再到李程霖,却迟迟不肯吐出那个名字。
有什么好说的?说自己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了怎么就要死了?
那还不如从这场雨里成功地走出去。
于是方衍想,我得活着下山。
他没有遗言留给陈斯愚,他只想牵一牵陈斯愚的手。
陈斯愚静静地跟他对视了许久,才勾着唇角笑了笑,说:“嗯,你一定可以的。对了,你的衣服全被淋湿不能穿了,我从自己家里带了一套,你不要介意。”
……嗯?
方衍终于后知后觉地从高烧以及翻滚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另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身上穿的是病号服。
苍白的脸顿时染上血色,他嘴唇翕动,在陈斯愚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中仓皇闭上眼,怎么都问不出那句话。
“我的衣服……是……”
“是我换的。”
陈斯愚承认得坦然,语气含笑。
“都是朋友嘛,你不会介意的吧?”
方衍想说自己很介意,但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抬手抹了把脸,再也不敢去看陈斯愚。
任谁知道自己已经被暗恋对象看光了都会很难平复心情的。
而陈斯愚难得起了坏心,他搓了搓手指,脑中又跳出了那种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放心,给你带的贴身衣物是我新买的。”
“绝对没穿过。”
第42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方衍用了半分钟体验羞愤欲死是什么感受,陈斯愚也不打扰他,说完这句话就老神在在地刷手机,全然不顾方衍想杀人的目光,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而方衍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能闭上眼假装睡觉。
其实根本睡不着。
他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攥着,心里乱七八糟的,几分钟前势必要泡到陈斯愚的决心烟消云散,唯一剩下的念头是有多远跑多远——起码最近三天内他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坏心眼的家伙,也不想跟这人说话。
但外卖送到的时候方衍还是不得不低头。
“为什么卖粥不给勺子?”他真诚地向陈斯愚发问,“那我怎么吃?”
陈斯愚手里倒是有根勺子,他递给方衍,说:“问题不在于勺子,你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怎么在床上吃?”
他热心一笑,接着说:“要不还是我来喂你吧。”
“休想,”方衍身残志坚,“我可以放在床头上吃。”
陈斯愚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床头柜,很矮,跟床是差不多的高度。
“怎么吃?”他笑着问,“趴着吃吗?”
方衍用牙齿撕开勺子的包装,冷笑一声。
“那是技术不行的人才会做的事。”
他在陈斯愚的注视下单手打开盖子,接着稳稳当当地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肉香和米香混合出诱人的气味,姜丝新鲜的水汽钻进鼻孔,瞬间勾得空荡荡的胃开始叫嚣着饥饿。
陈斯愚鼓掌:“漂亮,完美,很厉害。”
方衍咬着勺子,弯着眼给了他一个理所应当的眼神,陈斯愚忍住一声笑,心里泛起微弱的痒意。
像是一只爬到门顶朝人类炫耀的小猫咪。
“所以,”他礼貌开口,“我该怎么吃?”
方衍指了指手边的小笼包:“你吃这个,然后让老板帮我们再送一份餐具。”
真遗憾,陈斯愚拿过放在一边的小笼包,还以为能共用一个勺子呢。
不过他用脚想也知道方衍绝对不会提出这种解决办法,因此也只是在心里不着调地想了想,就坐回椅子上给老板发消息了。
一餐饭吃完,吊瓶里的液体也刚好见底,方衍按着手背,看向陈斯愚道:“我要换衣服了,要不你先出去一下?”
陈斯愚盯着他,唇边的笑意怎么看都显得十分不怀好意,但他只是点点头,说:“好,我出去等你。”
方衍狐疑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这才开始解扣子。
——他总觉得陈斯愚的那张嘴会在这种时候说出些不着调的话。
床上摆的衣服连商标都没拆,方衍换上后提了提裤子,不出意外地发现裤腿和袖口都稍微长了点,他踢了踢依旧酸软无力的腿,轻声自语:
“多的那点身高怎么全长在腿上了。”
不仅如此,连内裤都宽松了些,方衍不太习惯地走了两步,总有种漏风的错觉感,他收拾好东西打开门,就看见陈斯愚靠在墙边,正在回复消息。
“走吧,”他招呼了声,“我们打车回去?”
“不用,我开车。”
陈斯愚说得轻巧,方衍却有点担忧。
“你不会要疲劳驾驶吧?”他对陈斯愚挑眉,“我好不容易活着从山里出来的。”
“放心,”陈斯愚失笑,“我保证让你平平安安地到家。”
方衍还是不放心,抬手摸了摸自己一片温热的额头,认真提议:“要不我来开?”
“那岂不是更加不安全,”陈斯愚想也不想地拒绝,“你还在发烧。”
也有道理,方衍悄悄握了握酸软的手指,觉得确实不够安全。
“那要不,叫个代驾?”
陈斯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眼。
“不叫,”他牵起方衍冰凉的手,“我就要自己开。”
方衍动了动手指,没有挣开他,侧头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脸色,见气色还算不错,这才默认了这个提议。
反正也就一小段路,不远。
陈斯愚目不斜视,嘴角却微不可查地翘了翘,将方衍牵得更紧。
“你脑袋应该还昏着,”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心别摔了。”
方衍的确还昏着,再加上私心使然,他只是低低地嗯了声,蔫耷耷地跟他出了医院,那辆被付酽成为“梦中情人”的宝石蓝帕拉梅拉就停在不远处,显眼得要命。
——不是因为那身亮丽的涂装,而是因为车身上乱七八糟的泥土,简直跟刚逃难回来似的,惨不忍睹到了极点。
“……”
方衍对着脏兮兮的车身沉默两秒,说:“我来出洗车钱吧。”
陈斯愚知道他的性格,没有拒绝,伸手替他打开车门。
“那就麻烦你转给Rebbeca了,”他伸手挡了下方衍的头顶,“走吧,我们回家。”
方衍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关在自己家门外。
手机上的未接通话刷满了屏幕,没有任何一通得到了回应,付酽也不知道是在睡大觉还是在蹲坑,安静得跟不存在一样,方衍等得昏昏沉沉难受至极,心脏砰砰乱跳,眼前一阵阵地发花,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陈斯愚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的腰,自然而然地带着方衍往自己身上靠:“还好吗?”
方衍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晕。”
陈斯愚低头瞄了眼他的手机屏幕,付酽还是没有回消息。
“不会也被淋生病了吧?”他猜测道,“要不,你到我那儿睡一觉先?”
不是没有可能,方衍实在烧得难受,总觉得再多站一秒都要晕倒,于是点点头,同意了陈斯愚的提议。
他现在真的很迫切地需要一张能躺下睡觉的床。
环在腰间的手臂稳定而有力,方衍昏昏沉沉地跟着他往前走,陈斯愚的住所在巷尾,刷成白色的栅栏门后种着花花草草,月季在墙角开得正好,方衍呆愣愣地站在一边等他找钥匙,好一会才说:“你把墙敲了,不怕遭贼吗?”
“这是我租的房子,”陈斯愚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不过确实不怕,原本的墙也没多高,防不了贼。”
微凉的触感落下来,方衍眯着眼,没有躲开,陈斯愚倒是很快地松了手,扶着他往里走。
“好像又烧起来了,”他说,“午饭吃点清淡的?”
方衍花了好几秒才接收到他话里的意思,低声说:“你帮我叫一份小米粥就好。”
他现在只想躺下睡觉。
陈斯愚也知道他难受,于是不再墨迹,小心翼翼带着他往楼上走,方衍的视线里一片花白,险些直直撞上墙角。
“小心,”陈斯愚伸手挡住他的额头,“走这边。”
方衍懵懵点头,听见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还是扶紧一点吧。”
腰间重新多出了一只手臂,他靠在陈斯愚的身上,被带进卧室躺下,窗帘滑动的声音在耳边隐约响起,方衍竭力地睁开眼,看见陈斯愚站在床头看着自己。
“睡吧。”
仿佛被下了一个咒语般,他迅速地在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床榻上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方衍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时背后尽是黏腻的汗水,他迷茫地转了个身,接着就被吓了一跳。
——陈斯愚那张漂亮的脸庞跟他不过一指之遥。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停住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斯愚,对方睡得很沉,细长的眼睫在脸上透出很淡的阴影,嘴唇薄而寡淡,有一种操劳后的脆弱感。
果然还是累到了,方衍想,这回欠的恩情可太大了,该怎么还?
他在这种视觉下难免心跳加速,抬起有点酸软的手指,好奇地去触碰陈斯愚迤逦铺陈的如墨长发,柔软冰凉的触感和他曾想象过很多次的没什么区别,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
都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也不知道陈斯愚同不同意?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不着调到了极点,方衍不免有些唾弃自己——这也太得寸进尺了点,完全不可行吧!
方女士曾经在看狗血电视剧的时候拉着他发表过一段评价: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让人以身相许是流氓才会做的事,跟牛郎拿着织女衣服要求人家当自己老婆一样无耻。
很正确,值得被刻在人生信条上。
他为自己不应该出现的念头感到羞愧,又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开始观察陈斯愚的卧室。
很大,看起来是将两个房间打通了,不远处的桌上摆着一个纯白的天使雕塑,天使手中抱着一束硕大的铃兰,看起来是个造型颇有新意的台灯,灯下则摆着一杯香薰蜡烛,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微弱的柠檬香气夹杂在其中,是能让人一夜好眠的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