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夙寒声心满意足地彻底睡去了。
这一晚,惩戒堂“血流成河”,楚奉寒完全不像是其他师兄历练归来时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反而神采奕然,见人就抽。
在副使外出历练的这段时日完全不安分的学子全都被抽得嗷嗷叫,没一个逃得了的。
惩戒堂灯火通明,哀嚎遍地。
被抽得愁眉苦脸的众学子看着端坐在正使位置上的楚奉寒,恨得几乎将牙齿都咬碎了,可又没法子,只能抱着团相互安慰。
“没关系,挨一顿打没啥大不了的,反正我才入学第一年,副使却是明年就要出师离开学宫了,正使又是个慈悲为怀的好人。”
“没错没错,明年副使一走,我们便能为所欲为了!”
只要再熬一年!
怀着这样的念头,众多刺头学子眼含热泪,抱着期望地等着副使离校。
——有些人还畏惧楚奉寒出师的分数不够,成天叩拜天道,以求副使顺利出师!
第二年,副使分数足够,终于顺利出师。
所有学子全都泫然欲泣,执手相看泪眼,抽抽噎噎地道:“熬出头了!我们终于熬出头了!爹娘!我们做到了呜呜呜!”
“天道昭昭,天可怜我啊!”
那日,众学子撒了欢地溜达,几乎把所有副使在校时不准的错全都犯了一遍。
——更有甚者还有人赤身裸体呜嗷喊叫,宛如返了祖。
翌日一早,去而复返的楚奉寒一身黑袍,手持一把赤色长鞭,眼尾泪痣几乎漂亮得灼人,二话不说将那群刺头儿又给揍了一遍。
众人被抽得嗷嗷叫,却强撑着不服。
“你已出师,不管惩戒堂之事!副使之位就该挑选其他学子来当!”
“就是就是!楚师兄没资格抽我们!”
“我等不服。”
楚奉寒皮笑肉不笑:“是啊,副使的确该挑选新的学子来当,可我说我是副使了吗?”
众人一愣。
楚奉寒步履情况地走至正使的位置,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下,冰冷的眼神扫了一圈,吐字如冰锥,根根往众学子心窝窝里狠扎。
“前任正使已辞去其位,告老还乡,从今往后,我便是惩戒堂持有玉印的正使。”
众人:“???”
第一学宫的正使拥有玉印,地位几乎比寻常山长还高,副使则是寻常学子前来相助正使以此来挣学分的身份,只是个闲职。
寻常副使对学宫学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是为了混分。
没曾想楚奉寒太过雷厉风行,在副使之位才一年多便让闻道学宫学子安分得像是小鸡崽子。
加上正使受了情伤,刚好没心情管事,副掌院索性将出师的楚奉寒请来当正使一职。
弄清楚原委的学子们一想到日后就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纷纷恸哭不已,恨不得以头抢地。
“副掌院害得我们好苦啊!啊啊啊!”
那段时日,整个闻道学宫怨气冲天,差点引来驱除邪祟的道修前来抓妖邪。
夙寒声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他可乖了,从不主动犯错,正使是谁和他没啥关系。
就是徐南衔和庄灵修都出了师,离开闻道学宫,乍一入学总觉得空落落的,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好在元潜、乌百里和乞伏昭三人贴心得很,成日都和他形影不离,渐渐的夙寒声也终于像是戒药成功似的,和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在闻道学宫这几年应该是夙寒声前后两世活得最舒服安稳的日子。
有了乞伏殷的符纹,他不必时时刻刻遭受凤凰骨反噬的痛苦,更不必再忧心亲友惨死、自己也惨遭不测,除了时不时想起崇珏,几乎算得上是无忧无虑。
第三年盛夏。
授衣假提前放了,刚好卡在中秋节那几日。
应煦宗后山如往常一般虫鸣鸟啼,乌鹊歪着脑袋站在巨大的梧桐树上,注视着下方的阴影。
突然,“砰——”
一棵参天大树直直倒下,噼里啪啦的树枝折断声宛如惊雷似的,将方圆数里的鸟雀惊得展翅飞起。
灰尘和飞叶乱舞中,一枝枯枝倏地探出来,准确无误地缠在那棵数的树冠上。
不远处有人扬声道:“……让你射箭狩猎,并不是让你拆家啊!”
另一道声音也跟着附和道:“这棵树年份得有几百年吧,一箭就没了。”
“少啰嗦!”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今日我非得把那个傀儡木兔子搞到手不可,要不然我这个神射手就让给百里!”
一旁有人冷冷地嗤笑一声,没说话。
恰在这时,树冠中动了两下,一只木头制的傀儡兔子突然从中蹦出,后退一蹬立刻窜出好几里,速度极快。
又是一支箭从远处射来,咻的直直射在地上,轰然炸出一个大坑。
“咳咳咳……少君!你既然没准头,就先收了神通吧。”
“百里,上。”
“哎!别!先让我……”
话还未尽,就见漫天灰尘中,一道带着森寒光芒的箭咻地射来,穿透层层树荫,砰的一声直直射在腾空而起的兔子上。
箭羽带着“乌”字的纹样,穿透兔子眉心入地三寸。
几道人影御风而落,一只手抓着箭将还在动弹的兔子逮住。
正是乌百里。
最后一人并未御风,而是踩着枯枝姗姗来迟,落地时腾空跃下,层层叠叠的墨青裾摆翻飞,好似盛开的花簇。
“都说了让我来最后一箭的!”
乌百里随手将兔子丢给他,阴阳怪气道:“给你,神射手。”
浮云遮凝成的白纱随风而动,夙寒声不高兴地揪着兔子耳朵微微侧身,露出漂亮昳丽的五官。
三年不到,姓夙的小矮子身形抽了条地长,眉眼间那萦绕着的稚嫩已消失不见。
可也并不像前世那般满是郁结之色,恹恹又颓然,相反他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般,满身皆是生机勃勃,哪怕面露不悦依然带着掩饰不住的朝气。
“没意思。”夙寒声不满地道,“都是因它上蹿下跳我才没射准,不怪我的准头。”
元潜拊掌,表示强烈赞同少君的话,义愤填膺道:“是呀,入学的秋猎上那些灵兽当真是该死,它们就该一动不动,站在那让少君射才对!我这就写信给十大学宫的长老,让他们更改秋猎比赛的规矩!太可恨了,竟然欺负我们少君!”
夙寒声:“……”
这话还不如乌百里的阴阳怪气听着舒坦呢。
乞伏昭无奈道:“别说嘴了,今日是中秋夜,我们要不应个景下山去集市逛一逛?据说应煦宗下面的城镇开了一条别年年坊市,可热闹了。”
夙寒声赶紧顺着乞伏昭给的台阶往下跑,点点头:“好啊好啊,咱们还没一起过过中秋呢。”
元潜却蹙眉:“明日便是萧萧的及冠礼了,谢长老叮嘱我们不要乱跑,万一出了乱子……”
他就告诉应道君。
“哎呀,不会出乱子的。”夙寒声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就去酒楼喝点酒,能出什么乱子呀?”
乌百里冷笑:“你上次在闻道祭庆功宴上撒酒疯,见个人就抱着哭喊‘叔父’的事,如今还在闻道学宫听照壁上传颂,现在还敢喝酒?”
夙寒声:“……”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下了山,跑去坊市的长夜楼。
但凡别年年开在各处的坊市,顶级豪华的酒楼都唤长夜楼,天色还未晚便已是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夙寒声拿着应知津给的别年年玉牌,不必排队不必和人挤大厅,直接上了顶楼雅间,推开雕花窗户,可一览别年年坊市一整条街。
元潜看着能来回跑的雅间,啧啧称奇:“咱师姐可真有钱呀。”
夙寒声让小厮上了几坛好酒,又叫了桌子菜,打算让他们见识见识自己的酒量。
乞伏昭赶紧将酒坛扒拉到自己身边放着,省得夙寒声上头了又得喝个烂醉如泥。
“少君少喝点,你上回宿醉到第二日午后才醒,谢长老嘱咐了明日一早就得起来忙及冠礼的事宜,万一坏了事……”
乌百里也道:“及冠礼仅此一次,不少尊长都会前来,你若是醉醺醺的,丢的可是应煦宗的脸面。”
“好好好。”夙寒声随口附和着点头,拿着空杯子撞了撞桌子,“就喝一点点好了。”
乞伏昭拗不过他,只能给他倒了一点。
夙寒声如获珍宝,眯着眼睛吸溜溜喝起来。
前几年他还不怎么会喝酒,拿筷子蘸着酒喝都能辣得蹦起来。
如今倒是喝上一盏也不会醉得太狠。
“萧萧及冠礼,各个门派的尊长好像都会来。”元潜撇了撇嘴,“听说寒三学宫那边也会派人来,按我说你们都没什么接亲的意愿了,就不该给他们发帖子。”
夙寒声喝了一口,舒服极了,歪着脑袋懒洋洋道:“管他谁来呢,谢长老自有分寸。”
乞伏昭偷偷在酒坛里掺了点白水,温和着又给夙寒声倒了点,轻声道:“那少君的表字可定好了?”
元潜道:“听说世尊早已取好了。”
夙寒声蹙眉,不高兴道:“我才不要他取的表字,难听死了。”
元潜乐了:“那你是想自己个儿取?”
“取什么?”夙寒声很随意地道,“反正你们都叫惯了,我表字就取萧萧好了。”
三人:“……”
这也太随意了。
乌百里幽幽道:“几年后世尊出关,知晓你用这个表字,你就不信他骂你?”
“骂死我吧骂死我吧!”夙寒声气得直拍桌子,把面前的瓷碗都给拍歪了,“我就要叫这个!”
夙寒声是他们几个中年级最小的,又会撒泼耍赖,元潜他们只好纵着他,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好,表字就叫萧萧,好字好字啊。”
乞伏昭皱着眉道:“少君……你不会醉了吧?”
夙寒声瞪他:“我才喝了一杯不到。”
乌百里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酒:“别急,他醉酒的前兆就是抱着人喊叔父,现在还没到那个阶段呢。”
夙寒声:“……”
夙寒声不敢再喝了。
去年闻道祭上的事已经传遍三界,所有人都知晓应煦宗少君醉酒后见个人都哭着喊着叫叔父,纷纷猜测不知是叔侄情深呢,还是禁忌之恋。
当时夙寒声酒醒后,脑袋还在疼,就被应见画和徐南衔两人混合双打了一顿,若不是应知津来救,恐怕又得再躺一天。
最后还是应知津有招,让各地别年年坊市各种宣传夙寒声和须弥山世尊纯属是叔侄情深,这场风波才暂时平息。
不过私底下还是有不少人都在暗暗相传。
“定是禁忌之恋!否则为何这风向转得如此之快,定然是坊姑娘帮忙收拾烂摊子呢!”
三界修士修行时无趣,最爱听显赫门派的秘辛,更何况一方是仙君之子,一方则是高高在上的须弥山世尊,还差了辈分。
禁忌、不伦之恋的热闹,谁不爱看呢。
夙寒声不怕别人的私下议论,他只怕应见画和徐南衔的混合双打。
他也不敢造次了,只能不情不愿地将酒放下,换了个茶杯在那吨吨喝着。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乞伏昭已从闻道学宫出师,此番是特意来应煦宗参加夙寒声及冠礼的,他将酒坛随意放下,叮嘱元潜和乌百里。
“三界这几年好像出了不少魔族的恶兽,明明那些都被通天塔的结界镇压了数千年了,此番大幅出现,日后必有大事发生,及冠礼后你们归学宫,切记当心。”
寻常说正事儿他们都不带夙寒声玩,毕竟此人看着乖顺,实则满身反骨,一丁点事儿都能被他闯成滔天大祸。
乌百里蹙眉道:“你今年出师历练,遇到了什么?”
乞伏昭言简意赅:“蚀骨树。”
“又是蚀骨树?”
乞伏昭点头:“嗯,还好那蚀骨树修为并不算高,我们才堪堪险胜,那飞絮更是难招架得很,触之便能瞬间侵蚀血肉。”
夙寒声捏着筷子一举手,高兴道:“师兄曾和我说过,我知道这个。”
众人看他。
“真的呀。”夙寒声信誓旦旦地道,“蚀骨树也是树嘛,我就研究了下,等下次历练狩猎蚀骨树你们就跟着我好了,我的伴生树树根如今能铺几十里,就算蚀骨树伪装成寻常的树,我也能转瞬寻到它。”
乌百里狐疑道:“上次闻道祭历练我们跟着你,差点被一只蜘蛛活吃了。”
夙寒声:“……”
元潜支着下颌,道:“上上次的秘境历练,好像也是萧萧带的路,差一步我们就得组团掉到万丈深渊下去了。”
夙寒声:“……”
夙寒声恼羞成怒道:“那是失误,你们还翻旧账?!”
乞伏昭赶忙安抚他:“没事没事,少君年纪还小,犯点错无伤大雅。”
夙寒声在桌子底下和元潜乌百里互踹,差点把桌子给踢翻了。
这时,坊市下方传来重钟之声,当当响彻整条长街。
别年年财大气粗,特意在长街旁挖了一条长河模拟出潮水汹涌,每隔半个时辰会激起浪潮拍岸的壮观场景。
中秋观潮是习俗,几人终于停止“内斗”,高高兴兴出来看潮。
潮水还在远处,还有一会才能到。
乞伏昭站在边上,瞥了一眼另外一边的夙寒声,想了想,轻声问元潜:“世尊为少君取的表字是什么?”
元潜正在吃月饼,含糊道:“元秋。”
乞伏昭想了想:“挺好的表字,少君是真不喜欢还是在说气话?”
“真不喜欢。”元潜见乞伏昭不信,将最后一口糕点塞到嘴里,胡乱拍了拍爪子上的月饼渣子,道,“你等着啊,我试验给你看。”
乞伏昭狐疑看他。
就见元潜一探脑袋,趴在栏杆上笑嘻嘻地道:“萧萧,元秋这个表字挺好的呀,为何不喜欢呢?”
夙寒声正在摩挲着手指上的符纹——三年时间,他已自学无数符纹,且将那些杀伤力极强的符纹全都刻在了指腹上,此时只差一个无名指就能全部刻满。
乍一闻言,他立刻怒道:“好个屁!上善学斋的人听到这个表字后,都在背后喊我元宵,过生辰时全都送我元宵吃!我死也不要叫这个表字!”
乞伏昭:“……”
元潜耸了耸肩:“看吧。”
乞伏昭差点笑出来。
没一会,潮水果然来了,且带来一股混合着淤泥水流的大风,将长发吹得往后拂起。
只是随着风越来越大,乞伏昭眉头轻蹙,隐约察觉到些不对劲。
风中……似乎夹杂着什么东西?
乞伏昭素来谨慎,神识倏地铺出去后,终于敏锐地在半空捕捉到风中的东西。
雪白飞絮?
乞伏昭瞳孔一颤,立刻飞快道:“快回房中!那是蚀骨树的飞絮!”
元潜和乌百里一怔,来不及多想立刻拽着夙寒声回到雅间,将窗户飞快封好。
乌百里拿出用神树之藤做成的长弓,眉头狠狠皱起:“你确定?”
乞伏昭道:“历练时我见过那飞絮,的确就是蚀骨树……”
话音刚落,外面热闹的坊市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飞絮已至坊市。
元潜吓了一跳,赶紧拿出结界要格挡门窗。
乞伏昭道:“结界无用,别年年坊市也有结界,不也被吹进来了吗?”
乞伏昭当机立断,道:“令沉留在此处护少君,我和百里去寻蚀骨树!”
不将蚀骨树斩落,那飞絮便永不会停。
不少三界修士便是被飞絮侵蚀成一堆白骨。
元潜一把抓住他:“就你们两个?!”
夙寒声不高兴道:“保护谁,谁需要保护,你说清楚。”
“别年年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而且此处在应煦宗山脚下,谢长老不会坐视不理。”乌百里没理夙寒声,飞快叮嘱完,“切记,莫要出去。”
说罢,和乞伏昭一起推门而出。
元潜听着耳畔的惨叫声,眉头紧紧蹙起,却也深知那蚀骨树的厉害,只能徒劳无力的听着。
夙寒声按在榻上的手微微一动,灵力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嗞”地一声将木头催生出簇簇凤凰花枝,连带着他的手都给困在其中。
元潜后知后觉回头:“萧萧?”
夙寒声蹙眉,他喝了一点酒脑袋已经晕晕乎乎了,灵力不受控制蹭蹭到处泄,这是当年他强行结丹的后症。
他是知晓蚀骨树的威力的,若是不阻挡那潮水的风,恐怕整条街要死伤惨重。
今日是中秋月圆,正是团圆的日子。
耳畔惨叫声连连,夙寒声起身踉跄了下,微微抬手招出伴生树,低声道:“去。”
伴生树瞬间顺着窗棂爬了出去,随后外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好似无数东西从地面破土而出的模样。
砰砰砰!
震天撼地的动静停止后,夙寒声却像是被吸去生机似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孱弱下去。
元潜一把扶住他,见他浑身灵力都没了,愕然道:“你……你了什么?!”
话音刚落,夙寒声的手指上像是被侵蚀般,陡然流出狰狞的血痕。
元潜吓了一跳,偏头去看窗户。
窗棂严丝合缝,不会有任何飞絮钻进来。
“没、没事。”
夙寒声往嘴里塞了点灵丹,快步走到窗户便拍开窗,抬手将长弓取出,眼睛微微一眯,看也不看直接一箭射了出去。
元潜快步而来,正要以身相护,却见半空中却并无蚀骨树的飞絮。
而在不远处的岸上,无数参天大树拔地而起,长出郁郁葱葱的凤凰花树枝,将所有的飞絮全都格挡在外。
——是夙寒声的伴生树。
元潜这才意识到夙寒声手上的伤是从何处而来的了。
夙寒声平日看着大大咧咧,可关键时候行事做派却比他们这些人都要成熟得多,且有种不顾生死的隐隐疯狂,有时候元潜都觉得害怕。
夙寒声一箭射出去后,也不看灵箭去了何方——反正瞄准了也射不准。
下方长街的人群还未完全撤走,夙寒声的脸上却已被飞絮腐蚀出了狰狞的血痕。
元潜本来是留下保护夙寒声的,可此时却焦急得团团转,根本不知如何帮他。
夙寒声低声道:“……不要管他,寻出来。”
元潜还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一偏头却见夙寒声对着肩上一簇已经生长出绿叶的花枝吩咐道:“莫要让人闯进来……啧,管他是什么身份,不要闯进来此处就好,你只管找出蚀骨树根系所在。”
伴生树轻轻一动,树叶沙沙作响,好似在附耳低语。
夙寒声却是一愣:“……梵音?”
与此同时,他纤细的手腕上佩戴着的那串琉璃佛珠倏地一动,这些年怎么捂都捂不热的佛珠突然传来一股热意,烫得他素白的手腕内侧发出淡淡的红。
伴生树沙沙而动。
根须在地面上飞快蔓延,好似瞧见了潮水之外的一个身着雪白素袍的男人。
夙寒声脸上的血好似泪似的往下滑,带出一种病弱的艳色,他歪了歪头,茫然道。
“崇珏?”
崇珏如今应该还在须弥山闭他的破关,怎么可能来此处?
夙寒声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元潜见下方的人群还未完全疏散,急得直接化为原形俯冲而下,一尾巴缠着人往一旁的酒楼坊市中扔。
蚀骨树飞絮虽然能穿过结界,但总归无法腐蚀窗棂木头。
有了元潜贴心的“相助”,下方的人很快疏散,片刻后已空无一人。
元潜立刻化为人形御风冲进长夜楼。
夙寒声手指已被腐蚀到深可见骨,血不住往下滴落,见下方的人全都离开,他才深深吐出一口带着血腥的气,将伴生树筑成的城墙散去。
伴生树悉数收回,重新钻回主干后,夙寒声的脸色终于好了些。
元潜看到他满身血眼圈都红了,赶紧将灵丹往他嘴里塞。
夙寒声被塞得直翻白眼,赶紧阻止元潜:“皮肉伤而已,别塞了,不死也要被你噎死了!”
元潜更难过了。
平日里一点小磕小碰都嚎得响彻落梧斋,如今都伤成这样却只说是小伤。
夙寒声啃完灵丹止住血,像是没事人一样握着弓走到走廊外,看着不远处蜂拥而来的蚀骨树,眉头轻蹙。
“太远了,我射不准。”
元潜看着夙寒声深可见骨的手指,不住倒吸着凉气,一边追着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一边强忍着鼻酸,闻言彻底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少爷,就算不远您也射不准,就省了神通吧。”
夙寒声蹭了蹭脸上的血,不高兴地道:“伴生树说蚀骨树的根系太远了,估摸着应该在潮水另一侧,借着这股观潮的风才袭来的,就算是百里,也没法子射这么远吧。”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借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彻耳畔。
但细听之下却能听出,那并非是雷鸣,反而是粗壮树干被拦腰折断时的震天声响。
夙寒声眯着眼睛看去,就见潮水尽头,好像有个庞然大物缓缓倒下,重重砸在长河中。
砰的一声!
激起一道道汹涌的波涛。
夙寒声:“……”
夙寒声莫名有点心虚,脸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臊的,火辣辣地疼。
乌百里不会真的一箭将蚀骨树了结了吧?
夙寒声心中正嘀咕着。
元潜突然道:“下面竟然还有人?谁这么不怕死啊?”
夙寒声顺势往下看去,眸瞳陡然浮现一阵欣喜,忙高高兴兴地朝下挥手。
“灵戈师兄!”
行走在漫天飞絮中的正是庄灵戈。
蚀骨树那能将元婴修士都给腐蚀的飞絮对圣物落渊龙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完全像是寻常飞絮一般伤不了他分毫,只是走了一会他便打了好几个喷嚏。
庄灵戈仰头看到夙寒声,金色龙瞳好像更加灿烂。
他御风飞至长夜楼顶楼上,额头上已冒出稚嫩的一节龙角。
“寒声。”
夙寒声自从放了授衣假后便没瞧见庄灵戈,本还打算着及冠礼后就赶紧回去为他压制龙形,没想到他竟然孤身来这儿了。
夙寒声高兴极了,熟练伸出手去触碰庄灵戈的手腕:“灵戈师兄怎么会来?”
两人乍一触碰,庄灵戈额上龙角缓缓消下去,连龙瞳的威压都减去不少。
他蹙眉看着夙寒声这满身的伤,在夙寒声为他压下龙形要撤手离开时,突然反手抓住夙寒声血淋淋的手。
元潜本体为蛇,血脉里全是对落渊龙的畏惧,他躲在一旁几乎被那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来。
瞧见这一幕,他蛇瞳倏地竖起来,脑子里闪现一堆乱七八糟的虎狼之词。
嚯,这二位难道也有什么禁忌、人蛇之恋?
庄灵戈并非想做其他事,而是沉着脸将落渊龙能重塑肉身的灵力传渡过去,为夙寒声已经侵蚀成枯木的手重新凝出血肉。
夙寒声没心没肺,也没觉得哪里奇怪,眼睛一弯:“多谢灵戈师兄——你是专程来参加我的及冠礼吗?”
庄灵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会拐弯抹角:“不,我受人所托,铲除蚀骨树。”
夙寒声笑容登时就落下去了。
庄灵戈又淡淡补充道:“……但本意还是来参加你的及冠礼。”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你的生辰礼。”
夙寒声好哄得很,当即心花怒放,欢天喜地接过来:“多谢灵戈师兄。”
将盒盖打开,一股古朴又威严的气势扑面而来。
夙寒声诧异眨了眨眼,这匣子里盛着的,竟然是一片龙鳞。
“灵戈师兄的鳞?”
庄灵戈点头:“可让你尊长为你制成法器,刀枪不入,可挡大乘期一击。”
夙寒声还是头回得到这般罕见的礼物,他眯着眼睛一笑,将匣子收起来。
“多谢灵戈师兄,我就毫不客气的笑纳了。”
在一旁围观的元潜啧啧称奇:“……方才那蚀骨树是庄道君斩杀的吗?”
庄灵戈对着旁人却是冷淡得很,眸瞳中冷冰冰的毫无感情:“不,我还未来得及出手,被人捷足先登。”
夙寒声疑惑:“谁啊?”
恰在这时,不远处乌百里和乞伏昭御风而来,各个神情古怪,像是被狼撵了般一头栽进长夜楼中。
“萧萧!萧萧!”
夙寒声愕然道:“你们两个这么轻易就杀了蚀骨树吗?!”
明明听照壁上说蚀骨树难缠得很,一群元婴期的修士足足围剿了半个月才将蚀骨树彻底斩杀。
乌百里和乞伏昭才过去多久?
难道这两人……是隐藏身份的得道大能?!
就在夙寒声思绪翻飞时,手腕上的琉璃佛珠突然传来更剧烈的热意,烫得他眉头轻蹙。
乞伏昭讷讷道:“不,我们半途遇到了……”
一只手将雕花木门推开,伴随着一股熟悉的菩提花香弥漫偌大雅间,栏杆之外那漫天飞絮像是被火焰点着了般,砰砰砰一通乱炸。
好似漫天的焰火。
古怪的光芒倾泻而来,将来人的半张面容照得微微亮起。
夙寒声随意一瞥,整个人登时僵住了。
飞絮炸成一片,化为灰烬簌簌往下落。
转瞬间,让无数修士难以招架的蚀骨树彻底没了威胁,于那人而言,不过只是随手一道灵力斩了一颗碗口大的柳树罢了。
来人素袍袈裟,墨发微垂,五官眉眼清冷如神佛雕像,让人望而生畏。
——是崇珏。
夙寒声愣愣看着。
三年时间,崇珏没有半分变化,眉眼清冷,好似被须弥山山巅雪冻结了时间。
可夙寒声却已从半大孩子长成身形颀长的青年,眉眼稚色已不在,当年需要仰着头看他,如今却已不用了。
元潜最先反应过来,赶忙拱手行礼:“见过世尊。”
庄灵戈贵为圣物,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不向任何人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