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格里—— by噫吁嚱鸭
噫吁嚱鸭  发于:2023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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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看向早已离开的另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的书房里,缓缓响起一声含笑的低叹。
分明这只小狮子只要一直作出那副冷漠的、决不允许人轻易靠近的模样便好,可是——却偏偏让他抓住了对方这么心软的一面。
“这可怎么办……”

第11章
晚春的天色清朗无云,连带着人间凡是能够照得出天空的江河湖海都变得一样的明亮透彻。
桑岚坐在干净得足以清晰地映出人影的池畔,抬手“唰”地撒出一把鱼食,霎时间,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上便冒起一大股透明的气泡,连带着池中涌起一阵缤纷流动的色彩。
“看起来好傻。”
池子里的鱼争先恐后地夺食,桑岚看了半晌,慢悠悠地发出一声感叹。
在他表示“病好”之后的两日,凌释便带着几个工匠到他院中,花了近半日便修了这一方鱼池。
最初他问起时凌释只笑着说是彧王的安排,他也不知是何用意,等到彻底修好通入活水之后,对方才在他的追问下道出,是谢流庭见他病好后也不曾外出,怕他在院中待得憋闷,这才修了这处水池养些锦鲤以供逗乐。
桑岚当下只觉得这个举动又费劲又没有必要,其实他快不快乐和那人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他来到这本就不是抱着什么享乐的心思,而这个男人本身其实已经比他预想当中要好上太多。
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桑岚才知道,当初那群被他说成是“很傻”的鱼,每一条都因为罕见而价值千金。
又多抛了几把后,桑岚垂下一只手掌探入池中,微微凸起的腕骨恰好与水面相接。
原以为那群鱼会被吓得四处逃窜,却没想到那一只只红的黑的胖鲤鱼却开始一股脑地往他手腕处挤,桑岚被蹭得痒了,忍不住动了动手腕,却被那群傻鱼误以为是在同它们嬉戏,薄纱状的鱼尾舞得更欢。
“真的好傻。”桑岚看着那群鱼连鱼食也不吃了,只顾着在他手边绕,不仅皱眉疑惑:“中原的鱼长得漂亮是漂亮,怎么看起来既不怕人也不聪明啊。”
一旁的灼清见了,轻轻地掩唇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群家伙傲气得很,先前我同灼华喂食时它们吃饱了扭头就不认人了,平日里也只缩在角落里装死,也就殿下来的时候才做出这股子亲昵劲儿。”
桑岚对此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虽然这些家伙看起来傻模傻样,但是也颇为有趣,他闲来无事时也能同它们玩上个一盏茶的功夫。
“殿下!”
院外倏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灼华清脆的嗓音传来,池里的鱼听见一丁点儿动静,顿时四散开来钻入了池底。
见鱼都跑光了,桑岚便直起身从池中抽出手,轻轻甩了甩,晶莹的水珠便从他微微曲起的指骨处滑落进了池里,身侧的灼清及时递上帕子让他擦干。
等这一连串的动作结束后,灼华也正好疾步走到了两人身前。
“——殿下!”
桑岚抬眼,等她慢慢缓了口气后才开口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是这样的,骠骑大将军府今日派人往王府递了请柬。”灼华顿了顿,递上捏在手中的请柬,“请柬是单独递给殿下的,来人的意思是想邀请殿下参加三日后在骠骑将军府上举办的赏花宴。”
“赏花宴?”桑岚蹙了蹙眉,印象中他足不出户,更不可能同这位大将军有过什么交集,对方又怎么会突然邀请他去参加这劳什子的赏花宴。
正想着,身侧的灼华便替他解了惑:“殿下您先前春蒐时从马下救下的那位小姐,正是沈老将军的嫡亲孙女,沈长玥。”
“这次赏花宴的邀请,实际上是由沈小姐发出的,猜得不错的话应当是想要借此当面感谢殿下上次的救命之恩。”
桑岚垂眸打量着手中的请柬,在脑海中搜寻了片刻,倒是隐约想起一个少女的模样,只是当时情况混乱,他很快便把这件事忘了,也没想过要对方的答谢,至于这赏花宴么——
他沉思着没说话,反倒是身侧听完了缘由的灼清沉声开口:“话虽如此,但既是想要感谢,为何递上的不是拜帖而是请柬?若说以沈小姐未出阁的身份不便亲自来到王府,但她家中的其他长辈总该知轻重、懂礼仪吧?”
“况且,邀请我家殿下还不是单独相聚,而是同其他家的贵女一起,这道谢的诚意何在?”
灼清越说,一双秀眉蹙得越深,“纵然骠骑大将军官拜从一品,对于自家嫡小姐的救命恩人,也不当如此怠慢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灼华平日里性格活泼,不及灼清沉稳,却也聪慧机敏,此时她眉头一皱,有些不快地说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这么急着赶来——他们不会因为我家殿下是漠北人就轻视殿下,或者说是因为彧——”
“灼华。”
桑岚语气不重,却成功让少女止住了话音。
灼华轻轻撇了撇嘴,随后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殿下要不要答应沈小姐的邀请?”
“我不知道。”
桑岚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水中游动着的锦鲤身上。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掺和这些麻烦事儿,赏花宴听名字就知道应当是一群女眷的集会,他到那去怎么想都不自在。
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殿下不若去问问王爷的意思?”灼华说着,一边悄悄地瞥了眼桑岚的脸色。
桑岚一顿,心底莫名生出一丝被人抓包的尴尬感。
他轻咳一声:“……也好。”
彧王府的茶室中,正门敞开,和风一吹,清淡的茶香便溢了满屋,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入室内,朦胧的光晕拂过角落里细小的尘埃,恍惚间给人以岁月静好之感。
对于桑岚的到来,谢流庭先是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后挽了挽袖,淡笑着抬手示意他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孤刚沏的茶,王妃若不嫌弃可饮上一些。”
“多谢王爷。”
桑岚规规矩矩地坐下后,先是理了理裙摆,这才垂眸看向眼前热气蒸腾的茶盏。
茶汤澄澈鲜亮,油润的翠绿中带着点微黄,犹若宝玉的色泽。
桑岚以往并无这些闲情雅致,也并不精通所谓的泡茶和品茶之道,但他光是嗅到空气中的茶香,就能猜到谢流庭泡出的茶品质应当极高。
而在桑岚端看茶水的时候,谢流庭沉静的目光却始终放在他身上。
眼前的“少女”一头深色卷发仅用一支簪子松松绾起,金色的簪头雕的是海棠花的样式,花蕊处嵌了颗明艳的红宝石,颜色正衬着对方身着的那套墨绿色长裙,显得典雅而内敛。
从谢流庭的角度,可以看见桑岚被薄衫勾勒出的流畅的肩颈弧度,以及一点点凹陷的、修长的锁骨。
与中原女子追求的白皙肤色不同,桑岚蜜色的肌肤在光线下,可以轻易显露出饱满而圆润的光泽感,近看时状若融化后的黄金,让人忍不住生出想要一摸以探是何触感的想法。
而他这副安静的模样也莫名使谢流庭想起了正月十五高悬于夜空之上的莹莹皎月——漂亮、高远又可爱。
谢流庭的目光虽然专注却很平和,所以桑岚并未在意,实在是他今日一上午都待在室外同那群锦鲤玩耍,接到请柬后便想着直接过来问问谢流庭的意见,一时便忘了喝水,此时茶香扑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喉中的干渴。
所以当谢流庭反应过来时,桑岚已经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
“唔、咳、咳咳……!”
猝不及防地被那茶水烫到,想着吐出去又太过失礼,桑兰便只能强忍着硬咽了下去,却因为动作太急,又被猛地呛到。
几乎是他被呛到的同时,坐在他对面的谢流庭便立时起身,下一瞬他的身后便覆上一只手掌,轻轻地顺着他的脊背拍抚着。
桑岚咳了几下后逐渐缓了过来,紧接着就意识到了身边人的举动,刚想抬起头同对方说自己没事了,就感觉到那只按在他身后的手向上移至了他的后颈处。
谢流庭一手托着桑岚的脖颈,一手捏着他的下颌,右手拇指指腹按在他的下唇,只稍一用力就让那本就微启的红唇张得更开。
“烫到何处了?”
谢流庭的声音比往日听起来更低更沉,恍若寂夜中点燃的炉火,响在桑岚耳畔,却让他猛地一惊。
几乎是下意识地,桑岚飞快合紧了牙关,却在咬到什么东西后倏地一顿。
男人半截冰凉的指尖已经探入了他的口中,此时被他咬住进退不得,而他方才被烫到的舌尖则不自觉地循着凉意探了上去,力道很轻地舔了一下。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不仅让桑岚蓦地僵住,也让谢流庭神色一怔。
离得近,谢流庭可以清晰地瞧见桑岚眸底蒙着的那层薄薄的水雾,这雾气将那双浅碧色的衬得更像是透彻的玉石,指下柔软的唇色泽比往日更加殷红,近看似是要滴出血来。
这副模样再加上方才那轻轻一舔,让谢流庭原本沉静的心湖猛地一动。
本就幽暗的眸色忽地加深。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砰。”
躯体与桌沿的相撞声响起。
桑岚“噌”地站起身来,动作之迅猛差点撞翻了身前的茶几,他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张口:“我、我不是故意——”
莫名地,他有些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
他、他刚刚,咬、咬了……
“孤知道。”
谢流庭侧身借着袖口的遮掩轻轻咳了咳,回过头来时已经面色如常,看似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
“王妃可还有不适?”
“已经好多了。”
桑岚连连摇头,满脑子只想着将对方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移开。
而谢流庭也如他所愿点点头,重新坐回了原位,抬手取了一个新的茶盏斟了一盏茶,又将之放在离门近的一侧。
等这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结束后,桑岚也平复了心情,掩饰性地抚了抚裙摆后又坐回了原位。
相对无言半晌,桑岚才低声打破了沉默,开口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只是全程都颇有些不自在地躲闪着谢流庭的视线。
“如此,孤明白了。”听完了来意,谢流庭搭在桌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双眼平视着桑岚,温声道:“那么,王妃是怎么想的呢?”
“……我?”桑岚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实在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却是问了他这么个问题。
“王妃不愿的话,那便不去。”
桑岚抬眸看着男人不似作伪的表情,缓慢压低了眉尾,有些疑惑道:“若真如王爷所说,我不去,可此番岂不是会让将军府认为我们是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在拿捏架子?这样一来,说不准会连带着沈老将军对彧王府的印象也变得不好。”
彧王本就势微,实在没必要因为他这件事再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王妃这般为孤着想,孤很欣喜。”不知是不是刻意曲解了他的意思,谢流庭轻轻笑了笑,接着慢条斯理地伸手,将手边那盏被风吹凉后的茶放置在他的身前,这才抬眸,满眼宽和地看向他。
“沈老将军之女为当今皇后,将军府明面上自是太子一党的人,便不好同其他皇子有过多的牵扯,应是如此才要借着赏花之名邀请王妃。”
“但孤本意如此——王妃不愿,那便不去。”
“若非不愿,王妃今日定不会来寻孤,对么?”
眼前的男人卸去了那副温和的笑面,望着他时眸光深邃,却隐约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为什么?”
——他们之间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这人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这个问题,孤现在亦无法回答,让王妃失望了。”谢流庭垂下眼睫,叹笑着开口:“孤只知道,孤愿王妃开心。”
他猜,小狮子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模样一定会很漂亮。
待到人走茶凉,谢流庭搭在膝上的指节才轻轻敲了敲,下一刻——
“凌一。”
“属下在。”
谢流庭自袖中拿出一个信封与玉牌,将之交予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的黑衣人。
“将它送到骠骑将军府。”男人右手食指无意识蹭了蹭拇指指腹,“务必送到沈老将军的手中。”
“是。”
或许是谢流庭的态度给了他一点底气,桑岚做了来到大晟之后第一件能够按着自己心意去做的事。
在派人婉拒了赏花宴后,桑岚原本以为日子会继续如此平淡下去。
熟料,就在退了请柬的次日,他竟意外地接到了来自于骠骑大将军府的拜帖。

递上拜帖的人是沈将军的嫡子沈长星。
桑岚在春蒐时偶尔听见过几次对方的名字,据说当时这位沈小将军所狩猎物仅次于几位皇子,被炆帝大加赞赏,只是他当时不在现场,便也没见到对方的样子。
还是后来,他从王府下人的口中了解到,沈家公子不仅承袭了沈老将军的一身武艺,又生得英俊潇洒,品行高洁,不知是京城中多少未出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沈长星将来访的时间选在了下午,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时谢流庭恰巧不在府中,唯有桑岚携带着灼清、灼华两人两名侍女,与凌释一同在正厅中候着。
春日午后的温暖宜人,有轻柔的和风穿堂而过,鸟雀掠过堂前又停驻在屋檐,璀璨的日光从宽敞的正门、半开的窗户落在桌沿、盆饰以及人的肩头。
在满目和宜的春光中,桑岚头一次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沈小将军。
沈长星身着妥帖的月白色窄袖长衫,一条两指宽的玉带在腰间收紧,将他肩宽腰窄的身形显露无疑。一头墨色长发被高束于脑后,随着他走动的姿态微微晃动。
他五官极富棱角,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目含星,高挺的鼻梁下压着的一张唇状若浅色的桃花。
是一副相当俊美,也极具攻击性的长相,让桑岚忽地想起草原上斑斓外表与野性.交织的猎豹。
对方身高腿长,步伐跨得很大,只几下就迈到他的眼前。
桑岚不慌不忙起身相迎,虽然一眼就有预感,但直到在站直之后才确定沈长星应是同他身高相仿的。
而沈长星似乎也因为他的身高而惊讶了一瞬,除此之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色,反倒相当飒爽地露出一个笑:“早就听闻彧王妃殿下身姿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沈公子过奖。”
沈长星表露出来的夸赞实在是太过真诚,桑岚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冒犯之意,点了点头,接着抬手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就座。
然而沈长星却没有按照他的指示坐下,而是忽地沉肃了面容,声音清朗地扬声唤到:“彧王妃殿下。”
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沈长星利落地一拂外衫的下摆,腰背挺直单膝跪了下去。
“沈小将军!”
他的动作太快,桑兰想要阻止时却只能来得及扶住他的手肘。
“你这是做什么?”桑岚被惊得低喝一声,“快些起来!”
沈长星这一突兀的举动切切实实吓了桑岚一跳,他甚少出门,因此到现在也有些不太习惯中原人动不动就要下跪的习惯,此时惊讶得甚至连敬语都忘了说,只想着让身前的沈长星快些起来。
而沈长星却就着桑岚扶他的姿势,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接着双目视地,语气沉着地说道:“长星这一跪,不仅代表长辈,也是代表长星自己。”
“长星谨代表骠骑大将军上下,在此谢过彧王妃搭救舍妹之恩。”
“今后殿下如有需要,尽可开口,在能力范围之内,长星定会鼎力相助。”
“……”
桑岚叹了口气,轻轻松开了托在沈长星手肘处的手,后退半步后微微躬身回了一礼。
虽然是以沈长星个人的名义,但有了将军嫡子的承诺,自然也就相当于有了将军府的承诺。不过,这份谢礼对他而言过于沉重,背后牵扯过于繁杂,桑岚希望永远也没有用上的那一天。
沈长星在做完这些之后,动作潇洒地起身,方才还一本正经的人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相当灿烂的笑,他对着桑岚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抱歉,方才是不是吓到殿下了?”
桑岚对此只微微摇了摇头。
“我倒没事,只是小将军往后别再这么随意地对人下跪了。”桑岚一对远山眉仍旧保持微微皱着的模样,“况且,我并不在意这些礼数。”
听闻这些话,沈长星有些意外地看了桑岚两眼,在对上那双干净漂亮的桃花眼后,目光微顿,脸颊慢吞吞地红了。
“殿下……确实与众不同。”
听见这个评价,桑岚并不意外,只以为对方的评价还停留在他的外貌上。
“沈公子亦是,与传言中略有不同,勿怪乎如此受欢迎。”
比起传言中鲜衣怒马的模样,直观地感受时,倒是能看出一点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
而沈长星在听罢桑岚的评价后,竟然弯眼笑道:“哈哈哈,果真如此?”
说着,沈长星还想抬手似要拍桑岚的肩膀,却在触及到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接着在一旁灼华的怒瞪之下讪讪收回了手掌。
“谢礼我都收到了,先前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也请小将军往后莫要再将之放在心上。”桑岚抬手示意灼华不要太过激动,转头看着沈长星问道:“沈小将军可还有其他的事?”
眼见这位沈公子道完谢后还不打算走,反而不时抬起桌边的茶水来饮用,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犹豫着不敢开口,桑岚便猜测着对方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
“……确实是有的。”沈长星不好意思地咳了咳,随即双眸灼灼地看向桑岚:“我想请殿下屈尊同我比试一场,可好?”
“比试?”桑岚眨眨眼,对于这个请求倒是有些意外。
“是的。”沈长星坐直了些,身体微微前倾,舒展眉眼看向桑岚:“实不相瞒,我是个武痴,京城中同我交好的世家子中虽然多少会些拳脚功夫,却都点到为止,身手较好的几个我太常与之切磋,所以有些腻了。”
“我春蒐时就听闻殿下身手了得,此番前来私心里也带了切磋的心思,希望殿下不要见怪。”
“没关系。”
桑岚摇了摇头,心道这沈公子真是不拘小节,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男女大防之事,想了想点点头道:“切磋的话是可以的。”
“不过王府中没有习武场,我们干脆到厅前的空地去如何?”
“自然好!”
在踏出前厅的那一瞬,桑岚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眼从始至终都沉默地守在一旁的凌释,见他面色如常,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或阻拦之色,不禁收回了目光,垂眸掩下了眼底的深思。
灼清灼华知道他的性别不去阻止也就罢了,凌释身为王府的管家,对他同一个外男的接触也不曾表露出任何意见。
很难不让人想到是某个人事先吩咐好的。
但又是为什么。
沈长星表面上表现得大大咧咧,实际上却进退有度,和他相处尤其轻松自然,也不需要端着什么架子。
桑岚一边侧身躲过沈长星袭来的攻击,一边如是想到。
他来到大晟之后第一次同这样性子直白又实在的人交往,不免被带着也外放了些。
而对面的沈长星原本只是抱着简单切磋的心思,想着对手到底是女子他应多礼让些为好。
但见识到桑岚的身手远比他想象当中要更好之后,不禁有些兴奋上头,而这种情绪更是在桑岚欺身上前与他交手时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不用让我”时达到了顶峰。
于是一场原本打算点到即止的切磋愈发往一较高下的方向发展而去。
隐约察觉到沈长星有些过于亢奋,桑岚在与对方合掌一击后,脚尖点地接力在空中连跳几步,在不远处稳稳落地后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沈长星见后立马停止了攻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歉意地拘了一礼。
“彧王妃果然身手了得。”
一番比试之后,两个人额间都出了一层薄汗,但彼此的眼睛都像是落进了星星,比平日里更看上去亮。
“沈小将军也不赖。”
“都说不打不相识。”沈长星畅意一笑,“若王妃不弃,可否与我交个朋友?”
“自然好。”
桑岚一边应着,一边示意灼清将擦汗的帕子递给沈长星。
“彧王妃与我同岁,但是看起来却比我要沉稳许多。”沈长星接过手帕,想起方才的举动,食指轻轻挠了挠侧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是令长星自愧不如。”
“沉稳?”桑岚一愣。
他倒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说起沉稳,倒是让他不得不想起谢流庭——对方也不过比他年长四岁,为人处世却像是个温和包容的长辈。
亦如那饱经风霜后沉淀下来的磐石。
“殿下。”
前厅走廊处的一角,凌释躬下身,低声询问轮椅上的人,“您不去同王妃与沈公子说些话么?”
“无妨。”
谢流庭掌心缓慢地摩挲着手把,轻轻牵唇笑了笑,“王妃难得交上朋友,且让他们多相处会罢。”
“孤便不去打扰他们了。”
只是这么说着,他的视线却仍旧落在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人身上。
片刻后,凌释才听见眼前的男人温声说道:“差人送些茶水去给王妃与沈小将军。”
“注意着要温凉的。”
“是。”
凌释恭敬地俯下身,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了那道身影。
在跨入院门、望见不远处石凳上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时,桑岚的脚步蓦地一顿。
他忽然想到——以往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碰上的人,最近同他见面的次数似乎逐渐变多了起来。
但这种想法只存在一瞬,桑岚抬脚,继续朝着谢流庭的方向走去。
“嗒。”
几乎是他放下东西的同一时间,椅上的人便偏过头来看向他。
谢流庭那双凤眸里首先涌起着一些类似于惊讶的情绪,随后浓雾滚过,将一些细碎的、近乎于光芒一样的东西悄悄掩藏起来,于是真正望向他时,眼中又是一片沉寂而辽阔的海。
“很晚了,王妃还不休息?”
谢流庭声音很低,在夜色中透着点磁性的哑。
“王爷不也是。”
兴许是夜色给人增添了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又或许是潜意识里知晓眼前之人无声的纵容,桑岚没有像白日里那般讲究姿态与礼仪,在对方的默许下坐到了与之相对的石凳上。
花园中没有点灯,只有极浅的月光雾蒙蒙地洒落下来,树影横斜,将男人深邃的五官模糊些许,将其周身的气质表现得愈发平和。
相对无言良久,桑岚眨了眨眼,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公子是位不错的友人。”
“嗯?”
谢流庭掀了掀唇,夜色昏暗,叫人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在笑,“能得王妃如此评价,是沈公子的荣幸。”
“……”
桑岚不想同男人玩些弯弯绕绕,他直言道:“多谢王爷。”
“王妃怎么突然谢孤?”谢流庭眯眼,抬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
知晓这人打算彻底装傻到底,桑岚索性也不点破,只伸手推了推眼前的食盒:“我听凌释说王爷今日不曾用晚膳,来时便叫人热了些清粥,王爷趁热用了罢。”
话落,桑岚看着眼前人骤然变得专注的眼神,倏地一愣。
“……怎么了?”
“没什么。”
谢流庭目光落在眼前的食盒上,笑意在无人察觉处一点点漫上眼底。
“孤只是在想,王妃当真是会哄人。”
“……嗯?”
他哄什么了?

第13章
沈长星的拜访就像是一颗细小的石子,乍一投入水面,便让桑岚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泛起再难停息的波澜。
随着一道懿旨降下,桑兰便不得不只身踏入了那道高高的赭色宫墙。
入宫当日,谢流庭亲自送他上了马车,对方没有过多的唠叨,只是让他注意安全,又说了让他在宫中要谨慎行事,表示皇后说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便应下即可。
桑岚只当是以这人的性子,担心他在宫中行走,礼数不够周全,给王府惹事,于是努力摆出一副可靠的神色,一本正经地对谢流庭说道:“王爷放心,我对于宫中的礼仪虽不敢说做到处处精通,但是做到最基本的,让人挑不出错处应该没什么问题。”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谢流庭却并没如他预想当中放下心来,相反,男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他难以理解的神色,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孤并非这个意思。”
“若遇事令王妃心生不快,尽可拒绝,身后一切责任有孤担着。”
谢流庭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沉着稳定的力量。
桑岚对此只是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有些搞不明白这人怎么把他进宫这件事看得如此严肃,仿佛他进的不是皇宫,而是什么狼窝虎穴。
马车的车轮轻轻滚动着向前,风鼓动开竹编的窗帘,露出一个细小的缝隙。
桑岚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侧过身抬手撩起那片竹帘,向着来时的路上看去,只见王府的门口处,一道挺拔的身影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黑夜与白昼在那人身后切割开来,破晓的冷风似乎无法晃动那道身影一丝一毫。
男人沉默地站立着,直到在他的视线中化作一个黑色的小点。
虽说不是第一次来,但桑岚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座宏伟华丽的、仿佛要将人牢牢关锁住的大晟皇宫。
被侍从领着进入皇后所在的凤仪宫中,桑岚用余光轻轻一瞥四周,才发现这里除了他与皇后,还有两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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