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识海在一次次雷击中缓慢地舒展开,为他回放着他到过的每一个地方、遇见的每一个人,助他熬过一道又一道的劫雷。
即便顾然说不必谢重明在旁守着,谢重明在讨到灵药以后还是在周围帮忙警戒,以防有什么不长眼的不速之客影响了顾然的突破。
他放出威压覆盖峰周围以后,不仅寻常弟子不敢贸然靠近,连天上的飞禽都开始绕着这边飞。
谢重明远远地看着劫雷映照下的顾然。
电光雷影之下,只他一人独坐天地间。他的身体与识海分明都承受着寻常人极难忍受的痛苦,那如描似画的眉目却比往常更为动人。
论实力,顾然无疑是强大的,这让谢重明几乎忽略了顾然有着叫人移不开眼的好相貌。
直至这一刻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谢重明才猛地注意到顾然过分好看的眉眼与染了血色的薄唇。
顾然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顾然爱交朋友,爱赏玩美景,热衷于去了解各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他有着人人艳羡的天赋,却并不爱用来逞凶斗勇,反而有着一颗与生俱来的悲悯之心。
这种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的温柔不仅很容易叫人沉溺其中,还会像诱人至极的香饵那样勾着人想索取更多、想成为他心中更特别的存在。
谢重明感觉体内有股陌生的燥热在蔓延,却无从知晓这种燥热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去舒缓。
他只能把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和往常一般将所有怪异的情绪灌注到本命剑中。
而谢重明的本命剑此时正泛着莹莹黑光,仿佛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顾然所在的方向看,就着电光映照下的顾然消化着那些莫名令它越发兴奋起来的浓郁情绪。
爱看热闹其实是人的天性,虽然北剑宗弟子们不敢靠近独属于谢重明的天枢峰,却还是远远地在外围数着天上落下来的劫雷。数着数着,众弟子就被震住了:这怎么没完没了!
都已经六十几道了,难道要劈满九九八十一道!
他们只是挨个九道就已经承受不了了,人家却是挨足了他们的九倍!
天才之所以是天才,估计就体现在这些地方吧。
好几个受过顾然指点的人都担心得很,暗自搜罗些好吃的好喝的准备第一时间去对顾然嘘寒问暖。
可惜等到最后一轮雷劫结束以后,他们发现自己……还是靠近不了天枢峰!
众弟子:?????
众人齐齐往谢重明原本所在的位置望了过去,赫然发现谢重明已经不在原处了,而禁止其他人靠近的威压并没有解除。
以前怎么发现大师兄为人这么狗?
顾师兄是你带回的朋友很了不起吗,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见顾师兄!
事实上对于谢重明来说,很多事和他的修炼过程一样,基本都是不需要思考、下意识完成的。
比如此时此刻,他并没有不能让其他人来见顾然的想法,只是觉得顾然刚突破完不适合被旁人打扰而已。
至于他自己为什么直接跃上峰顶走到顾然面前,那当然是因为……他们是朋友。这么个念头从谢重明心头淌过,又叫他胸腔里滚烫一片。
没错,朋友理当如此,如果是他在南大陆突然要突破,顾然肯定也会这样关心他。
谢重明边这样想着边走到顾然近前。
因为刚经历过一场雷劫,周围的松林被焚烧了大半,空气中飘荡着松木燃烧时独特的味道。
不仅峰顶一片狼藉,顾然身上也有些狼狈,刚才的雷劫带来了一阵疾风骤雨,叫他身上的衣裳变得湿漉漉的。
这一趟来得比较久,去的还都是镇魔塔和暗林那种危险地带,他带着替换的宗门袍服已经毁得差不多了,所以他的乾坤戒内竟翻不出合用的衣服,只能先坐在原地调息好再作打算。
挨了九九八十一道劫雷,便是顾然也不轻松,不过随着境界突破,他身上仿佛刚褪了壳似的,不仅劫雷造成的新伤消失得干干净净,连许多旧伤疤也都找不到半点遗留痕迹。
这让他穿着的那身破烂宗门服跟他整个人越发不相衬起来。
连谢重明这么不关注别人外在的人,此刻竟也莫名觉得他不该穿这样的破败衣裳。
顾然察觉到谢重明的靠近,蓦然睁开了眼。
瞧见了谢重明微皱的眉头。
顾然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自己此刻堪称是衣不蔽体。不仅身上的衣服全被劫雷劈坏了,连头上束发的玉冠都被劫雷击碎,以至于他湿透了的长发也狼狈地披散在腰间。
想到那玉冠还是师尊宴知寒亲手雕给自己的,顾然在周围找了一会,才把已经摔碎成好几瓣的残冠找了回来。
谢重明没有作声。
顾然把残冠收好,才对谢重明说道:“我没注意到带来的替换衣服都没了,可以借两套你的衣服给我吗?穿过的也没关系。”
他在衣食住行方面其实追求并不高,只要保证身上足够洁净即可,顶多也就在回到宗门以后会奢侈地给自己创造独居条件。
对于跟谢重明借衣服这件事,顾然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谁都不差这么件衣服,大不了他让人做衣服时还谢重明一套就好。
谢重明目光从顾然身上挪开,“嗯”地一声转身领顾然回自己住处。
作为北剑宗的大弟子,谢重明几乎独占整个天枢峰,其他人等闲都不能上山打扰他。
他的住处就在接近峰顶的地方,与他本人一样冷冷清清,看起来没多少生活痕迹,周围的树木也都挺单调,基本是北方常见的针叶林。
不像顾然住处周围全是友人们赠送的灵花灵草灵木,引得不少奇禽异兽栖息其中,称得上是南剑宗一大绝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顾然没有贸然对谢重明的居住环境发表看法。
他很快换上谢重明替他找来的衣裳,他与谢重明的身量有些不一样,不过差别不大,上身后还挺适合的。
只是谢重明常穿玄衣,而顾然很少穿颜色浓重的衣服,此时这身深色衣袍衬得他那刚接手过劫雷以及风雨洗礼的肤色越发地白,好看依然是好看的,只是给人的感觉和平时挺不一样。
谢重明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顾然身上,他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莫名有些后悔给顾然拿的是全新的衣服。
如果是一身他穿过的衣服,兴许他的气息会覆盖顾然全身,尽情抚触顾然每一寸或被遮盖或裸裎在外的肌肤。
谢重明猛地握紧剑柄,没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顾然把他当朋友才对他毫不设防,他怎么能对着顾然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来?
顾然正随手整理着束发时胡乱卷起的衣袖,没有注意到谢重明的异状。
等他把自己通身装束都整理好再抬头,对上的已是和往常那样神色冷峻的谢重明。
顾然很自觉地肩负起找话题聊天的要责:“我这次突破毁了你山上不少草木,正巧我乾坤戒里存着些耐寒种子,要不我等会上去撒上一圈,看看能不能还你点花木。”
北大陆气候严寒,谢重明所在的天枢峰更有“手可摘星辰”的高度,寻常树木根本在峰顶生长,连十分耐寒的松木恐怕都是常年受灵气滋养才能出现在上头。
谢重明本来想说“不用还”,想了想又回了个“好”字。
顾然总是要回南大陆去的,能留点草木在峰顶也挺好,他闲暇时兴许可以上去看看。
这种事他以前没做过,但如果是顾然为他种的草木,他觉得自己也许会那么做。
得了谢重明点头,顾然便再次回到峰顶。他见地上还倒着不少烧坏的松树,又与谢重明商量道:“这些松木长这么大挺不容易,不如我收拾起来制松墨,回头我们可以拿来写信,勉强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又是谢重明从未接触过的事。
顾然给他讲自己去俗世几个大国游历时学的一些技艺,他这人其实对什么都很感兴趣,所以什么都学了一点,不算特别精通,但闲暇时自己动手捣鼓捣鼓很能放松心情。
谢重明:“………”
谢重明很想知道,顾然到底哪来那么多闲暇?
论修为,顾然一直没落在他后面,可顾然平时回宗要处理各类宗门事务、出门要执行各类宗门任务。所以他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空闲做些与修炼无关的事?
谢重明不是爱拐弯抹角的人,直接向顾然提出自己的疑惑。
顾然道:“许多没法修行的普通人尚且能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的寿命远胜于他们,怎么可能没有空闲?只不过比起做其他事来你更喜欢修炼,所以才把所有时间都用来修炼而已。”
他的情况和谢重明不一样,他所修的剑道并不仅仅局限在剑本身,偶尔还是需要做点别的事换换脑子,一直埋头修炼反而不利于修为的提升。
“我也出来很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顾然往光秃秃的峰顶上撒了一圈耐寒的草木种子,转身和谢重明道别。
“多谢谢兄这段时间的招待,以后有机会我肯定会再来的。你要是有空也可以来南剑宗找我,到时候我也带你好好在南大陆走走。”
谢重明看着顾然含笑的眉眼,心底怅然若失。
这便是与朋友分别的感觉吗?
第16章
顾然说要走也不是立刻走,他稍微多留了几天,借谢重明的天枢峰做了些松烟墨,一半留给谢重明,一半留给自己。
等到托人连夜赶制的衣裳到手了,顾然才跟着谢重明前去辞别北剑宗宗主厉战。
厉战听顾然说要走,自然很舍不得,他感慨不易地和顾然说起了当年往事:“记得当年你父亲来北大陆的时候,你母亲已经怀了你,我还曾开玩笑说要是有缘分我们可以做一家人。”他说完还掏出个剑穗来向顾然证明自己不是胡诌,“当时我把你父亲这个剑穗拔下来当信物,你父亲还追着我要我还他,说他可不是那种随便决定儿女未来婚事的糟糕父亲。结果后来,唉……”
顾然看着厉战手中的剑穗,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并没有要回他父亲的剑穗,因为厉宗主留了它近百年,足见这东西对厉宗主而言也是极具纪念意义的。
君子不夺人所好。
谢重明倒是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一眼厉宗主手里的剑穗。
顾然与北剑宗的人挨个道别,踏上了南归之路。
他已经出来两个多月,算上归程大抵得三四个月,来的时候还是夏天,如今已经入秋许久,归路秋山尽染、万分萧条。
顾然昼夜不停地御剑往南飞还,途中不知怎地想到那被劫雷劈碎的玉冠以及毁得看不出模样的宗服。宗服倒是其次,主要是他束发用的玉冠跟了他许多年,乃是当初师尊宴知寒赠他的加冠礼物。
早知如此,他怎么都该在突破前先换身装束。不过这种事当时他也不曾仔细考虑,毕竟他过去突破了许多次,没有一次累及过这些身外之物。
兴许是因为这次的劫雷来得格外猛烈吧。
顾然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好叫自己不要因为渡雷劫过程中的小小意外想太多。
可他其实非常清楚,意外并不止这一个,更不止这一次,他此番从北剑宗归去,不知要应对怎么样的局面。
往日可以让他卸下一切负担放松下来好好休憩的宗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顾然正想着,就感受到宗门玉简上传来的动静。他随意地唤出玉简扫了眼,发现是骆凌云发来的传音,问他什么时候回宗。
还说自己突破了,想让他再指点指点。
顾然笑了笑,给骆凌云回了句“快了”。
这次突破以后他的气息变得更平和了,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没有丝毫锋芒,他如流水,如清风,也如明月,分明手能触、耳能听、目能视,可谁都关不住也抓不牢。
许是因为中途接到骆凌云的传音,顾然甚至在荒漠前挑了个地方落脚,饶有兴致地在那夯土房围成的城邦里信步闲行,打算稍作休整再飞进荒漠吃沙子。
顾然慢悠悠地在街上的摊位前挑拣着有趣的货物,看有没有值得当小礼物带给朋友们,丝毫没注意到周围不少人快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或者说他虽然注意到了却没有在意,因为他在南剑宗时便经常被师弟师妹们这么堵着不让走,对这种阵势早就习以为常,有时候他甚至意识不到这一切是因自己而起——
毕竟他只要去人多的地方基本是这么个情况。
既然到处都一样,怎么能说是他的问题?
“仙君!仙君是你!”
顾然正要询问自己挑拣出来的东西怎么卖,一声耳熟且热情的叫唤从人群外挤了进来。
顾然转头看去,看见了那个自称临陀国王子的年轻人笑得露出一口白到发亮的牙,欢喜不已地往他这边挤。
可能对方没有说谎,其他人一看他的衣着打扮和他身后的随从,立刻就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临陀国王子好不容易来到顾然前头,看他相中了那个摊贩的东西,当即大手一挥,叫人把钱给付了,全部东西打包送给顾然。
摊贩:“………”
他刚才也想送的来着。
不过既然是王子抢着付钱,那肯定得收!
既然已经没机会给这位好看得像天上仙人的客人献殷勤,当然是多赚点钱比较划算。
这次没有谢重明在旁边,临陀国王子显然没那么拘束了,全程像小狗似的围着顾然打转,只要是顾然多看一眼的东西他就让人掏钱统统买下来。
顾然觉得要是多走几条街,这家伙能把他的乾坤戒给塞满。考虑到自己的乾坤戒不能拿来装这么多无关要紧的东西,顾然应对方要求去他们王宫走了一趟。
修士一般不会插手俗世之事,除非俗世国家中有妖邪现世。
临陀国王子请顾然出面就是因为他怀疑自己姐姐被邪祟给附体了。
他是上次回来时发现不对劲的,他这个姐姐以前一心想当王储,做什么都特别努力,努力到他时不时要劝姐姐注意休息的程度。
结果现在他姐姐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丝毫不关心外面的事,几个月都不走出房门半步,实在反常得很。他去见过他姐姐好几回,发现他姐姐已经吃得整个人都快膨胀起来了……
他们母亲去得早,他是他姐姐照顾着长大的,姐弟俩对彼此非常了解。
他实在不相信自己姐姐会变成这样。
顾然听后没贸然下结论,而是让临陀国王子先带自己去看看他姐姐。
“好!”
临陀国王子带着顾然回了王宫,直奔他姐姐的住处。
他姐姐又在吃东西,而且并不用餐具,而是直接趴在那里撕咬下一大块肉送进嘴里用力咀嚼。
一见到人,顾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移魂术。”
顾然对临陀国王子说道。
“她的灵魄被人换走了,现在她身体里的是只非常弱小的猪妖,因为不能很好地和这具身体融合所以试图通过大量进食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只不过俗世的食物当然不能增强猪妖灵魄的力量,所以它只会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重。
值得注意的是,未被驯化的各种野猪并不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性格,它们一般非常好动、非常好战,破坏力特别强,野猪的出现往往会让农户损失惨重。
临陀国王子忙问道:“这移魂术能解除吗?”
顾然道:“可以,不过她的灵魄现在离得有点远,你背上你姐姐的身体,我带你们过去就近解除移魂术会比较好。”
为了不让猪妖作乱,顾然给猪妖扔了张昏睡符。
临陀国王子二话不说就去背起自己姐姐的身体。
顾然御剑带着姐弟俩飞往目的地。
临陀国王子一开始憋着没敢说话,等习惯了往下俯瞰的感觉话顿时就多了起来:“这样飞的话,几千里的荒漠都能很快飞过去对不对?”
顾然道:“不算快,也得一两天。”
临陀国王子道:“……已经很快了,我们哪怕没有迷失方向,也得走个一年半载才能抵达目的地。”
顾然本就知晓凡人的不易,没再说什么。他已经感知到另一个灵魄所在的方向了,带着临陀国王子姐弟俩降落在早已远离临陀国的一处丛林里。
……然后他们就看到只母野猪妖正带着猪子猪孙们勇猛地抢地盘,不时骂骂咧咧地教育着不争气的猪子猪孙:“这次要是你们还抢不回自己的巢穴,我就再也不管你们了,我没有你们这么丢脸的儿孙!”
顾然:?
临陀国王子激动不已:“绝对是我姐没错!她平时就是这么边抽我边骂我的!!”
顾然:“……”
你小子还挺骄傲。
既然人找到了,事情就好办了,他们旁观完关乎族群尊严的野猪地盘争夺大战才前去解除移魂术。
那“野猪妖”看到自家弟弟背着的身体时瞳孔地震。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是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怎么可能有自家弟弟两倍大!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这确实是她没错。
顾然帮她解除了移魂术。
那猪妖也回到了自己身体里。它性格有些怯懦,看出顾然的修士身份以后更是想把自己缩成球,看起来移魂术并不像是由它主导的。
临陀国王子的姐姐冷笑道:“肯定是我们那位王兄搞的鬼,他早就看不惯我了。”
顾然道:“摄魂术乃是邪术,我解除你们身上的摄魂术以后对方肯定会遭到反噬,以后这邪修应该没法再对你出手了。”
临陀国王子姐弟俩向顾然道谢。
顾然把他们送回临陀国王都,没再在这个边陲小国逗留。
剩下的事他们自己能够解决,他一个世外之人不适合插手过多。
临陀国王子定定地看着顾然远去的方向,直至顾然御剑的身影消失不见都没能回过神来。
总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如果不是做梦,为什么每次他遇到难以解决的绝境都能得仙君相助?
可惜临陀国王子没能继续沉浸在“我与仙君有缘”的欢喜中太久,很快被他姐姐一巴掌排在脑壳上。
那可不是普通的巴掌,那是吃胖了几倍的巴掌!
临陀国王子委屈地看向自家姐姐。
他姐姐没好气地骂道:“傻站着干什么?我都被害成这样了,难道你这个当弟弟的不打算帮我报仇?”
临陀国王子马上愤慨地说道:“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姐你只管吩咐!”
他姐姐安排了几桩事让他去忙活。
等自家弟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她才仰起头看向天边的晚霞。
傻弟弟,那样的人是不能惦记的。
一旦把那样的人惦记到心里去,以后这世间还有哪个人你能看得上眼?
第17章
一路回到南剑宗,顾然没再遇到什么需要他出手的事,只在半途捡回几个受了伤的内门弟子,带着他们一起回宗。
宴知寒还在闭关中,顾然便先回了趟住处换上备用的宗服,又恢复了往日的一袭青衣。他正要去看看众弟子的修炼情况,二师弟温辞树就找了过来。
许久没见到温辞树,他头上的横杠依然黑得发亮,瞧见顾然的装束后他的目光落到顾然的发冠上并发出疑问:【大师兄怎么换掉了师尊送的发冠?】
顾然:“……”
这小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不过听了温辞树这么多心里想法,顾然大抵也知晓他这二师弟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他们师尊,很多对他的埋怨都是因为师尊对他这个大师兄的偏爱。
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既然二师弟想要机会,那多给他些机会便是了,正好把一些宗务正式交接给他。
顾然态度比往日更和煦了几分,笑着询问:“这几个月来你把宗中事务处理得很好,我准备与长老们商量商量,以后直接把这些事交给你管。你有什么想法吗?”
温辞树没想到顾然突然这么说,一时被打得措手不及。
顾然耐心地给他分析起来:“这些事可能会占据你一部分修炼时间,你要是接下了这个担子,以后在修行方面须得更用心些。你要知道对于我们修行之人而言,修为的提升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有足够强的实力才能服众。”
温辞树握紧了拳。
他的灵根还没有三师弟好,现在三师弟都突破了,他却还在原地打转。
顾然这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真担心师尊出关时会对他露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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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的眼神。
【不想给就不想给,为什么要假惺惺说什么交给我!】
顾然听着温辞树明显带着愤怒的心里话,不免又暗自叹息。修行之路最看重心境,温辞树这样的心态继续修行下去很容易出事。
他这次出去这么久,一方面是想让两个师弟自己冷静冷静,一方面是想好好思考该怎么把他们掰回来。
“坐下说话。”
顾然开口招呼温辞树。
温辞树正愤懑着,听到顾然的话后下意识地听令坐下。
他抬头望去,只见顾然端坐在他对面。
这样近的距离,足以顾然那张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的脸印刻到他瞳仁深处。
温辞树呼吸一滞。
他幼时听说他们所在的城池是得了师尊宴知寒的庇佑才安然无恙,从此便对师尊颇为敬慕。后来他入了南剑宗,很快被选入内门,没过几年还被师尊亲自出面收为亲传弟子。
整个过程对他而言就好像是做了个美梦一样,他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可是美梦总是会醒的。
他见到了大师兄顾然。
顾然从小便长得玉雪可爱,很得长老们喜欢。可即使是在长老们的偏爱中长大,顾然修行起来依然十分刻苦,对待旁人更是友善无比,外宗来的客人们都爱找他玩。
温辞树入门时顾然也没比他大几岁,对于突然有了个正经师弟这种事,顾然是非常开心的,每天尽职尽责地带着他修炼以及熟悉宗门情况。
一开始温辞树也很喜欢顾然这位大师兄,直至发现所有人都喜欢顾然。他长相平平,站在顾然身边毫不起眼,每次走在一起别人都只能看见顾然。
包括师尊。
师尊常年都处于闭关状态,他只能跟着顾然修炼。每次师尊出关,都只关心顾然,哪怕他刻苦练习出了成效,师尊也只会夸顾然教得好。
温辞树越来越不愿意和顾然对视,他怕自己会泄露了自己的嫉恨,更怕自己和顾然起了冲突后师尊会毫不犹豫把自己逐出师门,所以他一直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绝不让它们显露分毫。
可这一刻他猝不及防地与顾然四目相对。
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地紧缩起来,呼吸在这一瞬间几近凝滞,只觉自己深藏在心底的所有不堪都被剖开摆在顾然面前。
叫顾然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不是小孩子了,该想想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
顾然温声劝道。
修行之路既艰且险,他不能代温辞树他们去走,只能让他们自己想通。
如果是骆凌云那样还处于成长期的,顾然不介意给他当几年磨刀石,让他再往上冲冲。
可温辞树目前已经到了该决定未来路线的时候了。
他要是想继续追寻飞升大道,就该把别的闲杂心思放一放。
他要是想留宗当个理事长老,那只要不放下修炼就可以了。
至于未来有没有希望成为宗主,他们师尊宴知寒正当壮年,现在讲这个还为时过早。
顾然把两条路的利弊给温辞树分析了一遍。
温辞树沉默不语。
顾然也不逼他立刻选择,等杯中的茶喝得差不多了,才让温辞树和他出去比划比划,他好给温辞树提点修行上的建议。
温辞树默不作声地跟着顾然走到外面。
才刚交上手,他就感觉顾然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以前他还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如今每出一剑都像是扎入汪洋大海之中。
茫茫然触不到边界。
温辞树心中巨震,脱口说道:“师兄你又突破了?”
顾然“嗯”地应了一声,并不觉得自己突破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
毕竟他突破最频繁那个时期,几乎是三年提升一个小境界,五年提升一个大境界,要是每次都要跟人讲那就成了有事没事整天炫耀了。
不过对于所有人来说,境界越高突破越慢,这是通用的道理,所以温辞树才会对顾然这次突破感到震惊:顾然再这样突破下去,修为都要超过他们师尊宴知寒了!
“专心点。”
顾然提醒温辞树不要胡思乱想。
温辞树忙收敛思绪,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这段时间的修炼成果都展示在顾然面前。
这时候的温辞树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态其实很矛盾:他既觉得顾然时常占尽风头不给他机会,又打心里信任顾然会尽心尽力教导他。
顾然耐心地给温辞树喂了半个时辰的招,才停止这次指导式的交手,给温辞树提出几个符合他当前水平的提升方向。
温辞树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他恭谨地向顾然道谢。
顾然点点头,让他回去勤加修炼。
温辞树刚才被顾然的剑招逼得浑身是汗,背脊全都湿透了,此时抬头看向顾然,却见顾然青衫依旧,连发丝都不曾凌乱半分,冷白的肌肤上更是看不见半点汗渍,可见刚才的交手对他而言实在再轻松不过。
【总是这样。】
【总是看似很好亲近,实际上离得很远。】
顾然见温辞树杵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头顶的横杠还冒出两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由抬眼看向温辞树:“还有什么事吗?”
温辞树对上顾然投来的询问目光,猛地回过神来,忙回道:“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师尊什么时候出关,师兄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