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被元潜的声音唤回神智,也跟着行礼,疏离极了。
“世尊安好。”
崇珏看他满身的血,眉头轻蹙。
“你……”
两人只是打了个照面,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别年年来善后的人便急匆匆地到了。
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众人只好先回应煦宗。
应煦宗山脉连绵,御风也得好一会才能到。
夙寒声伤成这样,没法子再动灵力,便让乞伏昭抱着他。
夙寒声和崇珏重逢后的相处和所有人料想得都不一样。
去年夙少君醉酒后还在哭着喊着要叔父,本以为如今重逢后夙寒声会欢天喜地地直接扑上前,可没想到竟然如此尴尬。
崇珏在侧,乞伏昭犹豫许久,一时不知该不该抱夙寒声。
夙寒声伤得够呛,虽然最严重的手已经重新长出血肉,但浑身上下几乎全是大大小小的伤,他等了又等没等到乞伏昭过来,只好暗搓搓瞪了他一眼。
胳膊肘往外拐!
夙寒声正要再叫个人,就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朝他靠近。
崇珏站在他身边,朝他伸出手臂,示意我带着你回应煦宗。
夙寒声看着他如玉的手指,蹙着眉往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就不劳烦世尊了。”
崇珏抬起的手一僵。
其他人面面相觑。
庄灵戈却是什么都不懂的——就算他懂也许也不会在意,直接上前扶住夙寒声,垂着眸道:“我带你回应煦宗。”
这下夙寒声并未拒绝,乖乖点头。
庄灵戈幻化成小龙,让夙寒声坐在背上,尾巴一摆朝着应煦宗的方向而去。
从始至终,夙寒声都没回头看一眼崇珏。
崇珏留在原地,注视着夙寒声的背影,轻轻地将手收回。
元潜胆子大,讷讷道:“世尊,萧萧……应该只是在生闷气,并非是不想理您。”
崇珏轻轻“嗯”了声,淡声道:“天色已晚,先回去吧。”
三人忙点头。
应煦宗,寒茫苑内。
庄灵戈已被谢识之安排注视去休息了,夙寒声孤身坐在寒潭边,赤着脚将裤腿挽到膝盖间,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腿。
寒潭满是寒意,对已经顺利压制住凤凰骨的夙寒声而言则是难以承受的冰天雪地,可这些年夙寒声每回回应煦宗,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坐在寒潭边,赤着脚踩水玩。
他嘴唇冻得乌紫,却乐此不疲地踢着彻骨的冰水。
肩上一截伴生树被冻得叶子簌簌往下掉。
夙寒声往地上一躺,晃荡着寒潭中的小腿,懒洋洋道:“……我没生气,我不生气。”
三年前崇珏离开他闭关,就算当时有天大的怨气也该散了。
更何况夙寒声这几年并不是只长个子,也明白崇珏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去闭关十年。
他能体谅。
夙寒声早已做足谅解的准备,温顺听话,不给他添麻烦。
可猝不及防见到崇珏后,那被压下去的滔天怨气轰然炸起来,全然不讲道理地占据他的胸腔和脑海。
体谅个屁。
他又没修佛,为何让他大度慈悲,他就要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夙寒声猛地一踢水,恨恨地道:“气死我了!”
还给他起了个人人嘲笑的表字!
夙寒声踢水踢得寒意直接往身上钻,他却生着闷气躺在寒冰上,根本懒得起来。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夙寒声眼眸猛地瞪圆,腾地坐起身偏头看去。
崇珏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森寒的雾气中淡淡看他,眉眼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生气了?”
刚才已坦诚自己怒意的夙寒声却又缩了回去,他重新躺回去,皮笑肉不笑道:“不敢,小辈哪里敢生尊长的气,这不是折煞我吗?”
崇珏见他冻得浑身发抖,小腿伤处的血都被冻成冰渣了,也顾不得调笑他,屈指一动。
夙寒声惊呼一声,身躯陡然飘起来,被灵力一裹一头栽到了崇珏怀中。
夙寒声还在生闷气,要在平时他必定要撒泼打着闹着让崇珏把他放下,但话还未出口就被他强行咽了回去,换了一副假笑。
“多谢世尊。”
崇珏早有准备他会生气,并未被呛到,淡然地将人抱回房中。
夙寒声看着长高不少,但骨头像是中空般,抱在怀中轻飘飘的,总觉得比三年前还要瘦。
崇珏掀开床幔将人送到榻上。
夙寒声后背一着床,立刻卷着被子翻滚到床里,一副拒绝交流的架势。
崇珏反倒坐在床边,抬手用灵力为夙寒声隔空疗伤。
夙寒声本来浑身都疼,但在大乘期的灵力沐浴下,疼痛渐渐消散。
溢满整个床幔的菩提花香无数不在,拼命往夙寒声鼻子里钻,他恨不得捏住鼻子不呼吸才好。
察觉到崇珏就坐在那不走了,夙寒声只好继续假笑着转身:“谢谢世尊为我疗伤,明日我必定让谢长老为您奉上厚礼报答您。”
崇珏:“……”
这气生的,倒是别具一格。
夙寒声打了个哈欠,继续保持虚假而恭敬的笑容:“小辈身体欠安,就不起身送世尊了。”
崇珏垂眸看着这张脱去稚气的昳丽面容,只觉得恍如隔世。
三年转瞬而过,之前一生气只会意气用事撒泼发疯的少年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长成大人模样,那逝去的光阴就算修为滔天也无法流转。
夙寒声见崇珏只盯着他的脸看却一言不发,眉头轻蹙:“世尊还有事吗?”
逐客令都下了好几道,怎么闭个关闭得连眼力劲都没了?
走走走!
崇珏回神,终于淡声道:“有一惑,还请小辈为我一解。”
夙寒声:“……”
夙寒声牙都要咬碎了,没想到崇珏非但不承认错误,反而将计就计喊他小辈。
他决定要无理取闹了,再哄也绝不原谅。
“世尊言重了。”夙寒声阴阳怪气道,“小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崇珏淡淡道:“我想知道为何我一出关,半个三界都在传我‘老树开花,同挚友之子有一段世人不容的禁忌、不伦之恋’?”
夙寒声:“…………”
崇珏并不回答,垂眸看他等待答案。
夙寒声莫名心虚,但转念一想只是酒后失言罢了,能比此人丢弃他整整三年的罪名严重吗,顿时腰杆又挺直了。
“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夙寒声绷着脸,冷声道,“我师姐早已澄清过,我和你就是叔侄情谊深厚,是别人在背后说闲言碎语,你来质问我做什么?”
崇珏见夙寒声憋着一股子气想要炸,不想戳爆他,便温声道:“并不是质问,只是疑惑。”
夙寒声胆大包天瞪了他一眼,看他这副气定神闲高高在上的模样就觉得来气。
他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刚重逢不哄人也就算了,竟然第一句话就是翻旧账?
好,翻是吧,谁怕谁。
夙寒声又扬起客套的虚假笑容:“我也有一惑,想请叔父为我解。”
崇珏淡淡道:“什么?”
夙寒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肯错过他的任何神情:“当年叔父离开时那晚,为何已经清醒,却还同我亲吻?”
崇珏:“……”
夙寒声心满意足地看到崇珏的神情僵住,忍不住得意道:“哦,难道叔父真的是老树开花,想同自己的挚友之子发展禁忌不伦之恋啦?”
烛火摇曳。
崇珏面容明明灭灭,墨青眸瞳好似有萤火闪烁,他和夙寒声对视半晌,突然毫无征兆移开视线,低声道:“明日一早及冠礼,早些休息吧。”
夙寒声本还在得意洋洋,见状眼都瞪圆了,一把拽住崇珏要走的手腕,急急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怎能甩手就走?!”
崇珏垂下眼看着夙寒声微微发抖的手,似乎不太忍心地道:“萧萧,你知道是不可能的。”
夙寒声神情一僵。
他大概没想到崇珏会如此直言不讳地拒绝他。
崇珏将将锦被拽上去:“睡吧。”
他许是不想看夙寒声的眼睛,起身便要走。
“那你!”
夙寒声屈膝几步,跪坐在榻上一把拽住崇珏的衣袖。
崇珏脚步一停。
夙寒声仰头看他,声音逐渐低下来,茫然道:“……那你为何要提前出关?难道不是特意为了参加我的及冠礼吗?”
夙寒声其实很好哄,他吃得苦太多,哪怕只要一丁点糖也能让他不计前嫌,全然忘却三年前的怨气,高高兴兴咂摸着那点甜,没心没肺地将所有怒气抛诸脑后。
自从两人重逢后,夙寒声如此作妖,不过是想崇珏哄他一句罢了。
一句……也不行吗?
崇珏微微侧身,清冷的五官好似不近人情的神佛:“不是,三界通天塔有大变故,邹持应付不来。”
……并非特意因夙寒声的及冠礼而出关。
夙寒声眼底被烛火倒映着的光芒一寸寸地黯淡下去,紧紧拽着崇珏衣袖的手也一点点放松,身躯微晃茫然地跪在凌乱床榻间。
庄灵戈那等冷漠之人也会说句谎话哄他开心,崇珏却连哄他一句都不肯。
崇珏见他黯然坐在那,被山巅雪几乎冷冻的心好似又松动了下,像是被狠狠掐了下似的,好一会才放轻声音。
“若不喜欢‘元秋’这个表字,我再为你取新的。”
夙寒声呆呆坐在榻上,咬着舌尖努力控制住情绪,闷声“哦”了声:“不必了,就这个吧。”
反正闻道学宫的学子已经将他的“夙元宵”之名传开了,改不改没太大关系。
崇珏犹豫许久,还是没舍得走,他又重新坐回去,拿出个精致的匣子递上前去。
“这是给你的及冠礼。”
夙寒声没什么神情,“嗯”了声随手接过:“多谢叔父。”
他看也没看随手丢在床头,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三年时间,纤细的十指指腹上已刻满密密麻麻的符纹,他已结丹,又有九道符纹傍身,不再需要有人随时随地保护他。
崇珏沉默许久,终于转身离开。
夙寒声仰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唇轻抿。
崇珏说的对,明明是不可能的。
就算善念和恶念融合,他八成也不会真的突破辈分和身份的禁锢,当真接受一个小辈的爱意。
只有百无禁忌的恶念才会罔顾伦理,无所畏惧。
夙寒声枯坐在榻上许久,夜色已深他毫无困意,索性拿出拿出一本符纹书,将一道猩红的符纹往十指上唯一一个空着的手指上刻。
本是为道侣契留的,现在想来也没什么用了。
倒不如多刻个符纹,多一条保命的手段。
夙寒声刻符纹刻到半夜三更,可他面上满脸无所谓,心却乱糟糟一片,那诛戮诀又异常繁琐,耐着性子刻了三回可还是“嘶”的一声倾泻出一道道灵力。
根本无法成型。
夙寒声耐心十足又刻了次,直到最后一笔时走了神,看着散开的符纹,突然毫无征兆地将手中法器往床下一扔。
法器直接碎成几段,凌乱散落周遭。
夙寒声看着那破碎的法器,眼眶不知是熬的还是难过的一片通红,他喘息几口气,转身躺回榻上,胡乱抹了抹脸。
伴生树怯怯地将散落的法器捡起来,省得夙寒声起来扎了脚,又小心翼翼探出一截枯枝想要去触碰夙寒声。
夙寒声将锦被往脑袋上一罩,闷闷道:“起开,出去玩。”
伴生树犹豫半晌,还是讷讷撤回院中的主干上。
寒茫苑梅花盛开。
崇珏坐在栏杆旁的椅上闭眸参禅,听到房中的动静微微睁眼侧身看去。
烛火已被伴生树熄灭了,隐约可听到夙寒声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声音。
崇珏屈指一弹,将一道灵力轻缓落入内室中。
没一会夙寒声的呼吸逐渐均匀,终于彻底陷入深眠中。
崇珏孤身坐在梅树下,烛火轻晃,将清冷面容衬得好似渡上一层暖光。
突然,有人在耳畔似笑非笑道:“……他去年在闻道祭庆功宴上醉了酒,随便抱个人就唤‘叔父’的事传扬得三界皆知。”
崇珏也不回头,淡淡开口:“我知道。”
开口那人慢悠悠走到长廊边,手一撑栏杆懒懒坐上去晃荡着双腿:“那你还那样待他?说几句好话哄哄他又不碍着什么事。”
崇珏偏头冷淡看了一眼。
来人正是乞伏昭,只不过他眼睛却已浮现漂亮璀璨的琥珀色。
是乞伏殷。
崇珏冷淡道:“我只让你护着他,不要多管其他事。”
“他是我外甥。”乞伏殷勾唇一笑,“不光眼睛,脸蛋也漂亮,我就算……”
话还未说完,乞伏殷陡然感觉脖子一阵疼痛,伸手一抚竟然触到一手的鲜血。
脖颈处被无形的灵力划出一道伤痕,再深一点就能将他血脉给划开。
崇珏动也没动,眼神更冷:“我再说最后一遍,多余的事不要多做。”
乞伏殷差点被杀,也不觉得害怕,只是随意抹了抹脖子,没事儿一样晃荡着小腿,皮笑肉不笑道:“我劝你待我好一些,万一苍天无眼你日后真的要和夙寒声合籍,就要唤我舅舅了。”
崇珏:“……”
崇珏看起来似乎想骂他几句,但只和恶念相融了不到一半的脑海中死活蹦不出来词,只能漠然看他一眼,说起正事。
“通天塔到底发生何事了?”
乞伏殷哼笑道:“还能何事,要塌了呗。”
崇珏蹙眉。
几年前恶念笃定地说通天塔塌陷是在十二年之后,可这前后才不过三年。
“赶紧想法子将玄临的骨链解开。”乞伏殷不耐烦地道,“否则等通天塔塌陷,你第一个被抓过去献祭,和两千年前的三圣物一样尸骨无存。”
崇珏却道:“我若以身殉道,天道便不会再寻其他三圣物。”
乞伏殷愣了下,脸色难看极了:“你……”
这时他才明白,敢情方才崇珏那般狠心拒绝夙寒声,是早就有殉道的打算。
“愚蠢。”乞伏殷回神,冷冷道,“两千年前四圣物并非是殉葬稳固不周山,而是……”
轰隆隆!
一道天雷轰然劈下,不偏不倚正中乞伏殷的眉心。
乞伏殷话音戛然而止,瞳孔倏地扩散险些至满瞳,身上一股无形的气运陡然升起,好似有一股线和内室的夙寒声相连。
轰的一声。
雷声瞬间消弭于无形。
乞伏殷惊魂未定,发冠被雷劈成焦黑的齑粉,长发披散而下,显得莫名狼狈。
若非他身上有夙寒声的一半气运,方才那一下也许便和乞伏昭一起魂飞魄散了。
崇珏冷眼旁观,等到雷声消弭,才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天道若倾颓,只由我一人性命拯救苍生,不必牵连其他人也是好的。”
他只想要夙寒声能在这场浩劫中全身而退,无忧无虑活着。
乞伏殷被气得半死,也不畏惧那雷谴的威胁了,口不择言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当年夙玄临被天道附身后,为何要将恶念拖下无间狱,只留下你在三界了吧?”
崇珏冷淡看他。
乞伏殷骂他:“……因为天道就是看中你是个‘慈悲为怀’的蠢货!稍微造出一场轻飘飘的浩劫,就能让你心甘情愿为祂所用。三界苍生关你屁事,死就死呗。这些年我族多少人死在天道手中,怎么不见你去拯救?”
乞伏殷自认“自私自利”,全然无法理解崇珏此人为天下苍生而殉道的“佛心”到底从何而来?
说好听点是修出“佛心”,难听点不就是迂腐好操控吗?
崇珏却道:“你不心甘情愿为祂所用,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乞伏殷浑身一僵。
结果是……
三圣物惨死通天塔,魂飞魄散,烂柯谱的族人皆被打上拂戾族的烙印,堕落无间狱、流放西方隈,永远不见天日。
崇珏漠然看他:“我只想让天下苍生……和他能够活下去。”
乞伏殷沉默着和他对视许久,突然一言不发地从栏杆上跳下,拂袖而去。
崇珏重新闭上眼睛,手中拨弄着夙寒声所送的佛珠,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浩劫将至,夙寒声的凤凰骨……
绝对不能让三界知晓。
翌日一早,应煦宗晨钟响彻整个山间。
夙寒声一觉睡到大天明,昨日的伤已悉数痊愈,浑身清爽,就连昨日差点消耗完的内府灵力也悉数恢复了。
一大清早,乞伏昭来喊夙寒声起床。
夙寒声已起了,正在穿谢识之为他准备的及冠华服,张开手让伴生树为他系衣带系玉佩。
乞伏昭见伴生树也迷迷瞪瞪对及冠礼服一知半解,无奈地上前亲手为夙寒声穿衣。
夙寒声打着哈欠,含糊道:“这么早就要去吗?”
“嗯。”乞伏昭道,“不少门派的贵客都已登门了,少君晚去不太合适。”
夙寒声“哦”了声,余光一扫,瞥见乞伏昭脖子上好像刚刚愈合的狰狞伤口,蹙眉道:“你怎么伤到了?”
说起这个乞伏昭也很迷茫:“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好像这几年乞伏昭身上总会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伤痕,但一般都不怎么致命他也只当自己梦游,并未多在意。
夙寒声看着就觉得疼,拿出灵丹塞给乞伏昭。
乞伏昭弯着眼眸温柔笑了笑:“多谢少君。”
夙寒声没吭声,对旁人的道谢依然不是特别自在,只能故作认真地垂着眸看着自己的爪子。
乞伏昭扫了一眼,挑眉问道:“少君十指上有九个符纹,好像都是攻击类型的符纹,这最后一个打算刻个护身的符纹吗?”
夙寒声道:“不是啊,我打算再刻个诛戮诀。”
乞伏昭吓了一跳:“这个诛戮诀威力可大得很,好像是烂柯谱上排名前三的禁术,少君……少君再考虑下吧,最好刻个护身诀。”
有守有攻。
夙寒声却一挑眉:“若是遇到比我修为搞上许多的人铁了心想要杀我,就算我刻了满手满身的符纹也肯定逃不了魔爪。”
乞伏昭:“呃……”
话虽如此。
夙寒声伸着十指懒洋洋看着,道:“倒不如刻上一堆攻击符纹,只要还剩一口气能杀了敌人,自然就没了危险。”
乞伏昭:“……”
仔细想想,还是挺有道理的哦。
几句话的功夫,乞伏昭熟练地给夙寒声穿戴好衣裳。
夙寒声道了句谢,抬手招来委委屈屈的伴生树,和乞伏昭一起前去应煦宗前宗。
乞伏昭在半路上道:“据说少君的及冠礼,由世尊来主持。”
夙寒声上台阶的脚步一顿,冷冷道:“谁改的,怎么没人和我说过?”
乞伏昭狐疑看他。
这是不高兴了?
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本来慢悠悠往台阶上走的夙寒声听到这话后却加快了步伐,眉眼间好像带着似有若无的欢喜。
夙寒声都未发现自己神情变了。
他沉着脸到了前宗,果不其然瞧见不少三界其他大门派的人都到了。
夙寒声根本没心情和陌生人寒暄,拎着沉重的衣摆一路小跑进森严大殿中。
迈进门槛后他才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衣摆,神色淡然地缓步走进去,气定神闲极了。
往常没几个人的大殿中此时已全是身着各族道袍的修士,三五成群聊着天,余光却时不时看向主位上和谢识之低声说些什么的崇珏。
须弥山世尊,可并非其他场合能随意看到的。
夙寒声一进来,众人交谈声停止,全都笑着朝夙寒声道贺。
夙寒声礼数周全,一一应了。
等寒暄完了,他这才走上主位颔首行了礼。
“谢长老、叔父安好。”
谢识之笑着道:“萧萧这身及冠礼服一穿,倒是越发像大人了。”
夙寒声一本正经道:“我今日及冠,本就是大人。”
谢识之忍俊不禁,将准备好的及冠礼递过去。
夙寒声也没客气地收下。
刚才他和其他人寒暄时,视线一直往崇珏那瞥,可到了后却一眼都没看崇珏。
崇珏持着茶杯正在饮茶,视线淡淡看着一身大人模样的夙寒声,并未主动开口。
谢识之敏锐察觉两人似乎有些奇怪,又想到那三界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差点呛了口茶,他咳了几声,温声道:“萧萧,你的好友都在偏殿玩,这儿不必你寒暄应酬,你也去玩吧。”
夙寒声“哦”了声,正准备走,长空却不知从何处而来,神色慌张地道:“谢长老……啊,少君。”
谢识之道:“发生何事了?”
长空犹豫地看着夙寒声,一时不知该不该说。
谢识之笑了下,道:“萧萧,快去玩吧。”
夙寒声看出来谢识之想支开他,乖乖地道了声“好”,点了下头,转身头也不回地去偏殿。
崇珏一直在喝茶,直到夙寒声转身后才偏过头去看向身穿华服的颀长背影。
突然,走了几步的夙寒声猛地一回头。
崇珏:“……”
崇珏手中的茶杯险些洒了,千钧一发之际故作淡然地移开视线,似乎对一旁的雕花珠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夙寒声扫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奇怪的,这才转身走了。
崇珏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谢识之问长空:“你方才要说什么,和少君有关?”
“是。”长空的脸狠狠皱起,语调中全是厌恶,“寒山宗派来的人到了。”
谢识之点头:“是我送的帖子,应该是寒山宗的宗主到了吧,你为何这副模样?”
寒山宗并未和应煦宗撕破脸,甚至还因夙寒声和戚简意的那桩婚事,外界都相传两宗相交甚好。
虽然戚简意死在了烂柯秘境中,但这桩婚事却未正式退掉。
反正人都死了,鸿案契破碎,退不退都没什么两样。
长空憋了半天,讷讷道:“不是,是……”
他“是”了半天,才哆嗦着道:“……是戚简意。”
谢识之一愣。
就连一旁喝茶的崇珏动作也顿住了。
戚简意?
不是在闻道祭的烂柯秘境中魂飞魄散了吗?!
活生生的戚简意。
三年未见,戚简意已没了当年那身少年气,眉眼间皆是冰冷,一身寒山宗道袍猎猎生风,踩着一地的寂静走至最前方,拱手行了晚辈礼。
“晚辈见过谢长老。”
谢识之“唔”了声,飞快稳住情绪,淡然地坐回去:“嗯,多年不见,简意修为精进不少,果真是天纵之才。”
戚简意颔首。
明明偌大大殿身份最尊贵之人是崇珏,戚简意直起身后,冰冷眸瞳却只是一扫而过,好似隐约闪现一丝厌恶。
崇珏两指蹭了下茶杯,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
众人面面相觑。
谢识之好似将周遭的尴尬和寂静视若无物,保持着一贯的温和,淡笑着说:“简意在三年前闻道祭后便再没来应煦宗拜访过,是去闭关修行了吗?”
其他人也都竖着耳朵去听,想知晓戚简意为何会死而复生。
戚简意如实回答:“我在秘境受了重伤,被学宫师兄救回用灵丹吊着一条命,半月前才刚回魂清醒。”
谢识之“啊”了声,担忧道:“那身体可有大碍?”
“多谢长老关怀,已无碍。”
谢识之和这人寒暄几句,偏头看向长空,使了个眼色。
长空立刻意会,撤到一旁去寻应见画。
戚简意从储物戒中拿出几个精致的盒子,颔首奉上:“寒声及冠礼,这是我特意送上的薄礼。”
谢识之愣了下,总觉得戚简意……好像话中有话。
明明是拿着寒山宗的拜帖来的,怎么送礼却是用的“我”“特意”这两个词?
还没等谢识之反应过来,戚简意又献上一个鲜红的帖子,众人匆匆一扫,隐约瞧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八个字。
鸾俦凤侣,鸿案相庄。
竟是一副庚帖。
崇珏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戚简意面容淡漠,语调恭敬道:“寒山宗与应煦宗十几年前曾有过婚约,仙君生前曾言,寒声及冠后,便可通晚辈完婚合籍。”
此事三界皆知。
戚简意在及冠礼上说出无可厚非,可其他应煦宗弟子却是眉头紧皱,只觉得荒谬可笑。
少君少时可是总爱追着戚简意屁股后面跑,可这人从来不假颜色,甚少给少君好脸色看。
如今瞧着少君入第一学宫,年纪轻轻又结了丹,又想着来完婚合籍了?
哪来这么好的事?
谢识之犹豫了:“这……”
他已检查过,夙寒声身上的鸿案契已碎,也是间接佐证了戚简意身死,索性也没去正式退这桩婚事。
如今人死而复生,婚事好像还是作数的。
戚简意自来大殿后,始终面无表情,说话有理有据,态度也是尊敬而谦卑的,但谢识之总觉得哪里奇怪,好像此人并非来求亲祝贺,反而像是故意砸场子的。
他摸不准夙寒声对此人是何想法,只能犹豫着让道童去请夙寒声过来。
崇珏面容淡漠,冷冷注视戚简意手中那写着夙寒声生辰八字的庚帖,手中茶盏已成齑粉,却被灵力裹住,依然盛着茶并未彻底散开。
道童听话地又跑去偏殿。
戚简意屈指一点,灵力托起一样精致的玉匣子递上前,淡淡道:“若寒声不愿来见我,将此物交给他看,他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道童犹豫半晌,见谢识之点头,便捧着沉甸甸的盒子,撒丫子往偏殿跑。
夙寒声已经在偏殿和元潜乌百里闲侃起来了。
乞伏昭不知为何并不在此。
夙寒声每回生辰都能收到一大堆礼物,他正坐在椅子上哼着小曲高高兴兴拆礼物,余光一扫小道童捧着个匣子过来,眉眼一弯。
“这又是谁送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