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索兰家时,果然如昆宏屠所说,摩川跟前还有大半的人,看情况晚饭前是结束不了的。
回屋睡了个午觉,起来已经是傍晚,闻着饭香我就进了厨房,而这时候堂屋里只有两个人了。
「好了好了,你们也回去吧,我们要吃饭了!都说一个下午了,还没说完呢?差不多行了,山君听得都累了。」索兰大着嗓门赶人。
那两个老人家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起身,走时还不忘对摩川行礼。
索兰家是个大家庭,吃饭时,七八人围作一圈,菜色虽简单,但一家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温馨。
索兰是个勤快又能干的女人,说起决定种葡萄遭到丈夫反对时,她用不纯熟的普通话道:“我当时就想,不给我种,我就离婚,自己种,亏了赚了都是我的事。”
“最后给你种了嘛。”她丈夫讪讪道。
众人一齐笑起来,我去看摩川,他低头夹着盘子里的菌子,尽管唇轻抿着,表情却是放松带笑的。
吃完饭,我主动提议要打牌,昆宏屠积极响应,其他表兄弟也说没问题。摩川正要往屋里走,我一把拉住他,将他留了下来。
“我们不玩钱,你也一起吧。”我仰头道。
不止是摩川,其他人都一脸诧异地看向我。昆宏屠的表情甚至带着惊恐,仿佛在说:“你疯了吗?这可是频伽,是不染俗物的高贵言官,你怎么能带坏他?”
我就是要带坏他。
见他迟迟不作声,我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用拇指不动声色搔了搔他的掌心,笑道:“你不会玩的话,我教你,好不好?”
这场对峙没有进行多久,眼睫一颤,他收回手,在众人不可思议地注视下坐到了我边上的位置。
“玩到十点。”他看了眼墙上的钟道。
第46章 佛魔无二,唯心所造
索兰有两个儿子,都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和昆宏屠从小一起长大,三人感情很好。
然而这样的好感情,在联起手来一起斗地主时,却出现了分歧。
面对场上的一对“4”,大表哥表示,要不起。昆宏屠不可理喻地瞪了眼自己的上家,慌忙从一手牌里抽出了一对“8”。
二表哥眉头紧锁,抽了两张放回去,换两张又放回去,最后小心翼翼打出一对“10”。
我坐在摩川边上,看着他手里的牌没作声,让他自己打。
他扫了眼桌上的牌,低头苦思片刻,打出了自己唯一的“炸弹”。
我稍稍挑眉,用四个“K”炸一对“10”,高啊。
三个“农民”显然也被这波操作震慑住了,对着那四个“K”纷纷表示要不起,让摩川再出牌。
然后摩川出了一个6,他所有牌里最小的一张。
我:“……”
这真的很6。
大表哥这次想放水都难,斟酌着,最终打出一个“7”。
“一个7?你会不会打啊?”昆宏屠用力甩出一个“A”。
二表哥迅速大王压上,把昆宏屠压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整个人都青了。
“不是,你到底跟谁一边的,你干嘛压我?”他不明白,他想不通。
二表哥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他:“我乐意。”
摩川手里此时都是些细碎的小牌,早就没有比大王还大的牌了,他摇了摇头,道:“过。”
大表哥和昆宏屠也过了。
二表哥冷笑一声,掏出一张……3。
“你他……”昆宏屠气到骂脏话,骂到一半想起摩川在场,又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索兰坐在一旁边看我们打牌边做针线活,被这一幕逗得放声大笑,眼都眯缝起来。
摩川聚精会神在这场一对三的牌局上,仿佛这不是什么娱乐性的扑克游戏,而是一场关乎言官荣誉的严肃考核。
面对自己为数不多的几张牌,他这次出手要谨慎得多,手指几次落在不同的牌面上,最后选了一张“2”,还侧首看了下我的反应。
我抬了抬下巴:“就打这个。”
有两个表哥吃里扒外,向着地主家,昆宏屠一个人再怎么挣扎也是无力回天,没一会儿就输了这局牌。而接下来的牌局,无论是谁当地主,只要摩川在哪边,哪边就会拥有大概率的胜利。
唯一输的那局是昆宏屠当地主,牌实在太好,我全程给摩川当军师出谋划策都没赢过。
输的人要做三个抱人深蹲,昆宏屠作为我们中身材最矮小的,得到他两个表哥的一致偏爱,每次都抱着他蹲。而轮到他了,在场的哪一个他都抱不起,只能场外求助索兰姨妈。
索兰起初有些害怕,后来逐渐熟练,不用招呼也知道自己站起来,被外甥拦腰抱离地面时,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摩川才输一次,但也要遵守规则,接受惩罚。
撸起两只手的袖子,他从座椅里起身,向一旁空地走去。
昆宏屠都已经站起来,自觉地要充当人肉配重器,摩川却看也不看他,掌心向上,冲我招了招手。
“柏胤,过来。”
我一愣:“你要抱着我蹲?我可有一百四十斤呢。”
摩川活动了下四肢,仍然是那句话:“过来。”
频伽开口,其他人哪敢不从?
我笑着朝他走去:“这可是你要抱的,你别后悔。”
单手勾住摩川的脖颈,下一瞬,身体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抱起来。摩川脸上丝毫没有勉强的痕迹,仿佛抱起我就跟抱起一口锅那样轻松。
当了频伽后难道还要从事什么体力劳动吗?不然他到底怎么练得这么大力的?难不成是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偷偷做俯卧撑?
我都还没想明白问题的答案,他已经稳稳做完三个深蹲,在索兰一家热情地拍手叫好中将我放了下来。
“站稳了。”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腰间,确认我双脚都稳稳站到地上后才松开。
牌局结束时,正好是十点,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几人收拾了桌子打算各自回去睡觉,索兰身侧夹着自己做针线活的小篮子,趁其他人不注意来到我和摩川面前,轻声道:“给你们房里放了干净的裤子,新做的,没穿过。”
昨天我们来左昌时,她对摩川还只是敬畏,做事说话都很小心。然而才过去一天,她言语里虽还有敬,畏惧却少了,看着摩川,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辈看着族里有出息的小辈,充满了欣慰与喜爱。
“哦,好,谢谢姨妈。”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裤子,但既然是特地为我俩准备的,谢总没错。
拎起床上被叠放整齐的一片白布,我眯了眯眼,向摩川请教:“这是你们的……”
他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闻言瞥过来一眼,道:“犊鼻裤,就是你们的内裤。”
倒三角下接一块长方形,粗看有点像是一个封口的“Y”,两个“Y”相连,两端各有一条细绳,结构并不复杂,但还是让我一个夏人感到震惊。
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我问:“那你们上厕所怎么办?难道要整片脱下来吗?”
“绳子系在腰上,布片塞进绳子里兜住下体,上厕所大的就扯后面的布,小的就扯前面的,上完再塞回去。”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老式的,现在大多也不用这种了。”
我点点头,怀着一丝新奇和跃跃欲试,拿着那条犊鼻裤和睡衣去了浴室。
索兰家的浴室也有淋浴,不过相对简陋,水很小,所幸这会儿已是春天,冷也冷不到哪儿去。
洗完澡,我研究了会儿那块布条,没费什么力就穿上了。感觉其实和三角裤差不多,只是更清凉透风。
回到屋里,摩川撑着脸坐在桌边发呆,一副脑子宕机,只有身体还醒着的模样。
我都怀疑刚才他打牌一直不得要领,并非第一次玩的原因,实在是因为太困了,脑子都转不动了。
“洗澡吗?”我过去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他眼珠子转了一下,撑着桌子起身,什么都没拿就往外走。
我忙抓了他的衣服追上去,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困吗?早知道就让你回屋睡觉了。”
摩川接过衣服,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玩牌的时候不困,刚刚突然就困了。”
目送他转过拐角下楼,我才回到屋里,将床上的一床被子放到了桌上。一来床本来就小,两床被子有些拥挤;二来,这天气一床被子足以;三来……两床被子想做些什么也不方便。
摩川洗完澡回到屋里,我已经躺到床上,闭目假寐。
“啪”一声,屋里的灯熄了,黑暗中,我感到被子被掀开一角,随后一具带着皂香与潮热水汽的身体躺到了我的边上。
我缓缓睁开眼,感受了下身边人的呼吸,侧身面向他。
平稳的气息有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又接上了,摩川没有出声,更没有动。
不是吧?真睡啊?
我撑起身,一双眼逐渐适应屋内的光线,也能隐约看到物体的轮廓。
目光从摩川俊美的面庞,一路向下,落在他的重点部位。
算上海城那两次,每次亲密互动好像都是我主动招惹,他才不得不回应我。比起我的情难自禁、欲火中烧,他的表现堪称是教科书级别的“禁欲”。
他难道……对我没有欲望吗?
这样想着,手指已经跟视线落到了一处。手下的身体一颤,才要动作,手腕便被紧紧握住。
“你做什么?”不知道是洗澡的功效还是被我吓的,他此时的声音困意全无,十分清醒。
“我睡不着。”我反手与他五指相扣,翻身整个人骑坐到他身上,“没关系,你睡你的。”
我俯下身,轻咬他的下唇,退开一些,再去咬他的下巴,松开往下,用更重的力道咬他的喉结。
他微微仰头,仿佛窒息般倒抽一口气,另一只手牢牢按住我的后脖颈。
“你这样我怎么睡?”他试图把我拎开,“下去。”
我脖颈被制,动不了,干脆也不再换位置,湿润的双唇贴在喉结处,舌尖不住轻舔那块突出的软骨。
想要用力撕扯吮吸,将他咬出血,留下独属于我的印记,可我又偏偏存了几分理智,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我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我们的关系也无法言说,因为他是我从山君那里费尽心思抢来的,谁都不知道他已属于我。
“柏胤……”他用力揪扯我的后领,嗓音里不自觉染上沙哑。
我不管他,双唇继续摩挲他的脖颈,将重心放在膝盖上,像火柴蹭过擦火皮那样,在他身上来回点火。
摩川喉结动了动,闷哼一声,猛地扣住我的五指,紧得就像要把我的手指绞断似的。
与此同时,我感到坐着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就跟八音盒里的小人一样,势不可挡地,从禁锢着自己的地方冉冉升起。
“啊……”我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修梵行修得身体构造都和凡人不一样了,这不是……挺有活力吗?”
“柏胤!”他的声音里充满隐忍。
“你小点声,这可是在别人家里。”感到后颈上的手掌没再拉扯领子,只是落在滚烫的皮肉上,大力揉捏。我舔舔唇,撑起来去吻他的唇。
探进唇线,野蛮搜刮,模拟着某种原始活动。而八音盒里的小人也随着节奏完全显出身形,挥舞长剑,彼此胡乱戳刺。
“你下去,我帮你……”他别开脸,气息粗重,言语混乱,“我不能……”
“你是不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我亲吻着他的侧脸,另一只手摸索着挤进两人之间。
“没事的。孔圣人都说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说明这两样东西不是那样容易摒弃的。”我诱哄着他,诉尽歪理,“佛经里不是有‘以邪相入正法’一说吗?”
紧扣的手已是汗湿一片,我的呼吸也渐渐不稳起来。
摩川紧闭双眼,不再说话,也不再理我,似乎全副心神都拿来抵挡那些销魂蚀骨的陌生体感。
“……你便奉我为邪师吧。”从下往上舔舐他的耳廓,我将自己的蛊惑全都化作缠绵滚烫的气息,吹进他的耳道深处,“彼师所堕……唔汝亦随堕。”
手中长剑碰撞,都要出火星子。
昏暗的屋室内,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我的声音,就是衣服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头皮发麻,我蹭着摩川,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佛魔无二,唯心所造。你是渡我,频伽……摩川……”
潮湿的手掌顺着脖颈落到背上,这次却不是为了掀开我。
“闭嘴。”嘴上说着凶狠的话,动作却是完全地相反。他用尽全力将我揽进怀里,浑身震颤着,一口咬在了我的肩颈处。
我吃痛地低喘一声,不想缴械投降,脱力地倒下去。
摩川抱得我很紧,紧到仿佛是要将我融进他的骨血,就这么过了半晌,床上凌乱的喘息声才得以平复,他手上松了些力道,但仍然单臂环抱着我。
“……你算哪门子的‘师’?”话语里有些许不满,更多地却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餍足慵懒。
哪个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被我破了梵行。
我压抑着心中欢喜,抽出手,坐直身子问:“一次是破,两次也是破,再来吗?”
“淫欲火盛,你邪思太多。”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揪住我的衣襟,将我扯向他。
我低下头,话语含糊在嘴边:“那就……为我阿阇梨,教我祛邪见,带我赴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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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邪相入正法:出自《维摩诘经》,有点“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意思,以邪法证入菩提正法。
彼师所堕,汝亦随堕:出自《维摩诘经》,大概就是,你要度一个邪魔,首先就是要去到他身边,奉他为师,跟他一样修邪法,这样才能更好地度化对方。
佛魔无二,唯心所造:出自《维摩诘经》,字面意思。
阿阇梨:佛教里的楷模之师。
邪见:不正之执见。
对“犊鼻裤”感兴趣的可以搜下“黎族犊鼻裤”。
第47章 今晚不过来吗?
我与摩川一前一后走着,到了车边,我拉开后排车门,回身去接他手上的背包。他瞅了我一眼,脚步方向一转,坐进副驾驶座。
我讪讪收回手,摸了摸脖子,有些好笑地钻进后排。
昨天多快乐,今天早上看到两人裤子上的痕迹时就有多尴尬。虽然早已干涸,但有点智商的人都能看出那白斑是什么。
摩川也不知怎么跟索兰说的,要来了袋子和背包,将两套睡衣都装了回去,可能实在太羞愧,他一个早上都没怎么理我,像是在为我昨天引诱他破戒的行为生闷气。
“那咱们就直接回棚葛了?”雷朗发动车子,久等不到摩川回应,疑惑地朝旁边看去,“频伽?”
摩川扣好安全带,竖起食指贴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朝对方摆了摆手。
“这是……”雷朗惊讶道,“怎么突然止语了?”
眼看摩川眉心痕迹更深,脸色又不太好看,我忙替他解答道:“昨天你们频伽梦到山君了,山君问他前两天下那么大的雨,都落石了,为什么还不替厝岩崧的百姓消灾祈福?这不,频伽一早起来就修上‘止语’了。”
摩川听我胡说八道,稍稍回头瞪了我一眼,我错开视线,眼神飘忽地看向窗外。
“原来是山君托梦。吓我一跳,还以为是索兰他们招待不周。”雷朗说着,缓缓倒车。
“没有,怎么会。”我降下车窗,朝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的索兰一家挥手道别,“回去吧!再见!”
副驾驶的车窗也跟着降下,摩川无法出声,只是像我一样挥手与众人道别。
清晨山间的空气湿润而凉爽,雷朗车速很慢,这样使得完全降下车窗风也不会很大。
被落石堵住的山路已经清理完毕,只是两边还有一些细小的碎石存留。一面是陡峭嶙峋的山壁,一面是幽深下陷的河谷。青绿色的河流蜿蜒在灰黄的河床上,远远看着,就像一条蛰伏的巨龙。
我靠着窗户,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忽然听到前排传来一阵嘹亮高亢的陌生音符。
凑上去一看,只见摩川唇前抵着一截跟小臂差不多长的雪白笛子,那些婉转悠扬的声音,就是从里头出来的。
“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这种乐器,仔细看,可以看出是用某种动物的骨头做的。
“鹰笛,秃鹫的翅膀骨做的。能模拟鹰的声音,是咱们族的传统乐器之一。”雷朗替我解惑,“昨天我和频伽去一葡萄种植户家里的时候,他家老爹爹硬是要给频伽的。对方是我们这块少有还会做鹰笛的手艺人了,可能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感谢频伽。”
鹰笛?怪不得听着仿佛生来就存在这天地间,有种奇特的自然之力。
摩川吹了一会儿,没再吹了,往后递给了我。我新奇地接过,这看看那摸摸,甚至还放在唇前试着吹了下,结果吹出来的音特别奇怪,就像在吹一段空心的竹子,只有气音。
我知道笛萧这一类的乐器,光是吹出声就要经过长时间的练习,自知天赋有限,看过后又将鹰笛还给了摩川。
只是将笛子随意地抵住下唇,充满异域感的旋律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流淌而出。
恍惚间,我好似看到一只展翅的苍鹰俯冲着划过河谷,朝着远处飞去。
“吹得真好,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吧?”副驾驶座靠车门的缝隙比较大,我趴在椅背上,避开雷朗的视线,右手悄悄伸到前面去闹摩川。
笛声扭曲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放下笛子,装作若无其事地一把抓住我在他腰间作乱的手,紧紧握住。
那只装着我和摩川“犯罪证据”的背包最后被他带回了神庙,第二天我去找他,看到那两套衣服被好好晾晒在后院,又过一天去看,已经不见了。
我问摩川衣服呢,他在纸上写道:“洗干净让昆宏屠送回去了。”
我盯着那行字,调笑道:“送回去了?我还以为你要毁尸灭迹呢。”撑着矮几欺近他,“频伽珍贵的第一次,好可惜,应该留下来唔……”
他直接一巴掌糊在我脸上,将我推坐回去,接着力透纸背地书下两个大字。
“不可。”
从左昌回来后,他止语了几天,就拒绝和我亲热了几天。
尽管我自认为不是一个以下半身思考的人,可一再被他推开,多少也有点脾气了。
我前二十多年过得清心寡欲犹如苦行憎就算了,凭什么如今有了对象还要忍?
视线向上,落在一旁鹿首人身的金色神像上,我语气不善道:“你怕祂?”
摩川垂下眼,避开了我的目光。
这和默认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说信仰不是迷信吗?”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心中猝然升起一个念头,“因为我吗?”
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再坚定的无神论者,绝望时也会祈求神灵的庇佑。
当我于雪山遇险时,当层禄人说出那是山君的惩罚时,当他终于在山上找到我时,他的信仰是否也就此发生了改变?
所以他才会三步一叩,为自己鲁莽的言行,为山君的开恩,为我能够平安无事,跪拜了上千节台阶?
“那是意外,和你没有关系。”手掌贴住他的面颊,拇指摩挲着他眼下的肌肤,我用当初安慰孙曼曼那套说辞安慰他,他却明显地并没有听进去。
扯开我的手,他低头再次在纸上写字:“我知道你在‘鹿王寿诞’那天晚上来过。”
我一怔:“你知道?”
他将纸拿回去,调转方向接着写道:“那天我因为你的到来和山君发了脾气,说错了话。但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他停顿片刻,补上:“是我还不能过自己这关,和你无关。”
下午神庙里忙碌起来,信众一个接一个,我待着也不大合适,就同摩川打了个招呼,回研究院了。
我本来只是五一来徒个步,结果迟迟不回海城,林薇安身为下属,特地发消息关心我,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老大,好多合同文件等你回来签呢,另外那些来应聘的,我初筛了一下,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你不回来,人就定不下来啊。】
我叹了口气,确实,一直不回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我的事业还在海城呢。
【就这几天回去,这些天辛苦你了。】
才发完消息,一个陌生电话就跳了出来。
我接起来一听,竟然是柏齐峰。
“你怎么给我拉黑了?要不是陈菀打电话来骂我,我都不知道你妈已经……”他叹一口气,像是痛惜,“我跟你好歹父子一场,再怎么样都是血亲,你有必要这么恨我吗?”
菀姨还是没忍住,把我妈过世的消息告诉了柏齐峰。我明白她是想让柏齐峰心里有愧,良心不安,但她还是不够了解这老小子。
他才不会反思自己,他道德感这么强,当初也不会出轨。
“有话说话,快点。”我冷着声音催促他,完全没有跟他探讨父子情的打算。
柏齐峰一噎,这才说了重点:“我想去祭拜一下你妈。”
我笑了:“你是不知道击竹寺怎么走吗?要祭拜你就自己去啊,怎么,还得我搀着你去?”
“我……我就想着你要是也去,咱们可以一起去。”
“别了!”我严词打断他的妄想,“没空跟你整这些父慈子孝的戏码,要去你自己去,我没空。”说着不等他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他才不是发自真心地想去祭拜江雪寒,不过是借故重新与我建立联系,以此在我面前扮演一个有良知的父亲角色罢了。
我虽与他从小不亲近,但好歹也是他的种,他想什么,我怎会不清楚?
被柏齐峰一搅合,心情完全掉到谷底,不想把这些负面情绪带给摩川,我晚上就没去找他,自己一个人留在房里画图。
“鹿王寿诞”上那套黄金璎珞衣实在令我印象深刻,不自觉地,就以它为灵感设计了一条苏托尔项链。
苏托尔项链特指带有吊坠或者垂穗的长项链,长度一般到腹部,可以多种方式佩戴。吊坠向前戴或者向后戴垂在背部,甚至可以在脖颈间多绕几圈形成错落有致的叠戴。是一种经典又复古的项链款式。
金色的细链互相缠绕,合成一股,上头点缀着一颗颗细小的野生珍珠,中央十红色的尖晶石吊坠,不用镶嵌工艺,而是直接将它放置到由钻石和黄金打造的“笼子”里,最下面,是底部串上红宝石串珠的黄金流苏。
电子笔在设计稿空白处写下两个字,我仰头活动了下自己僵硬的脖子,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十一点多,而且摩川在两个小时前还给我发了信息。
【今晚不过来吗?】
“轰”,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我一下子站起身,抓了外套就往外冲。
二钱这阵子已经很习惯我半夜外出了,听到动静依旧在自己窝里呼呼大睡,出来都不出来。
我一路跑向神庙,到门口时,见门落了锁,毫不犹豫就选择了翻墙。
“摩川,是我。”
轻轻敲了敲摩川的窗户,过了会儿,屋里头的灯亮了。
窗户上投出一个清晰的身形,往门的方向移动。
我意会,绕了半圈,来到大殿门口,摩川果真很快就给我开了门。
“吵醒你了?”他肩上披了件外袍,里头只穿了单薄的内衫,看着应该是睡下被我吵醒的。
他摇了摇头,往一边让开,示意我进去。
“不进去了。”我就是看到那条信息一时心动难耐,这才冲动跑过来,如今差不多头脑冷静下来了,便觉得自己实在欠妥。
这么晚了,过来也就是看他一眼,还影响他休息。
“你继续睡吧。”说着,我凑近他,本想要一个晚安吻,却被他抵着胸膛制止了。
这也不行啊?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退而求其次,牵起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你还推开我?我可跟你讲,我后天就回海城,你以后想亲也亲不到了。”
我本来就是说笑的,亲完手便要松开,谁想那修长的五指突然收力,将我的手指牢牢攥进手心。
那力道抓得我甚至有些疼痛。我错愕地抬头,就见摩川不敢置信地瞪着我,漆黑的眼眸中仿若燃着两簇怒焰。
“怎么……”我才说两个字,摩川房间的方向就响起一串“嘀嘀”声,像是某种计时器到时间了。
算了下,现在差不多要十二点了,难道是摩川止语的时间到了?
而就像是印证我心中的猜测,摩川果然在下一刻开口说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不和你做那种事,你就要走?”
我眨了眨眼,很轻地发出一个音:“啊?”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脑海里回放了下我们方才的对话,确定这里面存在一些理解的偏差,可当我想要解释的时候,对着摩川恼怒的面容,却又起了坏心思。
“如果是那样,你要怎么办呢?”我看了眼彼此相连的手,道,“你大晚上不睡觉,只是想跟我手牵手吗?”
他实在是太能忍,太能藏了,不逼一逼,都不知道能抖落出些什么。
“……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每个吐字都又重又气,一副不知道我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的样子。
忽然,他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以为他是要赶我出去,也顾不得捉弄他,忙道:“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他置若罔闻,只是拉着我往神庙后头走。
层禄人的夜视能力似乎都很好,这样的夜路我完全看不清楚,但摩川却犹如在白日里行走那样毫不犹豫,没有任何迟疑。
“摩川,我真的是开玩笑的……”他跨步极大,我跟得跌跌撞撞,手腕又被他抓得很痛,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惶恐。
他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不会是被我的渣男言论气到了,想摸黑揍我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