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缜坐起了身,似乎很愉悦,他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吧嗒一声,火焰窜起。
“那小东西听到可是要哭鼻子的。”
程严垂眸,他知道先生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只是可惜了夫人,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葬送在了深不可测的戎家,最后又要像弃子一样被丢掉。
说是坐了夫人的位置,其实不过是只供先生取乐的金丝雀,毫无尊严可言。
三年了,大概先生也玩腻了。
第11章 chapter11 我算什么
江寄厘以前其实并不像现在这样体弱多病,相反他被照料得很好,出挑漂亮,又乖又爱笑。
江家父母感情好,相敬如宾多年有了爱情的结晶,只此一个孩子,前二十年是当宝贝一样捧在手里,所以把江寄厘的性格养得单纯不谙世事。
可能也是受了父母的影响,他对爱情总是抱有一种简单的赤忱,觉得伴侣就应该像父亲母亲这样,无论是中文教授还是钢琴老师,都是温柔达理的。
他心思简单,却不知道什么叫怀璧其罪。
淮城上流圈子是个腌臜的大染缸,江寄厘不懂,江家父母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免不了进入这个圈子,这样漂亮单纯的人,早就有无数大人物将窥探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脏污恶臭的泥淖结出了一朵鲜亮欲滴的娇嫩玫瑰,如此格格不入又引人沦陷,潜滋暗长的污秽都在蠢蠢欲动,玫瑰不是食物,不是宝石,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养在温室里观赏。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东西,在这样复杂难测的权力体系中,成为了金字塔顶端的权力象征,只有一手遮天的几个大人物,才能肆无忌惮的戏弄这些精神玩物。
江寄厘是那个玩物,戎缜就是顶端的权力象征。
他看不清楚,一脚踏入戎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甚至妄想高高在上的戎缜能垂怜他几分,却不知早在戎缜看上他的那一刻,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一个玩具,玩腻了当然要被丢掉。
然而,什么时候丢,怎样丢,丢在哪里,没人知道。
这几天江寄厘吊完了最后几瓶水,也很少再做噩梦了,只是身体依然不是很舒服,他好像有些嗜睡,犯困的频率越来越高,有一次下午他靠在花园的藤椅上直接睡了过去,醒来就已经是傍晚了。
林齐看他状态不好,吩咐厨房变着花样做了些吃食,他也不是很有胃口。
整个人像被调入了某个频道,变成了一只即将要冬眠的小动物。
只是现在不是冬天,甚至没多久就要入夏,江寄厘只能安慰自己天气热了也容易打盹。
毕竟虫虫这段时间也懒困了不少,江寄厘睡觉,虫虫就窝在他怀里一起睡,有时候江寄厘都醒了它还仰着肚皮打呼噜,上百万的TRECA大床成了虫虫的专属猫窝。
而戎缜自从上次以后就没来过他的房间,仿佛是因为他做错了事……失宠了一般,别墅上下弥漫着一种这样别扭的氛围,有好几次,江寄厘几乎听到了佣人们的窃窃私语。
江寄厘性格敏.感,直觉这些话和他有关。
他在戎家的地位本就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是什么优秀受宠的戎夫人,佣人们对他的态度或多或少会显出一些不尊敬,最近尤其明显。
那天的梦境江寄厘明明忘了,却又在这几天猛然想起,细细碎碎的片段涌入脑海。
他是见过秦瑶的,三年前在一个宴会上,那时的秦瑶刚刚二十五岁,硕士毕业回国,一袭红裙张扬又美艳,江寄厘并没有和她交谈过,但记得她被众人簇拥的样子。
秦家和戎家在淮城都是顶级豪门,和戎家参差不齐的后代不同,秦家两个孩子都是极其优秀站在业界顶端的人才,大哥秦琮是享誉世界的脑科医生,秦瑶是金融界的新贵黑马,年纪轻轻就在研究团队里挑了大梁。
于情于理,戎家都该和秦家联姻。
但戎缜偏偏选了他。
江寄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浑身发凉。
因为这样并不能让他在这场角逐斗争中显得多重要,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在戎缜这里毫无利用价值,所以戎缜完全无所谓,秦家也一样。
就好像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都知道他只是戎缜心血来潮时的玩具,腻了随时可以丢掉,秦家和秦瑶就是在等,在等戎缜玩够了,烦了厌了,把他毫不留情的踢出去,然后给新的戎夫人腾出位置。
是这样吗?
江寄厘有些呼吸不畅。
别墅里形形色色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越来越多,但江寄厘居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全世界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他不敢待在人多的地方,那些目光有如实质,刺得他浑身发疼脸色苍白,忍不住的干呕。
乱七八糟的氛围绷到了极致,就在这时,戎缜回来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战战兢兢被抱住的江寄厘也没想到,戎缜很难得的似乎有些想他,江寄厘在花园的藤椅上晒太阳,被戎缜一整个抱到了腿上。
男人缓慢又暧昧的蹭着他的侧脸,在他莹白的耳垂上轻吻。
“听程严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江寄厘僵着身体摇头:“没有。”
“这么久没碰你,不开心了?”
江寄厘垂着眼:“不是的,先生。”
戎缜低笑了声,顺着他的耳朵向下,在他侧颈上亲了两下。
“真可爱。”戎缜的手钻进了他薄薄的衣服内。
花园里的佣人早就被程严遣了下去,这一角幽静又隐秘,只偶尔有虫鸣声和鸟叫声响起。
戎缜就在这里要了他。
江寄厘抬头时,眼睛被太阳刺得有些不舒服,很快红了,流下泪来。
他还是哭出了声。
模糊间江寄厘想到,先生的衣服上好像沾了一点其他的……并不熟悉的味道。
一切结束后戎缜也并没有放他离开,太子被牵来了花园里,洗了澡吹干,戎缜就这样从后面搂着他耳鬓厮磨。
“厘厘,为什么这么怕狗?嗯?”
江寄厘声音都在颤:“小的时候被咬过。”
戎缜修长的手指在他发间轻揉,“什么狗?”
“不认识,好像就是……野狗。”
戎缜心情很好的让程严把桶里的生牛肉拿过来,慢悠悠给江寄厘套上一个手套,往他手里放了块,太子闻到腥味瞬间狂叫了两声,撒欢般跑了过来。
江寄厘吓得差点从藤椅上掉下去。
戎缜:“喂它吃。”
江寄厘头皮发麻,生肉的腥味直往天灵盖窜,他强忍着反胃和恐惧,颤抖着伸出了手,所幸太子并没有不受控,很精准的就从他手里把肉叼走了,吃完后还殷勤的帮他舔了下手套。
江寄厘触电般缩了回来,脸色发白。
戎缜眼神打量着他,带着薄茧的大手从他脸上一路丈量向下,到腰间,到大腿,再到纤细的脚踝。
语气愉悦,带着掩饰不住的喜爱:“真是漂亮,越来越漂亮了。”
江寄厘背对着他,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戎缜在他踝骨上摩挲着:“厘厘,你跟了我几年了?”
江寄厘低声道:“先生,三年。”
“还想继续留在戎家吗?”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露骨且直白,江寄厘不知所措,吓得怔住了。
戎缜也不在意,眼神锁定着他。
“一直跟着我好不好?”
江寄厘惊得心跳剧烈,他不理解先生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难道不应该是……让他离开吗?
江寄厘很不切实际的也冒出一个问题,先生这样的人,也会有喜欢和不舍这样的感情吗?
当时的江寄厘并不知道,这个不切实际的问题,到底有多不切实际。
直到戎老先生忌日那天。
戎家没什么特别的大日子,戎缜掌权后更是稀稀拉拉,新任家主没兴趣看到旁支分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戎家是戎缜的一言堂,不存在什么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没人有机会启奏,所以一年到底都聚不到几次。
除了老爷子的忌日。
这是戎家最重要最严肃的日子,不仅戎家所有旁系分家都要到场,淮城里数得上脸的家族都会来。
老宅附近有一片长陵墓园,独属戎家,修得非常气派磅礴。
从早上五点开始,戎家老宅这条种满梧桐的林荫大道上就不断有各种豪车驶过,肃穆的长陵墓园外已经来了不少人,老太太穿着一袭黑,脸上竟也化上了清雅的淡妆,旁边站着戎荞。
时间到了七点,基本上所有人都到了,熟悉的劳斯莱斯停在墓园外,后面跟来的车辆下来一个人,他上前打开车门,西装革履的男人长腿跨下。
程严:“先生。”
戎缜下了车,道路两旁站着许多淮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都毕恭毕敬的点头道:“戎先生。”
这里面不乏一些上了年纪的家主,而戎缜今年不过三十一,却没一个人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一直走到门口,老太太才说道:“阿缜,进去吧。”
江寄厘是和戎缜一起来的,但他被程严拦住了。
程严没有看他,只低声道:“夫人,您跟着我。”
江寄厘眨了下眼,默了许久,才涩然道:“好,麻烦程叔了。”
前两年忌日他是跟着戎缜的。
江寄厘一身黑色的正装,跟着程严走在了后面,进到墓园之前,江寄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和秦老爷子以及秦家的大少爷秦琮走在一起,一袭黑裙高贵又优雅,微卷的长发盘了起来,妆容非常精致。
秦家就跟在戎缜的后面。
江寄厘手指蜷了一下,心里疼得有些木,在场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前面的秦瑶,当然,也注意到了后面的江寄厘。
祭拜的过程庄重又严肃,天灰蒙蒙的,以往这个时候太阳早就升起了,今天却意外是个黑云逼迫的阴天。
有风卷过草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江寄厘的发丝被打得湿漉漉的,乖顺的贴了下来。
偶然间他抬起眼,发现秦瑶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前,奢华低调的黑伞撑在了戎缜的上方,洁白纤细的胳膊落在腰间,她直视着前方。
而戎缜,并没有拒绝。
雨下的更大了。
这里的一切都和江寄厘格格不入,江家没有资格来参加戎老先生的忌日,而他似乎也没有资格站在戎缜的身边了。
叫声幽远高亢的布谷从头顶飞过,江寄厘望着前方层层叠叠的人,有些麻木的想,如果秦瑶注定要嫁进戎家,成为新的戎夫人,那先生为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
他不是戎夫人,不是先生的合法伴侣,那他以什么身份留在先生的身边?先生当时又是怎么想的?
江寄厘轻轻的呼了口气,近乎于自虐的想道,所以,先生觉得他算什么呢?
一个……包养的情人?
第12章 chapter12 你的演奏
江寄厘的灵魂和躯壳仿佛剥离了,他面上什么都没显,跟着程严走完了整个流程,但意识却模模糊糊,好像这里所有的人和物都和他隔了层厚重朦胧的雾。
他看不清,也不想看。
天气一直没有转晴,凶猛的雨水洗刷着寂静的墓园。
后来的事情江寄厘都记不清楚了,一直到回了家他才反应过来,整颗心轰然坠地。
虫虫乖顺的窝在他的身旁,呼噜呼噜的蹭着他的手背。
他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印象中他上午就跟着程严回来了,而现在是下午两点,早已错过了午饭时间,他竟一点都不觉得饿。
别墅里静悄悄的,处处都是压抑的气息。
他的视线缓缓动着,看向了别墅之外。
戎宅和地处市中心的老宅不同,它坐落在淮城郊区,茂密高大的香樟树种得错落有致,周围还有一圈紧密的围篱,别墅就隐在其间。
从外面看进去,别墅奢华高调,而江寄厘从里面看出去,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座巨大的牢笼。
高耸的林木密密匝匝,他也快要透不过气了。
雨临近中午的时候就停了,江寄厘起身下了楼,程严正在庭院里吩咐人干什么,江寄厘走过去。
“程叔。”
程严转身看向他:“夫人。”
“家里太闷了,我有点难受,想出去转转,可以吗?”
程严犹豫了一下:“林齐不在,您自己……”
“我可以的程叔,您让司机跟着我就行。”
程严点了点头:“那夫人要去哪里?我稍后向先生汇报一下。”
江寄厘很明显怔住了,一时答不上来。他脑内迟钝的想了一圈。
他要去哪里?他又能去哪里?
轻轻眨了下眼后,江寄厘轻声道:“我想去松山路那家乐高旗舰店。”
可能是看他确实精神不佳,也可能是想到了上午在长陵墓园的情景,程严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给他安排了司机。
今天是工作日,又加上天气不好的缘故,店内人特别少,显出几分冷清孤寂的味道,或许是因为上次来的时候碰上周年店庆,特别热闹,和今天对比有些强烈,江寄厘也生出一些不适应的感觉。
他好像是有些过分孤单了。
大厅中间的拼搭区今天只有一个小孩,外面站着看管的工作人员,并不见大人,他看了一会,忍不住走了过去。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江寄厘手指撑着积木样式的围墙,说:“我可以进去吗?”他问完随即就接道:“那边几款新上的积木我都买了。”
工作人员笑道:“可以的,您跟我来吧……咱们店里这段时间人一直比较少,其实您不用购买积木也可以进去的。”
江寄厘摇头:“没关系,帮我包起来吧。”
工作人员打开围墙的小门,伸手让了一下:“好的,祝您玩得愉快。”
积木堆里的小男孩正在聚精会神搭房子,看到江寄厘进来好奇的抬了下头,眨巴两下眼睛,然后小身体往旁边挪了挪,是给他腾位置的意思。
江寄厘本来没想打扰小孩,毕竟大人不在身边,陌生人过去容易把孩子吓到,没想到他会主动邀请自己。
小孩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江寄厘内心微弱的挣扎了一下。
他坐了过去,柔声问道:“谁带你来的呀?”
小孩:“是舅舅,他去给嘉意买零食了。”
“嘉意是你的名字吗?”
小孩摇头晃脑:“摁!”
江寄厘揉了揉他的发顶,和他一起用积木开始筑房子的屋顶,不知道拼了多久,总之房屋已经成型,小孩从箱子里取了好多小人放了上去。
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声。
“秦嘉意。”
小孩睁大眼睛,回头挥手:“舅舅!”
江寄厘却是一愣,他对秦这个姓多少有些敏感。
他正想着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就听到那道声音又叫了声:“戎夫人。”江寄厘身体僵住了。
男人个子高挑健壮,咖色的休闲衬衫卷起,露出修长的小臂,他鼻梁上驾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狭长的双眸带着浓重的笑意。
是秦琮。
江寄厘有些狼狈的站起身,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他眼神有些躲闪:“抱歉……”
“戎夫人是有什么急事吗?”秦琮的身体挡在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的目光在江寄厘脸上流连两圈,笑了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多玩会?”
江寄厘不是故意的,但他对秦家人确实很难升起什么好感,何况秦琮还是秦瑶的哥哥。
他几乎可以确定,秦琮是知道所有事情的人之一,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将来会嫁进戎家,也知道他只是一个没什么尊严的玩物,但仍然可以谈笑风生毫不在意的叫他“戎夫人”。
戎夫人马上就是别人了,不是吗?
多讽刺。
江寄厘垂下了眼眸:“我有名字,还有,可以麻烦让一下吗?我想出去。”
秦琮:“江寄厘?”他说道:“是个很好听的名字,确实比戎夫人听起来顺耳一些。”
他依然没有让开,看着江寄厘,话却是对后面的秦嘉意说的:“嘉意,这位叔叔好像不太开心,刚才是嘉意和叔叔待在一起的吗?”
秦嘉意:“是!但是嘉意没有欺负叔叔。”
秦琮笑道:“那就是因为我了?真是太抱歉了,如果有冒犯到的地方我向你道歉,我没有恶意。”
江寄厘别开了头,许久才说道:“我们的身份似乎并不适合坐在一起拼积木,您觉得呢?”
“我觉得……”他嗓音懒懒的,尾音拖长:“我觉得没什么,你认为有什么关系?”
话题又抛给了江寄厘,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些话。
秦琮一副不准备让他离开的架势,江寄厘和他对视片刻,转身走了回去。
秦嘉意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问道:“叔叔,你生气了吗?”
江寄厘:“没有,叔叔没有生气,我们把旁边的那辆小车也拼起来好不好?”
秦嘉意点头:“好!”
他搭了两块,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一撅嘴,朝秦琮道:“舅舅,嘉意的小蛋糕呢?”
“小蛋糕路上被坏人抢走了。”
“舅舅骗人!”
秦琮手指勾住袋子:“被你发现了。”
秦嘉意瞬间喜笑颜开,蹦蹦跳跳接过袋子,还特别热心的给江寄厘分了一块,边吃边乐颠颠的跟江寄厘夸这家蛋糕好吃。
秦琮在旁边坐下,顺手敲了敲秦嘉意圆圆的脑袋。
“吃东西不要这么大声说话。”
秦嘉意闭上了嘴。
江寄厘安安静静盘腿坐着,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搭下,侧脸精致又小巧,秦琮的视线并没有刻意避开,很大方的打量着他。
夸赞道:“你很漂亮。”
江寄厘沉默着,不动声色向另一边挪了下,并不答话。
“我真的没有恶意,你要不要这么怕我?”秦琮的语气带了无奈的笑意:“你这样会让我认为……我不是什么好人。”
江寄厘终于抬眼,认真道:“我没有怕你。”
他顿了下,补充道:“你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习惯和陌生人交谈。”
秦琮了然般点了点头,双手朝后撑住,长腿微曲,换了个话题。
“我听说你钢琴弹得特别好,以前还拿过国际大奖,学了很多年吗?”
“嗯。”
江寄厘似乎并没有聊天的欲望,谈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领域也并不多言,就在秦琮以为他不会再回话的时候,江寄厘却突然出声了。
“我母亲是钢琴老师,我三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她学习,学了整整十七年。”江寄厘放了块积木:“她教得很好。”
“你上次弹是什么时候?”
江寄厘:“……三年前。”
自从嫁进戎家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钢琴。
觉得可惜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猛然提起这个话题让他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就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记忆里有个很模糊的影子,坐在钢琴前手指翻飞,少年朝气活泼,但江寄厘有些不认识他了。
“店里不就有一架钢琴吗?为什么不试试?”秦琮翘着嘴角:“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幸听到……你的演奏。”
店内确实有一架钢琴,盖着黑色绒布,在江寄厘身后不远处的台子上。
这家店偶尔做活动的时候会请一些小朋友来演奏节目,但平时都是闲置的,安静摆在角落里,好像也很久无人问津的样子。
江寄厘缓缓摇了摇头:“太久没弹了,忘了。”
“秦嘉意小朋友这段时间学钢琴学得很痛苦,你真的要这么狠心吗?他可是很期待的。”
秦嘉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但舅舅说了,他就跟着点头,还特别真诚。
附和道:“没错。”
江寄厘抿着唇,从侧脸到脖颈的地方莹白而纤细,秦嘉意很上道的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叔叔,弹嘛。”
秦琮起身招了工作人员过来,和她说明了下情况,工作人员非常痛快就答应了。
秦嘉意:“弹嘛弹嘛。”
江寄厘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试试。”
江寄厘说的“太久没弹忘记了”其实就是一句假话。
因为那些曲子早已刻进了他的骨血中,在碰到琴键的一瞬间,所有的记忆便开始上涌,黑白琴键冷感的肌理仿佛有了生命,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下灵动的跳跃。
青年垂着精致的眉目弹琴,台上的顶灯被打开了,浅金色的亮光滚动在他卷翘的睫毛上,显得安静又温柔。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雨,劈里啪啦的雨水敲击着地面,好多路人被大雨浇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找地方躲雨。
旗舰店门口很快聚了一大批人,有人耳尖,听到里面有人在弹奏《水边的阿狄丽娜》,不自觉就被吸引走了进去。
琴声舒缓而治愈,台上的青年漂亮的像一幅画,许多人都看呆了,直到一曲结束都没反应过来。
江寄厘的手指在琴键上缓慢而不舍的抚摸了几下,然后站起身,轻轻扣上了琴盖。
隐在人群里的秦琮笑眯眯的看着他,带头鼓起了掌。
秦嘉意胖乎乎的小爪子也在胡乱拍,边拍边喊:“好听好听,和我们老师弹的一样好听!”
台下的掌声热烈而持久,江寄厘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面,耳根悄悄攀上一抹红,快步走了下来。
秦琮:“看来那些传言也不全都是假的。”
江寄厘脚步顿住。
“戎先生的伴侣还真是优秀又聪明。”江寄厘哪能听不出他话里有话的讥讽,他并没有接话。
进来躲雨的路人散开了,都各自在店内转悠,江寄厘也没了待下去的兴致,恰好店员把打包好的积木送过来了,他过去摸了摸秦嘉意的头,把积木都送给了他。
“嘉意替叔叔把它拼完好不好?”
秦嘉意点着头:“好!”江寄厘笑了笑。
随后看向秦琮,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但依旧礼貌:“今天谢谢你了,有机会下次再见。”
说完并不等秦琮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秦琮眼底的兴味愈浓,拍着秦嘉意示意他自己去拼搭区玩一会,小萝卜头跟着店内的工作人员走后,秦琮跨步跟了出去。
“江寄厘。”
秦琮嗓音不高,但他知道前面的人听到了,他继续道:“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外面雨势不减,江寄厘脚步却没停,整个人没入了雨幕中,秦琮撑开伞跟在后面:“你不是想知道吗?或许我能告诉你一些戎先生不愿意对你说的事。”
雨点刚把江寄厘的头发打湿,上方就撑来了一把伞,暗金色的伞柄被男人有力的手握住,他轻轻摩挲着,嗓音终于放低。
“被抛弃的时候还蒙在鼓里,听起来多少有点可怜。”
江寄厘肩膀颤了下,他问道:“所以呢?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医生,你知道吧,医者仁心,见不惯你这么漂亮的人被糟蹋。”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的潮气入了眼,江寄厘眼圈有些红,他垂下眸,许久才道:“走吧。”
咖啡厅里。
秦琮手指捏着勺子,慢悠悠搅着咖啡,视线落在对面安静无害的青年身上。
江寄厘的上衣有些微湿,纯白色的轻薄布料沾了雨水,不规矩的贴在他白皙的肌肤上,而同样被打湿的头发墨黑而柔顺,贴着侧脸,看起来像他的人一样乖巧。
秦琮在医院待得久,有很严重的洁癖,但对于眼前这只被雨淋湿的小兔子,他却丝毫没有抗拒,甚至想把人抱在怀里好好揉搓玩弄一顿,这么怕生的小东西应该会红着眼眶不断躲闪吧。
秦琮忍不住想到,这种小美人果然还是要圈在身边,关起门来欺负,毕竟暗处觊觎的目光实在太多了。
他完全能理解戎缜的心思。
只不过……人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
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戎家和秦家注定是要联姻的,戎先生不会划不来这笔帐。”
他很明显看到青年脸色白了几分,继续道:“你很聪明,我想应该不会猜不到事情的缘由吧。”
江寄厘抿着唇,轻轻摇了下头。
“真是让人心疼。”秦琮语气很慢:“我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江寄厘转头望向玻璃窗外,似乎有些出神。
“很可笑吗?”他声音极轻,睫毛颤动了一下。
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气音,他转回头来,迎上秦琮的目光:“可我又没做错什么。”
秦琮手指触着桌沿,慢慢蹭着,喉间发出一声有些含混的低笑。
“所以我才会坐在这里,我觉得我可以帮你。”
江寄厘没说话。
“戎家旁系分家的势力太错综复杂,多的是眼红得滴血的豺狼虎豹,戎先生再怎么厉害,毕竟势单力薄,但有了秦家就完全不同。”
“如果戎先生再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家主之位会坐得更稳,这种如虎添翼的事情,他不会拒绝的。”
秦琮:“人就是这样利益至上的动物,同样的,你也可以为你自己打算。”
“提早打算,总比事到临头猝不及防要体面一些,不是吗?”
江寄厘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道理。
完全是可以预见的结局,秦瑶嫁进戎家,成为新的戎夫人,而他这个毫无价值的玩具会被迅速扫地出门,当然可能也不用灰溜溜的回到江家——
因为有更难堪的地方在等着他。
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先生那天的意思就不辨自明,他不再是先生的合法伴侣,但依然可以是先生养在暗地里见不得光的情人。
他会被先生安排在一座新的牢笼里,供先生玩弄取乐,像秦琮说得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体面,连他的最后一丝尊严都要剥夺。
他嗓音发哑:“我会考虑的。”
秦琮狭长的眼眸弯了弯,从衬衫口袋掏出一根笔,慢悠悠在自己手心写下一串号码,然后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