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杀了我两次。”那人冷笑,“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他就该和夙玄临一起死在无间狱,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冒险将他救出来?”
邹持斥道:“被囚了这么多年,还没治好你这张胡言乱语的嘴吗?”
那人正要反唇相讥,一道佛印遽尔从台阶而来,轰地一声将人一掌拍得往后仰倒。
邹持赶紧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人从山阶上滚下去。
那人似乎不太习惯这具躯体,踉跄着站稳后,恼羞成怒道:“闻镜玉!”
山阶最上方,崇珏一袭素白袈裟松松垮垮披在肩上,月光将袈裟莲花纹映得好似鲜活欲动,清冷的五官已没了寻常的悲悯和禅意,居高临下睨着两人,眉梢全是诡谲的笑意。
“你这张嘴看来真的憋得太狠了,非得找人抽一抽才肯消停。”
乞伏殷嫌弃地将遮掩他面容的黑袍扯开,那张独属于乞伏昭的五官长得温和,那双琥珀眸瞳却带着野兽似的戾气。
“地下八千丈,归墟无间狱,如此绝佳之地,可惜你没埋骨那处。”
崇珏笑了,慢条斯理拢着宽大散乱的衣袍,悲天悯人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古怪笑意:“的确是个好地方,受你牵连的族人各个生出魔心只知杀戮,多亏了他们的恶念,我才能凝出实躯。”
乞伏殷一怔,眼瞳倏地猩红,森然道:“你杀了他们?!”
“不。”崇珏眉间红痕几乎要渗出狰狞的血,他眼尾几根羽睫的阴影落在侧脸,好似一柄冰冷的刀,他压低声音轻笑,“我将他们死前的三毒五欲皆好好纳入心间,让他们的恶念与我融为一体……这不叫‘杀’,我只是赐他们与我一同长生。”
乞伏殷一愣。
邹持也呆怔住了。
十几年前崇珏的恶念……并没有如此深重才对。
乞伏殷琥珀眸瞳化为赤红,前所未有的杀意令人骨寒毛竖,他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敢……!”
崇珏似乎将旁人的痛苦当成可汲取的养料,饶有兴致笑起来:“你该感谢夙玄临。”
乞伏殷眼瞳森森看着他。
崇珏缓慢拾阶而下,走到乞伏殷的前一层台阶上,凝视着乞伏殷的琥珀眼眸,慢悠悠道:“若不是他将我恶念拖入无间狱,你的族人还好好的在无间狱当无忧无虑、相互残杀的野兽呢。”
乞伏殷杀意骤然升至巅峰:“闻镜玉!你!”
邹持见情况不对,立刻上前拦住他:“阿殷!”
乞伏殷眼神凶狠,眸瞳上却有水波一闪而过,冷厉道:“他们只是受我牵连,无辜……”
崇珏懒洋洋打断他的话:“……所以我用佛印超度,助他们解脱,你该谢我才对。”
乞伏殷喉中已有血腥味,嘴唇苍白如纸:“你……”
一向伶牙俐齿嘚啵嘚啵个没完的人竟然被崇珏气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只知道“你”个不停。
“乖。”
崇珏手捏着碎得只剩下四颗的佛珠,勾着绳子在乞伏殷脸上轻轻一甩,姿势随意间带着上位者的蔑视和折辱。
他笑着启唇,声音又轻又柔。
“日后再让我听到‘眼睛’二字,我便渡你去黄泉地狱,同你的族人相聚。”
乞伏殷浑身一僵,怔然看着崇珏慢悠悠转身离去。
四颗蜜蜡佛珠滚落在层叠枯叶中,好似两双古怪的眼睛。
夙寒声昏昏沉沉在床上翻了几个滚,突然伸手捂住眼睛,总觉得好似被什么刺了下,当即给疼清醒了。
难道是烂柯谱还没死,卷土重来又来夺他眼睛了?
夙寒声腾地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召伴生树拿镜子来。
只是意念动了半晌,伴生树连个树皮都没瞧见。
夙寒声迷茫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正睡在后山佛堂的斋舍里。
崇珏的地盘,烂柯谱就算没死,也不敢为了一只眼睛主动送上门来找死。
夙寒声捂着左眼测试了下右眼还能瞧见,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晨钟响起一声。
夙寒声赶紧爬起来要换衣洗漱去上课,但赤着的足尖一落地,视线倏地被一道红影吸引了。
曲起右腿,夙寒声迷茫地撩开亵衣往下看去,却见右腿脚踝处莫名出现一道奇怪的红痕。
瞧着……像是牙印?
夙寒声被这个奇怪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甩甩脑袋把龌龊的想法甩出去。
踝骨上怎么会有牙印,且这还是在世尊的寝舍中。
“八成是虫子咬的吧。”夙寒声伸手搓了搓那点点几乎要渗出血的红痕,自己成功说服自己,“叔父这寝舍八百年都没人住,进来点虫子也无可厚非,等会下课我得去找悬壶斋要点驱虫的药。”
夙寒声不再在意,穿好衣裳往佛堂跑。
崇珏不知是没睡还是起得甚早,此时正坐在佛堂蒲团上烹茶,一旁小案上放置了几块糕点,也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
夙寒声噔噔跑上前去,许是昨日崇珏的纵容让他胆子更大了,也不行礼直接一屁股坐在崇珏对面,笑嘻嘻道:“叔父晨安。”
崇珏淡淡“嗯”了声:“昨日佛经还未抄完,申时三刻再来这儿继续抄吧。”
夙寒声点点头,拿着糕点往嘴里塞。
只是啃了半块他才像是反应过来般,疑惑道:“叔父怎么知道我申时三刻才下课?”
上善学斋的课程每日都不同,有时上到晚上、有时又只上到晌午,今日下午只有两节课,刚好是准时申时三刻下课。
崇珏垂着眸将茶递过去:“邹持同我说过。”
夙寒声不太懂副掌院和他说这种小事儿干嘛,但也没有多问,啃着糕点没忍住抓了抓发痒的脚踝,眉头轻轻皱着。
崇珏道:“怎么?”
夙寒声嘀咕道:“寝舍有虫子,咬得我脚踝又疼又痒。”
崇珏倒茶的动作一顿,眼眸露出一抹温和过头的笑意。
“哪里被咬着了,我瞧瞧。”
夙寒声叼着一块糕点,大大咧咧地撩着衣摆露出脚踝给他看:“这儿。”
崇珏道:“还渗血了?”
“好像是吧?”夙寒声探着脑袋看了看,“也没特别疼。”
崇珏无奈摇头,从储物戒中拿出药酒,握着夙寒声纤细的脚踝放置自己膝上,看模样是要为他亲自擦药。
夙寒声点心渣子差点喷出来,赶忙道:“不、咳,噗,不用麻烦叔父!只是一丁点小伤,放着不管半天就能消了。”
崇珏手指猛地用力扣住纤细脚踝,强行制住夙寒声要跑走的动作。
夙寒声脚腕登时被捏得生疼,他没忍住吸了口气:“嘶……叔父?”
崇珏顷刻间将几乎将那脚踝捏出红痕的手一寸寸松开,保持着松垮却又不会让人逃掉的力道,恬淡无欲。
“不要胡闹。”
夙寒声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心中痛骂自己龌龊。
只是上个药而已,又不是像前世那样被扣着脚踝折腾。
要淡然、稳重。
夙寒声故作镇定,挺直腰背做好,端着茶抿了一口。
很好很自然——如果不是他的爪子抖得将茶都洒了半杯的话,肯定坦然自若到让崇珏刮目相看。
崇珏将药酒抹在夙寒声脚踝的“伤处”,手指如玉,轻柔将药酒一点点推开。
夙寒声不知是自己太龌龊、还是真的的确如此,总觉得这幕好像过分暧昧了。
不过他从小到大很少从尊长身上得到爱护和宠爱,咬着手指看向崇珏,心想别人家尊长也会如此无微不至吗?
那还怪好的。
脚踝的药似乎已经揉开了,一阵滚烫进入血肉中,将那几点红痕沁得更加艳红,崇珏如玉似的手指有意无意却还在踝骨出微微打转,微垂下的羽睫遮掩住墨青眸瞳,看不出他的神情。
夙寒声晃了晃脚:“叔父,已经好啦,不疼了。”
在夙寒声看不到地方,崇珏墨青眼瞳好似酝酿着波涛汹涌,直勾勾盯着夙寒声的踝骨。
只是他微一抬头,眸瞳又如须弥山山巅雪般清冷,好似蒙上一层带着让人猜不透的雾气。
夙寒声和他对视一眼后,又像是做贼似的垂下头,心中懊恼道:“我又不是登徒子,只是看一眼为什么要这么心虚?”
崇珏终于将手松开,垂眼擦了擦手指上的药酒,随手捏起一旁的佛珠轻轻拨动。
今日他又换了串佛珠,只是轻轻拨动间就不着痕迹往下簌簌掉碎屑。
“多谢叔父。”夙寒声套上鞋袜,赶紧道,“要迟到了,我先去上课了。”
崇珏淡笑道:“好。”
夙寒声撒腿就往外跑。
只是还未跑出佛堂,突然“唔噗”一声整个人直接拍在陡然出现的半透明结界上,险些撞个头破血流,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挡了下。
夙寒声迷茫拍了拍,发现是佛堂的结界,回头随口道:“叔父,结界还开着呢。”
佛堂中盘膝而坐的崇珏手中已没了一颗佛珠,只剩下一根绳子落在虎口处,他几乎用尽浑身自制力才勉强克制住想将人困死在此处的冲动。
一道灵力从佛堂飘出,轻缓将结界打开。
夙寒声这才抱着书颠颠地跑下山。
佛堂中已是废墟一片,小案、屏风,所有摆设全都化为碎屑落地。
崇珏一身白衣坐在中央,手撑着发疼的眉心,努力制住体内暴烈戾气。
恶念在无间狱中暴虐成形残忍嗜杀多年,乍一重回人间,想要按捺住内心本能的掌控和毁灭欲,简直难如登天。
崇珏头痛欲裂,眉心红痕缓缓滴落一滴鲜血。
终于,他再也无法容忍夙寒声再一次离开他的视线,霍然起身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佛堂中。
佛堂的结界并未消失,而是一寸寸扩大蔓延,直接将偌大闻道学宫笼罩在内。
夙寒声紧赶慢赶,终于踩着最后一声钟声到了上善学斋。
一大清早,众学子都蔫头巴脑,气氛低迷。
唯有一早起来抢糕点抢得热血沸腾的元潜精神抖擞,他笑嘻嘻地将一块糕点塞到夙寒声口中,道:“少君,方才山长说下午那两节课不上了。”
夙寒声疑惑:“为何?”
“不上课还不好吗,问什么原因呀。”元潜道,“昨日我们去了别年年坊市玩,秋祭即将到了,墨胎斋上了不少好东西,要不要一起过去瞧瞧?顺便把乞伏昭也叫上。”
夙寒声肃然摇头,正色翻书:“我不能再玩物丧志了……”
一旁的乌百里幽幽道:“据说墨胎斋进了两根三千年份的神树之藤,价高者得。”
“下课就去。”夙寒声立刻将书阖上,真诚地道,“我倾家荡产也要为百里抢下神树藤,重振‘百发百中神射手’雄风。”
“你最好是。”乌百里瞥他一眼,犹豫片刻又问,“如今你手中有多少灵石?”
若是不够,他们几个凑一凑买下一根也成。
夙寒声晃了晃褡裢,在里面翻了半天,随手捧出来一把灵石。
“这些?”
乌百里看着桌子上零零碎碎十几个碎灵石,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阴阳怪气。
“少君还是先把此等‘泼天巨款’收起来吧,否则我担心有人见钱眼开、杀人劫财。”
夙寒声:“……”
午时未到,上善学斋下课。
夙寒声拽着乌百里喋喋不休:“我只是零用钱比较少,之前出门吃饭买东西都有旁人帮我付账……哎百里别翻白眼啊,要不这样,我有棵千年崔嵬芝,拿去买定然能换取不少灵石。”
乌百里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了。
元潜见乌百里又要抑制不住准备阴阳怪气地无差别攻击,赶忙道:“要不先去别年年瞧瞧吧,墨胎斋不一定真的卖呢,价高者得也许是个引人过去的噱头。”
夙寒声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脑袋。
乌百里瞥了两人一眼,才双手抱臂没再吭声。
三人一路吵吵闹闹到了闻道学宫门口的巨树下坐着等人,眼看着午时都过了,乞伏昭才晕晕乎乎地来了。
他脸色似乎不怎么好,嘴唇苍白,一只手还在捂着心口,病恹恹的。
夙寒声起身迎上去:“怎么脸色这么差?病着了?”
乞伏昭勉强冲他露出个笑,赖叽叽地道:“没什么大碍,我刚从悬壶斋出来。”
元潜正在给夙寒声编小辫子,编到一半夙寒声就跑了,他手中还揪着发尾,赶紧迈着小碎步追上来,见状也拧眉道:“悬壶斋怎么说?”
乞伏昭揉着心口,愁眉蹙额道:“说是……肝火旺盛,怒火攻心。”
三人纷纷“嚯”了声,赶紧两左一右扶住他。
乞伏昭看着温温柔柔,之前被人各种欺负也没动过怒火,像是没脾气的泥人一样。
能将他气出病来,肯定出了大事。
“谁惹你生气了?”夙寒声严肃道,“又有人逼你译书了?谁?在哪个学斋?我去问候他祖坟风水有没有长草。”
元潜伸手贴了贴乞伏昭额头,又掐着他的手腕探了探。
“果然气得不轻啊,这脉象……啧啧,到底谁把你欺负成这样?”
乞伏昭哭笑不得:“真没有,我今早醒来就这样了,方才吃了药,已好了不少。”
见三人还要再问,他赶紧道:“没什么大碍,啊,午时一刻的灵舟会便宜一半,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三个穷鬼见状只好住了嘴,撒腿跑着去赶便宜的灵舟。
夙寒声要在申时三刻去后山佛堂抄经,此时才午时,他估摸了下时辰,就算再耽搁也不会错过抄经,也便没有多想,颠颠跑去别年年玩。
之前来别年年坊市,大多数都是和徐南衔一起,这还是头回和同学斋的学子一起来逛。
从灵舟上蹦下去,夙寒声兴致十足,仰着头和乞伏昭嘚啵个没完。
乞伏昭不知是不是肝火还未消下去,眉头始终皱着。
夙寒声疑惑道:“怎么,还不舒服吗?”
乞伏昭艰难一笑,轻轻摇摇头。
夙寒声知晓此人是个打碎牙齿和血吞的狗脾气,扒开褡裢正要给他拿灵药。
乞伏昭忙阻止他,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人好像跟着我们。”
夙寒声一愣,视线横扫一圈。
别年年坊市哪怕午时饭点也仍然人山人海,吆喝声吵闹声冲天,一整条街熙熙攘攘,看过去根本发现不了谁在暗中跟踪。
元潜没心没肺,随意道:“马上要到入秋祭天,你看,坊市连结界都打开了,安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
夙寒声疑惑看着头顶。
别年年之前有布过结界吗?
坊市四处都是人,应该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夙寒声不再多问,拽着人一起去了墨胎斋。
许是放出了三千年份神树之藤的消息,今日墨胎斋比寻常的客人要多,夙寒声费了好大劲才挤进去,他个儿矮,浮云遮都差点被挤掉。
所谓价高者得的规矩,一般都是在坊市取号码木牌,瞧见有标志的灵物或灵器,直接拿着牌子开价格就好。
夙寒声找半天才寻到三千年神树之藤的牌子,伸长手取了一支,跑回来和乌百里他们琢磨。
元潜摸着下巴,思忖道:“五千灵石是底价,我们加多少合适?”
夙寒声对钱财并没多少概念,想了半天疑惑道:“加五千能买俩吗?”
三人不约而同看他。
乌百里正要开口。
元潜猛地伸手捣了他一肘子。
乌百里深吸一口气,伸手一指,道:“少君,请看。”
夙寒声疑惑看过去,只看到墨胎斋密密麻麻的人头。
乌百里“啧”了声,上前掐住夙寒声的双臂,猛地将他一举,让他的视线被迫提高,看到墙上神树之藤的开价。
——只是刚开价半个时辰,已从五千的底价飙升到两万灵石了。
夙寒声:“……”
这些人花这么多灵石抢几根藤做什么?!
有钱没地方花吗?
夙寒声“唔噗”一声落了地,没忍住先瞪了乌百里一眼:“我能看见。”
用得着你瞎帮忙吗?
乞伏昭看着夙寒声在他追着乌百里踹脚,无奈露出个笑。
倏地,他宛如察觉到什么,猛地敛下神色,霍然回头朝着暗中那道跟随许久的视线直直看过去。
墨胎斋对面,正是别年年坊市第一酒楼——长夜楼。
二楼雕花木窗大开,竹帘只露出一半,隐约瞧见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正懒洋洋倚坐椅上,手肘随意搭在窗棂上,五指修长捏着玉质的酒杯,姿态慵懒而随意。
乞伏昭看不见竹帘下的那张脸,却莫名知晓那人在看他们。
或者说……
乞伏昭看向旁边委委屈屈的夙寒声,心隐隐不安。
那人在看夙寒声。
明明被乞伏昭发现,可黑衣男人却有恃无恐,竹帘未遮挡下半张脸,似乎瞧见他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漫不经意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壶漂浮半空为他重新斟满酒。
乞伏昭只觉此人来者不善,沉着脸正要叫夙寒声。
却见黑衣男人似乎察觉到他心中所想,低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在唇角轻轻一点。
乞伏昭瞳孔剧缩。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丝毫灵力,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僵硬地愣怔原地,无穷无尽的恐惧不受控制泛上心间,好像连呼吸都被强行剥夺。
夙寒声还在给乌百里画大饼:“真的,我回去就让我大师兄给我零用钱,肯定够买下两根神树藤!咱们赊账吧。”
乌百里额间青筋不断跳跃暴起。
“你……!三万是随便能写的吗?若你把价格落在木牌上,唱了价后却没灵石来付款,别年年甚至有资格把你捆了卖去花楼给人当小老婆抵债!”
夙寒声被吼得脑袋一缩:“不、不会的。”
元潜摸着下巴观乌百里的面相,往后捣了捣旁边的乞伏昭:“哎,快看,百里和你一样肝火旺盛怒火攻心了哎。”
乞伏昭没有回应。
元潜疑惑回头,后知后觉乞伏昭模样不对:“乞伏昭?”
夙寒声也跟着转身:“怎么了?”
在夙寒声看向乞伏昭的刹那,那股无形的威压陡然消失,乞伏昭猛地获得呼吸,当即捂着心口咳了个死去活来,喉中都带着血腥味。
夙寒声几人赶紧将人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倒了杯水喂给他。
乞伏昭脸色苍白,挣扎着抬头朝着对面的长夜楼看去。
方才那一下似乎只是个威慑,黑衣男人仍然坐在原地,捏着玉杯又慢悠悠喝了杯酒,视线顺着珠帘缝隙似笑非笑看来。
“你在看什么?”
夙寒声满脸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长夜楼二楼空无一人,只有窗棂上一杯未饮完的酒杯放在那,窗户上风铃一阵阵旋转作响。
乞伏昭张开唇正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似的,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夙寒声飞快从褡裢中拿出灵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塞他嘴里。
乞伏昭缓过神来,心口的疼痛一点点消散,他咳了声,低声道:“多谢少君……”
虽然能开口说话,但当再尝试着说出那个黑衣男人的事,喉中却又被一口血堵着,无法出声。
——看来是被下了禁制。
乞伏昭脸色因灵丹好了不少,可眉头却逐渐紧锁。
夙寒声还在追问:“你今日到底怎么了,要是身体实在不舒服,就先回去好了。”
乞伏昭极其会隐藏,顷刻间将心中纷乱思绪强行压下,温和笑着摇摇头:“现在已没有大碍了——少君要买神树之藤吗,要是缺灵石我还有点积蓄,能借您急用。”
夙寒声见乞伏昭脸色比之前好多了,连说话都中气十足,没了刚才蔫哒哒的样子,也逐渐放下心来。
他本来还想劝人回去,但很快又被乞伏昭几句话牵着鼻子走。
“敢情好呀。”夙寒声眼睛亮晶晶的,“你有多少积蓄?”
乞伏昭将褡裢中的几十块灵石珍惜地拿出:“少君看看够不够。”
夙寒声:“……”
乌百里、元潜:“……”
这一幕,似曾熟悉。
“收回去吧。”夙寒声正色地握着乞伏昭的手,“如此泼天巨款,若是有人见钱眼开杀人劫财就不好了。”
乞伏昭:“……”
乌百里没忍住,短促笑了声。
这位小少君,学讥讽的话倒是学得极快。
四个穷鬼围着桌子坐着,开始思考去哪里搞点钱。
神树之藤的出价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几人来的路上耽搁了许久,眼看着那木牌旁边的沙漏已经滴得只剩下半刻中了,价格即将被叫上三万。
神树之藤虽然珍贵,但用途却并不大,除了做弓外几乎做不成其他更有用的法器。
三界使弓的人少之又少,且就算有人本命法器是长弓也是一把能用千百年,花几万灵石做个弓也很难直接售卖出去。
三万,已是顶天的价格了。
夙寒声正在拿着弟子印给一堆人发传音。
「师兄师兄,能借我灵石吗?不多不多,三万就行。」
徐南衔很快就回了道传音,中气十足地怒吼道:“要这么多灵石做什么……嘶!从左边包抄!晋夷远!楚奉寒身上有肉骨头吗你非得跟着他做什么,左边左边!啊——!这蚀骨树到底什么来路,大爷的,我腰都被抽断了……灵修又在费他的命,赶紧把他的剑夺了?!……先撤再说,晋夷远断后。——嗯?萧萧,你说了什么吗?”
夙寒声:“……”
看来师兄在忙,一时半会顾不得他。
夙寒声又去寻谢识之,扭扭捏捏地表示要零用钱。
谢长老温温和和地道:“少君需要多少呢,一千灵石以内,我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夙寒声说:“三、三三三……”
“三百?可以,我这就差人给少君送去闻道学宫。”
“三万。”
谢识之沉默了许久许久。
夙寒声胆战心惊等着,突然有新的传音过来。
应见画冷冷的声音从弟子印飘出来:“要三万灵石做什么,你是闯了多大的祸要用灵石去平?旧符陵有是有,但你亲自来四望斋同我谈,一五一十说好你准备用在何处……”
夙寒声:“……”
谢长老又告状去了?
见应见画好像说着随时都能过来揍小孩,夙寒声立刻道:“没有,我是要三百,没要三万,是谢长老听错了!”
应见画拧眉:“三百?你是闯了多小的祸事,三百就能平了?”
夙寒声:“……”
我就非得闯祸吗?
夙寒声闷闷不乐地划着弟子印上的灵力,继续找人要灵石。
长夜楼二楼,黑衣男人好似从未离开过,仍然姿态慵懒地倚在那看着下方的墨胎斋,手中的酒杯已经放下,反而换了个传讯法器。
修长五指懒懒把玩着玉质的法器,莹白指腹摩挲上方的莲花纹。
他瞧着心情愉悦极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夙寒声皱眉看了半晌,眼看着沙漏中的沙都要落完了,将弟子印一扔,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他前世从未因钱财而发愁过,褡裢中有灵石他就花,没灵石他就乖乖的什么都不买,就算遇到喜欢的东西也甚少会有“我要拥有它”的意愿。
……简直比崇珏还要无欲无求。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几万灵石逼得要蹦。
长夜楼的黑衣男人见到夙寒声丢在一旁的弟子印,手猛地捏紧手中传讯法器,险些将玉质的灵器捏成齑粉。
他冷笑一声,霍然起身,化为一绺烟雾消失原地。
夙寒声大概破罐子破摔了,小心翼翼看着乌百里,大概在思考要怎么向百里赔罪。
乌百里瞥他一眼,冷淡道:“神树之藤虽然难得,但价格唱这么高已属天价,不买也罢。”
夙寒声:“可是你的弓……”
乌百里幽幽道:“我回去撇个棍儿也能用。”
言下之意,随便买个其他材质的也行。
明明乌百里都不在意了,夙寒声却蔫头耷脑,不断搅着袖子闷闷不乐。
恰在这时,有人道:“萧萧?”
夙寒声抬头一看,眼眸登时瞪圆了。
崇珏……披着闻镜玉的少年模样,一袭难得的黑袍裹在身上,长身玉立在一旁淡淡看他。
“叔……”夙寒声腾地起身,不知为何莫名有种背着姘头偷情的心虚,第一反应就是解释,“闻师兄,我……我没躲懒,还没到申时三刻呢。”
他以为崇珏是来抓他回去抄佛经的。
崇珏“嗯”了声,视线看向他的玉牌:“要买东西吗?”
夙寒声点点头,又摇摇头。
反正神树之藤都要被买走了。
崇珏墨青眼睛中全是虚假的温和,耐着性子像是在等待鸟雀主动入笼,声音温柔像是在哄小孩。
“想要神树藤?”
夙寒声一愣,诧异看他:“你怎么知道?”
元潜和乌百里已经在看其他材质的弓了。
乞伏昭坐在一旁,蹙着眉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闻师兄”,总觉得此人身上的气息……似乎和方才那个跟踪夙寒声的男人很像。
崇珏坐在夙寒声身边,伸手将夙寒声掌心捏着的木牌拿过来——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那修长五指又轻又柔地擦过夙寒声的掌心,宛如一个暧昧旖旎的抚摸。
一触即分。
夙寒声一向只觉得自己心思龌龊,从未将须弥山世尊的任何举止往色欲上想过,自然地摊开掌心,疑惑道:“要做什么呀?”
乞伏昭却是眉头狠狠皱起。
这个“闻师兄”……
怎么行为举止如此奇怪?
崇珏拿着夙寒声的木牌轻轻一碰,指腹划出几个字。
不远处的墙上,几道焰火轰然炸开,神树之藤的沙漏在漏完最后一滴的前一瞬,有人出了三万灵石的价。
众人被这个财大气粗震慑得一愣过后,纷纷感叹有钱人脑子真有病。
夙寒声也傻眼了,赶紧将木牌夺过来,眼睁睁看着上面自己出的“三万”高价,无法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