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听到扫地机器人嗡嗡响起的声音,没一会就兴冲冲飞奔而来的小鬼此时却依旧没有踪影。
似乎真的被吓走了。
阎鹤伫立在原地好一会,才半蹲在地上,垂着眼将嗡嗡打转的扫地机器人给关了。
客厅的时钟转向十一点,阎鹤起身,薄唇紧闭,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走向卧室。
卧室空荡荡,他如同往常打开衣柜,准备拿取换洗的睡衣。
但打开衣柜的刹那,阎鹤微微怔在原地。
宽大的浅灰衣柜敞开一条缝隙,一个身影歪着脑袋靠在衣柜深处,在他的一堆衣服里睡得香甜。
通过衣柜缝隙能瞧见少年只露出半张脸,雪白脸颊挂不住肉,乌发柔软搭在眉眼上,鸦睫长长。
他偷偷躲在他的衣柜里,用他的衣服埋住自己,狡黠地以为这样就能遮掩掉些许阴气。
却浑然不知道自己如今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
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半蹲,他单手撑着衣柜的门,望着埋在一堆衣服里沉睡的少年。
少年睡得格外香甜,靠着他浅灰色的西装外套,西装外套跟他身上灰扑扑的灰袍颜色相似。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按照颜色由深到浅摆放好。
小鬼钻进去藏起来的时候还严谨得很,特地选了一个跟自己衣服颜色差不多的地方躲。
阎鹤勾起唇角,帮浑身都是自己味道的小鬼合上衣柜,拿起睡衣起身朝浴室走去。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衣柜里睡得迷糊的小鬼被哗哗的水声吵醒,打了个哈欠。
但紧接着似乎是想到什么,打哈欠打到一半的小鬼立马就把哈欠收了回去,睁大了眼睛,警惕地从衣柜缝隙里看了一眼。
衣柜只有一条细细的缝隙,从衣柜里面根本就看不见外面。
慕白想了想,偷偷拿了衣柜里离自己最近的浅灰色西装外套,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他包住自己的脑袋,只露出一个一双眼睛和鼻子,小心翼翼地推开衣柜门,探出脑袋张望,黑溜溜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卧室。
卧室里干干净净,没有贴符纸也没有洒黑狗血。
看来那个秃驴没有给他的新目标驱邪的符纸和黑狗血。
慕白舒了口气,立马解开了包住自己脑袋的外套。
果然,那脑袋有八个戒疤的秃驴也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寻常的江湖骗子在临走前还会装模作样地给雇主几张驱邪的符纸,安抚受惊的雇主。
再不济的总会让雇主买点柚子水和黑狗血来去去晦气。
那脑袋有八个戒疤的秃驴估计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假把式,什么东西都没准备。
还好他的新目标阎总遇见的是他这样的压床小鬼。
要不然像新目标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找江湖骗子的倒霉蛋,若是真的遇到了别的恶鬼,恐怕要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飘向浴室的小鬼很是唏嘘,感叹着还好是自己遇到了新目标。
浴室里的男人已经洗好澡,他单手拿着吹风筒,准备在浴室的镜前吹头发。
结果一抬头,就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身后多了一只小鬼。
身后突然探出头的小鬼目光很是深沉,黑润的杏眼里既有唏嘘又有怜悯,甚至还让阎鹤看出了几分凛然的义气。
阎鹤:“?”
发生了什么?
慕白深沉地想,还好是他进了这个宅子。
像他这样怕把人压坏,每晚只偷偷压床几小时的小鬼可不多见了。
他也算是打着鬼灯笼都难找的小鬼了。
他们真配!
想到这,深沉的小鬼又乐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坐在洗漱台上晃着腿,
阎鹤一边吹着头发,一边看着洗漱台上的小鬼不知怎么又乐起来,眉眼弯弯望着他。
明明先前还谨慎地趴在玻璃窗上,偷偷躲在衣柜里睡在他衣服堆里,如今又敢光明正大的坐在洗漱台上。
但得知那脑袋上有八个戒疤的秃驴是个假把式后,慕白不止敢光明正大地坐在洗漱台上。
他还敢直接兴致勃勃挂在新目标的身上。
阎鹤:“……”
他沉默地望着镜子中飘起来的小鬼低头盯着他脑袋,趁他不注意偷偷扒拉了头发几下。
没戒疤。
是个好脑袋。
手痒的小鬼心满意足收回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挂在男人身上。
自从得知了自己的新目标请的大师是假把式后,慕白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他仗着连假把式发现不了他,连路都不想走了。
小鬼兴致勃勃地挂在男人身上,双手搂住男人的脖子,歪着脑袋眼睛半眯起。
阎鹤透过镜子,望着身后的小鬼,趴在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歪着脑袋,打了个哈欠,
少年的黑发有些蓬乱,但是很柔软,脑袋上有几根头发翘了起来,半眯起的杏眼像是半轮弯月。
仔细听还能听到他打哈欠的咕哝声。
小鬼打完哈欠,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吹完了头发还不走,挂在他身上搂着他脖子探出个脑袋,睁着眼疑惑地望着他。
身后人是鬼魂,没有实体,挂在人身上没有重量,但阎鹤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肩膀一沉。
似乎真的有个少年挂在了他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将身上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阎鹤足足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好几分钟,才放下吹风筒走出浴室。
身后的小鬼虽然没有实体,但是因为离得太近,阎鹤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小鬼的阴气。
他身后的阴气时而重时而浅。
阴气重的时候应该是小鬼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阴气浅的时候又大概是小鬼见了什么东西好奇,抬起了头看了几眼。
从浴室到卧室,不需要浴室里的镜子,阎鹤也能知道身后的小鬼抬了几次头。
壁挂式鱼缸、感应式夜灯这些都是小鬼好奇的东西。
到了卧室,阎鹤感觉到背后的凉意消失,他抬头,果然看到小鬼迫不及待地飘向浅灰色大床。
小鬼甚至还趁他不注意,偷偷在大床上快乐地打了个两个滚。
慕白确实很快乐。
毕竟他今晚看到秃驴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今晚饿肚子的准备。
谁知道今晚他还能吃一顿饱饭。
浅灰色大床上的小鬼快活得很,他想着秃驴走了,接下来岂不是他能像前几天一样每天晚上都能吃上饭。
他的新目标听话又懂事。
就是胆子小了一点。
大概是前天他偷偷把扫地机器人藏起来这件事吓到了他的新目标。
所以新目标才会请天师过来。
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胆子小点就小点。
他以后不吓他就是了。
压床的时间也减少一点。
小鬼趴在床上,偏头望着正在看书的男人,只感慨自己真是贴心至极。
放在现在,方圆八百里提着鬼灯笼都找不到他那么体贴的小鬼!
凌晨三点。
漆黑的卧室里,睡得迷糊的小鬼强行从床上爬起来。
他刚吃饱不久,舒舒服服地睡下去还不到两小时,就得重新爬起来。
坐在大床上的小鬼头发有些蓬乱,他困得都睁不开眼,但还是在朦胧中记得自己今晚许下的承诺。
要对新目标压床的时间少一些才行。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鬼努力飘了起来,他飘向窗户的位置,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从窗户中飘出来的小鬼迷迷糊糊地飘往自己白日待的墓地。
凌晨三点半。
大床上的阎鹤被冷醒。
这次要比上次更加冷。
上次好歹是一部分地方冷得厉害,但这次却浑身都泛着凉。
睡眼朦胧的阎鹤起身,打开夜灯,发现自己大床上空荡荡,小鬼和被子都没了踪影。
“……”
他打开卧室的灯,扫了一眼卧室,看到窗户敞开着一截缝隙,又扭头看了看浅灰色的大床。
大床的床单上有被子拖行的一道长长褶皱,像是一尾鱼,顺着大床滑溜落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阎鹤想到了前几日小鬼常常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呼呼大睡,有时还被被子缠住不得动弹。
十有八九是回去的时候迷迷糊糊也顺带把被子给带走了。
阎鹤摁了摁眉心,起身走向衣柜。
他打开衣柜,从里面新拿了一床真丝薄被。
早上九点。
津市郊外,晨曦的日光被茂密的树林遮住,墓地的阴风浮动着茂盛枝桠,发出沙沙声响。
慕白在迷糊中翻了个身,他抱着被子,如同往常一样下意识用下巴蹭了蹭。
真丝薄被极为柔软,触感细腻丝滑,慕白舒服得将脑袋埋了上去,又蹭了蹭。
“……”
两分钟后。
墓地里的小鬼倏然昂起脑袋,瞪大眼睛望着手中的被子。
他头发还蓬乱得厉害,意识却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他哪有什么被子?
小鬼惊慌失措低头,发现自己怀里确确实实抱着一床被子。
看样子好像还是几个小时前从新目标的家那边顺来的。
可秃驴可刚说过这宅子里没有鬼的。
慕白颤颤巍巍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胆小的新目标又坐在客厅里,对着另一个秃驴斟茶说:“大师,先前找的大师不中用。”
“我前些日子丢了扫地机器人,昨日又丢了一床被子”
“您再看看,这宅子里到底有没有鬼?”
小鬼抱着被子,戚戚然心想完了。
昨天晚上还美滋滋地想着如今终于能够天天吃上饭,找到了饭碗。
结果饭碗还没有端热乎,没到一天就被他连碗带饭一起踹飞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顶层办公室里,办公桌前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被西装裤包裹的长腿交叠着,他靠在椅子上,对手机另一头的生活助理说重新购置两套床上用品。
款式得跟之前浅灰色真丝的那套床上用品一样。
生活助理连忙应了下来,还问他其他的东西需不需要更换购置。
似乎是想到什么,长腿交叠着的男人顿了顿道:“顺便再换张尺寸大一点的床。”
“枕头就不用准备了。”
反正那轻飘飘的小鬼总是爱趴在他身上睡。
有没有枕头都一个样。
原来看起来沉稳冷峻的老板私底下那么狂野。
生活助理哪怕心里震惊得如同火山爆发,但语气依旧沉稳道:“好的阎总,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更换的吗?”
阎鹤一边批着文件一边说不用。
反正那小鬼只爱睡床。
除了床别的东西也不去睡别的地方。
另一头,墓地里的小鬼抱着被子,戚戚然地从早上等到了晚上。
深夜,当慕白小心翼翼地抱着被子飘在玻璃窗外,探着脑袋看客厅的情况。
客厅只有新目标一个人,没有秃驴。
慕白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却对抱着的被子发了愁。
阎鹤一偏头就看到了躲在角落里不敢露面的小鬼,被小鬼紧紧搂在怀里的被子只有阴阳眼才能看到。
他想到昨晚被吓唬的小鬼,便打了个电话慢慢道:“王姨,我的被子今天找到了吗?”
果不其然,那小鬼立马露出了脑袋,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带着点紧张地望着他。
慕白看着男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道:“没找到?”
“那应该是掉在床底下了,你明天打扫的时候看看床底下。”
男人不知是想到什么了,轻笑道:“我屋子里又没有鬼,那肯定是掉下床底。”
屋子里唯一的小鬼有点心虚,立马马不停蹄直奔向卧室,把怀里的被子偷偷塞到床底才放心下来。
大概是经历这一场,今晚的慕白分外谨慎,床也不滚了,老老实实坐在床上等着他的新目标洗澡睡觉。
阎鹤一出来就看到小鬼端端正正坐在床尾,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像平日里好奇地到处飘,看起来乖得厉害。
他唇角无意识勾了起来,觉得一床被子换这小鬼乖乖地坐在床上,也算是一桩划算买卖。
结果到了凌晨,强撑着起床的小鬼又迷迷糊糊卷着被子准备爬窗户离开。
正巧这个点醒来的阎鹤闭着眼睛用力地咳了一声,提醒着小鬼别再卷着被子走了。
困得快睁不开眼的小鬼愣了愣,结果又听到了闭着眼的男人咳了好几声。
听到没什么动静,男人又继续咳了好几声。
这串咳嗽声让小鬼脑袋清醒了一点。
他低头看着搂着的被子,立马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把被子放回床上。
刚才还一直咳嗽的男人这会安静下来,并不再咳。
但慕白却有些迟疑,他记得男人平日里并不咳嗽的。
他翻窗时频频回头,很是担忧,巴巴地想着他可就这一个饭票子。
要是他的饭票子因为生病出事那就完了。
小鬼飘回墓地时还有点忧心忡忡,他想了好久,觉得大概是自己吸的精神气多了。
给新目标给压坏了,才导致他半夜风寒入体,生病咳嗽起来。
慕白神色凝重下来,暗暗下定决心,决定日后回来的时间还要再早一点,每日吃一点精神气就好了。
毕竟他就这一个饭票子。
得好好珍惜才行。
结果世事无常,在慕白下定决心的第二天,他就找不到他的饭票子了。
那日他如同往常一样,到了时间便去到别墅,但别墅漆黑一片,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慕白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都找不到人影。
他先是蹲在别墅门前乖乖等了半个小时,以为能等到人回来,结果等了大半个小时,都还等不到人。
慕白觉得这样不行。
晚上九点。
市中心大厦灯火通明,顶层办公室依旧亮着灯,办公桌前的男人低着头,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骨的佛珠。
宽敞的办公室静谧得只能听到中央空调运作的嗡鸣声,遒劲有力的字迹落在文件下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阎鹤低头批阅着文件,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流畅签字的笔尖顿住,他抬起头,望向了窗外。
顶层的办公室为了采光都是采用落地玻璃,能够通过巨大的落地玻璃俯瞰大半个津市夜景。
此时此刻,一只小鬼巴巴地趴在落地玻璃窗外看着他。
小鬼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在外头的玻璃窗上待了多久,以往见到他都会亮晶晶的圆润杏眼这时候有些蔫巴耷拉着。
阎鹤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极少加班,也不提倡手底下的人加班,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加班也大多是因为公司发生了突发的紧急情况,必须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方案。
前不久刚完紧急会议,他本打算处理完这沓文件就下班,但不知不觉批阅到了现在。
望着窗外巴巴的小鬼,阎鹤莫名其妙想到了朋友圈里某个朋友养的一只很漂亮的小猫咪。
有一次他朋友出门回来晚了,小猫咪没有饭吃,伸着爪子扒拉着饭盆,巴巴地望着朋友。
那天一向沉默寡言的朋友连发了三条朋友圈反思自己的错误,并且在朋友圈配上小猫巴巴望着饭盆的照片。
阎鹤对猫不感兴趣。
但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趴在窗户上的小鬼很像朋友家的那只小猫。
只不过朋友家的那只小猫会伸出爪子生气地扒拉着饭盆,但小鬼不会。
他只会巴巴地趴在玻璃窗上望着他,陪着他加班。
阎鹤喉咙动了动,莫名其妙体会到了养猫的朋友在朋友圈说见到小猫心软软的言论。
他一贯冷峻的神情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将手上的钢笔合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资料,然后起身准备下班。
小鬼似乎也知道他要下班,显得很高兴,立马穿过墙飘过来挂在了他身上。
神情刚柔和下来的阎鹤:“……”
小猫什么的,果然都是假象。
身后的小鬼先前还巴巴地趴在窗外望着他,这会仗着人看不见,兴冲冲就搂着他的脖子,指不定哪天就要骑到他头上去。
阎鹤想到那个场景,眼皮跳了好几下。
办公室外灯火通明,几个秘书也一同留下来处理事务,阎鹤打了声招呼,跟几个秘书说下班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做。
没过多久,灯火通明的办公室也渐渐走了不少人。
阎鹤和几个秘书一同在电梯外等电梯。
慕白挂在新目标身上,发现周围乌泱泱的都是留着差不多发型的脑袋。
“叮——”地清脆一声,吓了慕白一跳,电梯门缓缓打开,几个人一同进了电梯。
电梯很宽敞,但阎鹤和手底下的几个秘书都生得肩宽腿长,乍一看仿佛电梯里乌泱泱的都是人。
慕白在进电梯门时被吓了一跳,他这会没挂在新目标身上,而是小心翼翼飘在电梯最角落。
他从没有跟那么多人挤在一个铁盒子里,眼神茫然地望着面前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背影。
这几个背影都肩宽腿长,都穿着差不多样式的西装。
慕白想了想,他飘起来,熟练往最右边的一个挺拔背影挂去。
站在最中间目睹了全过程的阎鹤:“……”
他亲眼看着小鬼当着他的面挂错了人,趴在了他的秘书背后,显得有兴冲冲的模样。
天天睡一个床。
还能挂错人。
阎鹤沉默,忽然叫了一声那个秘书的名字:“杜正。”
他嗓音很淡,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却让电梯里的几个秘书心里咯噔了一下,以为是今晚某个地方没处理好发生纰漏。
杜正心里虽然也咯噔一下,但还是立马抬头道:“怎么了,阎总?”
好在阎鹤只是问了几个明天日程问题,并不难回答。
杜正松了一口气,一一照着整理出的日程回答。
在杜正回答的时候,慕白这才发现自己挂错了人。
他扭头,发现自己的新目标站在另一边,脸色是一贯地冷峻,但慕白却觉得新目标的脸色好像要比平时要冷上一点。
慕白连忙从杜正的身上跳下来,重新挂在了新目标的身上。
这会挂对了。
小鬼舒了一口气。
汇报完行程的秘书看着自家老板缓和下来的脸色,也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当晚,慕白就发现他的新目标是真的生病了。
平日里他的新目标睡觉的时候都会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腹前,睡姿平稳地睡觉。
但今晚他的新目标却用了一个侧身睡觉的睡姿睡觉。
慕白望着背对着他睡觉的男人一句话也不说,灯也不关,留了一个背影给他足足看了一个小时。
大概是很身体不舒服。
从前他的阿娘就是这样,每次生病了总会背对着他,连咳嗽都不敢咳出声给他听。
他娘用的药都是最好的药,但每晚还是难受得厉害,要侧着身才能顺出气睡得安稳一些。
小鬼抿了抿唇,望着男人的背影并不说话,圆润的杏眼里满是担忧。
————
第二日晚上。
浅色的窗帘轻轻晃动,似乎是被夜风吹拂。
早早回来的男人翻过一页书,察觉到了不远处不同寻常的阴凉气息。
他穿着黑色高领,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着,越发显得肩宽腿长。
在察觉到那股阴凉时,阎鹤抬眼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
时钟刚过八点。
也不知道那小鬼那么早过来要玩什么。
阎鹤唇角微微上扬,等着那小鬼好奇地飘到他身边,探着脑袋看他今晚看什么书。
但没过多久,阎鹤翻页的动作顿住,他没抬头,半垂的黑眸迅速冷淡下来。
不远处弥漫的阴气同先前的不一样,此时弥漫的阴气散发出浓浓的腥臭味。
小鬼身上的阴气不是这个味道。
小鬼身上的阴气更像是透明的果冻,冰凉但很干净,没有难闻的味道。
人同人不一样,鬼同鬼也不一样。
有些恶鬼生得面目可憎,又因作恶多端,痰食的同类和人类多了,身上自然会有浓重的腐臭味。
阎鹤因为极阴体质,对这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再熟悉不过。
宽敞的客厅窗帘蓦然剧烈纷飞翻卷起来,布料交叠拍打在一起,发出的刺啦声宛如凄厉的哀嚎。
玄关上的架子也开始急剧晃动,尖锐的摩擦声刺向耳膜,平常人看不见的阴气如同潮水沸腾急速涌入别墅。
灯盏无故晃动,摇摇晃晃的灯光时暗时明,腐臭的阴气如同雾气一般包裹了整个客厅。
沙发上的男人垂眸,翻过一张书页。
浓郁粘稠的血水流淌蔓延至客厅,一道黑影在凄厉的风声中极速狰狞俯冲向沙发,腾升的阴气化为锋利黑爪由上而下刺来。
沙发上的男人将手腕上的佛珠粗暴地拨到虎口,神色平静地抓住极速俯冲而来的恶鬼头发,一寸一寸地收紧虎口,
佛珠骤然发出金光,宛如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恶鬼的头发上,凄厉的惨叫也随之响起。
由阴气凝聚而成的头发被佛珠灼烧成白烟,并像燃烧的纸张一点点被佛珠吞噬,飞速消逝。
不过瞬息,青面獠牙的恶鬼头颅硬生生少了一半了,只露出半只牛铃大的眼与流着涎水的嘴。
恶鬼被佛珠灼烧得动弹不得,发出凄厉的哀叫,只能看着自己的头颅一点一点被灼烧成白烟,惨叫声响彻客厅。
男人拽着只剩下半边头颅惨叫着的恶鬼,在客厅粘稠腥臭的血海中慢慢走向浴室。
在客厅明明灭灭的灯光下,行走着的挺拔男人半张脸隐匿在阴影,冷白如玉的脸庞没有什么情绪。
他单手拖着惨叫逐渐弱了下去的恶鬼到浴室,拽着恶鬼的头颅,那只剩下半张狰狞脸颊的恶鬼被迫仰起头。
瞬息过后,恶鬼发出比先前更惨烈千百遍的凄厉叫声,一串紫檀佛珠束住恶鬼的喉咙极速收紧。
顷刻后,浴室藤升起大量的白烟,被佛珠绞杀的恶鬼成了灰烬。
灰烬被卷入马桶,尽数冲下下水道。
客厅中由阴气变成的粘稠血水也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散,家具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唯独只有浴室镜子上还流着恶鬼潜进来留下的蜿蜒血痕。
阎鹤低头将佛珠洗漱台上冲洗了几下,又看了一眼腕表,发现快到平日里小鬼来的时间。
阎鹤眼睫垂了垂,抽了几张纸,开始慢慢擦拭镜子上恶鬼留下的蜿蜒血痕。
与此同时,津市郊外的墓地。
白日里阴森恐怖的墓地在入了夜仿佛更静谧无声,只有枝桠晃动发出的沙沙声。
但只有开了阴阳眼的人才能看到墓地的鬼市此时此刻都是鬼魂在飘荡,到处摆着零碎玩意的鬼摊,叫卖声和还价声络绎不绝。
鬼市是平日里一些鬼魂交易买卖的地方,只要有香火蜡烛,就能进行交易。
“你说的这个真有那么好?”
鬼市的小鬼,黑发小鬼蹲在地上,他神情犹豫地望着地上摆着的犀牛角尖,又开口问道:“对活人有用吗?”
鬼摊的老板是个长舌鬼,他连声道:“好用好用!你摆在他房间,肯定有用。”
“犀牛角尖不是作恶的东西,活人看不见,引不来阴差也引不来和尚,你尽管放心。”
“这可是我儿子烧给我的!听说还能通灵,你摆在那人房间,那人定能生龙活虎!”
“甭光是被你压坏还是被你吃掉了半个脑袋,都能好!”
慕白蹲在地上,他不大相信面前长舌鬼的鬼话,但他依稀模糊记得犀牛角能入药,对活人是极好的。
他的饭票胆子小还容易生病。
养好他的饭票才最重要。
小鬼忍痛从口袋里摸出两块藏了很久香火,依依不舍道:“那你给我包起来吧。”
长舌鬼乐了:“好!我这就给你包起来!”
慕白蹲在地上,看着鬼摊的老板屁颠屁颠地去给他包犀牛角,不远处的一群小鬼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大事,竟一齐倒吸一口凉气。
“又被烧成灰了?”
“可不是嘛……听其他的鬼说这次的鬼半个脑袋都被烧没有了……”
“果真是比恶鬼还可怕……”
慕白耳朵竖了起来,他好奇扭头望去。
但他跟那群无头小鬼并不熟悉,那群小鬼见了他,纷纷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慕白也只能听到半个脑袋都被烧没了的话,他下意识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只觉得大概是某个倒霉的小鬼碰见了秃驴,才会那么惨。
“给你。”
打包好的长舌鬼递给他,还大气地送给他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装犀牛角尖。
慕白小心翼翼接过用两块香火换来的犀牛角尖,迫不及待地往新目标的家飘去。
他熟门熟路地飘到独栋别墅,透过客厅玻璃看到了沙发上的新目标正在垂眸看着书,神色沉静,一片岁月静好。
小鬼熟练地翻窗飘进来,他飘到男人的身边,如同往常一样好奇地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书。
阎鹤坐在沙发上,他看到小鬼同往常一样好奇看他的书,浑然没有察觉到别的鬼的气息。
小鬼看了一会,大概是觉得自己看不懂,便并不再看,而是低头认真地掏着口袋,不知在掏什么东西。
于此同时,沙发下一只充满怨念的断手慢慢爬了出来,试图抓住男人的脚。
阎鹤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面色不善地将刚才恶鬼残留下的断手给一脚踹进沙发底下。
什么鬼东西。
滚一边去。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等会把那小鬼吓跑了怎么办。
充满怨念的鬼手被踹到了一旁,它不敢再轻举妄动,躲在沙发底等待着时机。
阎鹤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小鬼。
小鬼什么都没发现,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鼓囊囊的小包。
阎鹤偏头一看,发现那小鬼手里鼓囊囊的小包是一枚粉色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