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 by一丛音
一丛音  发于:2023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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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屈就会,他心满意足地将方才凶相毕露的模样收回去,眉眼间带着揶揄的笑意——这样就有点和庄灵修相像了。
庄灵修无奈道:“爹,少君的生机几乎消耗得差不多了,若再耽搁下去恐怕要出事。”
庄屈看夙寒声那副命不久矣的模样,眉头轻皱对崇珏道:“玄临就留下这么个血脉,孩子还这么小,你怎么不好好看着,生机是能随意消耗的玩意儿吗?”
崇珏漫不经心道:“拦不住。”
“拦不住就揍啊。”庄屈传授经验,“棍棒底下出孝子,你看我儿子多孝顺。”
“爹。”庄灵修眯着眼睛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您再插科打诨不上心,我可不保证我能孝顺到几时了。”
庄屈瞥他一眼,道:“补生机之事你熟,直接带着萧萧去南岸边吧。”
庄灵修点点头,推着夙寒声就要离开。
夙寒声还惦记着那句“拦不住就揍啊”,唯恐崇珏真的被庄屈教会,都出去楼阁还伸着脖子回头看。
离老远了还能听到庄屈在那中气十足地传授带孩子的经验。
“灵修灵戈自小到大都是我带的,一调皮捣蛋我就按着揍,你要是怕打伤孩子的筋骨,可以把人按在膝上揍屁股……”
夙寒声:“?”
庄灵修脸都绿了,赶紧推着夙寒声忙不迭溜了。
夙寒声没听到崇珏的回答,心中七上八下,急急忙忙道:“叔父不会真的对你爹的话上心吧?我一直很乖的,从来不闯祸……唔,以后我肯定不再闯祸了!”
庄灵修推着夙寒声一路狂奔,闻言正色道:“揍小孩是粗人才会的招式!世尊不食人间烟火宛如仙人,自然不会如此粗鲁地打你,放心吧。”
夙寒声想了想,也是。
那种按在膝盖上揍的事儿倒像是前世崇珏的做派。
半青州的路好像都是木头铺成,庄灵修推着轮椅穿过长街,远远瞧见不远处的水面。
南岸已到。
水中云汀时时有烟雾萦绕,南岸有一处连绵不绝的山脉横在岸边,水波不住拍打着山脚,冲撞出一道道雪白的水花。
虽是午后,但海风仍然冷冽。
夙寒声将膝盖上的素袍扯到肩上裹着,一头雪发被吹得随风而舞,有时候风稍稍大一点,能将那雪发吹成蒲公英似的雪白随风而去。
夙寒声赶紧捂住头:“师兄!师兄我头要秃了!救命救命!”
“秃不了。”庄灵修似乎极其有经验,推着他走到一处避风处,掐诀布了个结界,叮嘱道,“就在这待着,哪儿也别去。”
夙寒声抱着脑袋闷闷点头。
就他现在这双瘸腿也哪儿都去不了。
庄灵修满意地伸手要摸他脑袋。
夙寒声赶紧躲开:“不能再摸了,要掉光了。”
庄灵修失笑,收回手微微侧身,看向南岸边连绵不绝的巨大山脉。
他好似在此处每一寸地方都熟稔似的,缓步走向不远处蔓延到水中的悬崖山脉。
随着庄灵修的靠近,安安静静连绵不断的山脉倏地传来一阵阵震动,地动山摇地将冲刷向岸边的水也给重重撞回去。
雪白的水花宛如烟雾似的冲向云霄。
庄灵修身披白雾,微微抬手走向那伏在水中的山,将骨节分明的五指一顿顿落在满是青苔的山壁上。
刹那间,地动山摇瞬间停滞。
夙寒声愣了一下。
不是说来见圣物吗?
落渊龙何在?
庄灵修倾身将额头抵在苔藓和石屑交织的山壁上,轻轻启唇说了句什么。
倏地,狂掠不止的风和层层波浪像是被停滞了时间似的,保持着诡异的模样僵在原地,连水面鸟雀也停止飞行。
山壁上突然睁开一双诡异森寒的龙瞳,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庄灵修,带着迫人又邪嵬的威压。
夙寒声呼吸微微顿住,这才后知后觉到……
南岸那连绵数十里的山脉,竟然是整条落渊龙的身躯!
落渊龙太过巨大,哪怕轻轻呼吸动作起伏都极其大,他似乎认出庄灵修,那双好似酝酿着风暴的竖瞳倏地变得温和,动作轻微又谨慎地和庄灵修额头轻轻蹭了蹭。
夙寒声震惊消去后,见那龙正在蹭庄灵修的额头,有些担忧道:“师兄,你……没事吧。”
庄灵修伸手抚摸了下满是湿哒哒苔藓的龙,微笑着转过头来。
“当然没事,师兄能有什么事,师兄好得很……”
话音刚落,他光滑的额头突然崩出一股血柱直接喷涌而出,血顺着脸分成三四道簌簌滑落。
夙寒声:“……”
“师兄!”
庄灵修被落渊龙蹭得额头都破了皮,他像是没事人一样伸手擦了擦血,道:“萧萧,这是我兄长,庄灵戈。”
夙寒声微怔,诧异道:“兄长?”
庄灵戈的龙瞳中瞧不出情绪,他似乎懒得动弹,只是微微合眼算是打招呼。
“嗯。”庄灵修抬高了手抚摸着庄灵戈温顺俯下的头,淡淡道,“我们本是双生子,但他天生便身负圣物,有长生不死的龙躯。”
夙寒声茫然道:“那他可以化为人形吗?”
“幼时可以。”庄灵修淡淡道,“但随着修为越来越高,圣物之力也随之越强,如今他已经两年未能化为人形了。”
夙寒声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这样倒好。”
庄灵修不是个意志消沉的人,很快就弯着眼睛笑起来,道:“就算有歹人混入半青州想要带走‘圣物’,恐怕使出通天之力也没法子将这么大一条龙偷偷摸摸抢走,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夙寒声若有所思。
凤凰骨深受焚烧之苦,落渊龙被困于巨大的身躯不得自由,剔银灯更是需要人的神魂才能续上灯油继续燃烧。
看来所有圣物都非恩赐,倒像是个枷锁。
庄灵修重新将夙寒声推到庄灵戈面前。
落渊龙微微张开已被珊瑚和水草缠满的嘴,倏地吐出一口龙息。
圣物的身躯连血都能化为强行催动生机的禁术,龙息当即化为一缕缕的生机像是云雾般萦绕夙寒声周身,朝着他漏得像是筛子似的经脉中钻去。
龙息几乎是立竿见影。
夙寒声疲惫不堪的身躯像是枯木逢春,之前无论怎么凝聚灵力内府和经脉始终空荡荡的“竹篮打水”感也一扫而空。
直到一口龙息悉数灌入经脉中,夙寒声才宛如重新活过来般,深深吸了一口气。
庄灵修也松了口气。
确定生机补全后,夙寒声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的头发,随手一捋发现那雪发已重新变得乌黑,使劲一拽也不会一掉一大把了。
膝盖似乎也恢复如初,他试探着动了动腿,终于察觉到小腿的直觉,高高兴兴地从轮椅上蹦起来,道:“多谢师兄。”
庄灵修道:“小事。”
“多谢……”夙寒声走过去,想对庄灵戈道谢却又不知该称呼什么,犹豫了下,才试探着道,“兄长?”
庄灵戈瞥他一眼,并未动作。
庄灵修笑了笑,道:“他在说无事呢——来萧萧,别怕,摸一摸也没事。”
夙寒声还是头一回见到龙,试探着伸出手去:“真可以吗?”
“自然。”
夙寒声小心翼翼将手探过去,有点担心会像方才庄灵修那样被撞得头破血流,但好在庄灵戈懒得搭理他,闭着眸在那继续享受波浪的冲刷。
只是在夙寒声的手贴到龙身上后,就像是两道奇怪的力量相互碰撞,砰的一声冲出一道罡风,将夙寒声撞得骤然往后倒飞出去。
庄灵修吓了一跳,赶紧飞快冲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萧萧?没事吧?!”
夙寒声惊魂未定,站稳后摇摇头:“没有,就是被……”
话还未说完,眼前突然通透了不少,好像一直遮挡着光的东西终于撤去,半青州的常年雾气也跟着消散。
阳光倾泻而下。
庄灵修愣了下,怔然回头看去。
原本连绵数十里的“山脉”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披着破破烂烂青衣的少年躺在岸边,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随着波浪冲刷微微起伏。
庄灵戈竟然变回了人形?!
庄灵修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此时却全然乱了方寸,近乎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兄长!”
庄灵戈长大后一直被困在龙躯中,本和庄灵修是双生子的他面容却仅仅只有十七八岁,浑身瘫软连根手指都无法动。
庄灵修双手发抖地将庄灵戈抱起来,浑身都在战栗。
“兄长,兄长还认得我吗?我是灵修!”
庄灵戈的面容几乎和庄灵修别无二致,只是眼眸却是金色的龙瞳。
他伏在庄灵修肩上,因变成龙躯太久已不会行动、甚至连话都无法说,只能睁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夙寒声。
夙寒声不太懂庄灵戈为何突然变成人形了,迷茫站在一旁看着。
庄灵戈已经足足两年没有变成人形,半青州的人几乎认为他再也无法变回来,此时乍一恢复,庄灵修难掩激动的情绪,扶着庄灵戈的脸急切问道:“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我又是谁?”
庄灵戈不看他,视线还在盯着夙寒声。
庄灵修愣了愣,忙朝夙寒声一招手:“萧萧,萧萧来,我兄长似乎对你有反应!”
上一次庄灵戈从维持了三个月的龙形化为人形后,足足呆滞三日才恢复混混沌沌的神智,这回恐怕会失神更久。
不过上回庄灵戈是对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响应,眼神涣散失神,像是神魂出窍似的。
现在却是对夙寒声有了反应。
夙寒声疑惑地走过来,单膝跪在松软的沙子上,琥珀眼瞳对上庄灵戈冰冷的龙瞳,好似火骤然碰上水似的,令他下意识觉得不适。
一向话痨的庄灵修此时不敢出声,屏住呼吸等待庄灵戈的反应。
庄灵戈眼睛似乎忘记了眨,酸涩得眼泪都从眼尾落下来,他看了夙寒声半晌,突然轻轻启唇。
“鸟……崽子。”
夙寒声不明所以:“什么?”
庄灵修为他翻译:“兄长说你是凤凰。”
夙寒声:“……”
睁着眼说瞎话呢,他明明说他是鸟崽子。
庄灵修解释道:“他在龙躯中待久了,思绪行事总会倒退成婴孩,说话也只会用最简单的词儿,过几日就会好了。”
夙寒声半信半疑,但见庄灵戈眼中的确没有嘲讽和厌恶,才放下心来,接受了此人唤自己“鸟崽子”。
庄灵戈化为人形的动静将庄屈和崇珏惊动,没一会两人便御风破开云雾而来。
乍一瞧见光秃秃的南岸,庄屈愣神好一会,粗犷的脸上骤然浮现狂喜,猛地俯冲下来,砰的一声砸到地上,差点把两兄弟和“鸟崽子”撞得人仰马翻。
“我儿!”虎背熊腰性格粗犷的庄掌教伸出双手猛地将庄灵戈抱在怀里,眼泪簌簌而落,哭天喊地道,“我儿终于化为人形了!老子这两年吃斋念佛果真有用,那挨千刀的佛祖终于开眼了啊!”
崇珏:“……”
当着佛修的面说这话,合适吗?
庄灵戈像是只傀儡娃娃似的被人抢着抱来抱去,满脸无动于衷连丝毫反抗都没有。
庄屈拎小崽子似的将庄灵戈抱在臂弯间,发泄一通后情绪也彻底稳定下来,他瞥了一旁的夙寒声,哼了声。
“行了,得了我儿的生机就赶紧回去吧,记得催促谢识之快马加鞭将我的灵石矿给送回来,少一个子当心我揍你。”
夙寒声:“……”
庄屈威胁完,又问庄灵修:“对了,你可注意到灵戈是怎么恢复人形的?”
庄灵修眼圈还红着,他微微一笑,温柔地扶着夙寒声的肩膀,轻笑着说:“若我没看错的话,夙少君只是轻轻碰了下‘龙躯’,兄长便恢复原状了。”
庄屈:“???”
庄屈眼睛都瞪圆了。
这小孩竟然有如此神奇的能力吗?
糟了,刚才他还和崇珏胡咧咧了一堆如何揍小孩能让他长记性的经验,本来以为须弥山世尊不食人间烟火,必然不会真的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但他说了这么多,崇珏竟然没有喊一句停,喝茶都喝了两三杯,似乎真的上了心。
若是日后崇珏真的拿自己所说的法子来揍夙寒声,那岂不是……
庄屈猛地打了个哆嗦,脸都绿油油的。
夙寒声不懂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庄灵戈才恢复人形的,他刚要说什么,突然察觉到庄灵修在自己肩上捏了一下,顿时意会,很干脆地“学坏”了。
他捂着唇干咳一声,委屈而胆怯地说:“我必定修书一封给谢长老,让他将灵石矿送还到半青州,还了玄临仙君的债,自此两清了。”
庄屈:“……”
这这这可不能两清啊!
看着亲爹一副急得要上火却又碍于面子不能主动开口留人的样子,胳膊肘往外拐的庄灵修唇角一勾,心满意足极了。
崇珏冷冷看着庄灵修,手中佛珠“咔哒”一声,几乎被碾碎了似的重重拨动一颗。
当着他的面教坏夙寒声……
看来三十遍佛经还不够。

夙寒声嚷嚷着要回去拿灵石矿来还债两清。
庄灵修在撺掇着:“我送少君回去取灵石啊……嘶,爹你干嘛掐我?”
庄屈那张粗犷凶悍的脸上硬生生扭曲成一个温和的笑容——只是他没有庄灵修那张好皮囊,瞧着像是要吃人。
“萧萧啊,我和你爹当年是一个学宫的,挚友分什么你我,再说老子欠的账怎么能让儿子还呢,你庄叔叔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啊。”
夙寒声:“……”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庄灵修这么狗都是跟他爹学的。
夙寒声受庄灵戈相助才没有碎成渣渣,自然不会真的撤手离去,但庄灵修一直在给他使眼色,撺掇着再吓吓他爹。
夙寒声还在犹豫,始终默不作声的崇珏突然道:“萧萧。”
夙寒声一个激灵,察觉到叔父语气中的冷意,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当着崇珏的面跟着庄灵修“学坏”,忙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庄叔父了。”
庄屈顿时眉开眼笑,薅着夙寒声的爪子直夸他是个好孩子。
夙寒声干笑,若是他还未恢复生机那会,八成这一下就能将他手臂薅断。
庄灵修心中暗恨,视线无意中一扫就见世尊正在冷冷看他。
崇珏眼神掩饰不住的不满。
庄灵修倒吸一口凉气,美滋滋地心想:“世尊竟然在看我!是不是觉得我是可塑之才?!”
崇珏的确觉得他可塑之“想让他抄一百遍佛经”的那种“才”。
庄灵戈两年未化为人形,将他带回住处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庄屈叫了一堆医修前来为他诊治,密密麻麻挤了一院子。
崇珏嫌人多,皱着眉要离开。
庄屈像是记起什么,忙跑上前道:“世尊留步。”
崇珏回头:“何事?”
“咳。”庄屈道,“方才我说的那些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都是唬人的,孩子嘛就得好好教,教不会就打人可是我们大人的失职啊,世尊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崇珏淡淡看他。
庄屈被看得一阵心虚,又喋喋不休了一大堆,和他之前侃侃而谈的话截然不同,务必要让世尊采取春风化雨般的温柔对待小少君。
崇珏并未多言,转身拂袖而去。
庄屈擦了擦汗,心想我已尽力了。
夙寒声还不明白叔父到底学会了什么,蹲在庄灵戈门口托着腮,懒洋洋道:“好大一条龙,我之后会不会也变成鸟崽子呀?”
庄灵修挤不进去房间,只好坐在外面台阶上等医修的诊断结果,他笑了笑:“每个圣物都不相同,龙躯凤骨灯魂……”
他说着,微微一愣。
夙寒声疑惑道:“师兄?”
庄灵修只当自己想多了,轻飘飘笑着揭过这个话题,道:“此番闻道祭,多亏了你所猎的那颗魔心才让咱们闻道学宫又是魁首,你都没瞧见晋夷远那狗的脸色多难看哈哈哈,简直扬眉吐气啊。”
夙寒声自醒来还是头一回听到闻道祭之事,饶有兴致道:“我那颗魔心?”
圣人的吗?
“是啊。”庄灵修道,“三日后还有庆功宴呢,到时惩戒堂肯定给你狠狠加分。”
夙寒声本来兴致勃勃的,但一想到回去要见到徐南衔当即又怂得缩了缩脑袋,小声道:“师兄……师兄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庄灵修疑惑:“何出此言?”
夙寒声不知道要如何讲,只好闷闷揪着台阶缝隙里的小草一语不发。
庄灵修注视着他好一会,笑了笑道:“不北闲着没事生你的气做什么?别害怕,无论我们萧萧有没有错,那徐南衔但凡敢甩你脸色,我就揍他一顿为你出气。”
夙寒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蹭了蹭眼尾,道:“也不能真揍他。”
庄灵修笑吟吟地道:“好好好。”
庄灵修这样一顿插科打诨,夙寒声心情也好了许多。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见两个道修从庄灵戈院中飞快冲出,厉声对外面守着的人道:“封锁整个半青州!从此刻起不准让任何人离岛!”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颔首称是,飞快前去封锁码头。
庄灵修脸色一变,霍然起身:“发生何事了?!”
道修神色难看至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大公子……受伤了。”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受伤”二字,却让庄灵修震在当场。
夙寒声:“师兄?”
庄灵修似乎没听到他的话,绷紧下颌飞快冲进院中。
刚进去就听到庄屈的咆哮:“有人盗取圣物之血,这伤口还未愈合,贼人必定还未走远!给我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抓出来!”
夙寒声微微一怔,猛地记起楼船之上,那几个元婴似乎曾说过……
“活捉他,或许能用圣物的血打开无间狱的界门!”
拂戾族接二连三寻事生非,从袭击楼船到闻道祭“圣人”,如今庄灵戈丢失圣物血,恐怕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偌大半青州乱成一团,倾城而出前去寻找偷盗圣物血的贼人。
如果不是夙寒声误打误撞让庄灵戈化为人形,恐怕根本无人发现圣物血被盗。
虽然那伤口还是新,但众人毫无头绪,根本不知要如何去寻找贼人。
天色已晚,夙寒声帮不上忙,只好跟着崇珏去待客院落休憩。
半青州之人拎着灯挨家挨户地去寻陌生之人,逮到一个二话不说就先下了狱,等之后再细细盘问。
整个云汀中一阵喧哗吵闹。
惟独院落中点着灯,寂静安宁。
崇珏坐在连榻上垂着眸点香。
夙寒声趴在小案上看着他的手,脑子不知又胡思乱想了什么,在崇珏捏着香炉盖时,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一捻,竟然整张脸都红到了耳根。
他“呜”地一声,一头埋到臂弯间,羞愤欲死。
崇珏蹙眉看他。
想什么呢,耳根红成这样?
“叔父。”夙寒声埋着头,瓮声瓮气地开口,妄图闲侃来打散自己心中的龌龊欲念,“圣物血真的能打开无间狱界门吗?”
崇珏盘膝而坐,闭着眸拨弄佛珠,淡淡道:“无间狱镇压无数拂戾族,只是圣物几滴血,无法将其彻底打开。”
夙寒声微微抬头,只露出一双眼来,眼巴巴看着他:“万一能打开呢?那下面的人是不是就能回到人间啦?”
崇珏不想和他孩子气的“万一”分辨,只道:“或许。”
夙寒声闲得慌,见崇珏爱答不理的架势,小声道:“叔父?”
崇珏不理他。
夙寒声还在惦记着庄屈教了此人什么,悄悄地撑着连榻将半个身子支起,一点点靠近崇珏,试探着道:“叔父?崇珏?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少年人的呼吸灼热,乍一靠近过来,崇珏拨弄佛珠的手一顿,微微张开眼睛就见夙寒声正撑着手朝他靠近。
放大数倍的脸骤然靠近过来,崇珏瞳孔倏地一颤,竟然下意识往后撤去。
夙寒声一愣。
崇珏往后躲去后也察觉到失了态,沉着脸重新直起身,冷冷道:“放肆,对长辈直呼其名,是谁教你的礼数?”
“我……我在给叔父道歉呢。”夙寒声怂了,小声道,“那句话只是我一时失言,叔父不要生气了吧,我回去就抄三遍佛经。”
崇珏:“你……”
他大概懒得和夙寒声分辨,冷冷闭上眸将佛珠拨弄得飞快,看着都要冒火星子了。
夙寒声不明所以,怎么道了歉好像更生气了?
搞得好像他轻薄了此人似的。
夙寒声刚恢复生机,入了夜暂时睡不着,找崇珏闲侃又挨冷脸,只好闷闷不乐地拿出弟子印,对准徐南衔的灵力目不转睛地看。
他想要用灵力写几个字传过去,试探试探师兄有没有生气,但写写擦擦,都大半夜了愣是一个字没写出来。
就在夙寒声愁眉不展之际,弟子印突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夙寒声还以为是徐南衔,猛地从床上蹦起来,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师兄来骂他了!
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夙寒声爪子都在抖,无意中不知戳到哪里,那条传音直接钻出来,浮在半空。
夙少君吓得当即屏住呼吸。
可里面传来的并非徐南衔的声音,而是乌百里的。
“夙少君……”
夙寒声当即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一张饼似的摊在床上。
不是师兄,还好是乌百里。
……不是,等等!
乌百里?!
夙寒声再次变成人形,无意中咬着手指战战兢兢地听那道传音,与此同时心中不断乞求各路神佛:“菩萨佛祖无量天尊保佑,千万别是问弓千万别是问弓……”
乌百里说:“我的弓呢?”
夙寒声:“……”
断、断了。
夙寒声苏醒后一直在担忧自己的腿、头发、和小命,把乌百里的弓直接抛诸脑后,此时“债主”终于找上门了。
夙寒声装死了一会,做足心理准备,病恹恹地传了道音回去。
“百里,对不住,弓我不小心弄断了,我会赔你一把新的,到时去别年年你随意挑。”
他提心吊胆地等着回应。
好半天,乌百里回道:“哦,你不在落梧斋?”
夙寒声:“?”
难道此人没回传音的那么长时间是杀去落梧斋寻他了?
夙寒声战战兢兢道:“没,我在半青州,等等才能回去。”
“好。”乌百里说,“等你回来。”
夙寒声更担心了。
就在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之际,又有一道传音从弟子印中冒出来。
夙寒声大概破罐子破摔,沉着脸将传音戳开,打算看看到底还有什么倒霉事在等着他。
不过这次传音是庄灵修:“萧萧还醒着吗?能劳烦你来我兄长的住处吗,他吵着要见你。”
夙寒声正愁没事儿做呢:“好,我马上到。”
披衣下榻,夙寒声冲出去后就见崇珏还在连榻上闭眸冥想,手中一直拨弄佛珠的动作已经停下,似乎彻底入定了。
夙寒声盯着那双漂亮的手瞅了半天,做贼似的左看右看,突然踮着脚尖上前,暗搓搓地伸着爪子在那崇珏持着佛珠的手上轻轻抹了一把。
感受那微凉如玉的手感后,夙寒声心满意足地收回手,颠颠地跑了。
崇珏一言难尽地睁开眼,注视着那孩子远远离去的背影。
夙萧萧……
真的如庄屈所说的那种不挨揍绝不悔改的倔强孩子吗?
夙寒声刚冲进夜色,就被冷得打了个寒颤。
他没多想,快步循着记忆走到白日里庄灵戈的住处。
院中灯火通明,庄屈气势汹汹地去逮贼人,庄灵戈方圆一里守着密密麻麻的护卫,连只苍蝇都不会放进去。
夙寒声快步走进去:“庄师兄?”
庄灵修正在床边拿着湿帕子为庄灵戈擦脸,见状忙朝夙寒声一招手:“萧萧,来。”
内室中点燃了一盏又一盏的烛火。
夙寒声抬步走过去,衣摆带起的风将地面好几盏灯火吹灭。
庄灵戈半靠在软枕上,那张和庄灵修相似的脸却像是没有魂魄的傀儡,龙瞳注视着夙寒声,突然奋力地一抬手。
夙寒声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视线一扫微微愣了下。
庄灵戈的手背上已浮现一层层薄薄的青鳞,连指甲都变得尖利,好似即将就能化为龙形。
夙寒声尝试着将手探过去,轻轻捧住庄灵戈的“龙爪”。
倏地,那青色鳞片像是被消解了般,悄无声息地重新缩回庄灵戈身体中。
夙寒声微愣。
庄灵修脸上浮现一抹惊喜:“萧萧果然能抑制兄长的龙形!”
夙寒声根本不懂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迷茫看着庄灵戈恢复光洁的手。
他刚要放回去,却见始终软绵绵的庄灵戈猛地反抓住他的五指,力道之大连手背青筋都微微暴起。
“鸟崽……”
夙寒声疼得眉头轻皱,努力想要缩回来。
但庄灵戈却抓得死紧,还在那念叨着骂他鸟崽子。
夙寒声只要耐着性子道:“有什么事?”
庄灵戈注视他许久,轻轻启唇:“别走。”
明明和庄灵修是双生子,且庄灵戈面容更为稚嫩,但不知是不是因那双龙瞳,庄灵戈注视着人时,莫名有种被恶兽盯上的错觉,后背都阵阵发寒。
“我不走。”夙寒声反正回去也睡不着,待在这儿也无大碍,就算是权当回报救命的恩情了,“我哪儿都不去。”
庄灵戈看他许久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嗯”了声后,保持着握紧夙寒声爪子的姿势,闭上眼睛终于沉沉睡去。
夙寒声手指都被抓得生疼,本想偷偷地拽出来,余光一扫却见坐在一旁的庄灵修眼圈通红,眼尾似乎有泪光被烛火照耀成暖橙色的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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