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格里—— by噫吁嚱鸭
噫吁嚱鸭  发于:2023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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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稳身子,谢流庭轻轻敛下眸中的惊讶,抬手止住还想要说些什么的车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紧随于桑岚的身后进入了车厢。
直到坐定以后,谢流庭才含着点笑看向身侧的桑岚,“不愧是漠北王的女儿,适才王妃身手矫捷,实在令孤佩服。”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
桑岚内心无语,面上却要做出一副别扭的矜持模样。但此时正好四下无人,他也大可不必似之前那般配合对方,便也不再顺着这人的话往下应承,反倒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那是自然,我们漠北的女子从来不是柔弱的白兔,而是骁勇善战、足以号令百兽的狮王。”
正如他的阿姊,合该会成为漠北最英明的君主,而不是囿于高墙郁郁终日的他人的附庸。
不过这话说出口,难免显得有些犯冲,桑岚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于是飞快地住了声,抿着唇颇有些懊恼起自己的冲动。
但是谢流庭看起来并未被他所说的话冒犯到,听完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温声应道,“是么。”
“那很好。”
“……喔。”
从王府到皇宫的距离并不算短,但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就发生的事,在接下来的行程中,端坐着的二人彼此间相对无言,宽敞的车厢中唯余一片沉寂。
车行无聊,桑岚不过多久就便开始左思右想。
至于谢流庭——只要对方不主动找他,他也没必要主动找事搭话,挺好。
桑岚先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车厢内过于简单的装饰,忽然想到这位彧王似乎习惯一切从简,就如他们此次出行也只备了两辆马车,一辆载人,一辆则用以放置轮椅。而这两辆车上除去他们,也只剩下赶马的马夫两人,其余侍从皆被留在王府中,桑岚的人自然也就无法同行。
思及此,桑岚止不住便又想到——好歹贵为王爷,眼前这人难道就不担心大道上会有人冲出来刺杀他么?但转念一想——此方为天子脚下,这家伙又是个病秧子,估计也没什么人会愿意费那个多余的劲儿。
桑岚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再次回过神来时,车马已经在宏伟壮丽的宫门前缓慢停稳。
下车时,因为有了先例在前,车夫没敢让桑岚重复上车时的举动,而是眼疾手快地将谢流庭扶下了马车。
而等到两人收拾完毕,等候在一旁的太监这才适时地走上前,恭敬地将两人请往皇帝皇后所在的宫殿。
桑岚此时仍然没忘记要假装恩爱的任务,抢先侍从一步接过谢流庭的轮椅,推着人大跨步便往前走去。身后的侍从两相对望,看着人走远的背影,很快便放弃了从桑岚手里接过轮椅的想法。
——彧王爷同王妃恰恰新婚,说不定两人也是想借此增进感情,他们做下人的还是不要插手太多的好。
只是在见到桑岚即将把人带着往错误的方向行进,而椅上的彧王并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时,一旁紧随的太监不得不恰到好处地给出指引。
“王妃娘娘,这边请。”
小太监的声音倏地在耳旁响起。
桑岚被这句话中所用的称呼震到,脚下不由踉跄两步,紧接着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妃就罢了,娘娘什么的,真的是怎么听怎么膈应。
谢流庭敏锐地察觉了身后桑岚的举动,眉尾维扬,黑眸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能用殿下么?”想了想,桑岚还是拧着眉问道。
他记得,这两个称呼应该差不了多少才对。
“这……”那小太监似是新人,此时有些犹豫地看向谢流庭。
“全听王妃的。”
“是。”那小太监顺从地低下头。
虽然他是新到御前侍奉的,但是跟的却是侍奉陛下多年的领侍宁奕。彧王殿下的这意思,恐怕是要他通过宁奕公公传达到整个皇宫里的下人——以后面对这位彧王妃,不可称“娘娘”,只可称“殿下”了。
彧王久病,虽得陛下关护却从未张扬行事,这样的举动倒还是头一次。
——看来这位彧王妃多少还是得了殿下的心思的。
思及此,那小太监微微躬身,对着桑岚的态度不自觉愈加恭敬。

太和殿内。
越过众人的视线,桑岚见到了那位居于大晟权利顶峰、手握着至高无上的权柄之人——炆帝。
炆帝时年将近六十,却仍然精神矍铄,周身气势威严强势,即使是刻意收敛之后,也仍旧带着如坠渊底般的肃杀之气。
他面对桑岚时微微笑着,宛若一个亲切和蔼的长辈,单从面容能看出与谢流庭有三分相似,却叫桑岚完全不敢放松精神,反倒全程绷紧了心弦。
所幸谈话内容尚且算得上轻松,炆帝与皇后也并没有因为他漠北的身份而刻意提出些令人为难的问题,只是如寻常长辈般嘱托他们要和谐相处,接着又赐了些绫罗珠宝命人送到彧王府上。
气氛逐渐变得融洽,但就在桑岚将将放松些许时,一位看起来颇受宠爱的嫔妃忽然开口,半是玩笑道:“本宫早前就听闻,漠北的女子大多身量极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彧王妃看起来竟是要与许多男子相当了。”
受宠嫔妃此言一出,其他交好的女眷也纷纷附和着掩唇低笑,只是这笑中藏着的究竟是善意,还是……嘲笑,却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又不是真正的女子,纵使是被嘲笑桑岚也并不在意,只是这些话难免让在座的人都注意到他的身高,担心着秘密被人发现,桑岚心下一紧。
——怎么办?
就在他飞速思索如何应对时,一声轻笑在耳畔响起,这声音极轻,却莫名让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漠北女子本就与我们大晟的女子不同。”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谢流庭漫不经心地开口,语调虽然轻缓却又藏着无形的压力。他微微偏了偏头,那双幽深的凤眸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挑起话头的那位嫔妃,没有丝毫言语,那位嫔妃却像是被施了什么定身的法术,笑容倏地凝固在脸上,一张状若桃李的脸褪成了惨白色。
“大晟拓土多年,皇城内更是海纳百川之流,宫中往来各国使臣甚众,丽妃娘娘在后宫熏陶多年应也颇有眼界,何需为此种小事感到惊讶。”
“何况。”谢流庭说着顿了顿,转过头来对着桑岚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王妃这般便很好,孤很满意。”
谢流庭话音刚落,便有知情识趣者顺着他的话笑着打了圆场,但也抵不住旁观热闹的人在暗地里偷笑。
谢流庭的意思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
——前半段是暗讽这位丽妃见识短浅,后半句则是对桑岚明晃晃的维护了。
素来不争不抢的彧王今日这番话着实令人意外,偏生帝后都没说什么,丽妃便也只能强笑着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气氛在有心人的可以引导下又重新归于融洽,在座之人无不是挂着各色的假面,唯有桑岚表面沉静,内心却仍处在状况之外。
他不是傻子,谢流庭说的话他自然也听懂了。
分明他与这人相识不过半日,彼此间顶多称得上是知晓名字的陌生人,丽妃说的话亦不算重,对方哪怕冷眼旁观也并无太多影响,这人再怎么样也犯不着为他出头,更不必说出那样的话,却没想到——
桑岚垂下眼睫,搭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但不管怎么样,对方为他解了围这件事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桑岚推着谢流庭从太和宫中走出来时,扶光正好照破厚重的云层,掠开薄雾,慢慢地爬上天际洒下一缕缕流光。
因着来时特意记了路,返回时便没有再由宦者引路,两人沿着高高的宫墙往车马停放之处走,空旷的大路上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轮椅碾过时发出的沙沙声。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桑岚左思右想,犹豫了许久,还是看着谢流庭的发顶轻声开口:“多谢王爷。”
如果可以,他还想问问对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但桑岚张了张口,还是将快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
谢流庭微阖着的眼微微睁开,靠在椅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打磨得光滑的木质扶手的头部,在桑岚看不见的角落,那双幽深的凤眸里沉寂得像是透不进半丝光亮。
桑岚原本也没指望对方能应答他,却在半晌后,听见温润的嗓音响起。
“丽妃当众取笑与你,便也是下了孤的面子。”
谢流庭只轻声解释了这一句,便重新阖上了眼,不再有过多的言语。
他没说的是,桑岚那时因为丽妃的言语一瞬间紧绷起来、眼睫微颤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一只被弦声惊吓到的幼鹿,看上去无助又可怜得紧,而亲眼见到那一幕的他心底不知为何骤然涌现出陌生的异样感,这种感觉越过了理智,催促着他做出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举动。
现在想来,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自己方才的言行。
而身后的桑岚则像是想通般松了口气——原来如此,这人固执礼数,想来应该也颇为在乎自己的脸面。
“无论如何,多谢王爷。”
谢流庭听见桑岚自以为隐蔽地松了口气的声音,眸眼微垂,抿直的唇角划开一丝细微的弧度。
桑岚没听见对方回话,也并不在意,总之他欠这人一份人情,往后若有机会便再还给对方便是。
再向前几步便是拐角,桑岚正打算推着轮椅转个弯,余光却瞥见斜刺里猛地冲出一个人,那人力道极大且目的性极强,看见前方有人也并没有打算住脚,而是直接越过谢流庭朝着桑岚撞去。
若是寻常的侍从此时大抵就会被这人的力气撞到在地,但桑岚在这人撞来的一瞬间,猛地撒开把手,将谢流庭平稳地向前一推,他则飞快地后撤一步,并不着痕迹地伸出左脚,猛地将那人绊倒在地。
——他没看清来人的模样,但对方的敌意太过强烈,他此举当时给对方一个教训也并不过分。
况且,若是推着轮椅的人不是他,而是宫中的任意一个宫女或太监,那么现在谢流庭大抵已经因为那人的力道而被带得摔倒在地,后果可以称得上是不堪设想。
还没等桑岚看看摔倒在地的人长什么模样,便听不远处响起一道轻佻的声线——
“五弟,你没事吧?”声音的来向处匆匆赶来一群人,为首之人衣着华贵,姿态张扬,面容算得上英俊,只是眼中的恶意却显露无疑,“这狗奴才偷了孤的东西,逃跑的路上慌不择路,导致冲撞了五弟,实在是该死。”
“——五弟可有受伤?”
这人嘴上怒骂着摔倒在地的那个奴才,双眼却死死盯着谢流庭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额外的情绪来。
桑岚见此,不由得蹙了蹙眉。
身着华服之人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不过是对方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无碍。”
谢流庭神色淡淡,在对方看过来时恰到好处地咳了咳,“咳、咳咳……劳烦四哥关心。”
桑岚拧眉垂眸看了眼谢流庭,眼见这人波澜不惊的模样,想来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少次了。
思及此,他重新抬眼看向面前那位目露嚣张的人。
能被谢流庭成为“四哥”的人,只能是炆帝膝下第四子——慎王谢炀,而其生母……桑岚一顿,握在把手上的手微微收紧。
四皇子的生母,正是今日在太和殿内“打趣”过他的那位丽妃。
“这样啊。”没得到想要的反应,谢炀脸上的表情并不太好看,但这终究是在宫里,他没法继续对谢流庭做些什么,刚想把气撒给坏了他好事的桑岚,却在看清对方的面容时明显一愣。
即使是阅尽美人如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位来自漠北的弟媳,确实姿容绝色。不仅极具异域风情,浑身还透着股难驯的气质。
——但越是这样,越能激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
就在桑岚被眼前这位所谓的慎王的眼神弄得有些不快时,一道微冷的嗓音打断了对方的视线。
谢流庭长眉微拢,以往唇角温和的笑意化作冷厉的刀锋,在桑岚看不见的角度轻蔑地刺向面前的谢炀——
“四哥若是无事,便尽快回府吧。”男人语调沉稳,话中却裹着寒霜,“免得又有不长眼的奴才在四哥不注意的时候行偷窃之事,还得劳得四哥沿着长街捉人。”
表面上关心谢炀的话,实则点明了对方以及身边近侍的无能,又拐着弯说对方失了皇家礼仪,连盗窃的贼人都要亲自追赶。
桑岚听着,暗自弯了弯眼尾。
不过这位慎王不知道听懂没有,桑岚只能看见对方脸色在谢流庭话落后变得一阵红一阵白,随后咬紧了牙关,看似极度愤恨地咬牙离去了。
只是背影看上去极为狼狈,远远望着极易使人误会对方是在被什么猛兽吓得落荒而逃。
“王妃可有受伤?”待到慎王走远,谢流庭才操控着轮椅转过身来,目光上下打量着桑岚的全身。
“并无,有劳王爷关心。”桑岚轻轻摇了摇头。
“那便好。”
谢流庭没再说些什么,重新转过轮椅兀自向着宫门处行去。
桑岚愣了一瞬,才快走几步跟上对方。
莫名地,他感觉这位彧王……似乎生气了。
在两人即将到达宫门时,谢流庭忽然抬手,止住了桑岚继续前行的动作,紧接着颇为突兀地问道:“王妃刚才在想什么?”
经过方才的那件事后,桑兰一直神游的状态,因此这时听见问题便想也不想的将答案脱口而出。
“在想这位慎王,性格与他的封号可真是不太符合。”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谢流庭挑了挑眉,眼底浮现起一丝连自身也未曾察觉到的笑意。
他并没有反驳桑岚的话,只是侧过头低声提醒,“王妃若想同孤说些体己话,不妨待到回府后再说,在这儿孤担心听得不够仔细。”
他这话说得奇怪,桑岚刚想反驳谁要同他说什么体己话,但在转瞬间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好。”桑岚边应声,边凝神去听身侧是否隔墙有耳。
“无事,孤在时,自可保王妃无恙。”察觉到桑岚重新提起精神来,谢流庭含着笑温声宽慰。
他收敛起面对谢炀时那副冷冽的表情,重新恢复成了儒雅温润的贵公子模样。
“……”
桑岚已经无心去想对方是否是在打趣他,在稍微放松下来之后,他只能切确地感受到一件事——
进宫,真累。

自打那日从宫中回府后不觉已过半月,其间春寒散去,风暖人间。
大晟的季节似比漠北更为分明,气候完全循照着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所定下的节气而流转。
桑岚只在无意间瞥过恭敬行礼的下人身上轻薄的春装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对于大晟人来说最为难熬的那段寒日已经过去了。
这半月以来他一直待在彧王府中,偌大的宅邸早就在最初的时候由管事的领他逛了个遍,王府整体不大,布置得也一如他所想的那般简洁素净,加上府中往来的仆役不多,人烟稀薄,便显得愈发冷清。
起初几日还会有几家的女眷出于礼数前来拜会,到了后来,这处空旷的宅院却是再也没有来过新的客人。
想来也是因着彧王身份闲散,手上并无多大实权的缘故。
桑岚乐得如此,不仅免了一堆繁琐的礼仪和无聊的客套,还不必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而辛苦伪装。
而更合人意的是,王府的主人彧王在这半月内并不在府中。
就在两人回府的次日,毗邻京畿的汉阳州突发强震,此次震灾造成的后果极其严重,且汉阳州又位于天子脚下,按照以往不成文的规矩,前往主持赈灾的人员会从皇子中选择,以慰民心。
原以为这次也会是太子或是二、三皇子,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炆帝竟派遣了素来默默无闻的彧王前往汉阳主持赈灾。
炆帝子嗣不丰,除去早夭的几位皇子与公主,膝下仅有皇子七位及公主五位,其中六、七皇子尚未及冠,五公主正值髫年,而余下的公主皇子则皆已成年。
举国皆知,五皇子谢流庭自打出生便体弱多病,到了后来更是因病而常年无法行走,除他之外,其余的六位皇子皆年富力强,无论哪一位都是比他更好的人选。
是以炆帝在这一众皇子中,选择了最为孱弱且正值新婚的彧王时,难免引得朝野震荡,不少朝臣皆纷纷上书进言,却都被炆帝所驳斥。
渐渐地,群臣意识到帝意已决,便无人再敢提出异议。
但此事到底是惊动了朝中的各个党派,有人于暗中猜测,或许是近年来诸位皇子陆续成年,权利的纷争已能隐隐窥见锋芒,而赈灾往往又是一个能突出自身能力的重要手段,为了避免纷争影响了救济,炆帝这才指派了最不具竞争力的彧王前往赈灾。
此举既是缓和冲突的手段,亦是无形之中敲响的警钟。
不过这些事情桑岚都并不知晓,或者说,他压根就不关心。
谢流庭不在王府时,王府中的各项事务都会交由专人来管理,而谢流庭除了他一位王妃之外,再无其他妾室通房,桑岚自然也就不必费心去管理后院,生活得比想象中轻松许多,是以他闲来无事时便时常到后院中走动。
他样貌出色,身为王妃却低调谦和,对待下人时从不拿捏架子,甚至还会随手提供帮助,因此不过短短数日便博得了王府上下的喜爱。
然而当人的活动总是被局限在同一片小小的天地当中时,就算是其中有再好的景致也该看腻了,何况桑岚还不是一个能耐得住无聊的性子,所谓的乖巧娴静亦不过是伪装——半个月的拘束已经是他的极限。
垂眸看了眼茶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桑岚轻轻叹了口气,头一次感知到时间的流逝是一件十分漫长的事。
“殿下?殿下!”门外响起灼华急促的轻唤。
“怎么了?”桑岚收回视线,示意灼清给对方开门。
“方才凌总管派人来传话,说是慎王专程来给王爷送春蒐要用的马,马是送到了,但慎王以彧王不在为由,要求王妃前去会见。”
“慎王?”桑岚拧眉,且不说以谢流庭的身体能否骑马,单是送马这种事,分明随意派个下人来便好,何须堂堂王爷亲自来——可见对方的目的并不在于所谓的“送马”。
但凌释为彧王府管家十余年,平素里不仅做事利落得体,为人也进退合宜,将王府内外大小诸项事宜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次若非万不得已,应该也不会专门让人来向他传话。
看来,他这下是不去也得去。
桑岚赶到前厅时,在门口便听见谢炀盛气凌人的嗓音,对方颐指气使,好似自己才是这彧王府的主人——
“你们究竟想让孤在这破地方等多久?彧王妃怎么还不来?你们究竟有没有派人去请?”
当真是无礼又狂妄。
即使谢炀已经不耐烦到了极致,凌释的态度仍旧不疾不徐:“慎王殿下,请您稍安勿躁,小人已经差人去请,王妃应已在来的路上。”
“你……”
眼见慎王还想说些什么,担心对方迁怒于他人,桑岚刻意在进门前弄出点动静,随后才抬脚跨入厅中。
而他甫一进门,凌释就迎了上来,面对谢炀时挺直的脊背此时弓得比往日里更深,桑岚虚扶了他一把,示意对方不要在意,接着不紧不慢地向着谢炀走去。
“慎王殿下。”
轻飘飘一句话,便成功制止住了即将想要发火的谢炀。
早在听见门口的声响时,一直面露不耐的人就已经换上了副状若亲和的笑容。
“五弟妹。”
谢炀掐着把自以为深情的腔调,露骨的表情却让桑岚暗自皱眉。
“时隔半月不见,弟妹容色依旧出挑,难怪两次见面,都能做到让皇兄惊艳不已。”
他说出的话已经称得上是逾距,场内之人脸色具是一变,但碍于谢炀的身份都不敢随意张口。
凌释沉着眉似想说些什么,却被桑岚微一抬手所制止。他望向谢炀的眼眸中情绪淡淡,面上则挂着谦恭的笑:“四皇兄过奖。”
他不等谢炀接话便又问道:“皇兄特意唤弟妹来,可是还有其他事?”
虽然表面上装得镇定,但桑岚还是忍不住被自己的自称恶心了一把。
“无事便不能来么?”谢炀轻浮地挑了挑眉,眼神毫不掩饰地在桑岚面上流连。
自打上次皇宫一别,他不知怎的竟一直对这位名义上的弟媳念念不忘,分明往年来自各国进贡的异域美女如云,容色绝佳的也不在少数,但从没有一个能让他这么抓心挠肝,勾得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之拿下。
“自然不是。”桑岚低下眼睫,不着痕迹地掩去眸中的厌烦之色,随即转移了话题:“听闻四皇兄今日是特意来为王爷送马,不知马在何处?”
其实他在进门前就看见了谢炀送来的马匹,连普通的骏马都称不上,看起来是匹病弱的老马。
桑岚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攥起,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几丝憋闷。
“就在门外,弟妹可要去看看?”
“不必了。”桑岚弯唇露出个客套的笑:“我自是相信四哥的眼光。”
他没用“臣妾”作为自称,纯粹是因为不习惯,但这一举动似乎给了谢炀什么奇怪的暗示,对方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诧异又暗含着惊喜的笑容,紧接着抬眼暗示性地看了眼他身侧的凌释与灼清。
桑岚有意想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于是顺着他的意挥退了周遭的人。
没了下人在,谢炀彻底抛去了那层伪善的假面,露出底下的贪婪来。
他向前几步来到桑岚面前,一只手不甚规矩地就想要抚上眼前人的脸庞,但还没触到就被桑岚握住手腕生生止在了半空。
“四皇兄。”桑岚着重咬了咬这几个字,“您这是何意?”
“何意?”谢炀轻蔑地笑了笑,“彧王妃连这都看不出来?”
“反正那个病秧子也活不了多久,弟妹不如就跟了孤,等到他死了,说不定孤还能许你个侧妃的身份。”
桑岚实在没想到有人能够这么厚脸皮——
身为皇子,更是身为兄长,居然能够不要脸到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弟媳头上。
“是么。”
眼前蜜糖色肌肤的美人微微露出一个笑,那双比湖水还要透彻的碧色双眼中泛出波光点点,谢炀一时迷了神,只以为对方是同意了他的提议,还没等高兴,手腕处便蓦地传来一阵剧痛。
“啊——!!”
谢炀面上血色骤失,手腕处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躬下身子,他刚想抬起另一只手去用力打开桑岚捏住他的手,却被桑岚眼疾手快地以同样的方式握住,旋即“咔嚓”一声,骨裂的声音清晰响起。
这一下,谢炀却是连痛叫声都发不出了,只能惨白着一张脸,叫桑岚放开他。
一开始还是直白的威胁,到了后来,眼见桑岚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便逐渐转成了哀求。
“孤、孤错了……弟妹松松手,啊——”
桑岚冷淡地看着眼前的人,低声问道:“若我松手,四皇兄可学得会何为‘自重’?”
“我会!我会!”谢炀痛得冷汗直流,见人有松动的迹象,忙不迭地应声。
“那好。”
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但自以为给足了对方教训,桑岚颇有些嫌弃地松开手。他不怕谢炀出去告发他,毕竟这事儿无礼在先的人是对方,想来这人应当也该顾及点皇家的颜面。
只是他也没想到能这么轻易就给到对方教训,原以为是会费一些功夫的——看来眼前这位四皇子,是一点应有的武艺也没修习到。
而在桑岚松手之后,谢炀先是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缓了几口气,接着才缓慢地起身皱眉看着眼前神色平淡的桑岚,眉间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怒意,然而开没等他张口发威,便听见门口处传来一道低沉平稳的声音。
“四哥。”
伴随着滚动的摩擦声响起,谢流庭推着轮椅缓缓步入厅内,一时之间夺去了在场其他两人的目光。
“……五弟?”
谢炀的脸色看上去比被桑岚捏住手腕时还要难看。
而谢流庭像是没注意到一般开口:“四哥此番来臣弟府上可是有要事?”
男人脸上没有挂着往日里那副温和的笑面,阳光从他身后洒入厅中,深邃的俊容被光线切割开来,一般掩在黑暗中,一半暴露在阳光下,叫人一时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谢炀不知怎的心底一凉。
“没、没什么。”奇异地,他连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只是想到过几日便是春蒐,想着五弟府上当是没有专门用于狩猎的马匹,便顺道给五弟送匹马来。”
“这样。”谢流庭点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多谢四哥。”
“兄弟之间何必言谢。”谢炀拼命忍耐着着两腕上传来的阵痛,勉强笑了笑:“五弟舟车劳顿当是辛苦,四哥便不多作打扰了,告辞。”
说着,便抬脚有些匆忙地向门口处走去,谢流庭见了也并未阻拦。
只是当谢炀即将跨过前厅的门槛时,背对着他的男人才温声开口:“门口的那匹马臣弟用不上,四哥自己带回去吧,关于春蒐的事就不劳四哥操心了。”
谢炀脚步一顿,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泛起的痛意打断。
“……好。”
“王爷看戏可看得开心?”
在整个前厅只剩下他与谢流庭两个人之后,桑岚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王妃知道了?”谢流庭凤眸中划开一抹清浅的笑意,温和地仰面看向桑岚。
“嗯。”
对方的气息在慎王说出那些冒犯的话时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外,桑岚没有特意点出,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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