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事件簿—— by荒木泽代
荒木泽代  发于:2023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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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他有那双天赋异禀的眼睛,确实保证了他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即便朱家的人不知道他的眼睛有多厉害,朱云新还厉声警告他别乱说话,可孟巍的话,依旧是在朱家人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只是这部分就和熊乐晨他们无关了。他们抛下变得一团乱的朱家,带着周文一起回到了“特美办”,向警方报备了周文骗人的案子。不过警方还不能直接带走周文,孟巍借口说周文身上还有特殊的状态,要先带回门派里先一步处理,之后再把他交给警方。
这部分也和熊乐晨、薛锐关系不大,他们配合警方做完先期调查,就先走了。警察还和他们感叹呢:“之前那个诱导自杀案也是你们报的,这个封建迷信诈骗案也是你们捅出来的,这都什么运气啊。”
熊乐晨道:“和这些案子都有关系的,是朱家。”
警察们闻言更感叹了:“这个朱家,也是够折腾的……”
熊乐晨并不和警察深入讨论自己的感想,同薛锐一起回了家。而直到回了家,薛锐才问熊乐晨:“从刚才的回程路上,你就一直时不时看手机,怎么?”
“朱晓斐说,她小叔也被叫回了爷爷家里,全家在讨论要不要给朱云新做DNA鉴定。基本上已经确定要鉴定了。朱云新现在火冒三丈,正在家里打砸。”熊乐晨用淡定的语气,说出了极其“热闹”的场面,“朱晓斐在幸灾乐祸。因为朱云新、他那个已经离婚的妈、还有他外公,都是赌鬼。他们就靠从朱家吸血,支持他们如今的花销,甚至还从朱家偷东西。要是朱云新不再能从朱家要钱,那三个赌鬼都要完蛋。”
以桥正里
薛锐声音冷淡:“她和你聊了这么多?”
“我没回复她,是她一直发给我。”熊乐晨道,“她发了很多杂七杂八的话,这是我总结的。”
“怎么总有人把你当倾诉对象?”薛锐道,“你没回,但你都看完了。”
“我只是觉得,人和人之间居然还有这种复杂、荒谬又难以理解的事,好像还有点意思。”熊乐晨道,“朱云新这样对待他的家族,他的家族竟然只是无限包容,而不处罚。这就是人性吗?”
“这只是那几个人的选择而已。他们可以是某一群类的代表,但绝不是所有人在面对朱云新这样的亲属时,都会做出和朱家一样的决定。”薛锐听了他的解释,语气又松了一些,“你想看就看吧,但别让这些麻烦事沾染到你身上。”
他顿了一下,又忍不住道:“朱晓斐这人不简单,别她说什么你信什么。”
熊乐晨回道:“她说的事,她本人,和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当故事看。”
薛锐“嗯”了一声,恰好熊乐晨的手机又来了新信息。于是熊乐晨当场又举起手机看,薛锐就随口问:“又更新什么情节了?”
“朱晓斐又给了我五万,说是这次去把周文带走的辛苦费。”熊乐晨一眨眼,“她说这是我和你的,孟巍的另给,所以还想问我要孟巍的联系方式。”
朱晓斐第一次给熊乐晨直接转账后,后面就按照熊乐晨的建议,全部采用手机转账了。在田美华的案子里,她除了车马费,后来一共结了十万。据说里面还有她小叔给的感谢费,主要是为了报答熊乐晨“踢爆”了田美华是被网上的人诱骗自杀的事。这次给的钱,就属于“周文诈骗案”相关费用了。
在收入分配上,薛锐和熊乐晨一直平分,因此这会儿薛锐对分钱没什么意见。他只对朱晓斐要联系方式的事回应道:“让她问警察要。孟巍带走了周文,警察那边肯定有孟巍的联系方式,朱晓斐去报警的时候可以问。”
“好。”熊乐晨基本没反驳过薛锐,说什么是什么。他应了一声开始摆弄手机,薛锐以为他在回朱晓斐,结果薛锐的手机很快也响了。
薛锐一看,眉头就蹙了起来:“你怎么把五万都给我了?”
“我这次基本什么都没做,就喝了个咖啡,看了一场戏。”熊乐晨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你给我抓了这个,我也没什么别的能报答你,就给你一点辛苦费吧。”
那是装着小鬼的瓶子。看着十分轻巧,熊乐晨直接收下后就这么撞在口袋里,晃啊晃的。他好像一点不担心瓶盖要是不小心磕开怎么办,而薛锐也完全不在乎他怎么处理这个瓶子。
薛锐在乎的是熊乐晨话语的内容。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走到熊乐晨跟前:“我缺你这点辛苦费?”
“我知道你不缺,但我想给你。”熊乐晨道,“不该让你白做工。”
“我要是知道你会给我钱,我都不会主动说我帮你抓这个小鬼!”薛锐盯着他,“我们之间,这种举手之劳,你觉得算事儿,是吗?”
“我知道我们是朋友。”熊乐晨可不是孟巍,他不会被薛锐吓到,只是淡定地回望他,“但不是有句话,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吗?”
“‘明算账’?你真要跟我明算账?”薛锐微微眯眼,缓缓道,“那我可有很多事没跟你算。”
“……什么?”
“你真想我明着问?”薛锐道,“今天在咖啡厅里,孟巍说你是人的皮囊里套着黑洞,可是我帮你解的围。你怎么不提这个事,说不让我‘白做工’?”
熊乐晨不说话了。
“我帮你,是我乐意;我不问你,是我不逼迫你;你想做什么,我可以支持你。但你不能把我当作和其他人一样,用那些人类社会的俗语就想唬住我。”薛锐再次抓起他的手,看了看他的手心,“我今天压迫孟巍的时候,影响到你了吧?不然你为什么一直看着你的手,还一直张开握住地测试?”
熊乐晨像被烫到一般用力抽回手。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薛锐,眼底隐隐带着些惊疑不定。薛锐自觉已经够熟悉他了,也是第一次见他有这样的表情,语气又不由自主地放软了一些:“别怕,我说了不逼迫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疏离,用金钱或者别的物质,来标价我的一些行为。”
熊乐晨沉默数秒,再次开口道:“但你就可以随便送我东西。”
薛锐听得有些哭笑不得,也分不出来他这是在委屈、埋怨、还是纯粹陈述事实,只得道:“那都是随手送给你的小东西,没什么目的,最多是让你高兴一下,和你这种明码标价可不一样。你要是不喜欢那东西,可以不收,我难道还强行送你吗?”
熊乐晨道:“只要双方高兴,随手送,就行?”
“送礼物没什么大问题,认真送、随手送也都无所谓,但不能超出你自己的能力,也别让收的和送的不开心。当然,你故意要让别人不开心的除外。”话已至此,薛锐又开始例行解释一些生活中的琐事,“你要是送我,至少我不能接收的时候不开心吧?难不成你就是想气我?”
熊乐晨其实已经被他绕得有些懵了,只得先紧着最后的问题回答:“不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一半再转回给你,我不想收多出来的这一半。”薛锐道,“你以后也不要擅自这么给我分钱,明白吗?”
熊乐晨道:“其实是应该由那些给钱的人直接给你,不该经过我这里……”
“我们是搭档,我乐意给你经手。我不在乎钱多钱少,也随你安排,我不需要你跟别人在那斤斤计较我的报酬。”薛锐道,“那些当事人,反正我俩有一个加了联系方式就够了,不必让他们在我们之间建一道保密的墙。”
熊乐晨着实茫然了:“搭档之间是这样的吗?”
薛锐道:“那我问你,我若是出事,你会拼命来救我吗?”
“当然会。”
“那在我这里,亲密到生死之交程度的搭档,就可以这样。”薛锐顿了一下,还打了个补丁,“我只对你如此。”
“……噢。”熊乐晨似懂非懂。薛锐提醒他:“你跟别人也不能这样。”
“本来就没别人。”熊乐晨自然而然地回了这么一句,就低头看手机上那又回来的2.5万了。薛锐看着他,无声的笑了笑。
“我想起一件事。”熊乐晨忽然又抬头,“孟巍好像要给我们中介费的,但是直接去朱家后,到现在还没给。”
他刚才还那么把钱财视为身外之物,现在又开始计较那点中介费,薛锐听得好笑。但薛锐还是恢复了正经表情,回道:“他的联系方式在我这,我跟他要。”
熊乐晨点头:“好。”
于是还在周文家里、等着警察查抄完就把周文带走的孟巍,收到了来自薛锐的一条十分市侩的信息。
薛锐:【中介费什么时候给?】
他甚至还打了个“补丁”:【可以直接手机转账。】
孟巍:“……”
——高人这么爱钱的吗?

目睹了朱家的闹剧以来,熊乐晨着实悠闲了好一段日子。
当然,热闹不是没有,都是朱晓斐主动汇报的。她可能是觉得熊乐晨在“田美华被诱惑自杀”和“周文诈骗”两件事里都是关键人物,因此非常自觉地来更新事情进度。
关于田美华的情况,小半月过去,警方那边表示已经查到了诱人自杀的嫌疑犯。但具体细节还在调查中,没跟朱家说。而周文那边,朱家爷爷少说已经被他骗了五十万。只是这五十万都是朱云新经手的,不好说这些钱是不是都给了周文,得等警察查清楚周文的账本和流水了。
说到朱云新,DNA结果已经出来了——他竟然真不是朱家的孩子!
朱晓斐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从文字上都能看出她有多乐。她之前总在说朱云新有多飞扬跋扈,不把其他亲戚看在眼里,面对继母、表姐、伯母等从来不叫人。要不是他爸和爷爷护着,估计朱云新早八百年前就被揍了。现在他是他那个赌鬼妈的出轨私生子,和朱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还已经成年,以后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朱晓斐还因这个乐死人的进展,又给熊乐晨打了一万,说是感谢他带来的好运。熊乐晨其实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什么“加运气”的buff。但他没说出来,只表示这笔钱应该给孟巍。
毕竟看出了朱云新和朱家的亲缘关系有问题的,是孟巍。他那双天生异眼,居然能够看出朱云新与他爷爷之间的“血缘联系”不对劲,也怪不得云隐门宠他,还把他的眼睛定性为“真实之眼”。
熊乐晨有些好奇他到底看到了什么,问过,孟巍回复的是:“其实没有很具体的线或者带颜色的气场,就是觉得他和他爷爷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很违和。不管这个朱云新的命运如何与朱家相克,血亲之间应该不会违和到这个地步。”
熊乐晨还是有些不理解。薛锐就给他解释:“灵感敏锐却不懂得其中道理,也不会分析罢了。就像有些人,能从非常多的东西里一眼分辨出不对劲的物品。但你要问他怎么这么快看出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就是已经看到了、并区分开了。”
换成卢萍来讲,估计还会进一步解释,比如“你看到了,你以为你没记住;其实大脑已经有印象了,所以可能可以激发出来”。但薛锐肯定没研究大脑,所以这部分就不可能说了。好在就算如此,熊乐晨也大概听懂了薛锐的解说,反正就是孟巍确实能“肉眼鉴定亲缘”。
孟巍还说,他平时其实都懒得管这些事,看到了也当没看到。要不是朱云新和周文混在一块,言语还那么不客气,他不会给对方来一点“来自真正云隐门的小小震撼”。
而他捅出这个对朱家来说的“惊天大瓜”后,朱家人震惊归震惊,还是知道礼数的。所以给孟巍的答谢,是朱家来给。朱晓斐虽然没说具体金额,但听起来应该比一万多不少。
哦对了,熊乐晨他们帮孟巍联系上朱家的“中介费”,到现在都没让熊乐晨见着。
薛锐说他负责,熊乐晨就没问过。其实不管是多少,熊乐晨都不介意薛锐全拿走。只是熊乐晨有些好奇青山云隐门究竟是什么样的,会给出什么东西,所以还没忘了这茬。
就在熊乐晨把朱晓斐的一万感谢费,分了一半打给薛锐后,薛锐居然主动提起这件事了。
他在社交软件上给熊乐晨发信息:【云隐门欠你的中介费也很快要到了,我拿到了就给你。】
熊乐晨也给他发信息:【是什么?】
薛锐:【先保密。】
熊乐晨:【为什么要保密?】
薛锐:【因为我想你更高兴。】
熊乐晨坐在沙发上,无言地看着手机屏幕好一会儿,又抬头环视客厅一周。
窗外的天色已暗,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可怕。自从薛锐出现后,熊乐晨还从没在家里独自一人待这么久。现在忽然让他再次落单,他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终于,熊乐晨再次打字:【你还没回来,是去要这个中介费了吗?】
薛锐回得也干脆:【对。今晚可能不回家了,明天会回去。你别出门,我在家里放了东西,保你安全。】
熊乐晨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
薛锐接得倒也快,声音依旧淡然又稳定:“小熊?”
“你不回来,是去云隐门了吗?”熊乐晨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问道,“孟巍应该给你的东西,为什么要你亲自去拿?”
“因为我想换个你更喜欢的东西。正好孟巍说云隐门的人想见我,我就来看看。”薛锐道,“本来没和你细说,也是想回去后给你个惊喜。不过你既然在意我的去向,我便如实相告,不会骗你。”
他顿了顿,又道:“你不也奇怪云隐门到底什么样吗?我拍些照片回去给你看?”
“我不需要你为了换东西,还特意去一趟。云隐门不是普通人的地界,即便你很强大,单枪匹马地过去还是有风险。”熊乐晨顿了顿,又淡淡道,“你这么做,不管你是要拿什么,我都不会高兴。”
他前后两段有点相互不搭着,但薛锐听懂了:“你是想说,我这么做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你因此不高兴了。所以我这么做后拿到的东西,对你来说没有意义,是吗?”
“对。”熊乐晨道,“之前你自己说的,如果送了不高兴,不如不送。”
薛锐无声一笑。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有把握,云隐门没法把我如何。”他徐徐回道,“而且你也知道的,凡世间的一般东西,对我来说都没什么用。我想来看看这些所谓隐世门派,是否有渠道提供给我特殊的材料。”
他说是为了他自己去的,熊乐晨就没法说什么了。想来想去,熊乐晨只得道:“那你为什么不……不至少带个别人一起去?”
“带谁?带你,你手无缚鸡之力,我还得分神给你;带别人,我不信任。”薛锐道,“我不是盲目来的,云隐门里确实也未见谁比我更盛,你不必担心。我最迟明天白天就回去了,安心。”
熊乐晨望着前方的虚空:“你不必与我承诺,没什么效力。”
“……那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薛锐似乎叹息了一声,又或者只是长长舒气,“这就是最后一次,我全须全尾地回去,行吗?”
“行。”熊乐晨干脆地回了,踟蹰两秒,又道,“但如果你……这次遇到了麻烦,即便我不在,你也可以给我发信息、打电话。我可以找‘特美办’帮忙。”
薛锐也很干脆:“好,我记住了。”
说到这里,熊乐晨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话题可说了。反倒是薛锐关心了几句晚餐和洗漱休息的事,两人终于挂了电话。
薛锐摁灭手机,这才对着门口道:“进来。”
古朴的木门打开,孟巍站在那儿,没进门,只道:“薛先生,我父亲说您所说的原石金玉已准备好了,您现在去看吗?”
“去。”薛锐边说边往门口走。他的佩剑已经挂在了腰上,和一身夹克运动装看着有些不配,不伦不类的。但孟巍、乃至整个云隐门的人,都不会对此置喙。
经过孟巍面前时,薛锐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他:“我跟你说过,你们不许擅自去找熊乐晨,更不许与别人说他身体的状况,你们云隐门里的都知道了吗?还是要我亲自再‘强调’一遍?”
“我已经和父亲说过了,他保证绝不外传,绝不擅自接触熊先生。”孟巍道,“我们这次邀请薛先生,也没和熊先生、‘特美办’知会的。”
薛锐已经转上走廊,淡淡抛下一句:“嗯,是我和他说我来云隐门了。”
孟巍:“……啊?”
——那你要我们保什么密啊!
虽然和薛锐谈了晚饭及休息的事项,但实际上这个夜晚,熊乐晨既没吃、也没睡。
深夜,弯月高悬。熊乐晨站在窗口前,默默注视着外面的一切。对面居民楼的所有灯几乎熄完了,街道上偶尔传来车辆的声音,整个城市已经进入睡眠。
熊乐晨又看了看手机。
自从挂了电话,除了薛锐在十点半左右发来的一条“晚安”,不再有新消息进来。熊乐晨摁亮手机界面,又摁灭。反复数次后,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开合手掌时,薛锐握住了这只手的场景。
熊乐晨还想起了自己学会的,关于人类的很重要的一个特性。
——人类,经常是不可信的。
熊乐晨对这点其实深有体会。
我想相信他。熊乐晨想,可是他是有“前科”的。
——要么就……确认一下?就一下,只要能确定他没骗人,就可以。
想到这,熊乐晨扔开了手机。
他回到自己房间,拿起了那块薛锐之前送给他的矿石,黑不隆冬的,其实不咋好看。但熊乐晨端详几秒,又放下了,而是去拿起了装小鬼的瓶子。
熊乐晨轻轻地、缓缓地张开嘴。
拔开了瓶盖。

青山云隐门,还真在一片青山中。
通路,但岔路没有任何路标,一般人不会闲着没事往里走。而且还没走到深处,就会被一道山坳之间的大门拦下来,普通社会车辆也不可能轻易进去。
若想靠双腿悄然摸进山里,那更有可能倒大霉。这片山是私人领地,安排了许多可见的、不可见的监控和陷阱,要是不小心踩进去,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在云隐门发现前侥幸逃脱,也极可能被山里的瘴气、或者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阵法咒术,沾染得一身大麻烦回去。等日后发作起来,只能追悔莫及。
而深夜的山中,更是黑黢黢一片,大部分地方甚至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偶尔的夜鸟鸣啼,山林中还会泛起阵阵叶片摩挲声。说不清是风吹而过,还是什么野兽正在穿行,总归是叫人不寒而栗。
风吹不到的地方,还逐渐汇聚了浓重的山雾。
黑夜里的雾好像也变成了黑色,它是蔓延的,是无孔不入的,是悄无声息的。住在山里的人,早就习惯了山中的丰厚湿气,完全不会在意。遍布山中的防御陷阱、阵法,也不会对这些轻飘飘的、摸不着的东西发动。
黑雾翻过山岭,漫进了云隐门众人居住的庄园中。
云隐门此刻也静悄悄的,各个屋子都熄了灯,只有一些小路边的夜灯还亮着。雾气在昏暗之中,顺着墙根向前涌动。它路过熟睡人们的窗前,路过屋檐下趴着的小狗鼻子前,路过开始凝结露水的草地,一颗露水都没碰掉。
最后,黑雾涌进了一栋二层小楼的门廊。
在背光的一面,肉眼难辨的黑雾顺着墙边一路向上。很快,它就漫到了二楼的窗边。窗子已经关上了,里面没有任何光透出来,一切如此寂静。
这种木质的窗户,对于黑雾来说关了也犹如门户大开。雾气轻易就浸入了窗子的缝隙之中,能过一丝,就能过所有。成片的雾气像瀑布一般向下跌落沉降到地板上。但它并不继续向屋中蔓延,只是团在原地,静静地氤氲徘徊着。
数秒后,黑雾动了起来,它原路返回了。
它依旧先往外漫,然后就好似一块上等丝绸,窗外的重量下滑,窗内的部分就被抽了出去。它撤出的速度比进来的时候快多了,短短一息,似乎就已经走得干净。
“特意来看我,怎么看一眼就跑?”
一道男声忽然打破寂静,房间照明随之一亮——是薛锐。
他就坐在房间另一边的椅子上,旁边是一盏造型古朴但用电的立式灯,光源正从这盏灯而来。房间里还有床,但从床上用品的摆放来看,薛锐根本碰都没碰。
当窗边那一丝肉眼难辨的黑烟再次飘起来,就快要收进窗缝之间,薛锐的威压终于摁了下来。
黑雾“冻”住了。
“不许跑。”薛锐站起来,走向窗户。他很干脆地打开了窗户,望了一眼窗外阴影中极难分辨的雾气,低声道:“回来。”
那黑雾在原地晃了晃,薛锐撤了威压,黑雾就乖乖地全从窗户挤进了房间。它那么浓郁,那么庞大,进来后直接把整个房间都挤满了,像是把人直接吞进了巨兽的腹中。就算薛锐手里有光源,他光凭肉眼都看不到两米开外有什么东西。更何况现在黑雾已经隔绝了那展立式灯,薛锐周边就彻底黑了。
薛锐却很淡定,他关了窗,随后打量了一圈身周的雾气,问道:“你变这么大了?”
随着他的话语,黑雾开始压缩,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黑雾球。这个黑雾球的颜色更为浓郁,薛锐的手伸进去,就立时就看不见了。
这还是因为黑雾不会伤害他。若是换别人这么手贱,那就不是手看不见了,而是直接手不见了。
“很厉害。”薛锐评价了一句,随后收回手,继续道,“然后,你怎么变成人类的?我想看看。”
黑雾再次盘旋起来。
它中心好似有个吸纳的套子,雾气快速地往里收缩、定住。当黑雾凝出一只手,下一刻,黑色的手就变成了正常的肤色;当黑雾凝出一只脚,下一秒,那只脚就套上了同样黑色的鞋子,并且连脚带鞋、双双变为正常颜色。它又凝出了躯干、头部,以及根根分明的头发。当脸上的肤色也转为肤色,那双眼睛就缓缓睁开了。深棕色的瞳孔极其精细,映出的反光也毫无破绽。
熊乐晨站在了薛锐面前。
“漂亮。”薛锐由衷感叹。他感叹的不是熊乐晨这张脸有多好看,而是这拟态的毫无破绽。他抓起熊乐晨的手,仔细看了看对方的手指:“‘特美办’要用指纹进去的,你连这个都模拟出来了?”
“我照着他的身体外观完全复刻的。”熊乐晨淡淡回道,“被伤到完全无法复刻的部分,参照了一些别的视频。”
薛锐闻言,掀开他的衣服看了看。
“我猜你看的视频,那些人身材都不错。”薛锐边说着,还伸手在熊乐晨的腹肌上摸了一下。手感极其真实,令薛锐不由得碾了碾手指。熊乐晨并不觉得他这么掀、这么看、这么摸有什么,就站在那儿给他碰。
薛锐看他淡定的神情,又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腰侧:“你该有点反应。”
“怕痒是吗?我会。”熊乐晨望着他,“要吗?”
“不用了。”薛锐放下他的衣服,整理好。衣服明明也是黑雾凝出来的,手感却和皮肤完全不一样。薛锐心里感叹,又细问道:“你代替了他,那他到哪去了?你怎么处理的?”
“吞了。”熊乐晨顿了一下,“是尸体。他当时就死了。”
“我不在乎他当时如何,你吞干净了就行。”薛锐望着他,看着那张毫无破绽的人类脸庞,忽然问,“你体重模拟了吗?”
“当然……嗯?”
薛锐忽然抱住熊乐晨的腰,把他整个抱了起来,双脚离地。
“我来掂一下。”薛锐的脑袋放在熊乐晨的肩膀上,没看他,却能从相贴的胸膛感受到对方的心跳。熊乐晨的心跳当然也是模拟出来的,很稳定,毫无波澜,但薛锐并不觉得诡异。
“重量,确实还挺合理。”薛锐这么评价着,却没马上把熊乐晨放下去,而是就这么抱着他,静静站了好一会儿。熊乐晨也没挣扎,就这么一动不动,好像变成了一个大型玩偶。
终于,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薛锐再次开口了。
“你花这么大力气,模拟出这样完美的人类形态,是为什么?”
熊乐晨没马上回答,两人沉默两秒后,薛锐忽而笑了一下,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是为了我。”
他连一句“是吧”都没加上,可见其笃定。他确实也不需要熊乐晨的回答。他本来都做好准备,如果熊乐晨说别的,他就反驳。结果熊乐晨保持沉默,薛锐就愈发确认了这个答案。
而在薛锐说出自己的看法后,熊乐晨也的确没反驳。
他只是继续沉默良久,最后终于冒出一句话:“你只想和人类当朋友。”
薛锐有些诧异:“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你亲口说的。”熊乐晨的语气明明没什么起伏,可薛锐似乎能听出其中隐隐的委屈,“你对我说,‘你要是个人就好了’,还不止一次。”
“……”薛锐被这个回答噎了一下。
他想起了熊乐晨说的场景,确实如其描述。但这些对话又有前因后果,要结合上下文,才能搞清楚薛锐真正的意思。熊乐晨就这么单拎出来说,搞得薛锐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你可真是……我不想说你笨,可你确实有时候又有点笨,还在我的事上犯傻。”薛锐抱着他走到床边,又把他放到床上,“那我和你解释一下?我本意不是这个字面意思。你也把我们分别之后,你经历了什么,跟我说说?”
熊乐晨坐在床边,抬头望他:“那你也会说你去哪里了、干什么了吗?”
“当然。”薛锐在熊乐晨身边坐下,犹如在家里时、两人时常肩并肩一起看视频那般。薛锐还掏出了一颗矿石,拳头大小,已经能从石头之间肉眼可见地见到玉了。他并不多介绍这是什么,只是递向熊乐晨:“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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