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瞧见骆凌云低落的模样有些不忍拒绝,正欲接过那瓶伤药,忽地又听到那黑杠杠传出他三师弟的声音:【不要正好,别白瞎了我的好药。】
饶是顾然脾气向来很好,听到这话也来气了。
药不是他自己要的,是骆凌云主动送来的。既然不乐意给,非要送过来做什么?
他从来不是那种非要别人讨好自己的性格,更不会去抢夺师弟们手里的好东西。
顾然眼神冷淡下来。在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他也不至于真为这点事生骆凌云的气,只淡淡地对骆凌云说道:“不用了,师尊给我留了药。好药难求,你还是自己带着防身吧。”
骆凌云微微错愕。
顾然没再说什么,身影很快消失在骆凌云眼前。
骆凌云捏紧手中的白玉药瓶,每根指头都攥得死紧。明明顾然都要把药接过去了,为什么会突然不要了?
回想起顾然刚才倏然变得冷淡的眼神,骆凌云就觉得难受极了。
顾然对同门向来宽和得很,哪怕是有人犯了错,他也是先讲明白错在哪才让人去领罚,鲜少会对人露出漠然或者愠怒的神色。
更不会拒绝师弟师妹们的好意。
不知道为什么,骆凌云总感觉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短暂的失神过后,骆凌云很快为自己这种情绪找到了理由:他一定是因为计划受阻而难过又煎熬,绝对不是因为顾然拒绝了他。
当初他和好友一起拜入南剑宗,本来想着学成之后一起保卫族人,没想到有次好友跟着顾然出去历练后再也没能回来。
修行本来就是险途,生死诸事也由不得人,骆凌云一开始也只是为好友的死悲恸不已,并没有往别处想。
哪怕好友的家传至宝并不在遗物之中,他也没对顾然生出怀疑来,因为顾然一直都很照顾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
直至他偶然听宗门的医修说起顾然回来时手背上多了个符纹,回来后找师尊帮忙消除了。
他顿时心生疑窦,因为他们南蛮族的符纹绝不会随便跑到别人身上去,除非是自己想在对方身上留个印记!
他好友不是死在兽潮之中,而是被顾然杀人夺宝!
骆凌云从来没想过南剑宗这种大宗门也会发生这种事,等他把事情都串联起来以后恨不得当场手刃顾然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师兄”!
可是他还不能这么做。
他打不过顾然。
骆凌云拼了命似的修炼,很快在内门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宗主宴知寒的第三个亲传弟子。
也成为了顾然的三师弟。
他有意识地接近顾然、讨好顾然,为的就是将来趁其不备对顾然下手,亲手杀了顾然为枉死的好友报仇!
骆凌云在原地静立良久,才转身离开朱雀峰。
另一边,顾然已经来到了外门。外门人数众多,并不是所有弟子他都认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受过他的指点,所以他准备过来走上一圈,看看刚才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觉。
外门弟子正在学习基础剑招,注意到顾然的到来,他们纷纷收剑驻足,七嘴八舌地向顾然问好:“大师兄!”“大师兄来了!”“大师兄好!”
顾然看向他们头顶,赫然发现他们头上也有那奇怪的横杠,而且凝神细听的话那些横杠也会说话。
……吵得他脑仁疼。
与骆凌云头顶的横杠不同的是,这些外门弟子身上横杠大多是红彤彤的,也大多没有满格。
只有在外围有那么弟子的横杠隐隐泛着黑光。
那些红杠杠发出的声音大多与本人表现出来的态度一样热烈,只是偶尔会蹦出些不太和谐的感叹:大师兄颈边那道伤真碍眼,好想帮他舔一舔……
顾然:?
顾然面无表情地把那个发出“舔一舔”声音的外门弟子点了出来,要他演示一下自己的练习成果。
并且挑了个毛病让他今天加练三个时辰,免得他闲到满脑子胡思乱想。
那弟子头上的红杠杠本来就是满格的,这会儿更是雀跃地欢呼出声:【大师兄看我了!大师兄注意到我了!大师兄指出我错误了!天啊!大师兄还罚我了!大师兄罚我说明什么?说明大师兄爱重我!四舍五入,大师兄爱我!】
顾然:“………”
呵,看来三个时辰罚少了。
顾然在外门、内门各峰转了一圈,大致摸清了这玩意是怎么回事。
首先,这种莫名其妙的横杠只出现在南剑宗弟子头上,那些从别的宗门过来拜访或交流的宗外人士是没有这东西的。
其次,这种横杠有两种颜色,一种是红色,一种是黑色,从横杠发出的声音来分辨。其中黑杠杠代表恶意,散发着厌恶、嫉妒、憎恨等等情绪,而红杠杠代表的是友善……姑且算是友善吧,虽然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就是了。
最后是每个人头顶的横杠都有五格,大概代表着正面情绪或负面情绪的激烈程度。
简而言之,现在宗门中这些弟子到底是在专心修炼还是在胡思乱想,顾然看上一眼就知道了。
……难道是这次万剑冢之行给他带来的特殊能力?
若是对他的灵识无害的话,倒是管束宗门弟子的好帮手。
顾然此时仍把自己摆在宗门大师兄的位置上,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既然通过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初步理清了横杠的情况,顾然开始重视起最开始在三师弟骆凌云“听到”的恶意。
三师弟为什么想找他报仇?
顾然眉头微锁,梳理着骆凌云的情况。
骆凌云十岁就拜入宗门,迄今为止已经快满十年了,不过南蛮人生命中大部分阶段都保持着少年人的模样,走在南疆可能遍地都是八九十岁的少年郎。
这在修士之中也算不得多稀奇,像他们师尊的相貌便维持着相当年轻的状态,区别只在于南蛮人是天生不长大而已。
顾然常年负责到南疆招收弟子,接触到的南蛮人不算少,其中也不乏天资不错的小孩。
记得与骆凌云一起拜入宗门的便有另外几个南蛮族孩子,其中有个叫阿佑的小子特别爱跟在顾然后面跑,可惜有次兽潮来袭时为保护其他人受了重伤陨落了。
当时顾然也受了重伤,看到求救信号赶过去时早已回天乏术。
对方临去前还曾托他日后多照顾骆凌云。
其实骆凌云的天赋不如那孩子好,不过顾然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骆凌云修炼起来十分刻苦,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快,认真考量过后还是把他带到了师尊面前。
算是完成了那小孩临终前的心愿。
事实上各宗各派都有不少拥有好天赋却早早陨落的天才少年,顾然每每想起来时也惋惜不已。只是他平时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并没有多少闲暇来缅怀这些逝去之人。
后来宗务繁忙,他也就没怎么想起过这件事了。
不是顾然冷漠无情,而是他修行路上见识过太多的生死别离,若是他把所有人的忌日都牢记在心,那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都有需要祭拜的“故人”。
所以,他三师弟所说的报仇到底是指什么仇?
饶是顾然思维再缜密,也没能捋清骆凌云的想法。
总不能是因为兽潮中死了人,事情就算到他头上吧?
顾然记得自己伤愈后还把那小孩的遗物送去给骆凌云,安慰了骆凌云好一会,当时骆凌云并没有表现出半点质疑。
可除了这么一桩旧事,顾然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他和三师弟之间还能怎么牵扯出生死大仇。
顾然不是那种明知周围有隐患却不去解决的人。
他只思量了片刻,就径直前往后山找骆凌云。
顾然对几个师弟的修炼习惯了若指掌,知道这会儿骆凌云肯定在后山瀑布处练剑。
后山这处瀑布乃是南大陆第一瀑,飞流激涌,水雾漫天,连那飞溅的玉珠打在人身上都疼得厉害,更别提直接在瀑布下修行了。
骆凌云却每天都在那儿炼体。
顾然沿着岸边的石板路信步徐行,那氤氲的水雾竟是近不了他的身。
他走近后抬眼望去,只见骆凌云光裸着上身静坐与瀑下,自百丈高崖上奔涌而下的湍急水流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他的躯体,激起阵阵雪浪银花。
那偏蜜色的身躯宛如铜皮铁骨般坚硬,连那般骇人的冲击力对他而言竟是毫无影响。
许是察觉了顾然的视线,骆凌云骤然睁开眼。
幽绿色的瞳眸泛着冷光,直直地看向立在不远处的顾然。
顾然仍是一袭青衫,如瑶林琼树般立在那儿,瀑底的水雾连他的衣角都打不湿。
骆凌云握紧拳。
顾然没说话,目光落在骆凌云头顶的黑杠杠上。那黑杠杠又说起话来:【就是这样!总是这样!永远都在装模作样,难怪那么多人被他骗过去!】
顾然的视线从那根黑杠杠上离开,转到骆凌云脸上。
他从没想过自己平时照顾有加的三师弟会是这么想他的。
曾经那些依赖和景仰竟都是三师弟的伪装。
如果不是已经验证了一圈,他还能说服自己这只是幻听,又或者是潜藏在暗处的妖族或者魔族在搞鬼、想要以这种方式离间他们宗门弟子间的关系。
可是他结合自己的判断,基本可以确定这些横杠展露出来的情绪还算准确。
顾然轻轻垂了垂眼睫,掩去自己眼底复杂的思绪。
骆凌云已经收起了心底翻腾的敌意,游到顾然身前钻出水面,露出自己结实而有力的胸膛。他乖巧喊道:“大师兄你来找我吗?”
顾然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起当初和你一起入门那孩子。你还记得他葬在哪里吗?你要是还记得的话,我今年与你一起去祭拜他。”
骆凌云只觉自己身上的符纹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烫和蔓延,若不是他常年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恨意,绝不会轻易表露出来,说不准已经维持不住表面的乖顺。
【他还敢提!】
顾然听到骆凌云头上的黑杠杠这么说。
……真是荒谬。
顾然怎么都没想到真相竟和自己的猜测对上了。
三师弟为了给朋友报仇忍辱负重演了这么多年戏,真是太为难他了。
只是顾然觉得自己冤枉至极,难道在三师弟心里自己是那种会对同门痛下毒手的人?
想到这么多年的相处背后居然藏着这样的猜忌,顾然心口泛起阵阵凉意。
他对师弟师妹的要求虽然严格,却连责骂他们的次数都少,三师弟为什么认为他会暗害同门?
骆凌云并不知道顾然已经知晓他心中所想,犹自试探着问:“大师兄怎么突然想起阿佑哥了?”
顾然叹息着说道:“方才我小憩片刻,不知怎地梦见了那时候的事,醒来后便想去拜祭一下。”
骆凌云在心中冷笑:【顾然你居然也会做噩梦吗?阿佑哥终于来找你了吗?做多了亏心事,这下知道心虚了吧!】
顾然把骆凌云的想法听得一清二楚,已经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许是因为提及了已故的好友,骆凌云连装作亲近都做不到了,默不作声地穿上衣服在前面给顾然领路。
很快地,骆凌云将顾然引到后山一处孤坟前,一脸笃定地说道:“他就葬在这里。”
顾然:“………”
如果不是他记性不错,清楚记得那小孩的墓并不在这儿,兴许就真的把这孤坟当成那小孩的墓来祭拜了。
不过来都来了,顾然也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当真拿出些祭品摆在那座孤坟前。
不管这里面躺的是谁,瞧着总归是许久没人来看过了,他作为宗门大弟子顺道祭拜一下也是应当的。
骆凌云看着顾然认真把祭品一一摆开,心中冷意更甚,恨不得当真把顾然压到好友墓前让他跪着忏悔。
可是还不行。
他还打不过顾然。
骆凌云的目光落在顾然挺直如松的背脊上,只觉光是杀了顾然也不够解恨,等他将来能打得过顾然了,一定得扒光顾然的上衣让他跪到好友坟前负荆请罪。
好友已在泉下,不能报复顾然泄恨,他便代好友拿起那带刺的荆条狠狠教训顾然,不打到他背上没一块好肉绝不收手。
没错,就该这样才对,否则他那惨死的好友如何能瞑目?
骆凌云仗着顾然背对着自己,肆无忌惮地想象着要如何折磨顾然,殊不知那源源不断的恶念已尽数传入顾然耳中。
顾然只觉连骆凌云投来的视线都令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枉他还觉得自己这个大师兄当得尽职尽责,结果这么多年来竟是半点都不曾察觉三师弟对他的猜疑,以至于师兄弟之间不仅连半分情义都没有,反倒徒增怨恨。
这些年三师弟修行得比谁都刻苦,连睡觉都睡在这“天下第一瀑”底下,约莫就是因为心底怀着这么一股恨意吧?
顾然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决定暂且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这种根深蒂固的成见并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何况他连三师弟为什么疑心自己暗害同门都不知晓,又能从何解释起?
就算他现在戳破了三师弟的伪装,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嫌隙恐怕也无法消除。
至少他自己已经无法心无芥蒂地和从前一样对待三师弟。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三师弟继续怀着对他的怨恨砥砺修行。
就当是他给三师弟当磨刀石吧。
顾然打定了主意,便不打算在此多留。
他抬手在那座不知埋着什么人的孤坟前洒下一杯酒,算是结束了这次祭拜。
“好好修行。”
顾然最后叮嘱了骆凌云一句,转身离去。
等骆凌云回过神来,顾然早已不见踪影,眼前只余那座孤零零的坟茔。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莫名令骆凌云遍体生寒。
他再次握紧了拳。
……他当然会好好修行,用不着顾然假好心。
初春正是南剑宗前往南疆招收弟子的季节,这时候南疆有可能出现危险的兽潮,顾然须得往南边那边坐镇一段时间,与各大宗门协商如何分派人手镇守几个兽潮可能出现的关隘。
已经有专人研究过兽潮发生的规律,一般来说在三到四个安全年份以后便会出现一波大的兽潮,所以平时都是派遣内门弟子过去即可,只有可能出现大潮的那一两年需要顾然亲临。
不少蛮族人都是憋足劲等着这些年份的入门考核,争取能在顾然这位话语权极高的宗门大弟子面前好好露露脸。
由顾然领进门和由其他人领进门还是不一样的。
往年去南疆,顾然一般会喊上骆凌云,这次他对着名单想了想,划掉了骆凌云的名字,换上另一个在内门修行的南蛮弟子。如果到了当地有需要沟通或者引路,带上三两个南疆出身师弟师妹还是必须的。
顾然把名单敲定下来,就取出宗门玉简把它分发给对应的弟子。
宗门玉简是器修们研究出来的玩意,可供弟子们相互联络,如果恰逢宗派盛会,还可以连入整个南大陆互通的交流平台,使用起来非常便捷。
南剑宗本来是没有这玩意的,不过早些年顾然交了个百炼宗的朋友,在对方的牵线搭桥下送了几个天赋好的弟子过去进修,很快也成功让本宗弟子们都用上了宗门玉简。
顾然会在上面定时发布一些剑诀分析以及秘境注意事项供本宗弟子研习。他并不是想把饭喂到师弟师妹们让他们走捷径,只是希望他们能少走些弯路罢了。
像这种宗门活动的名单顾然也会统一通过宗门玉简发布。
顾然的权限是宗门中最高的,他刚把名单发出去,南剑宗弟子们就收到了相关消息。
那些在随行名单上的弟子一蹦三尺高,高兴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几个南蛮弟子,以前这种机会总是让骆凌云揽了去,他们自认比不过宗主的亲传弟子,唯有认命了。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大师兄把他们列入名单内的!
更重要的是,没有三师兄,没有三师兄,没有三师兄!
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他们和大师兄说话的机会大大增加。
倒不是他们不喜欢三师兄骆凌云,只是骆凌云实在太爱霸占着大师兄了,如果不是大师兄不喜欢别人进入他的住处、分享他的床榻,他们都怀疑骆凌云是不是睡觉都想黏着大师兄。
长得矮了不起吗!
比别人脸嫩了不起吗!
都入宗门这么多年了、混成亲传弟子了,出门在外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大师兄,呸,真不要脸!难道真以为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半大少年?
这次骆凌云不在随行名单上,可把其他人都给乐坏了。
明明是所有人的大师兄,凭什么骆凌云老是想着独占?
所有人都开心雀跃。
骆凌云在修炼时是不会带着宗门玉简的,毕竟这玩意没他的身体耐操,瀑流冲个半天估计就要斥重金去求器修换个新的了。他在瀑下苦修足三个时辰才游回岸上,擦干身上的水拿起宗门玉简看了起来。
早在半个时辰前骆凌云就感应到宗门玉简受到了消息,不过他觉得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最近宗门中风平浪静,顾然会发布的消息无非是开春前往南疆的随行名单。
骆凌云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肯定在名单上。
顾然哪次不带上他?
骆凌云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打开了宗门玉简上那条最新消息。
等看到名单首位写的是另一个南蛮弟子的名字,骆凌云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为什么不是他?
上面这家伙前两年才成为内门子弟,由对方随行哪里有他适合?
骆凌云心里很不舒坦。
自从那日一起去“祭拜”了好友阿佑,骆凌云就再也没见过顾然了。哪怕他主动去找,顾然也总是正好先一步离开,一来二去他们竟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面。
顾然这次为什么不带他!
骆凌云越想越难受,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受。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担心顾然会再次对他的族人下手。顾然可是个面善心黑的,他如果不跟着去哪里能放心?
骆凌云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马上去找顾然表达自己想随行的想法。
这次他倒是顺利找着人了,因为顾然被几个师弟缠住求指点。
察觉骆凌云的到来,顾然没说什么,还转头朝他笑了笑,对骆凌云的态度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前段时间他确实是有意避着骆凌云的,他的修为比骆凌云高上不少,只要他不想见骆凌云,那骆凌云绝对连他半片衣角都瞧不见。
既然碰上了,顾然也不会特意躲开。
他本就猜到只要名单一出来,骆凌云很可能要来找他。
骆凌云对上顾然熟悉的笑容,心口又是一阵滚烫,他身上的符纹总是不听话地胡乱生长,以至于连他的心跳都跟着猛烈起来。
再这样下去,他对顾然的恨意可能藏不住了。
“师兄,你这次去南疆不带我吗?”
骆凌云语气委屈地追问。
而他头顶的黑杠杠也在说话:【要不是担心你对其他人下手,我才不乐意跟着去!】
再次听到骆凌云心里的想法,顾然并没有太生气。
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周围许多人的心口不一,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谁又能真正做到表里如一?
就算是他自己,很多时候也习惯把心里的想法藏起来,只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
顾然温声解释道:“你离开南疆也许多年了,很多情况可能不如后来入门的弟子熟悉。而且你已经跟着去过几次,也该给师弟师妹们一些机会了。”
没等骆凌云说话,旁边就传来另一道声音:【说得倒是好听,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顾然微怔。
他循声看去,一下子看见了二师弟温辞树。
温辞树有着上品木灵根,资质非常好,入门没多久就被宴知寒收为亲传弟子。
只是宴知寒常年闭关,温辞树连剑法都是顾然教的,心法也是顾然帮忙选的。
这几年顾然每次外出,都会把宗门事务交托给温辞树,而温辞树也把每一件事都处置得妥妥当当。
顾然早就把这个二师弟视为左膀右臂。
他没想到会在温辞树头顶上看到类似于三师弟头顶上的黑杠杠。
黑得发亮。
还说着他不曾知晓的许多怨言——
【你只会把琐碎的杂事交给我。】
【每次有出风头的机会都是你自己上。】
【每次招收新弟子也是你自己来出面。】
【所有弟子只仰慕你这个大师兄,你很开心对吧?】
顾然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真的是场阴谋。
如果这都是二师弟心里的想法,那他这个大师兄当得实在太不称职了。
即便心中百转千回,顾然仍是淡笑着询问道:“二师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辞树看起来也一如既往地恭谨:“刚回来,正要找大师兄复命。”
他头顶的黑杠杠话却不少,句句都散发着难以压抑的怨气:【这次又是让我去参加那种毫无意义的聚会,什么用处都没有,和我说话的人都是在打听你。上次师尊和我说话,也是为了问你平时做了什么,怕你报喜不报忧……】
顾然闭了闭眼,有点不想再听下去。
他让温辞树代表宗门去出席各宗聚会,就是想让南大陆各个宗派都知道他们南剑宗有温辞树其人。
这样的机会温辞树都不喜欢,那温辞树想要出的是什么样的风头?
是想去南疆招收新弟子吗?
温辞树是木灵根,到南疆倒是挺适合施展,只是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战,真碰上兽潮不一定能应付得来。
可要是不让他去直面兽潮,他便永远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顾然思量片刻,询问道:“既然你回来了,不如这次南疆之行就由你领队吧。”
温辞树却开口推辞:“还是大师兄去吧,我去恐怕不能服众。”
与此同时,他头顶的黑杠杠也开了口:【你都把名单公布出去了,选的都是想跟着你的人,现在假惺惺地让我去有什么用?】
顾然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修炼少了,总容易动气,听到三师弟的心里话来气,听到二师弟的心里话也来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小子是想怎么样?
顾然压下心头的火气,耐心说道:“那下次大潮由你领队,你好好想想要带什么人去。抵御兽潮危险重重,平日里你要多了解有关这方面的东西,修行也不能落下。”
这下温辞树终于不说什么了,乖乖领命而去。
“师兄……”
骆凌云的声音再次从旁边响起。
顾然心情不太好,对上骆凌云也多了几分冷漠:“你怎么还没回去?”
骆凌云听着顾然失了平日温煦的语气,心里竟真的有些委屈了,忍不住央求道:“师兄,你真的不能带上我吗?我很久没回南疆了,想回去看看。”
想到二师弟竟也对自己有那么多不满,顾然有些累了。
他以前打心里觉得和谐友爱的宗门,在两个师弟眼里为什么会这么不堪?
“随你吧。”
顾然叹息着说。
顾然每隔三四年就会去一次南疆,连南蛮土话都学了大半,倒不需要做太多的额外准备,清点过法器、伤药之类的就差不多了。
思及上次在万剑冢中毁了身衣裳,顾然又取了几身替换的放进乾坤戒里头。左右也不费什么功夫,有需要的东西都带上就好。
出发当天,骆凌云早早抵达会合地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
他不在名单上又怎么样,大师兄还不是会带上他?
那得意洋洋的表情落到其他随行弟子眼里,所有人都觉得碍眼至极。
他们表面上唯唯诺诺,实际上大多暗中打开宗门玉简开始和相熟的人疯狂谴责骆凌云的可耻行为。
还有人不知道他们这位三师兄在名单公布当天去当面央求大师兄要同行吗?
什么?你不知道?现在我跟你讲了,你记得跟你路上遇到的狗也给讲讲,我不允许咱宗门中还有任何一只活物不知道三师兄有多厚颜无耻!
顾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些乱七八糟、吵吵嚷嚷的内心想法。
顾然:“………”
这些家伙进步缓慢的原因找到了,一天到晚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能把实力提升上去才怪。
思及自己在给骆凌云当磨刀石,顾然觉得也不能白瞎了骆凌云的刻苦努力,当即笑着给众人用出了“你们知道三师兄有多努力吗”这一大招,毫不吝啬地把骆凌云从头到脚夸了一顿。
如果人总要有点目标才能奋发向上,那这些师弟师妹们对三师弟的不满也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果然,经过顾然一通夸赞,所有人看向骆凌云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羡慕与嫉妒。
有些人眼里甚至迸发出凶光,恨不能立刻把实力提升上去跟骆凌云打上一场。
骆凌云一开始也听得有些飘飘然,等他注意到其他人那不善的目光后,滚烫的心登时冷却下来,心道:【顾然是要捧杀我!我不能上他的当!真是个虚伪又恶毒的家伙。】
顾然听着骆凌云的心里话,连眼皮都没多抬。
这次骆凌云也没有冤枉他,他确实是想拿骆凌云来激励其他弟子。
如果可以,他倒是挺希望自己听不到其他人的想法,也看不到他们头顶上那代表着善意与恶意的横杠。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顾然也只能先按兵不动地观察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然没有多话,带着弟子们御剑前往南疆。
半路上碰见他的一个器修朋友,对方财大气粗地弄了个飞舟载着弟子们去南疆,瞧见顾然一行人后笑着招呼他们一同乘飞舟过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