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格里—— by噫吁嚱鸭
噫吁嚱鸭  发于:2023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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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贪心也罢——塔塔可愿,再等我两年?”
谢流庭问出这话时,神态平静又从容,像是并不在意得到的答案。
桑岚则沉默地从他面上移开视线,微微侧过眸,看见风裹挟着细雪从谢流庭背后的窗中涌入,将男人半披在身后的发丝微微扬起,有光散在那纯白的发间,仿佛他整个人都被雪与光所晕染,显得神圣而又宽容。
可是他又清晰无比地意识到——光从未照进这人的心底。
从相逢时他就隐隐察觉得到的,那根绷紧了的、临到极致即将断裂的琴弦,总于无声的漆黑谷底的某处,发出凄厉呐喊的悲鸣。
霎时,长风吹过,带起恍若花瓣般的雪。
“谢流庭。”桑岚蓦地开口,语气沉缓而又坚定:“我不后悔曾经做过的选择,因为那时的我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同样的,我亦不会后悔我现在作出的选择。”
“恭喜你——赌对了。”桑岚眼中乍然显露出宛若曦光般温柔的情绪,他突兀地、轻缓笑了起来,“但你想错了,不是出于同情。”
“是因为我放不下你。”
他轻轻抬手,将指尖点在谢流庭的胸口,唇畔的笑意干净又坦诚:“让我留在这里的,是你。”
“能拴住人的,从来都不是铁链,而是人心。”
“我答应你,两年。”桑岚抬手,很轻很轻地攥住了谢流庭的衣襟,“两年后,便随我一同去漠北罢。”
“去兑现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的塔格里花。”
每当他做出一次选择,他就会愈发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
而就在他将话说完的下一瞬,他便被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紧紧扣牢。
仿佛真的如谢流庭所说,他们真的是所谓的天生一对,就连到彼此的怀抱都无比地契合,能够严丝合缝地与对方身体的每一寸都紧密地交接在一起。
桑岚抬手搭在谢流庭的身后,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动,于是勉力侧过脸颊,安抚性地吻了吻他的脸颊,熟料对方并非感伤,而像是喜悦到了极致而难以克制。
过了好半晌,才被人稍微松开,却又在唇瓣处迎来一个炽热而缱绻的吻。
谢流庭在接吻的间隙,抬手将桑岚拥得更紧,额头抵着他的亲昵地、低哑地开口,温柔地、却又掷地有声——
“孤对塔塔,此生不二,之死靡他。”
“往后余生,定不负卿。”
熟悉的称呼,像是跨越了时空的界限,将他带回了初见时的那个夜晚。桑岚展眉一笑,抬手揽紧了谢流庭的脖颈,配合地吻上他的唇。
“我信王爷。”
因为他从未食言。
于是,那朵跨越千山万水飞入中原的塔格里花,终于心甘情愿地、被人珍而重之地,捧在了手心。

第48章 主cp番外1
距桑岚答应留在大晟已逾半月,这期间的生活似乎同以往没什么不同,然而到底是以使臣的身份留下,在外人看来处境就已经相当尴尬。
他原本是摆平了心态任由人说道的,却不知谢流庭用了什么手段,叫他无论去往宫中何处,见过何人,都未曾从他们口中听闻任何不雅之言。平日里所遇之人皆对他关怀备至,秉礼有加,恭敬的态度像是生怕他在这宫中居住时生出半点不顺心。
但哪怕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桑岚也自知以他的身份,在前朝之中也难免会惹得议论纷纷。
太和殿内,文武百官齐聚,众人皆于两侧垂首静默,徒留一人跪在殿中。
谢流庭高居明堂之上,姿态从容地微拢袖口,垂眸将目光落在跪于殿中的那名文臣身上,似笑非笑地开口:“侍郎方才所言,是为何意?”
男人狭长的凤眼尾部微微勾起,语气清淡难辨喜怒,端得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然唇畔笑意疏冷,明眼人见了都知不该再继续触他霉头,惹得龙颜大怒。
可那林侍郎分明也有所察觉,却仍梗着脖子,跪伏着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高声:“陛下本就后宫无人,近日又宠幸于那身份不明的漠北使臣,为其破例颇多,而那人又是个男子……陛下之举,难免会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长此以往,恐乱朝纲啊!”
他此言一出,原本便已经落针可闻的殿内霎时间便陷入一片难言的死寂当中,而那些站在他身侧、私下里已经得了消息的大臣都纷纷于暗地里捏了一把冷汗。
倒不是说替这林侍郎担心,而是唯恐稍有不慎便引火上身。知情的大臣都知晓这林侍郎盼着升迁已久,恰逢家里又有个适嫁的嫡女,今日在朝堂上话出此言是何目的自不必说。但若是以往便罢了,偏生选在“那位”回来的时候。
世人皆知当今陛下格外爱重先皇后,早在作为彧王时就已明里暗里都表明了今生非其不可,然而自帝后薨逝后,时隔三年却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深受陛下宠爱的漠北使臣,实在无法不令人深想。
且据宫中人传言,说那人同已逝的先皇后有九成相似,哪怕再不可能,那所谓的“使臣”的身份便也昭然若揭。
虽不知当年那场大火背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无论如何,这其中沟渠也不是他们这些臣子能够随意置喙的,当今陛下既为明君,那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便只管顺着君主的心意行事,必要时便适当地装聋作哑,在该出声时才出声。
朝野皆道新帝端方谨礼、温善可亲,然而当初若不是帝后一纸书信,怕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随着那一场大火泯灭于世,因而若想保全身家,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妄图在这件事上多加干涉。
毕竟那位可是帝王羽翼之下,真真正正不可触碰之逆鳞。
这林侍郎此番为了女儿也算是煞费苦心,但若是好言好语便罢了,偏生一开口便是“妖人”,后又说出“祸乱朝政”一类的词,陛下就算往日表现得再宽容,此时怕是也难以容忍。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谢流庭并未立即动怒,仅是偏头轻轻捻了捻袖口,随后长睫微掀,语气平淡道:“那么林卿的意思是?”
那林侍郎见到谢流庭这个反应,以为有戏,便大了些胆子,微抬起头道:“陛下,如今三年孝期已过,臣斗胆,请陛下广纳淑女,充盈后宫,再从中择定皇后——此举定能安抚民心,稳定朝野。”
这番话乍一看并无大的问题,然而林侍郎话音刚落,太和殿内便骤然如坠冰窖,恍惚间竟比飞雪的室外更要寒冷。此时不止群臣不敢吭声,就连道出这个提议的林侍郎本人,也在不自觉的威压中变得有些战战兢兢、冷汗频出。
半晌,众人只听闻高台上悠悠响起一道沉润的嗓音:“卿说得有理。”
谢流庭笑意温润,乍看之下像极了善听劝谏的君王,然而他这般说完,又在下一刻微微抬手,未发一言,隐于他身后的一名宦官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立时上前一步,随后自袖中拿出一道明黄诏书,在众人的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沉声宣召。
“……即日起,册封漠北王之子桑岚为皇后,钦此。”
一纸封后诏书,打得堂下众人皆猝不及防。
“陛……”那林侍郎见状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一抬眼却径直对上了一道看似平静无波的视线。
那眼神分明淡如止水,却莫名使他生出一种与深渊对视之感。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出了一身冷汗。
与此同时,谢流庭敛去了方才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搭在扶手处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直到殿中群臣都不自觉地将呼吸声放轻,这才缓声开口:“朕意已决,选秀之事不必再提。”
“诸卿只需知晓——朕在位时,身侧不会再有第二人。”谢流庭语气一顿,接着缓慢露出一个优雅的、却又近乎残忍的笑:“明白么?”
他的语调压得极低,藏了暗示,却更像是道挟了刀子的凌厉警告,直叫人心底生寒。
于是殿中诸臣,包括最开始那位林侍郎,都在这无形的威压中慌忙跪地俯首,连连称是,谢流庭这才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敛眸恢复了最初那副稳重随和的模样。
“朕知诸卿为社稷劳苦,眼下年关将至,随后朕将诏增百官俸,并随官位另行赏赐。”
“退朝罢。”
仿佛是蓄谋已久一般,几乎是封后的诏书在前朝一下,礼部便立即派人送来了诸多封后大典所需用品,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堆满了偌大的寝殿,叫人连处落脚地都找不出来。
其中自然不可避免地包含了一套帝后朝服。
与第一次不同,这套朝服是男子的款式,衣料华贵且织工秀美,单看花纹样式便知这绝不是短时间内就可赶制成的。
一旁的灼清见桑岚将目光停驻在这朝服上,心中了然,适时开口:“殿下,可需一试?”
桑岚却只摇了摇头:“不必。”
哪怕不用亲自去试,他也知道这衣服定然是合身的。
因为那人素来不愿敷衍他一星半点。
就如同谢流庭本身的爱意,总是难以拒绝而又恰到好处地,藏匿在他未曾察觉的年月与细节里,静默地、温和地流淌。
就像他猜不出赶制这套朝服究竟花费了多长时间,他同样也猜不到谢流庭在命人着手准备的时候究竟是抱有着怎样的心情。
桑岚心底一时升起些难言的酸涩。
偏生恰在这时,耳畔徐徐响起一道温润低沉的嗓音。
“塔塔,怎么光站在此处愣神,可是朝服有何处不妥?”
桑岚闻言猛地抬头,毫不意外地对上了谢流庭那双含笑的凤眼。
熟悉的草木沉香缓缓靠近,谢流庭俯身,揽着桑岚的腰将他从地上拉起,垂首自然而然地同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湿吻,这才退开些许,温声问:“塔塔方才之所以走神,可是有烦心事?”
“不是。”桑岚摇头,他目光转向身侧堆满的各种华贵木箱,问:“这些,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谢流庭闻言,并未立即回答,只垂眸静静端详了桑岚片刻,方才温声说道:“既得久候之人,得偿所愿,当是幸事。”
“所以,莫要心疼。”
谢流庭的话语一如既往地轻,却又一如既往地沉。像是温柔的抚慰,又如同爱意的诉说。
桑岚抿了抿唇,对上谢流庭沉静的眸光,忽地又道:“那日在宫中,我遇见的那个孩子。”
谢流庭一顿,不过刹那间便反应过来,“你说谢瑄。”
“你又是什么时候选择了他?”桑岚的语调不经意间放低了些许,神色复杂,“也是……在我离开之后么?”
“并非,要比那更早。”这一次,谢流庭倒是意外干脆地给出了回答,他唇畔划开一道清浅的弧度,语气絮絮犹如轻和的晨风:“是在塔塔身份暴露之后。”
那双凤眼里的情感包容且深邃,像是春天到来时将将融化的柔润的雪,无声地将桑岚定在原地。
——分明那不是多动听的情话。
“……你这人。”桑岚压着眉思索半天,也没想出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眼前这个人,憋了许久后才吐出一句:“真的是再狡猾不过。”
“凡人欲求天星,自然需要机关算尽,步步求全。”谢流庭环袖笑得温和而又坦然,“我既有所求,便不能免俗。”
桑岚难得沉默,他下意识摸了摸指间的那枚玉戒,在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时又骤然想起——此物原是嘉贵妃的旧物,由其祖上传下,虽不过分昂贵,却意义非常。
谢流庭起先戴着,只是用作警示,而如今这近乎于信物一般的指环圈在他的指间,更像是携带着某种来自于长辈的祝福。
眼前这人精心布了一场相当宏大的“局”,并且或将于此刻步入尾声。
在扫清一切阻碍后,谢流庭将一份稳重的、包容的、开阔的爱摆在桑岚的面前,予他爱人之间深重的情意、已故亲人的认可、站立于世俗面前的堂堂正正。
这个人似乎想把这个世上所有的,哪怕是陌生之人的善意都竭尽所能地赠与他。
费尽心机,极尽筹谋。
却并不叫人生厌。
“所以才说啊……”桑岚微微舒展了眉眼,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太狡猾了。”
初来大晟时要求他不必掩藏自我的人便是他,如今未以爱将他束缚的人亦是他。
自始至终,他想要的,谢流庭其实一直都明白。
所以他逃不掉的。
按照桑岚的意愿,这次的封后大典并未举办得过分隆重,在仪式正式结束之后,日子又回归了往日的风平浪静。
“陛下。”
晨光熹微,桑岚艰难地从谢流庭的臂弯中挣扎着坐起身,抬手推了推对方的肩试图将人扯开,毫不意外地换来腰间愈发收紧的力道。
温凉的指节流连在他的腰侧,慢条斯理地抚摸着那块敏感的肌肤,让桑岚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因为被人圈着避无可避,只能颤着腰肢承受。
深墨色的卷翘长发顺着他的动作从背后自肩颈处滑落,遮掩住了自胸前绵延至腰肢处,分外糜艳而显眼的痕迹。
“你今日应当还有政务需要处理罢?不若先起了如何?”
他话音刚落,谢流庭便有了动作,却并未如他若想的那般起身,仅是将将抬起上身将头枕在他的腿上,鼻尖抵着他的小腹,微阖着眼作出假寐的姿态。
桑岚见状有些无奈,心知一时半会儿是起不了床的,便也不再管他,反倒百无聊赖地抬手,顺着男人披散着的发丝缓缓捋下。
雪白的发滑在他的指尖,像是日光照化后将散的雪。
“难看么?”
不知何时,谢流庭挣开了眼,轻声问道。
“不难看。”
桑岚应得很快,他轻轻眨了眨眼,忽然抬手覆上谢流庭的发鬓打趣:“陛下丰神如玉,倜傥出尘,不过是发色变了,如何称得上难看?”
他的回答换来对方一阵沉郁的闷笑,温热的气息徐徐喷洒在他的小腹处,带起一阵细小的痒意。
“塔塔喜欢便好。”
谢流庭这般说完,桑岚便感觉对方高挺的鼻梁在他的肌肤上亲昵地蹭了蹭,随后一阵湿濡的柔软便触了方才蹭过的那片肌肤。
“谢流庭。”桑岚额角青筋一跳,“你又要做什么?”
这一次,谢流庭终于恋恋不舍地直起身,一双似勾非勾的凤眼凝着桑岚,沉润的眼底笑意深深,“塔塔分明知……”
他活音未落,桑岚便一把捂住他的唇,低声喝止:“不许!”
谢流庭听闻眸中笑意更甚,他抬手捉着桑岚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颊侧,暧昧地蹭了蹭,温柔雅致的嗓音中掺杂了些不可言说的缠绵之意,“真的不许吗?”
“真的……不许吗?”
谢流庭又重复着问了一次。
湿润的吻已经随着话音落流连过他的指节,桑岚指尖轻轻一颤,想要抽回却未能成功。
“娇娇。”
轻柔的吻终于落在了他的唇畔,耳畔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惑人的哑意,谢流庭却表现得并不着急,仍在不疾不徐地哄他,“当真不允么?”
桑岚对上眼前那双漆黑眼眸中的流动的笑意,深知主导权看似掌握在自己手中,实则他已经牢牢落入了眼前人所织就的网中。
若是强硬些便罢了,偏生每次都以这般看似有礼又温和的姿态。
见他略有松动之意,谢流庭眯了眯眼,一手环着他的腰将他压入被中,另一只手指尖向下,在他大腿接近根部的一道约一指宽的红色圈痕上轻轻摩挲了一番,随后蹙着眉开口:“下次不穿这般紧的了,这勒痕一夜了还未消去。”
那道深红色的痕迹印在深蜜色的肌肤上,实在无法不让人想到——那片光滑柔软的肌肤被某种东西束缚后,显得两侧肌肉丰腴而又饱满,仿佛能掐出汁液的模样。
“这不是紧不紧的问题。”桑岚一把捉住谢流庭的手,压低了眉眼道:“是没有下次了!”
谢流庭闻言扬了扬眉,垂眸静静地对上桑岚的眼,沉吟片刻后含笑应道:“好。”
他这般痛快的应答反倒叫桑岚一愣——这人何时这么好心过了?
“这件昨夜扯坏了,确实无法再穿。”谢流庭轻缓地笑了笑,“下次换一种罢。”
桑岚无奈地闭了闭眼,刚想张口解释,就被人俯身压下了一个缱绻的深吻。
“今日无事,朕有许多时间来陪皇后。”
于是日光透过窗棂无声撒入,依稀可见床榻一侧的帐幔随风扬起而又落下,如此往复,仿佛海岸浮动的波涛。
那起起伏伏的海浪中,间或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蜜色手掌,然而不过出现一瞬,就被另一只更宽大的冷白色手掌牢牢捉住,像是防止他人窥探一般将之颇具掌控欲地牵回海底深处,连带着细小的声响也被悄悄藏起。
“谢——唔!”
“乖,娇娇……”

听闻门外传来灼华的声音,桑岚暂时搁下手中的书册,示意对方入内。
“怎么了?”桑岚一面问,一面在书页的边角做了个标记,才将之放在一旁。
谢流庭半个时辰前方才去了御书房同前来觐见的朝臣议政,是以这时只有他一人待在寝居内看书。灼华不似灼清那般能够藏得住事,见到谢流庭不在,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她小步走到近前,双手平举着将约一个一臂长、巴掌宽的木盒小心放置在桑岚面前的桌案上。
“殿下,这是方才庄王殿下送来的。”
“谢瑄?”桑岚有些意外,下意识看向殿门处,“他既亲自来了,怎么却不进来?”
“庄王殿下说自己只是顺路,稍后还有公事需要与陛下商议,便不过多打扰殿下了。”
“这样么。”桑岚轻轻颔首,心里却是半信半疑。
谢流庭走前并未提过谢瑄要来的事,只道是与几个老臣有要事相商。
而谢瑄封王后便搬出了宫中,从他的府邸驾马车到宫里也有好一段路程,若不是真要找谢流庭议事,那么便是特意有心来这一程,也不知送的什么,需要他这般费心。
思及此,桑岚将那木盒移至眼前抬手打开,然而在看见里面盛放着的一幅卷轴时,却止不住嘴角一抽,“不是……他怎么也来这一套。”
说着,他的目光下意识望向一旁的书架——那里从上至下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画卷轴。
事情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起因仅是昨日他陪谢流庭在御书房处理公务时乏了后在房内走动休息,恰巧在一处僻静角落里发现了一副相当古朴的书画作品,当下好奇便打开看了,因着其中所画风景张扬奇特,便随口说了一句“想看看有没有类似的画”,于是随后两日,各种难寻的名家书画便络绎不绝地被送入宫中。
其中既有谢流庭本人派人前去搜集的,亦不乏得了消息的人借着各种理由进献的,桑岚知道后本是想与原封不动地退回的,谢流庭却淡笑着让他全都收下了。
桑岚叹了口气,并未将那画展开,反而将那木盒阖上,往前推了推,对灼华说道:“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今日又不是我的诞辰,这好端端的作为长辈,不好随意收小辈的礼物,你等下便帮我将之退回给他罢。”
灼华闻言顿时有些犹豫,“但是殿下,庄王殿下方才说里面这画自己亲手画的,并非是想讨好殿下,仅想请殿下赏鉴,若是殿下觉得好看便留下,若是不好烧了便可。”
对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想要退回也是不能了。
桑岚心底难得生出些无奈,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谢瑄如今已经不是三年前他见到的那个狼狈却又锋芒毕露的孩子了。
他与谢瑄初见时,对方不过十二,历经三年,倒是比以往成熟许多。依稀有听闻对方这些年间已经逐渐能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能文善武且谋略不俗,虽然年级轻轻,为人处世却并不显山露水,想来未来应当也是位颇有手段的君主。
说到底是谢流庭选择并培养的继承人,身上多少有几分那个男人的影子。
想起那双狼一般锋锐明亮的眼眸,再联系到对方的身世,桑岚猜测那应当也是个颇有野心的孩子。
“好罢。”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桑岚还是将那卷轴从木盒中取出展开看了,发现其中画了几株纤长摇曳的兰草,栩栩如生,像是有风一吹,茎叶便能透出画卷。桑岚对画了解不多,不过也能猜到这画应当是画得相当好的。
他端看了一会儿,便收起来叫灼华拿去放置在一旁的书架上。
“你先收着罢,晚些我再给他备些回礼。”
再如何也是小辈,不能凭白这么收人东西却不予回礼。
“是。”
然而没等到他准备回礼,这事儿就被回来后得知这件事的某个人打断了。
桑岚刚打开没看完的那卷书看过几页,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不多时,身侧便传来布料摩挲的轻响,淡淡的澧水香渐渐随着空气的流动萦绕在鼻尖。
桑岚翻书的手没停,眼也未抬,只搭了一声:“回来了。”
于是身侧便响起熟悉的温和回应,“嗯。”随后又紧跟了一句:“方才谢瑄来过了?”
“嗯。”
“送了画来。”
“对啊。”
“听闻那纸上画了兰草?”
桑岚一顿,抬起头来,满脸不解,“你都知道了,还问些什么?”
“兰草。”谢流庭敛了敛眸,指尖搭着另一侧的袖口,语气意味不明:“是么。”
看来这书是看不下去了。
桑岚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彻底将手中的书阖上后扭过头看向谢流庭沉静的侧颜,顺着他的话,状似无意道:“是啊,兰草,我看那花叶皆生动无比,想来那孩子是花了不少功夫罢。”
“看来塔塔应是相当喜欢。”
谢流庭素来温润的嗓音此时略微沉下几分,桑岚见此不由失笑,却也没接他的话,转而调侃:“陛下不过出去议事半个多时辰,怎么凭白沾了一身酸味回来。”
谢流庭抬手捻起案间的茶壶,斟了一盏仔细试了温后才移至桑岚面前,语气平缓:“方才路过御膳房,怕是不小心在那染上了。”
——且不说御书房和御膳房离寝宫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单说哪家的醋能隔着门墙往人衣服上钻?
“噗哈。”桑岚没忍住,展眉笑了起来,桃花眼里的光随着他的笑声一晃一晃,仿佛被风吹动后泛起涟漪的湖泊。
“塔塔笑什么?”
“难得见陛下吃醋,又表现得这般一本正经,看起来实在是意思。”
他倒不觉得谢流庭是真的因为谢瑄区区一幅画而产生危机感而吃醋,毕竟彼此的情意对方都心知肚明,想来是在别的事情上掂酸了。
等他笑够了,采用手肘轻轻装了装神情自若端坐着的人,“陛下吃的哪门子醋?可否说来与我听听?”
他笑得狡黠,碧色的瞳孔朦胧地展开一层浅淡的光晕,叫谢流庭本就并不真切的沉闷彻底消融,幽深的眸底逐渐沁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与塔塔相识三年有余,塔塔似乎从未夸赞过我的书画如何好。”谢流庭这般说着,又不动声色地偏过头,直长的眼睫微微敛下,侧影看上去带着些不明显的失落,“倒是先叫他人捷足先登。”
三言两语间,便将他显得好不委屈。
心知对方不是这种在意是否得到夸奖的人,桑岚明白谢流庭醉翁之意并不在酒,本着看看对方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的心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顺着男人的意回答道:
“分明是陛下甚少在我面前作画,又叫我从何处去夸?”
谢流庭闻言扭转过身来,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勾起,看起来谦和又温柔:“那朕今日得空,愿作画赠予皇后,皇后可否应允?”
作个画有什么向他征求意见的。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桑岚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好啊。”
于是,他便眼见谢流庭偏过头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袖口,仰月唇抿开一丝看似温良的笑,随即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那便有劳皇后,替朕铺纸。”
今年的冬雪下得颇为频繁,好在宫中各处终日烧着地龙,叫彻骨的寒意不得不止步于门槛。
帝宫内的气氛自午后就变得格外静谧,沉静到连窗外雪落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在堆积的白雪从树梢不经意滑落时,坠落声中会偶尔掺杂着几道压抑的低呼。
殿内一侧并列的两张桌案上,其中一张上摆放的物件全都被清理干净,其上只仰躺着一个人影,离远了只见得如瀑的墨发顺着桌沿散落垂下,卷曲的发尾落在光洁的地面。
桑岚先前只道要帮谢流庭铺纸作画,孰料他才是那张被用来作画的“纸”。
笔走游龙间,带起绵延不绝的痒意。
“轻、不……”桑岚咬牙,喉结滚了滚,眼底不自觉漫上一层薄雾,挣扎了片刻后难耐地别过头,喘了口气低声道:“重一些。”
谢流庭听闻后停了笔,悬着腕缓缓笑道:“究竟是要轻还是要重?塔塔该说清楚一些啊……”
那笔尖悬停在他肌肤上的触感分外明显,痒意从胸前落下的那一点向四周扩散开来,桑岚没忍住,咬着唇向另一侧扭过头,露出颊侧红得快要滴血的圆润耳垂。他扣在桌沿的手收紧些许,垂下的脚背绷紧,带着无声的催促踢了踢眼前人的小腿,哑声:“重一些……”
他顿了顿,嗓音中喊了些求饶之意,犹如被撩动池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要重一些的。”
得到满意的答案,谢流庭方才噙着笑转动手腕,他看起来泰然自若,呼吸却早已比之最初变得沉重许多。
犹嫌不够一般,谢流庭不过画了两笔又重新开口,“塔塔,莫要抖。”他笑着,姿态端方而优雅,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画布太抖的话,墨会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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