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身上邪气重,极其容易吸引阴差。
倘若被阴差发现,就算运气好,那也得脱一层皮才能逃走。
不过那群恶鬼说就说。
反正他这个水鬼当初被水淹死,耳朵也被水泡坏了,听声音也听得不大真切。
那群恶鬼相当于对一个半聋子在说坏话。
水鬼慢吞吞地走着,他拎着几捆香火,走在鬼市里,忽然停住脚步停在一家鬼摊前。
鬼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话本,五花八门,玲琅满目。
水鬼挑了几本,扣出了点香火付了钱,又慢慢往墓地方向走去。
墓地的东边角落,慕白正如同平常飘向市中心,准备去填饱肚子。
但刚飘起来没几秒,慕白眼睛一亮,扭头看见了一个穿着青袍的身影慢慢走来。
他看上去年岁不大,面容白到有些发青,五官冷硬,周身气质跟出鞘的剑一样。
慕白高兴地冲那人喊道:“阿生阿生!”
水鬼依旧是慢吞吞地走着,神情又冷又硬。
小鬼冲了下来,在距离水鬼好几米时,水鬼才若有所感抬起头,看到兴高采烈的小鬼。
慕白兴冲冲地冲下来,同水鬼一同去到他平时待的空地前。
慕白很是高兴,他亮着眼睛道:“你这次回来得好早!”
水鬼同他一起坐在地上,扭头望着他。
慕白偏头,朝着他耳朵,放大了声音道:“我说你这次回来得好早——”
水鬼点了点头道:“这次的活容易。”
慕白围着他飘了一圈,发现水鬼身上没什么伤痕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生比他厉害,同他这种只能捡点香火的小鬼不同,时常会去接一些危险的活,换香火吃。
虽然危险,但换的香火能吃个大半年,偶尔还会接济点香火给他。
水鬼把手上的几捆香火丢在地上,掏出了话本,面无表情递给了他道:“新的话本。”
慕白摇了摇头,他严肃道:“上次不说别买了吗?”
阿生赚的香火多,花的香火也多,时常去买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有时候给自己买,有时候则是给他买。
买一只鬼蝈蝈都能眼都不眨地花下几个香火。
慕白觉得这样不行,时常语重心长地告诉面前人得花香火不能那么大手大脚。
倘若节俭一些,阿生去接活的次数就能少一些,也能少一些危险。
他听过别的小鬼说,能换来那么多捆香火的活,大多都是在阴差底下抢吃的,危险得厉害。
水鬼举着话本要给他,坚持道:“新的。”
“好看。”
慕白:“……”
他刚想开口说再好看的话本也不能花那么多香火去买给他时,水鬼又同从前一样,慢吞吞扭头,开始装起聋子。
慕白有些无奈,扭头问他道:“你怎么不给自己买?”
水鬼面瘫着张青白的脸道:“我不识字。”
“看不懂。”
慕白:“……”
他挠了挠脸:“我把这个给忘了。”
他想了想道:“那晚上我念给你听。”
水鬼摇摇头,坚持道:“你看。”
话本应该是面前人看才对。
面前人看的话本也得是最新的才行。
慕白知道跟面前的水鬼说不通,只好道:“好吧好吧,我看我看。”
水鬼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边的香火推到小鬼面前道:“吃。”
慕白摇了摇头,他也从怀里掏出个香火,几乎是迫不及待道:“这回换我。”
“我给你带香火!”
水鬼愣了愣,望着小鬼手里的香火。
慕白极力想装作稳重,但依旧掩饰不住兴奋与雀跃道:“阿生,我找到合适的人了!”
说完这句话,小鬼把稳重这个念头忘得一干二净,跟个刚出笼子的鸟儿一样快活道:“我现在每晚上都能吃上饭!”
水鬼仍然是一副愣然的神情。
慕白还是很快活道:“以后我把捡到的香火攒起来,你就不用出去干活了。”
水鬼立马摇头,绷着脸道:“不要。”
不出去捞香火就不能给面前人买话本。
慕白也学他,装作聋子,并不听他的拒绝。
他盘腿飘在地上,掰着手指头嘀嘀咕咕算着往后两人要用的香火。
水鬼有些挫败,但还是朝他问道:“你去压了谁?”
慕白停下算数的手指,神神秘秘附在他耳边说道:“阎鹤。”
“你还记得我们好几年前捡香火瞧见的那个大别墅吗?”
“他就住在那里面。”
水鬼愣了愣。
慕白继续神神秘秘悄声道:“他胆子小,请的秃驴都是假把式。”
“我已经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啦。”
“别的小鬼都以为我厉害,其实不过是他胆子小而已。”
说罢,小鬼又眼睛亮晶晶,比划着道:“他的大别墅我都看过了。”
“三楼有个大泳池,到时候我偷偷带你去住。”
“那里的水干净!到时候你就在三楼泳池玩,他胆子小,发现不了的。”
阿生喜欢呆在水里,但如今野生的水域都脏得很,每次阿生从水里出来,身上总会缠上乱七八糟的垃圾。
水鬼总觉得阎鹤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但他耳朵一直不太好,长久以来都是个半聋子的状态。
他就算在别的地方有听过这个名字,也听得不太真切。
因此他也不太确定慕白说的这个名字是不是同他那个莫名耳熟的名字一样。
看着面前小鬼兴致勃勃的样子,阿生又觉得大概是自己耳朵不好,听岔了也不一定。
于是水鬼点了点头,面瘫着脸道:“好。”
“我去住。”
慕白高兴极了,他又道:“你这次准备休息多长时间?”
水鬼想了想道:“同上次一样。”
“香火吃完了就出去。”
慕白亮着眼睛点了点头。
他先前作为压床的小鬼弱得很,又吃不上饭,除了一开始见到的阿生外,几乎没什么朋友。
如今见到好不容易见面的友人,小鬼连每天期待的饭都顾不上了。
他同以前一样盘着腿,兴致勃勃地问着面前人这次有没有碰上什么好玩的事。
水鬼也同以前一样,坐在他旁边,慢吞吞地说着这次出去见到的人和事。
星斗月移,夜空中的冷月慢慢掩进云层,夜幕昏暗起来。
黑白灰色调的卧室里,扶手椅上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静谧,没有任何动静,就连夜风都极少浮动窗帘。
时钟上的指针已经逐渐走向九点半,小鬼还是没有出现。
阎鹤起身,打开了衣柜,也没在衣柜里发现蜷缩着睡觉的小鬼。
他皱起眉头,但过了一会才想起如今自己身上没有佛珠,那小鬼不来对他来说还是一桩好事。
窗外的夜风吹动窗帘,无端让人心烦,他上前关上了窗,却又给飘窗留了一道缝。
但飘窗的那条缝隙,整整一晚都没有小鬼钻进来。
第二日夜,夜幕繁星点点。
郊区的墓地,慕白蹲在地上,兴冲冲地摇着地上闭着眼的水鬼道:“阿生阿生——”
地上的水鬼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装作没听到。
慕白坚持不懈,他努力摇着水鬼道:“我知道你醒着——”
水鬼睁开眼,面瘫道:“不去捡垃圾。”
慕白拍了拍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捡香火这种事怎么能叫捡垃圾?”
水鬼坐起身,指着身后几捆香火道:“我们有。”
慕白:“不够的。”
水鬼沉下脸,颇有几分恶鬼的气质。
慕白蹲在地上,将他的鞋丢他怀里:“赶紧的,把鞋穿上。”
“晚了都给其他的小鬼捡光啦。”
水鬼默默地穿上鞋,神情看上去有几分挫败。
他觉得面前人不应该去捡香火。
要捡也是他这样的人去捡。
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同慕白一样,醒来只有零星记忆,其余的一概不知。
慕白比他好些,记得自己的阿娘,也记得自己曾经是个秀才,进京赶考遇见了水患才去世的。
但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只记得模模糊糊记得话本三文钱一本,新的话本贵一些,得卖五文。
至于为什么记得,水鬼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
他连字都看不懂。
水鬼穿好鞋,默默地跟在了小鬼的身后。
小鬼拉着他一路疾驰飘荡,风风火火往郊外的某处地方赶去。
一边极速飘荡一边还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捡香火不丢人。
水鬼心想他知道捡香火不丢人。
从前他刚成鬼那会,也常常去捡香火,捡来了再骗面前人说是家里烧的贡品,两个人一同吃。
他只是觉得面前人不应该捡而已。
面前人似乎应该跟捡这个词截然相反。
只可惜他不识字,也不大懂什么词才能配上面前人。
慕白拉着水鬼一路风风火火赶到郊外一处刚动工不久的新工地,到了工地就直直奔着香火味去。
刚动工不久的新工地这会没在动工,只有几个带着安全帽的工人在打浆。
“大师,这两天我按照您的吩咐,入夜就在工地大门的东南方向烧一些纸钱元宝,果然这两天就没人说闹鬼了!”
“多谢大师指点……”
工地大门前,一个中年人止不住地朝着面前穿着僧衣的男人握手道谢。
他看上去甚是感激,连连邀请道:“弘大师,我特地找了一家能做素斋的酒店,大师可否赏脸同去?”
他面前穿着僧衣的男人手持念珠,微笑地摇了摇头,带着歉意说自己还有朋友在外面等候,恐怕没有办法赴约。
中年男人起初以为是托词,但扭头一看,不远处还真的有一辆黑色迈巴赫静静停着。
中年男人只好遗憾作罢,但嘴里还是不住地感谢,说若是没有弘大师,恐怕工地还不知道要闹多久的鬼。
弘晖稍稍地鞠了鞠躬,微笑地同面前人道了别,走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迈巴赫。
黑色迈巴赫车窗敞开,一段结实的手臂搭在车窗上,袖口工整挽起,露出泛着冷芒的昂贵腕表。
弘晖打开车门,看到里头的人正偏着头望着车窗外,嗓音淡淡道:“怎么还专门跑来这里一趟?”
弘晖捻着念珠道:“本来也要出来给你送佛珠,想着离这处闹鬼的地方也不远,就索性过来了。”
阎鹤道:“里面什么情况?”
弘晖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是前几日工地打桩出了问题,于是有人偷偷烧纸钱,结果纸钱没烧够。”
“那群孤魂野鬼分不匀,见别的小鬼得了吃食,自己没得吃,便故意在工地里晃来晃去。”
“让他们这几日多烧点香火就好了。”
工地上大多人都讲究迷信,有些桩无论如何也打不成功,烧了纸钱又莫名好起来的事情屡见不鲜。
说着,弘晖还抬头朝着工地大门的东南方向偏僻处望去,果然有纸钱燃烧的烛光跳动。
阎鹤也顺势抬眼瞥了一眼,准备收回目光时却忽然顿住,抬起头直直望着工地大门的东南方向。
一群乌泱泱的小鬼蹲在地上,挤在香火前。
在那群孤魂野鬼中,他看到了昨晚一整晚都没有出现的小鬼也在里头,穿着灰扑扑的灰袍,捡香火捡得很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一边捡还一边开心地同身旁的一个鬼碰着脑袋。
身旁的弘晖忽然讶异地叹了一声。
他捻着念珠,望着明明火都熄灭了但还在半空中飘飞的纸钱,感叹道:“谁家的小鬼连同香火边一块吃了?看样子是饿坏了。”
一旁的阎鹤几乎是下意识否认道:“没饿着他。”
天天同他睡在在一个床上吸食他的精神气,怎么会饿着那小鬼呢?
弘晖有些疑惑,扭头望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刚才句话是什么意思。
阎鹤喉咙动了动,掩饰性地低头咳了咳,抬头时就看到追着熄灭纸钱吃的小鬼也在咳嗽。
估计是吃到了熄灭的纸钱,呛了满鼻子的灰,他咳得鼻头红红,可怜兮兮的。
阎鹤手指摩梭了几下,眉头深深皱起,面庞越发冷峻。
所以宁愿在外头捡香火吃,也不愿来他这里吸精神气?
结果没等他想明白,阎鹤就看到小鬼扭头朝着旁边的鬼叫道:“阿生阿生!”
他看着小鬼把先前捡到的最好香火递给身旁的鬼,沾了点灰的脸颊边抿出了个小酒窝,很是快活道:“快吃快吃!”
第11章
阿生反应有些慢,慕白将香火塞进他嘴里,两个小鬼脑袋碰着脑袋蹲在工地大门前吃香火。
慕白腮帮子一鼓一鼓,他咽下香火,认真道:“你下次穿鞋得穿鞋穿快点。”
水鬼瘫着张脸,不太懂自己为什么一个鬼还要穿鞋。
但他一向都是听面前的人,便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阎鹤望着灰扑扑的小鬼将手中最好的香火塞给了身旁的水鬼吃,自己却去吃呛人的香火。
他听到那水鬼对着压床小鬼叫慕白。
两人关系似乎是极好,就连说话都是小鬼偏头靠近水鬼,在水鬼的耳边说,好似在说什么悄悄话。
阎鹤捻着虎口的佛珠,一错不错地望着远处压床的小鬼。
工地里烧的香火不是什么值钱的香火,大多是印刷厂大批量印出来的廉价纸钱。
那些纸钱燃烧后的劣质香火味呛鼻,嗅久了还能闻出辛涩味。
阎鹤盯着平日里在别墅里吸食着极阴体质精神气的小鬼,如今却对着呛鼻的劣质香火进食。
不知哪里来的风卷动着燃烧后的灰烬,纸灰四处飘散,三三两两的小鬼还聚集在一起。
忽而,阎鹤停下了捻着佛珠的动作,抬了抬眼,一贯冷淡的神色瞧不出什么情绪。
片刻后,他将佛珠从虎口拨到腕骨,起身拉开车门,朝着车身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车里的弘晖似有所感,低头看了手上的念珠,果然察觉到了恶鬼的阴气,隐隐发起烫来。
大概过了半晌,黑色车门拉开,一个被堵住了口的恶鬼瘫在地面。
恶鬼的脖子被一串佛珠收紧,显了形,狰狞面容痛苦不看,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一旁,英挺的轮廓被阴影分割,他低着头,慢慢擦着手指,神色沉静。
弘晖却瞧出了点不对劲,他道:“这恶鬼似乎不是冲着你来的。”
恶鬼被佛珠收紧着脖子,顶着满是痛苦的一张脸,止不住激动地点起头。
弘晖转头望向燃尽纸钱的工地大门,若有所思道:“这恶鬼似乎是冲着那群吃香火的小鬼来的。”
恶鬼能害活人,也能吃食同类增进实力,只不过吃食同类的恶鬼身上的邪祟气更重,更容易被阴差抓捕。
阎鹤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小鬼,言简意赅道:“交给你了。”
弘晖笑起来,他一边从包袱里翻找着法器一边道:“从前你不是从来都不管这种事情的吗?”
“今天今天突然转了性子?”
男人转身上车:“做点好事。”
“给自己积德。”
瘫在地上面容狰狞痛苦的恶鬼神情呆滞:“???”
他只是偷偷躲在阴暗处,蹲着一群看起来不强的小鬼挤在一起吃香火,准备如同往常一样趁机抓了一两个小鬼来吃。
他压根就没有惹面前的人。
弘晖面对恶鬼的呆滞,他摸了摸脑袋,似乎也觉得这个理由不太令人信服,咳了咳移开了目光。
另一边满地都是纸钱灰烬的角落,三三两两的小鬼依旧聚集在一起。
水鬼忽然抬起脑袋,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
他闻到了在老店里某个臭名昭著的恶鬼的味道。
那个恶鬼向来以吃食同类来提升修为出名。
他低声对身旁的慕白道:“我们走吧。”
慕白蹲在地上,扭头问他:“怎么了?”
水鬼说没什么,只不过想回去了。
慕白望着四周阴森森的工地,点了点头嘀咕道:“回去也好。”
“我总感觉刚才冷飕飕的。”
好像被什么人盯着一样,怪可怕的。
起身离开的瞬间,水鬼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身影模糊,正在跟车内的人谈着什么。
但下一秒,仿佛是察觉到什么,男人抬头,神色淡淡望了过来。
哪怕是隔着遥遥夜色,凭借着多年来在死亡线上行走的直觉,水鬼顷刻间便摸上腰间的匕首。
等他反应过来男人只是个人类,不是恶鬼时,水鬼才从紧绷僵直的状态下放松下来,慢慢松开了匕首。
慕白拍了拍他,好奇道:“在想什么事情?”
“那么严肃。”
水鬼松开匕首,面瘫道:“没什么。”
慕白知道面前鬼一贯跟个闷瓶子一样,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
他在月光下伸了个懒腰,朝着身后的人嗓音清脆,遥声道:“你快些,同我一起走——”
水鬼摇了摇头道:“我走你后面。”
他走在面前人后面才是对的。
慕白索性后退了几步,直接揽着水鬼的肩膀,风风火火拽着人飘道:“什么后面前面的。”
“快走快走——”
等到了墓地,慕白才一拍脑袋道:“糟了。”
水鬼扭头望着他,问道:“怎么了?”
慕白带着点懊恼道:“本来说带你去吃完香火,我再去别墅压人的。”
“结果我给忘了。”
水鬼想了想道:“那就明天再去。”
慕白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
“我压床的对象听话还胆小,换做是别的小鬼进他宅子,也能吸食他身上的精神气。”
“说不定到时候我要同别的小鬼抢他了。”
说着说着,小鬼紧张起来,他跳下来,准备要往市里面去,临走前还不忘跟水鬼认真说:“你放心。”
“我肯定让你住进三楼的大泳池!”
说罢,还没等水鬼回复他,便一溜烟地从墓地上方飘走。
水鬼张了张嘴,慢吞吞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叹了一口气,想说不用大泳池也行的。
风风火火从墓地飘到别墅的慕白熟门熟路地翻窗进了客厅。
他昨晚一整天都没来,如今来了别墅,第一件事就是在客厅溜溜达达转了一大圈。
没有发现其他小鬼的味道!
慕白舒了一口气,他放心下来,结果刚在沙发上坐下,就闻到了香火的味道。
他鼻子动了动,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在工地大门前吃的香火味道没有消散。
小鬼举起袖子,将自己两只袖子都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香火味的来源。
他睁着眼,鼻翼翕动几下,发现香火味是从沙发底下传来的。
小鬼脑海中拉响了警报,立马趴在地上,脑袋往沙发底下探,一只也努力地伸向沙发底下。
他摸着黑骨碌碌地摸了好一会,结果还真的给他摸出了一块东西。
小鬼趴在地上,低头有点愣地望着摸出来的香火。
他手上的那块香火跟寻常香火不太一样,味道馥郁诱人,颜色也瞧着很漂亮。
宅子里没有其他的小鬼,那只有宅子的主人逢年过节祭祀遗留下的香火贡品。
小鬼舔了舔唇,他吹了吹香火上的灰,好奇地张嘴咬了一口手里的香火。
阎鹤一洗完澡就看到大厅沙发下,小鬼趴在地上,撅着屁股伸手在沙发捞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撅着屁股的小鬼就捞到了一块香火。
阎鹤看着那块香火,眼皮猛然一跳。
上次他一脚把那只鬼手踹到了沙发底下,大概也就是那时候鬼手藏着的香火遗落在沙发下。
阎鹤刚向前走两步,就看到趴在地上的小鬼低头望着香火,先是好奇地闻了闻,然后就上嘴咬了一口。
下一秒,小鬼脸皱成了一团,猛地将嘴里的香火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咳,鼻头都红了。
阎鹤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拍面前小鬼的背,但伸手伸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的小鬼他碰不到。
他只能硬生生停住脚步,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小鬼坐在地上,咳了半天,喉咙里那股又苦又涩的恶心味道还是久久不散。
他不知道这是恶鬼食人产生的腐气,只当自己吃到了陈年的香火,喉咙和嘴里难受得厉害。
阎鹤看到小鬼似乎是嘴里难受得厉害,一向黑润的杏眼此时蔫吧吧的,吸鼻子的时候,跟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差不多。
他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趴在餐桌上,只露出蔫吧吧的小半张脸。
阎鹤知道恶鬼食人的腐气有多恶心,此时也知道小鬼嘴里和喉咙里肯定是恶心得厉害。
他去了一趟浴室,再出来的时候,腕骨上的佛珠被随意搁在了洗浴台上。
客厅里很快就淡淡地弥漫开某种若有若无的甘甜清香,跟慕白盛夏喜欢喝的冰镇酸梅汤一样清冽却诱人。
几乎是闻到的瞬间,慕白喉咙里那股泛着的恶心劲就被压了下去,鼻腔里满是清冽诱人的清香。
小鬼抬起头,鼻尖动了动,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飘起来黏在了男人身边。
越靠近男人那股味道就越清冽好闻,直勾勾地往人鼻子里钻,引得刚吃完香火的小鬼又饿了起来。
他带着点晕乎乎地沉思,这几日阎鹤怎么看起来越来越好吃了。
真字面上的好吃。
沙发上的男人单手撑着下颚,慢慢地看着一本书,过很久才翻过一页。
小鬼趴在他肩膀上,起初还很认真地等着。
但过了大半个小时,阎鹤还没有起身睡觉的意思,小鬼有些着急。
面前人闻起来比平时更加好闻,清冽的香味勾得人发馋,但却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仿佛一顿饕餮盛宴摆在面前,色香味俱,却迟迟没上筷子。
他只能对着一大桌盛宴咽口水,却一口都吃不到。
小鬼趴在他的肩膀上,探着脑袋想知道男人什么时候回去睡觉。
但他扭头,只能看到男人半垂的眸子还有高挺的鼻梁。
阎鹤怎么不知道小鬼的心思。
他着急得都差点亲自动手帮他翻书了,在他耳边神神叨叨地说着他怎么还不去睡觉。
阎鹤翻过一页书,风轻云淡地想着小鬼早早就同外头的野鬼一同吃饱了。
既然吃饱了。
那就不急。
外头的那个叫阿生的野鬼都不心疼,都能张嘴吃下小鬼塞给他的香火。
浑然不管小鬼胡乱去吃不该吃的香灰。
那就不急。
半个小时后,慕白趴在男人肩膀上,迷迷糊糊地就到了卧室。
他甚至连阎鹤什么时候起身都不知道。
小鬼从男人身上跳下来,他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望着男人。
阎鹤看着小鬼舒舒服服地盘腿坐在大床上打着哈欠,不再蔫吧犯恶心,便去浴室洗漱台上又取来了佛珠。
他带着佛珠,自然而然地上了床,似乎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打着哈欠的小鬼半眯着眼,迷迷糊糊地也同刚才一样黏着他。
小鬼在床上贴着他,过了一会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好像男人没有刚才好闻了。
但小鬼又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哪有人一下好闻一下又不好闻的。
他脑袋蹭了蹭柔软的床,开始专心致志等着男人睡觉。
凌晨三点,卧室的窗帘轻轻晃动,小鬼同往常一样,吃饱喝足,半眯着眼睛,瞧上去满意得离开了。
在离开前他还想着果然还是屋子里的精神气好吃,外面捡的香火只能填饱肚子,称不上好吃。
于此同时,浅灰色大床上的男人闭着双眼,呼吸平稳,额发稍稍凌乱,眉目深刻。
阎鹤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工地大门的偏僻角落纸钱与纸金宝元宝在燃烧着,晃动的火光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着穿得灰扑扑的小鬼蹲在地上,去追着已经熄灭的纸钱。
结果小鬼被香灰呛得连连咳嗽,鼻尖发红,瞧上去好不可怜。
身旁的弘晖捻着念珠叹息一般可怜道:“这是谁家的小鬼?看样子是饿坏了。”
阎鹤看着梦中的自己走上前去。
他半蹲在地上,一手捏着小鬼的腮帮子,迫使他张开口,伸进了两根手指,湿漉漉地撑起小鬼的臼齿,从软热的唇齿间拿出那点胡乱吃的香火。
小鬼半仰着头,红着鼻子,鸦睫濡湿,任由着他伸手从他嘴里拿出乱吃的东西。
梦里的他想,跟个小孩一样。
饿了就到处乱吃东西。
还是得要人看着。
慕白发现别墅里的人晚上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早了。
以往十点才上床睡觉,但最近却常常九点多就上床睡觉了。
他白日里趴在墓地一边看话本,一边同阿生说这个发现时,阿生只会瘫着脸说:“早睡好。”
“不容易死。”
慕白叹了一口气,他翻了一页话本,心想果然一到夏天,阿生就容易胡言乱语。
毕竟墓地周围都没有水域,阿生作为水鬼,向来是最讨厌夏天的。
阿生不懂他叹什么气,只是问他是不是话本不够看了。
慕白摇摇头,说不是。
阎鹤也发现最近的小鬼有了自己的事情干。
小鬼同平时一样来得早,但来了之后不像从前直奔卧室,也不爱跟在他身边,而是跑向书房。
阎鹤有几次专门在书房看资料,等着小鬼过来。
他原以为小鬼到书房是对书房里的那台打印机感兴趣。
毕竟小鬼对家中大多数电子设备都抱有无限的好奇,光是一个感应灯小鬼都能来来回回玩上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