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他存在,才拖累了母亲太久。
于是观潮真正阖上眼时,温楼并未流泪。后来赶来的人见了他模样,只说他冷血,这副模样像极了他那不负责任的父亲,而当温楼再长大一些时,重新去回想那时的感情,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母亲风华一生,唯有那情路上的坎坷绊住了她,但那实在算不得什么,因为春天仍旧是春天.
无论是迎接还是送别美好的事物,总不该用眼泪。唯一值得遗憾的,仅是彼此之间相互陪伴的时间实在太短。
可温楼当时嘴上回应的“好”,实际上心里想的却又是——不要了。
来世母亲要嫁入更好的、爱她敬她的人家,而不是再遇上如今的父亲,再诞下与父亲有同一血脉的他。
那个如同春天般美好的女人合该灿烂而幸福。
所以他宁愿不要再做她的孩子。
观潮走后,母子俩居住的小院也彻底寂寞下来。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生活也能如同这院中的死水那般沉寂。
祁府在淮州富甲一方,按理并不多他这一口人的粮食,但主人常年不在家,府里的姨娘们善妒,下人又惯会看人眼色,从前尚且有母亲护着,仅剩他一人之后,他便活得连这府里的下人都不如。
起先每日还勉强会有两口饭吃,到后来,若不能按时完成派给他的活计,就连正常的三餐也没法吃上。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府邸里想要安生过活,仅凭年幼的孩子的一己之力,实在难以达成。光是长久以来无法满足温饱,就已经使温楼比同龄的孩子看上去瘦小许多。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温楼再次回想起那段算得上昏暗的日子,只觉自己能够长成如今这般勉强算得上良善的模样,有三分之一要归功于他的母亲母亲,剩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因为祁琅。
他的兄长。
数不清是第几次被人推搡着按进坭坑里,温楼竭力忽略着四肢关节处传来的疼痛,满脸麻木地等待这一场谩骂和拉扯过去,心底只想着今晚究竟需要打几桶水回去才能将身上的泥清洗干净。
哦,身上这套衣服好似已经薄得不能再洗了,再用力些洗怕是要破了……
但这一次,却不光是打骂。
伴随着一声声“野种”和更难听的称呼,温楼抬起眼,便见到平日里将他欺负得最狠的、府里得宠姨娘的孩子扬着一个恶劣的笑,手里拿着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支发簪。
那支簪子算不上华贵,却是观潮亲手所制。在看到它被拿在他人手中的那一刻,温楼止不住浑身发冷,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周围按着他的人,想要抬手去夺那支簪子。
然而寡不胜众,终日吃不饱饭的孩子怎么可能抵得过那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
温楼眼睁睁看着那只发簪被丢进眼前的坭坑里,又被一直穿了锦靴的脚恶意用力碾了碾。
“喀”,细小的断裂声清晰地穿入耳中,在那一刻,温楼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想要杀了眼前这群人。
可事实却是他只能被人摁进泥地里一动不能动,甚至连伸出去抓簪子的手都即将被人踩在脚底。
在被泥泞混湿的发丝掩盖下,温楼睁大了藏着恨意的眼,死死盯着那只即将踩下的靴子,等待疼痛的到来。
“住手!”
一道有些青涩的少年音突兀地响起,刹那间,方才还不断发出恶劣嬉笑声的角落安静下来。
“长、长兄?”
为首的少年不可置信地出声,像是有些惧怕地后退半步,刚才仗势欺人的气势荡然一空。
领头的气势弱了,周围的人自然也不敢发声,等到温楼有些费劲地昂首去看,才发现——
什么嘛。
分明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而已。
对方生得比周遭总是欺凌他的几人要高,面容仍旧青涩,但能看出生得是偏向正统的冷峻,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倒是颇有些气势。
“整日里不学无术便罢了,以多欺少的事竟也做得出来了,对府里人尚且如此,在外又不知会横到哪去。”那少年微微压了压眉眼,音量不高,却极为冷冽,“当真是好得很,看来平日里的书真是白读了。”
“统一回房,抄书十遍。”
“大哥,是这臭小子冒犯我们在先,我们只是……”他领头的闻言,有些忿忿不平地开口。
“我说——回房,抄书。”那少年掀了掀眼帘,语调依旧冷淡,周身气势却比出来时更加迫人,“还有,我何时允许你们唤我作大哥?”
领头那人在他开口时面色便骤然惨白下来,此时听了他的话,也只是咬了咬牙,夹带着不甘与愤懑低声:“是……长公子。”
周遭几人还想再争辩什么,但似乎是顾念着对方的身份,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几人低低“嘁”了一声后便扭头快步离开了。
那些人走后,身前的遮挡也随之消失,温楼不愿在他人面前显得自己过分狼狈,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身上疼痛未能成功。
最后是一双干净的手扶住了他的双肘,将他稳稳托起,又将那两截被踩断的簪子递到他的身前。
“看好些,别再弄丢了。”
温楼没说话,目光落在那沾满泥灰的掌心,沉默片刻后,一把夺过祁琅手中的发髻,就要起身,然而脚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叫他强忍不住,直直向下倒去,“嘶——”
刚从温楼的举动中反应过来,便见眼前这小孩儿摔倒后的腕骨处重起一个大包,祁琅叹了口气,在他身前半蹲下身子,道:“你这样走不了的,上来,我背你走。”
“……不用你管。”
眼前这少年明显是将他当作了府里下人的孩子,即使如此也愿意为他出头,身上又无那许多跋扈的气势,多半是个好人——但若是对方知道了自己身份,这态度是否仍旧如此犹未可知。
有人愿为他施以援手已是不易,然温楼并不希望得到一份来日会化为尖刀的温暖。
身后传来少年略有些执拗的声音,祁琅又叹了口气,眉眼松动些许,换了个法子劝到:“等你自行回去都什么时辰了,说不定连晚饭也会赶不上的。”
温楼闻言不由得面露纠结——他饿了一天,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如果不快些回去,那么仅剩的那点馒头稀粥也会被下人倒掉或者拿去喂些牲畜。
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地搭上眼前人的肩背,看起来相当昂贵的衣料很快就被他身上沾染的泥水弄脏,可是蹲在他身前的一动不动,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直到温楼趴好,祁琅才缓慢地起身,稳稳当当地背着他一步一步朝他所说的院子走去。
温楼久违地不是因为殴打而与人的躯体如此贴近过,陌生的温度透过相隔的衣料传递至他的胸口,直叫他的眼眶慢慢染上红意。
他倚靠着的、独属于少年人的脊背,尚且有些淡薄,却挺拔而温暖,像极了……母亲的怀抱。
“……对不起。”身后传来很低很低的、略有些沙哑的嗓音,祁琅的步伐因此而微微一顿。
“谢谢你。”
这声清浅的道谢被浸在深秋的风里,叫人心间忍不住微微一颤。
顾及着对方的面子,祁琅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在一瞬间的停顿后,沉默地收紧了托在少年膝弯处的手,将他往自己背上轻轻颠了颠。
没长开的少年骨架很轻很轻。
像极了他幼时曾养过的、总是爱在人身上亲昵地停留的、脆弱而又漂亮的长尾山雀。
祁琅三岁时母亲去世,他外祖家在淮州乃至周边几个州都颇有些势力,担心他在母亲逝后遭到府里人的欺压,便着手将他接到府上培养,他父亲自知亏欠于他母亲,又碍于他外祖家势力,因而也不敢多加阻拦,任由他长到十二岁,才以继承家业为由将他接回府上。
因此祁府的人只有在年节时才会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嫡长公子,而祁琅对于父亲的姨娘们并不关心,是以对于自己有几个庶弟、乃至于温楼的存在也并不清楚。
祁琅虽常年不身在祁府,但偶尔回来给人留下的印象倒是叫那些庶弟妹犹为怕他,下人也对其恭恭敬敬。一是为其身后兼有祁父与外族两方的依仗,年纪尚轻便出类拔萃,为两方既定的继承人之选,寻常人不敢轻易惹他,二则是他常年冷着面,实在叫人难以靠近。
后来祁琅从态度客观的下人口中了解过温楼的事,才知晓对方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庶弟。那日将对方送回院中时,见对方有独立的院子、院内陈设却十分破败时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当下并未问出口。
“原是这般么……”
没想到自己一回府便碰上这么一件事,祁琅拧了拧眉,温楼那张蹭上泥泞的面颊不由得浮现在眼前——实在是很像一颗染上灰尘的白玉团子。
祁琅不合时宜地想。至少比他见过的其他庶弟都要可爱。
可爱——他实在鲜用这个词。
思及此,祁琅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一旁的下人,言简意赅到:“原先的书童换了,让他来。”
“住处也搬到我院中来。”
“不必请示父亲。”
“是。”
搬去与祁琅同住后,温楼的日子明显好过起来,至少吃住都比以前好上许多。心里的感谢并不是没有,但更多地是承受到莫名好意的无所适从,因此平日里总也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香喷喷的馅饼掉在眼前,温楼不敢伸手去接,唯恐那是带毒的食物,吃了会让人丧命,因此总也紧锁着心扉。
直到母亲留给他的那支簪子再次以最初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找了全淮州最好的工匠,也只能做到这般,实在抱歉。”祁琅将手中的东西往对面温楼的方向推了推,脸上流露出真情实感的歉疚,素来冷谈的面容也微微松动了许多。
温楼望着被小心摆放在木盒中,几乎与原先别无二致的发展,忽地感到自己封闭的心门被人以极温柔的力道轻轻叩响。
“为什么……”温楼张了张口,又垂下眼睫,低声:“长公子公事忙碌,又何须费心做这些。”
“我是你的兄长,为你做这些是应该的。”祁琅闻言罕见地露出一个笑,抬手将掌心覆上温楼的发顶。
撒谎,温楼心想。
他分明从不让那些庶弟妹们唤他兄长。
可是抚在发间的温度又那般真实地传来,让他不得不为之动容。
“谢谢。”最终,温楼徒劳地张口。
除了这两个字,他似乎真的没有什么足以回报的。
就算真正接受了祁琅的好意,温楼最初也只以为对方是大少爷多余的同情心在作怪,又加之大抵没见过看起来如他这般狼狈的人,因而才对他处处关照,孰料这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却真正地将他当作胞弟那般疼爱。
予他最好的衣食,最好的授业先生,凡是目光停驻而过、随口说过想要的都会尽数被送到手中,所有往日侵略他的风雪都被这人拒之门外,在将他严实保护起来的同时,又于为人处世、从商之道上教导他良多。
祁琅之于他,如父如兄,既是师长,又如同友人——是许多他朝前看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的角色。
然而还不止这些。
曾经欺负过他的那群庶兄都被祁琅在成为家主以后以不同的方式逐出家门,往日阴影也随之烟消云散。就连一次温楼在无意间向祁琅半是自嘲半是玩笑地说自己终究不是祁家的人,希望对方往后分家产时多顾念着自己这般逾矩的话时,对方也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时他仗着祁琅的纵容,性子已比幼时开朗许多,同对方说话也没了那许多顾忌,张口便是——“兄长真要是疼我,往后在分家产时可得紧着我点。”
当时祁琅并未立即应下,温楼也只当玩笑过了,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管家真拿来一大摞田地房产以及商铺等地契摆在他面前时,他才意识到这人竟然真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上。
眼前这些所有,估计是祁琅自打经商起便累积的身家,其中财富价值不可估量。
温楼眼前这叠堆成小山高的纸,缓缓收了面上的笑,仅语气还稍有些轻佻,他抬手捻起一张纸,随意在空中挥了挥,“把这些给了我,兄长往后可怎么办?”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算不得重要。”那时祁琅正忙于公务,听完后眼都未抬,语气仍旧是死板的平铺直叙,“你若喜欢,便让人全数记到你名下。”
这都不算重要,那什么才是重要的?这话温楼并未问出口,只觉得那应当是一个他没有准备好接受的、略有些沉重的答案。
沉默寡言而又明目张胆的偏爱——祁琅就用这样的方式将温楼养至十八岁,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让对方彻底摆脱了旧日的泥潭,成长为后来肆意洒脱的模样。
祁琅认为自己自始至终都在以兄长的身份爱着温楼,只有极少数相处的片刻,让他的情感不自觉生出枝蔓,偏离了原本的路途。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彼时两人都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祁琅只听身旁的少年忽然念了这么一句,又转头扯了扯他的衣袖,“兄长,我不明白。”
他闻言便搁了笔,问:“可是不明白这诗句的意思?”然而他刚想解释,却被温楼打断。
“这意思我识得的。”温楼摇摇头,解释:“从前母亲对我念过许多次,纵然我那时年幼,但这句子简单,却还是记得清楚。”
“我不明白的是,这世间当真有这种两心相贴的真切情意么?”
少年问的分明是情意绵绵的语句,眸中情绪却堪称冷淡,然而那琉璃似的眼珠映照着旁侧的灯火,泛起熠熠光辉,让祁琅心神猛地一晃。
祁琅不自觉偏开了头,少见地对于温楼的疑问并未给予答案。
不知怎地,他在脑海中突兀地想到——温楼已经十五岁了,距离他们初次相见,竟也已经过去了八年。
温楼是他那时在路边捡回,又呕心沥血养育好的花。
随之他心底忽地冒出一道晦暗的低语,它同他说——
“他是你养大的花。”
“合该是属于你的。”
感情是在何时发生变化的祁琅并不清楚,他只知自己竟会在梦里不由自主地梦见温楼,梦见自己与对方拥抱、亲吻、甚至做尽那极尽缠绵之事。
年少的公子认为自己对于庶弟的肖想实在令人发指,极力克制却又无法摆脱梦境,但在心底又唯恐自己某日禁受不住诱惑,会真的做出伤害温楼的事,是以表面上仍旧对温楼百般照顾,暗地里却已经刻意加以疏远。
但纵使如此,那抹几乎镌刻在他骨髓中的人影却总在夜深时闯入梦中,叫祁琅魂牵梦绕,终日不得安眠。直到后来,每当他梦见温楼后有所反应,便强令自己披衣起身,泼上一桶冷水,再到书房去处理未完的公务,以此来转移心神。
长此以往,难免将疲惫表露在面上。而这期间温楼对于祁琅的反应也并未说过什么,像是察觉到对方的有意疏远,也不再如往常一般黏着祁琅。
现实与梦境的双重折磨让祁琅痛苦万分,他一面唾弃于自己心中不断滋生的邪念,并为与温楼的疏远感到心痛难忍,一面却又止不住心底难以遏制的渴求。
——想与之拥抱、亲吻、恩爱缠绵。
祁琅明白自己对于庶弟之间产生了情人之爱,但不愿因一己之私而将温楼也同样拐入歧途。他只愿为对方带去幸福,而非痛苦。
真正的改变是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
那日祁琅与半梦半醒之间,恍惚梦见与温楼拥抱贴吻,他克制着不知该推却还是加深,却在僵持之中,发现指尖触碰到的温度却并非来源于臆想,而是真实,他猛地睁眼却见到——温楼竟是只着了一层浅薄半露的单衣,正伏在他身上,牵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处引。
“兄长,好冷……”美人缓缓吐息,身体愈发贴近,压低了声线道:“兄长,帮我。”
顷刻间,不知是出于习惯性的爱怜,亦或是心中长久堆积的贪念,祁琅一时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竟猛地满身将温楼压在身下。
身下之人体态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柔韧青涩,生得一副清冷如雪的长相,微微掀起的眼眸中满是明晃晃的勾.引之色,唇畔笑意清浅,扬起的弧度却像是夺人魂魄的弯钩。
如同被冲昏了头,祁琅顺着温楼的意俯下身去,衔住了那双微微开启的红唇。
界限崩塌,祁琅终究还是如愿以偿。
顾念着温楼爱娇又怕痛,祁琅自然而然地便做了承受一方,同时又接过了主导权。
只经一夜,便叫主动勾人的温楼后悔非常。
“早知如此,便不该来的……”迷蒙中,温楼眼睫微颤,喃喃出声。
眼尾的小痣随之晃动,依稀可见有泪水划过。
祁琅闻言也只是略带隐忍地俯身,扣紧了温楼的手,贴着他的唇温柔又决绝道:“晚了。”
他为了这一天可能的到来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准备,天知道睁眼看见温楼的那一刻,祁琅内心究竟有多么喜悦。
已然到手了的人便只能是他的,他既然带着对方偏离了原本的道路,便决计不会放手,亦不会回头。
温楼自小聪慧且心思敏捷,又惯会看人眼色,在府里的处境让这些能力于他而言不可或缺。
起先祁琅的疏远,令他只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将对方惹恼,可是连日来的不对劲,却让他逐渐触摸到了真相。
或许是出身的缘故,他并不似那些公子贵族,有那诸多廉耻之心、纲常要守,更何况,他与祁琅并非亲生兄弟。
温楼最初只是担心祁琅的远离会让他无处可依,因此才蓄意勾.引,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当真与对方做了那事后,祁琅确实一如往常地对自己异常宠纵,但同时又表现得过分粘人。
独属于情人间的占有欲在平日的相处当中逐渐显露出来,但好在对方把控得当,并不让他感觉到难受,只是偶尔,对方会流露出与之外在不相符的患得患失。
祁琅早在最初便通晓温楼那夜为何会来找他,哪怕对方不这般做,他自也愿意为其献出全部,但与此同时,他又不可避免地产生欲.望与奢求。
他渴望温楼如他一般,与他以爱人的身份携手。
而温楼在听到这个请求时,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他抬眼仔细端详了一番眼前的人,半是无奈地开口:“兄长当真以为我是那般随便的人么,仅为了实现目的就可以爬上自己长兄的床?”
“只是你才行。”
“祁琅,我只会对你这样做。”
温楼说着,牵着怔愣中人的手缓慢抚上自己腰间,接着弯唇一笑,“从今往后,这副身体,也只交给兄长玩弄,好不好?”
他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这般表态,已经算得上直白。于是话音刚落,便被人拦腰抵进了床间。
“……说好了。”素来稳重的人声线竟有些隐隐的颤抖,祁琅抱紧了身下的人,沉着声强调,“无论去到何处,永远都是我的。”
“绝不可分离。”
从过分冗长的梦境中醒来,温楼眨了眨眼,记忆上涌,才想起自己如今距离当初与祁琅初见,早已过去了足有十八年。
“十八年啊……”他翻了个身,想要转头去看身侧之人的脸,孰料动作太大,腰间的酸痛让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几乎是他刚发出声响,身后便抵上一只宽厚的手掌,耳畔同时传来男人压低了的冷冽声线。
“叫你不要总是勾引我,偏不听。”祁琅在说完后立时便觉得语气有些重了,缓了缓语气后又将掌心贴在温楼的后腰,细细按揉起来,“做那事时莫要动身太快,否则会累着自己。”
温楼有些起床气,当下被他絮絮叨叨的语气惹得有些烦了,当下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道:“可兄长后来也未曾怜惜过我,次次都那般重,腰胯都叫你撞红了。”
祁琅听后手下动作一顿,目光掠过温楼的腰间,片刻后才重新按揉起来,只是力道比原先轻上些许,“……抱歉,我下次轻些。”他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难得主动,实在叫人控制不住。”
他这话说得不假,温楼做那事时神态漂亮得惊人,像是只肆意舒张开尾羽的白孔雀,连根发丝都像是沾了迷药般勾人,只是温楼向来怕累得紧,鲜少有主动的时候,偶有那么几次也很快又被冲昏了头脑的某人压在身下欺负得泪流不止。
“这样啊。”温楼听后眯了眯眼,随后拉下祁琅的手,坐起身凑近吻了吻男人的唇,“那这样呢?”
“……也很喜欢。”
“原来兄长只需要吻就可以满足了啊。”温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不。”祁琅对于这种问题的回答向来一板一眼,端正到了极致,“我渴望你的一切。”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全身上下的每一部分都能够属于我。”
“我爱你,阿楼。”
——他的兄长真的是随时随地都能把普通的聊天变成一次表白,温楼在习以为常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我知道。”温楼微微颔首,弯了弯眼眸,配合着以同样认真的姿态回道:“我也是啊,哥哥。”
“我也爱你。”
第52章 副cp番外2温楼(攻)×祁琅(受)
直到确定关系以后过了许久,某日落雪的午后,温楼无意间开口问过祁琅,为何当初初遇时会予自己以善意——毕竟长公子声名在外,对于所有名义上的手足都是一视同仁的冷漠。
祁琅却只道当初温楼跌在泥潭里时那双藏着恨意的眼睛,实在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我那时不知怎地有些担心,连恨都藏不好的人,该如何在这府里生存。”
曾经他有外祖家做依靠,但那时的温楼没有,于是他像是捧起一朵被风吹折的花一般将温楼带回,选择最好的泥土和养料,小心翼翼地将他养活。
温楼听完他的心路历程,有小半会儿没有说话,自顾自沉思了良久才抬眸,道一切皆是因缘注定,还好他当初遇上了祁琅,否则现在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说这话时,眼尾的小痣稍微暗淡些许。
“无论你长成什么样子,我都一样会爱你。”祁琅闻言凑近,抬手为他拢了拢身披的外氅,又用炙热的掌心半拢住他的双耳,力道很轻地去揉温楼冻得通红的耳垂,“和你的模样没有关系,和你遇见谁也没有关系。”
“假如遇见的并非是我,你也一定会长成如今的模样。”
哪怕被摧折无数次,封冻的泥土也一定会开出坚强不屈的、耀眼的花。
“因为你的是温楼。”祁琅顿了顿,才接着道:“所以我一定会爱上你。”
你瞧瞧。
温楼心想——谁说祁家的年轻家主说话刻板冷硬、不近人情?
这不是很会说情话么。
温楼生性爱洁,又有些后天的影响,因此格外忍受不了脏污粘在身上,是以每次做完那事,哪怕再累也要爬起来去沐浴,祁琅无法,每每抱着人去,后来觉得总在夜里烧水折腾,担心温楼受凉,便直接在寝居隔壁筑了汤泉池,由室内便可直通。
温楼倒不觉得这给自己行了多少方便,倒是增了一处场所用作行云雨之欢,从某种程度上说更为“折腾”。
他既爱洁,自然便又喜爱干净漂亮的事物,因此他对桑岚的喜爱是自然而然的。那个小王妃身上藏着温楼没见过的自由与野性,像是被风吹一吹,身上就能传出原野的芳香,实在为他所向往。
但他一眼望去时,又觉得对方像是被铁筑的牢笼困住的鹰,被死死扼在京城这座牢笼里,难以挣脱。
是以桑岚派人找上门求助时,温楼相当爽快地便答应了。
于是在他们约定好的那个雪夜,他等来了整个大晟王朝最为尊贵的客人。
也算是他半个有利益关系存在的对象——于雪夜策马而来的年轻帝王眉眼间的戾气很深,不复以往的斯文温润,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鬼气残存的修罗。
温楼当下以店铺中没有存货,需要派人去取,但雪天路滑可能会慢些为由将人留住。
“陛下当真要娶他?哪怕他是个男子。”隔着一段距离,温楼开口打破了沉默,黑夜中,他看不见身侧帝王的神情。
他愿意为不会等到回答,直到不远处逐渐有马蹄声响起,站在身侧的男人才哑着声缓缓开口——
“与他是何性别无关,他只需站在那里,便已经是我心之所系。”
温楼一愣,心神恍惚一瞬,随后轻轻叹息。谢流庭此言与他兄长当初说的话略有相似,细品下又有些不同。
——可惜一桩好姻缘。
当今陛下确实用情至深。
温楼当下不知怎地昏了头,微微环袖掬了一礼,道:“草民愿祝皇后平安,与陛下恩爱百年。”
“……多谢。”
帝王便携着风雪走了。
原本做了这事,他同祁琅已经做好连夜离开京城、返回淮州的准备,然而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顶上那位君主发怒。
后来细想,应是桑岚走前,给谢流庭留下什么东西的缘故。
又是一日午后,温楼倚在窗边赏雪,忽地想起曾经未完成的那场封后大典,心中骤然涌起某种冲动,一扯身边人的衣袖,转过头便问:“兄长可愿与我成亲?”
温楼这句话说得像是“今日晚膳要用些什么”一般平静而自然,祁琅起初没什么反应,等到意识到他并不是在玩笑时,握在他腕骨处的手几乎要控制不住将他的骨头捏碎。
“……兄长这么高兴啊。”
“抱歉。”祁琅指尖微动,怜惜地按揉起温楼的手腕,“只是不曾想到,能有这样一天。”
温楼动了动腕骨,将手腕从祁琅指间抽出,转而又握上对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