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 by一丛音
一丛音  发于:2023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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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夙寒声在看他,庄灵修眼眸一眯,转瞬恢复到寻常的没心没肺,温温柔柔地道:“少君就多待一会吧,兄长睡过去后自然就松手了。”
夙寒声抿了抿唇,终于止住缩回手的动作。
“嗯,好。”
半青州偏院。
庄屈忙活到大半夜也未寻到丝毫蛛丝马迹,沉着脸走到崇珏的住处轻轻扣了扣门。
“进。”
崇珏一夜未睡,净手无数次仍然能感觉到被夙寒声偷偷摸摸抚摸那一爪子时所残留下来的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眉头紧皱,已念了一整夜的佛经却始终无济于事,心乱如麻。
庄屈走进来,熟练地坐在崇珏对面为自己倒了杯凉茶,蹙眉道:“你参禅不是一向不离香吗,这香都灭多久了,怎么不见你续上?”
崇珏睁开眼,这才意识到香不知何时已灭了。
他眸光沉沉,将佛珠往桌案上一放,垂着眸重新点香。
“如何?”
庄屈将凉茶一饮而尽,愁眉苦脸道:“南岸没有丝毫线索,我连夜盘查所有半青州之人也未寻到任何一个可疑之人,白忙活一晚。”
重新点燃的烟袅袅而起,好似将崇珏如画似的眉眼晕染成漂亮的水墨。
“几滴血不足以打开无间狱界门。”
当年庄屈和夙玄临同学宫的好友,又执掌偌大半青州,当年秘辛自然知道不少。
“拂戾族的烂柯谱记载无数禁术,两千年前的三圣物皆陨落他手,我担心……”
崇珏将香炉盖放回去,“咔哒”一声脆响。
“圣物血就算辅以阵法,也不过打开界门一条缝隙。就算有拂戾族越界而出,也会被天道法则冲撞得魂飞魄散。”
庄屈道:“当真?”
“嗯。”
庄屈像是寻到主心骨似的,无奈叹了口气:“幸好,我可不想当叛道一族的帮凶。”
卸下重担后,他有了兴致喝茶,拿出新茶重新泡上,在浓郁茶香中嗅了嗅,道:“这是邹持刚送来的新茶,尝尝看,若好喝你带回去些。”
崇珏动作一顿:“邹持来过?”
“嗯,就在你们前后脚。”
崇珏若有所思。
庄屈喝了口好茶,不知又想到什么,干咳一声,试探着道:“哎,我听说寒山宗那小子好像死球了,萧萧和他的鸿案契是不是解了?”
崇珏冷淡看他:“问这个做什么?”
庄屈性子大大咧咧,和谁都能聊一块去,同为平辈,他见到玄临仙君能二话不说上去就揍人讨债,但每次遇到这个悲天悯人好似仙人的世尊,心中还是莫名有些怵。
“咳。”庄屈蹭了下鼻子,道,“我大儿子似乎很粘萧萧,方才我去瞧了眼,他得握着萧萧的手才能睡着,所以我在想……”
还未说完,崇珏就冷冷开口:“不许。”
夙寒声八成是因和戚简意的鸿案契才断的袖,此时胆子大到都敢摸叔父的手,若是再和一个男人定了婚约,那不得爬到叔父床上去撒泼?
崇珏已打定主意,想先让夙萧萧改正那轻薄放浪的脾气,婚约之事等及冠后再谈,自然不肯再让任何人带坏他。
就算庄灵戈脾气再好也不行。
“不许什么?”庄屈哆嗦了下,相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回见到崇珏这般冷厉模样,他琢磨着自己似乎没说错话,干巴巴道,“我就是想着让灵戈跟去闻道学宫,起码不会再变为龙形多年无法恢复了。”
崇珏:“……”
崇珏再次拨弄起佛珠来,咔哒咔哒作响。
他冷冷道:“那你无缘无故问戚简意作甚?”
庄屈道:“灵戈和萧萧好似要身体接触才可抑制龙形,两个寻常男人身体触碰倒是没什么大碍,但咱萧萧不是个铁断袖嘛,我是担忧若是和戚简意的鸿案契未散,被旁人瞧见他和灵戈拉拉扯扯怕被人说闲话。”
崇珏深深吸了一口气:“萧萧……是个铁断袖?谁告知你的?”
“萧萧自己个儿。”庄屈无辜道,“方才我去旁敲侧击地问他,萧萧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就是个铁断袖,嗯?难道你不知道这事儿吗?”
崇珏:“…………”
四周一阵沉默,只有小炉上煮茶的咕嘟嘟声。
许久之后,崇珏揉了揉眉心,压抑着情绪,几乎是从牙缝里飘出来几个字。
“你之前不是说有个藤条吗?”
庄屈:“……”
夙寒声还不知道自己要挨揍了,趴在床榻上打着哈欠。
“师兄,乌百里的弓我要去哪里寻个一模一样的呀?感觉我回学宫之日便是命陨之时。”
庄灵修靠着床柱懒洋洋地抱着双臂,淡淡道:“难,乌百里家世不错,那弓似乎是神树的藤制成,坚硬无比……”
“哦,一击就断的那种坚硬?”
“剔银灯一击能和其他攻击相比吗?”庄灵修握着庄灵戈的手,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兄长如玉似的手,道,“若是换了其他弓,早就被撞成齑粉了。”
夙寒声顿时蔫下去了。
“不过没关系。”庄灵修安抚他,“不北和别年年墨胎斋的斋主有些交情,你修书一封给不北,让他为你去墨胎斋问问看有没有相同材质的弓。”
夙寒声更蔫了:“我、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庄灵修道,“你前几天不是生机消耗一直在佛堂沉睡吗,不北一下课就过去看你,天天吃不饱睡不好,担忧得人都消瘦一大圈。”
夙寒声眼睛一亮:“真的吗?”
“自然啊,不信你现在直接用弟子印和他连灵力,他必定还醒着,并且为你之事担忧得至今未眠。”
现在已是三更了,夙寒声犹豫许久,才微微咬牙决定一试。
若是灵力无人相连,自己大可直接切断当做无事发生;
若是有人相连,就说明徐南衔当真忧心自己到一夜未眠。
甚好甚好。
夙寒声深吸一口气,悄咪咪地拿着弟子印戳开徐南衔的灵力。
蛛丝似的灵力蔓延离开。
两人屏住呼吸等待着徐南衔的动静。
不到三息,像是烟雾飘荡的蛛丝突然猛地在空中绷紧。
徐南衔接了灵力!
夙寒声当即一阵欢喜,眼圈微红地道:“师兄!”
师兄当真在挂念他,竟然三更天都还没……
“什么事?!”徐南衔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没什么事我先断了,有时间再说。”
夙寒声:“???”
师兄?!
不是说师兄在为他担心吗?!
庄灵修温柔地说:“别害怕,再等等在断灵力。”
徐南衔似乎正在逃命,灵力时断时连,破口大骂道:“——我茫茫你大爷,都说了你那点破事不是我传出去怎么还不信呢?!晋夷远!肯定是晋夷远那狗肆意宣传……我怎么知道庄灵修怎么知道的?!□□!我真不知道!你有追杀我两天的功夫何不去问晋狗?!”
夙寒声满脸迷茫。
这什么动静?
灵力断了一会又重新连上,徐南衔气喘吁吁道:“萧萧,你和庄灵修在一起对吧?什么时候回来?”
夙寒声不明所以:“明天……后天吧,不确定呢。”
徐南衔阴阳怪气:“替我转告他一句话,等他回闻道学宫之日便是他狗头落地之时,等死吧他。”
夙寒声:“……”
庄灵修面无表情,眼疾手快一把将灵力切断。
夙寒声看他。
庄灵修眼眸一弯,温温柔柔地道:“不北还在忙,我们明日再找他吧。”
夙寒声:“……”

良久,夙寒声轻轻道:“师兄,咱们还回闻道学宫吗?”
要不一块叛宫算了,就算回去横竖都得一死。
庄灵修没事儿人一样懒洋洋往庄灵戈腿上一趟,摆弄着弟子印上的绸子穗,随意道:“没事儿,不北刀子嘴豆腐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虽然嚷嚷着要杀我,但真到下手时肯定舍不得。”
夙寒声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那乌百里……”
“哦,乌百里那人是个狠茬。”庄灵修说,“说杀你绝不手软。”
夙寒声:“……”
夙寒声继续破罐子破摔,爬上塌蜷在庄灵戈身边,和庄灵修有一搭没一搭地闲侃:“你到底怎么坑我师兄了,他竟被人追杀两天。”
“天地可鉴啊。”庄灵修无辜地道,“我和不北是单纯的利益交换,他既得到了想要的,就要承担相对应的风险——哦这是闻道学宫经商课第一节的内容,下个月初四会有课程,记得去旁听。”
夙寒声疑惑道:“学这课有什么用?”
修士为何要去经商。
庄灵修似笑非笑道:“我空手套白狼从你师兄口中套出个价值百金的秘密,然后又拿这个秘密去和其他人交换学宫其他秘辛,不过一晚就知晓一堆‘百金’的秘密。别说闻道学宫,十大学宫你想知道谁我都能给说出个道儿来,你说学这些商贾之道有没有用?”
夙寒声:“?”
夙寒声肃然起敬。
庄师兄真是闲得慌,正事儿不干,歪门邪道倒是举一反三。
庄灵修对夙寒声倾囊相授,大概闲着无聊对他讲了一堆闻道学宫的“地下秘辛”,把夙寒声听得一愣一愣的。
“对副使暗下杀手,让他当众跳艳舞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继兄弟?!”
“晋夷远富可敌国,每日住在长夜楼只为和副使制造偶遇?!”
“庄师兄为了三分,谎称百岁山长太勾魂,致使其无心读书?!”
夙寒声:“……”
庄灵修:“……”
庄灵修说上头了,把自己也给说出去了。
他沉默半晌才幽幽道:“最后一个就当没听到。”
夙寒声笑得直拍手:“哈哈哈最后山长给你加分了吗?”
“没。”庄灵修也不害臊,道,“他义正严词骂我感情用事,狠狠扣了我三分让我岁末没及格,临走前对我说‘明晚长夜楼,不见不散’。”
夙寒声:“哈哈哈哈哈哈!”
夙寒声要笑疯了,正要再拍一拍爪子,却感觉右手被微微一捏,疼得他“嘶”了声。
少年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指纤长,被一只惨白如纸的手握住,力道之大连指缝和手背都露出些许青白。
庄灵戈的手指漂亮而有力,指腹几乎陷入夙寒声的皮肤中。
夙寒声皱着眉拿爪子拍了下庄灵戈的手背,随意抬眼朝那人瞪去。
庄灵戈那双冰冷的龙瞳正在冷漠注视着他。
——他不知何时已醒了。
夙寒声一愣,赶紧伸脚一踢,将床尾的庄灵修蹬得差点摔下床。
“师兄!庄师兄!”
庄灵修被踢了一脚也不生气,慢悠悠稳住身体转过身来:“怎么啦?”
话音刚落,也对上庄灵戈的眼睛。
庄灵修也愣了。
庄灵戈轻轻动了动唇:“灵修……”
庄灵修呆怔半晌,被这句熟悉的“灵修”彻底惊醒,他忙不迭扑上前去,哆哆嗦嗦地一把抱住庄灵戈。
明明庄灵修比庄灵戈要高出许多,但他还是下意识用年少时依偎在兄长怀中的姿势,额头抵在庄灵戈肩上,喃喃道:“你醒了……你醒了。”
庄灵戈面容还带着未散的稚气,伸手抚摸着庄灵修的后脑勺,轻轻道:“嗯,没死呢。”
短短几个字,庄灵修没忍住笑出了声。
夙寒声从未见过双生子,此时瞧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新奇地看来看去。
只是短短一夜,庄灵戈便彻底恢复了神智,不再是之前那副任由人摆弄的傀儡模样,但模样却仍然懵懂无知。
夙寒声本以为只是庄灵戈还未彻底回神,但仔细观察半晌却发现此人好似真是个慢吞吞又懵懵懂懂的性子。
和庄灵修时时刻刻琢磨着要“狗”人的朝气蓬勃截然不同。
庄灵戈瞧着温软柔弱,可圣物好似与生俱来便有迫人的威压,那双龙瞳没有半分人类情感,安安静静注视着人时,竟然比元潜的蛇瞳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庄灵修已擦着眼泪欢天喜地去寻庄屈了。
夙寒声还在暗搓搓想将爪子从庄灵戈手中拽出来,但动静微微有些大,惹得庄灵戈将视线从庄灵修远去的背影轻轻移向他。
庄灵戈看他许久,脸上突然浮现个温和的笑容。
“鸟崽。”
明明和庄灵修是同一张脸,庄灵修每次笑起来时都会让人忍不住地想:“此狗又在盘算什么坏主意,是不是又要去欺负谁了?”
可庄灵戈的笑却让人恨不得捧着心肝颤抖地想:“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禽兽当死!”
夙寒声总觉得心中别扭,小声道:“我手疼。”
庄灵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抓着夙寒声的手,浓密的羽睫微微一垂,挡住那金色的龙瞳。
“对不住。”
夙寒声还以为此人要将他松开,却见庄灵戈轻缓地将五指微微松了点缝隙,保持一个让夙寒声不会觉得疼痛的距离,继续握着不动了。
夙寒声一愣。
庄灵戈轻握着他的手,温声地问:“这样还疼吗?”
夙寒声:“?”
但凡换个人这么做,夙寒声都要怀疑他对自己“图谋不轨”了,但庄灵戈的眼神太过冰冷,接近幽潭水的纯澈,无情却又藏不住丝毫污秽。
夙寒声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噎了半天才讷讷道:“不、不疼了。”
算了,若是他一撒手这人再变回龙形可就糟了。
都握一晚了,也不在乎再多握片刻。
庄屈和一堆医师乌泱乌泱过来了。
不知为何一向不靠近人多之处的崇珏竟然也过来了,站在不远处冷淡注视着内室。
夙寒声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庄灵戈握着他的五指,微歪着脑袋和庄屈说话。
不知庄屈说了什么,他没忍住弯着眼睛一笑,乖到人心坎里去了。
崇珏眼瞳轻轻一颤。
众医修要重新为庄灵戈探脉,好说歹说才让他将夙寒声的手松开。
夙寒声揉了揉被握疼的五指,见庄灵戈还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不自在地笑了下,忙不迭拨开人群溜了。
庄灵戈忙起身:“不要走……”
“哎!”庄屈忙按住他,“萧萧就在外面,咱先探好脉就让他进来陪你。”
庄灵戈嘴唇轻动重复一遍,好似要将这个名字深深烙印在心中。
“萧萧。”
将他从不可见底的深渊唤醒之人的名字,原来叫这个。
夙萧萧一溜烟跑出院落,迎面撞上不远处的崇珏。
天光大亮。
崇珏身披朝霞,素袍被风吹得微微拂起,好似乘风欲去的谪仙。
夙寒声晃了下神,乖乖上前行礼。
“叔父晨安。”
夙寒声演技很差,崇珏很明显看出他此时的乖顺只是强装出来敷衍搪塞的,并非真情实意地想唤他叔父。
……和方才温顺笑着和庄屈说话时截然不同。
崇珏沉默良久,才道:“庄屈方才对你说什么?”
夙寒声实话实说:“他问我要不要考虑和大公子结为道侣,亲上加亲。”
当时他愣了下神,庄屈立刻笑哈哈地说“说玩笑话呢,萧萧莫要放在心上”,惹得夙寒声只能尴尬地笑。
崇珏转身抬步。
夙寒声见他似乎有话要说,赶忙颠颠跟上去。
半青州下方是一棵巨大无比的树,地面皆是干枯的树枝铺成,崇珏曳地裾袍清扫竖缝中长出的芥草,半晌才突然道。
“玄临活了两千多年,也是在数百年前才同你娘结为道侣。”
夙寒声不懂干嘛好端端地提起夙玄临:“哦?”
“剑尊、邹持,就算是你大师兄应见画,如今也并未有道侣。”崇珏道。
夙寒声隐约知晓崇珏的意思了,干巴巴道:“我也没想现在就找道侣呀。”
崇珏脚步一停,冷淡看他。
夙寒声噎了下,怂怂地补充道:“也……也不找姘头,叔父尽管放心好了。”
崇珏不知有没有信他:“你道途还长,既然入了闻道学宫就好好修行,等将来接管应煦宗后再考虑考虑之事。”
接管应煦宗得多少年后的事儿了,敢情这是在给他画大饼呢。
夙寒声撇了撇嘴,但不敢忤逆崇珏:“是,都听叔父的。”
崇珏见他如此温顺,藏在袖中的藤条微微收回去。
也许夙萧萧并未他方才一时怒火上头时那般无可救药,好好同他说道理,还是能教好的。
崇珏似乎怒意从来不会维持许久,更不知“恶”是什么,他宛如真正的神佛,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就算再顽劣的恶种也有回头是岸的天缘。
夙寒声看着崇珏这几乎要成佛的模样,第一反应并非是“皈依伏法”,心尖反倒轻轻一颤,脑海中不可自制地回想起前世。
……这个要成佛的人,到底是如何随自己堕落污泥永不超生的。
极大的反差让胆大包天的小少君又开始浮想联翩。
无意中记忆似乎有段极其模糊的片段,似乎是他浑浑噩噩拽着崇珏的衣襟,强行将人拽着亲吻。
要皈依佛门的崇珏脸色难看至极,猛地推开他。
被如此轻薄,他却还在唤夙寒声的乳名。
“夙萧萧!”
夙寒声猛地反应过来。
这记忆到底是哪里的,梦中的吗?
崇珏已心境平和,瞧见夙寒声爪子上的淤青还未消散,垂着眸温柔地用灵力将红痕一点点抚去。
正在这时,夙寒声突然问道:“叔父,昨日在灵舟上您是不是去找我了?”
崇珏正要缩回的手轻轻一动,淡淡道:“怎么?”
夙寒声看不出活了数千年之人伪装出来的心平气和,犹豫了好久才试探着斟酌措辞,吭叽半晌终于憋出几个字。
“我当时是不是对叔父……”
话都没说完,“轰——”
一道旱天雷轰然劈下。
崇珏冰冷的侧脸被照得煞白一片,隐约可见眸中的冰冷。
夙寒声被吓得一哆嗦,迷茫抬头。
好端端的怎么打了雷,半青州的天气如此阴晴不定吗?
只是个望天的功夫,夙寒声再一垂头,却见崇珏已不在原地。
四处张望下就见崇珏站在不远处的幽静小道上——一旁便是昨日两人休憩的院落,四下无人,极其寂静。
崇珏微微侧身看着他,语调听不出喜怒。
“随我来。”
夙寒声隐约察觉到崇珏的怒意,电光石火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半晌差点倒吸一口凉气抽过去。
那记忆……
竟是真的?!

崇珏正坐在连榻上,垂着眸点灯。
烛火倒映在世尊宛如佛像的面容之上,哪怕外面狂风暴雨也透出令人心安的禅寂。
……就见满身禅意的“佛像”从袖中拿出一根藤条。
夙寒声微微愣了愣。
崇珏气质宛如高岭之花,高不可攀不可亵渎,拿藤条抽人之事几乎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夙寒声第一反应还以为那藤条是什么制作弓的树枝。
好贴心哦,知道自己被乌百里追杀,竟然还为他找弓吗?
藤条轻飘飘落到夙寒声面前,像是柳条似的微微而动,尾端还有两片枯黄的狭长叶片。
夙寒声因伴生灵是棵树,对一切植物都本能亲切,他并不觉得这玩意儿是抽人的,还伸手戳了戳那藤条。
“叔父?这是什么?”
崇珏道:“半青州的家法。”
夙寒声微怔,诧异看向崇珏。
“家法”对爱闯祸的夙寒声来说,并不是什么好词儿。
“你……”夙寒声斟酌了下措辞,不可置信道,“你要对我用家法?”
崇珏不知用藤条如何打人,拿藤条在夙寒声眼前晃十有八九是想震慑震慑,见夙寒声脸上全是震惊,他犹豫了下,才道:“只要你日后乖一点。”
这已算是给夙寒声一个台阶下了。
毕竟换了旁人胆敢轻薄须弥山世尊,恐怕早已被打得魂飞魄散。
夙寒声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脸上仍然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你……你竟然要打我?”
崇珏轻蹙眉头:“我不会打……”
话还未说完,夙寒声就怒气冲冲道:“我只是亲了你一下,又没掉块肉,你竟然打我?!”
崇珏:“……”
还是打吧。
夙寒声毫无悔改之意,竟然比崇珏这个被轻薄之人还要动怒,嘴唇都气得哆嗦。
“我想亲的人又不是你,是、是你自己坐在那惹人误会,我都未怪你,你却打了我!”
崇珏只是将藤条拿出来吓吓他,但在夙寒声口中,崇珏好像已将他抽了八百回合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
崇珏大概没见过如此不讲理的,起身将藤条召回,冷冷开口。
“夙萧萧,藤条离你三丈远。”
“但你动了心思。”夙寒声眼神比他还冷,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敢反抗崇珏,“我若再不乖,你是不是真的就会拿藤条抽我,抽到我彻底乖顺为止?”
崇珏沉默看着夙寒声。
这小孩演技不怎么样,每次装乖都努力得很,怂是真的怂,每回犯了错都像是受了惊的树鼠,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挨揍。
如今却没来由的无所畏惧,好似一根藤条就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见崇珏不说话,夙寒声猛地拂开面前的藤条,一步步走过去,本来想做出气势汹汹的架势,但他个儿矮,和崇珏身形相差太大,走至面前竟然还得仰着头看人。
夙寒声个矮气势却不输,偷偷踮了下脚尖,冷冷问他:“是不是?”
崇珏垂眸看他,答非所问道:“你幼时甚为乖顺。”
夙寒声愣住当场:“……什、什么?”
“我同你父亲对弈,有时一局便是半日。”崇珏好似从长大成人的夙寒声看向年幼那粉雕玉琢的乖顺幼崽,眼神漠然,“你那时趴在我怀中睡觉,饿了也从不哭不闹。”
夙寒声总算明白崇珏要说什么,当即阴阳怪气道:“哦,可能我饿晕过去了吧,自然没力气哭闹。”
崇珏:“……”
“叔父活太久了,八成记错了吧。”夙寒声踮得小腿都要抽筋了,但还是强撑着气势不散,“没有哪个孩子幼时会这么乖,幼崽没有是非黑白,一旦不如意便要哭闹撒泼,我也不是生来便懂世事,肯定不会像您所说,‘甚为乖顺’。”
崇珏沉默不语。
夙寒声道:“我饿了会哭,渴了会闹,瞧见你们下棋必定好奇地伸爪子偷拿棋子往嘴里塞,看到你手上戴的佛珠也得啃上几口才肯善罢甘休。”
崇珏摇了摇头:“你不会。”
在他的记忆中,夙萧萧从来是温顺乖巧的幼崽。
夙寒声不记得幼时的记忆,也不知崇珏说的是真是假,假笑着道:“是人便会有善恶,我不可能像你所说的那般,一直都那般乖巧、半点错都不犯。””
崇珏却固执地道:“你还小,不太懂是非善恶。”
只要将还在幼芽中的恶劣掐去,好好教导,夙寒声仍然会长成温柔乖顺的君子模样。
夙寒声蹙眉。
不懂什么?
不懂自己吗?
夙寒声不喜欢别人来评判自己是何人,看着面前垂着眸冷淡注视他的崇珏,不知哪来的胆子,突然伸出双手猛地将人推着坐到软塌上。
崇珏对他毫无防备,坐稳后眉头轻轻一皱。
“做什么?”
夙萧萧一挑眉,终于能俯视这个身份、辈分、修为都比他高出好大一截的男人。
仅仅只是一个“俯视”便让夙寒声油然而生一股扭曲的满足感和快感,他眼眸微微一眯,不知是不是昏了头,轻声道:“……叔父,我懂得比你多。”
话音刚落,少年欺身上前,做出这辈子最离经叛道之事。
——他又将双唇覆在崇珏微凉的唇上。
崇珏墨青色的眼瞳狠狠一缩。
和那晚神智昏沉不同的是,夙寒声脑海清醒至极。
嗅着崇珏身上淡淡的菩提花香,感受到这个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呆愣当场、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心中猛地浮现出更强烈的快意。
恶种他都不畏惧,为何要惧怕君子?
情爱一事,夙寒声的确懂得比崇珏多。
感觉到夙寒声竟然伸着舌尖去撬自己紧闭的唇,震惊过头的崇珏此时终于后知后觉回神,灵力猛地一阵荡漾,轰然把夙寒声震得往后倒飞出去,险些撞到墙上。
若说之前夙寒声神志不清时亲了他,崇珏还能当做这孩子难受过了头,并非出自本愿。
可如今这一吻……
崇珏神色彻底冷下来,霍然起身漠然注视着踉跄着站稳的夙寒声,薄唇轻启。
“夙寒声,你放肆!”
大乘期的威压并非寻常小打小闹,夙寒声好不容易站稳后,双腿猛地一软,险些直接被逼得跪下去。
这时夙寒声才意识到,之前崇珏待自己有多温和了。
能眼睁睁看着一楼船的少年们被屠戮的男人,本就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只是世人偏爱将“悲悯”一词放在须弥山世尊身上。
崇珏墨青眸瞳前所未有的冰冷。
夙寒声隐约记起今世第一次见崇珏时,萦绕应煦宗大殿中那股禅寂又清冷的气息,和此时极其像。
崇珏纵容了他太多次,以至于他差点忘了……
此人当时错认自己是夺舍鬼时,那副手持佛珠悲天悯人却妄图将他超度到魂飞魄散的模样。
夙寒声怔然看着面无表情的崇珏。
要是在之前,他早已吓得浑身发抖了,但许是声再胆大的事都做过了,他处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他差点被撞散架也不觉得后怕,反而仰头看着崇珏,狗胆大得要命。
“我就是是非善恶不分的祸种,我就不改,叔父难道要将我打死吗?”
外面酝酿半晌的狂风暴雨终于落下。
风声呼啸,雨声簌簌砸落屋顶,顺着屋檐汇聚成水珠帘滂沱而落,哗啦啦流入水中。
崇珏冷若冰霜:“当年夙玄临陨落后,我将你托付给谢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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