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by郁都
郁都  发于:2023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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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望向明无应的时候,明无应也在看他,那双眼中风流睥睨,似乎已经将谢苏心中所想全然看穿。
举步踏入云门的一瞬间,谢苏淡淡一笑。
风驰云动,他自心定。
无论今日云门会给出怎样的答案,他是谁,他要成为谁,其实都只由自己决定。

走过云门的一瞬间,好像天际的长风掠下,迎面而来。
谢苏几乎以为那道白光要就此落下,然而他通过了云门,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心头说不上释然,也说不上欣喜,只是他原本对这个问题很是郑重,现在问题的答案却轻飘飘地落在他手上,那感觉不免有些失真。
右手边是被云门拒绝的人,这些人中有不少原本就没指望自己能进入学宫,此时脸上也不见懊恼之色,反而兴致盎然,看着每一个通过云门的人结果如何。
左手边则是被云门选中的人,人数大略少于右边。以服色来看,他们大半出身于有名望的仙门世家。
这些人已经通过了第一关,相比另一边要安静些,有秩序一些。一些年纪小的修士脸上有隐隐的欣悦之色,显然正是踌躇满志。
云门之下,主事已经叫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谢苏并未耽搁,举步向左边走去。
他走向队伍末尾时,那些已经通过云门的弟子皆抬眼望来,纵然是有世家弟子的风度在,不好盯着谢苏不放,但终究是对这个传闻中的蓬莱山首徒太过好奇。
克制些的,不过是等谢苏走近时,装作不经意般看他一眼。有些定力不够的,就伸长了脖子来看他。
看过了谢苏的人,还要看他的剑。
待发觉谢苏身上背的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时,有人心中便觉得十分奇怪。
只是谢苏走到队伍末尾时,站在他身前的那个人突然回过头来,狐疑道:“怎么这些人都在看你?”
这人身量与谢苏相仿,一身黑衣短打,身形利落,剑眉星目。
他一回头,看到谢苏琉璃色的眼眸,先是愣了一愣。
“啊,我知道了,他们是看你长得好看。”
他又伸出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我也长得很好看,为什么他们都不看我?”
谢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不由得微微一笑。
那人又道:“我叫贺兰月,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行事疏阔,不拘小节,言语之间好像根本不知道谢苏是谁。
迎着校场上众人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走过时,谢苏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他天性如此,对自身境遇好坏,或是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并不挂心。
只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他人的目光追逐着,那感觉到底与平时不同。
但眼前这人显然并不知道他是谁,倒令谢苏觉得很是轻松。
他答道:“谢苏。”
“唔,谢苏。”贺兰月将谢苏的名字念叨两遍,又转了回去,望着天际的飞鸟,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谢苏忽然发觉此处虽是列队站好,但贺兰月身前的人显然都离得他很远,似乎并不愿意跟贺兰月搭话。
而贺兰月显然是很喜欢说话的。
“哎,你走过云门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凉飕飕的啊?”
谢苏抬眸,贺兰月又转了过来。
“还好。”
贺兰月长眉一展,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从他排队时等了许久,将远处高楼上的檐铃数了三遍,到高台上左首第五位好像是睡着了,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云门之下走过二三十人的功夫,谢苏已经知道了贺兰月跟其他人一起,是乘木兰长船越过溟海来到蓬莱的,下船的时候还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坐那木兰长船太贵了,我要是不能成为学宫的弟子,回去的时候怕只能在船上做工抵债了。”
贺兰月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溟海之上应该有很多怪物吧?到时我一刀两个,两刀四个,多多地砍上一些,船资也就够了……”
他讲话时,不自觉离谢苏很近,神情生动,眉飞色舞,说到兴起更是伸手揽过背上长刀,振刀出鞘。
只是那刀光刚刚现出两寸,云门下的主事立即抬眼望来,半空之中亦像是有数道灵力丝线一般互相牵引压制下来,显然是被贺兰月触动了什么阵法。
高台之上,杨观微微一笑,扬声道:“未到第三关,诸位手中的刀剑都是不必出鞘的。”
贺兰月将刀重新背到背上,对场上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向着谢苏低声道:“这阵法有点意思,大概是怕我们在场上打架,万一打起来收不住手,把这座蓬莱学宫拆了可就不好了。”
谢苏抿了抿唇,终是提醒道:“你在这里说话,杨祭酒或许也是听得到的。”
贺兰月神色一僵,缓缓转了回去。
他背上那把长刀比寻常的剑似乎更要长得多,刀鞘上的皮子陈旧,磨损太过,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
谢苏此刻已知,为什么没有人来同贺兰月搭话。
与那些根基深厚,传承数代的仙门相比,贺兰月实在是野路子出身,甚至没有正经拜过师。
他出身贫寒,又无师门,那些仙门世家里的弟子是不耐烦同他说话的。
日光渐盛,校场上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走过云门,主事手中的长卷也已经垂到了地上。
第一关试炼即将结束,通过云门的人数略略少于没有通过的。
这一多半的人,便已经无望进入学宫了,依次走下校场,倒还得了学宫以薄礼相赠。
而通过的人中,从身上服色便可以看出,大多都是仙门世家送来的弟子。
如昆仑山、沧浪海和无极宫来参选的弟子,并无一人落选。
校场之上顷刻便空了一大半。
先前那手持长卷的主事伸手一拂,校场上凭空出现一张木桌、一只木椅。
又有一名主事双手捧着长长一条物事走来,将它平稳放在桌上,又抽去了上面蒙着的素色丝绢,露出一张古旧瑶琴。
琴弦之上好似沾染千年风烟。
学宫定下规矩,拨动三根琴弦之上,才能进入第三关。
此刻主事已经落座,伸手虚虚放在琴弦之上。
众人知道他要先行演示,便目不转睛地看着。
只见那主事缓缓放低手掌,右手拇指拨动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根琴弦,继而向外,接连拨动三根琴弦。
琴声空寂,仿佛一时风烟俱静,长天一色。
要拨响这张琴,用的不是手指,而是灵力。
灵力越高的人,就越能拨响后面的琴弦。
这样的试炼内容,对于那些仙门世家出身的弟子来说并不新鲜。
拜师之前,仙门各自都有自己的试炼法门,为的就是测出弟子们的资质。天资越高,门中就会倾注更多心血培养。
这便是给弟子们定品,若非将来有幸遇到什么大机缘,这一次定品几乎就已经决定了弟子们的未来。
瑶琴有七弦,而学宫将通过第二关的标准定为拨响三根琴弦,那么拨动此琴的难度可见一斑。
这一关,不再有主事依次点名,而是由大家自己上前尝试,并无顺序。
校场上留下的俱是天资极佳的少年英才,此时知晓了第二关的考校内容,大多跃跃欲试,更有一些自负修为过人的弟子,有心要拨动更多琴弦,在学宫的试炼中一鸣惊人。
是以主事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弟子自告奋勇上前。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僵持片刻,有两人主动退后一步,让开了位置,一人振袖上前。
看此人衣着,是沧浪海的弟子。他坐在桌前,手指探向第一根琴弦。
只是他的手指悬停在琴弦之上,良久未动。
贺兰月摸着下巴,疑惑道:“他在干什么?他是觉得自己很英俊吗?偏偏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坐着不下来。”
“不,”谢苏轻声道,“他是碰不到那根琴弦。”
那沧浪海的弟子面色涨红,因为用力,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一点一点地接近琴弦,仿佛琴弦之上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在阻止他。
终于拨响第一根琴弦时,他的额上已经见了汗。
他又在琴弦之上僵持良久,始终无法拨动第二根,终于起身,走回沧浪海的弟子之中,微微摇头。
看他神色虽然凝重,却谈不上十分不甘心,而是不断低声跟周边的同门说着什么。
贺兰月叫道:“他们好狡猾!一定是让他先去试试,回来告诉其他人用力的法门。”
先前学宫主事拨动琴弦时,姿态优美,手腕似乎毫不着力,仿佛拨动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瑶琴。
而看过沧浪海的弟子第一个上场碰壁,场上诸人也冷静下来,知道这一关并非如自己设想那般好过。
虽然依旧有人自负修为,跃跃欲试,但更多的人却是镇定下来,想等更多的人试过,自己也有更多时间去思索一番该如何拨动这张瑶琴。
说话间又有数人上场,至多也不过拨动琴弦两根,走下来的时候无不脸色灰败,一言不发。
各大仙门前来参选的弟子纷纷效仿沧浪海,先派出一个实力不高的弟子,上去拨动琴弦,再回来传授经验。
那些独自前来的人不免觉得不太公平,只是学宫主事并未出言阻止,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又看到那些大仙门的弟子失败时,心中颇感畅快。
忽然之间,无极宫的弟子们散开,华歆走了出来。
在她之前,已有三名无极宫的弟子失败。
华歆的神情之中似乎也有些紧张,坐在瑶琴之前的时候,先是调匀了气息。
她伸手虚虚按在琴弦之上,片刻之后,拨响了第一根。
然后是第二根。
此刻众人均已看出,华歆似乎已到极限,她浑身绷紧,气息微乱,双目紧紧地盯着第三根琴弦。
铮的一声,是第三根琴弦被拨动。
华歆凝在身上的气势骤然散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走下来时,无极宫的弟子皆是大声为她喝彩。
而她的右手指尖,已经绽出一道极深的伤口。

“无极宫,华歆,拨动三弦,通过。”
学宫主事神色淡淡,声音并不大,但校场上众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身为第一个通过第二关的人,华歆无疑引起了场上的小小骚动。
在无极宫的弟子中,华歆的地位显然很高,便似众星捧月一般。加之她生得十分娇美,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在她之后,无极宫的弟子接连上前去拨动琴弦,其中半数以上都拨到了三根弦之上,还有一人拨动了四根琴弦。
一连数人通过第二关,众人心中不约而同觉得,这个试炼倒也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么难。
先前那些只能拨动一二根琴弦的,大抵学艺不精,修为还差着些,若是自己上场,应该也能拨动三根琴弦。
其他几个大仙门中的弟子,也好似放松了一些。无极宫的人能有一半过得这一关,没道理他们的人就过不去。
主动上前尝试的人便越来越多。
谢苏却格外留意到,鬼脸上前去拨动琴弦的时候,也只拨动了三根。
即使华歆在身上用了些什么法门,在数月之中强行提高了自己的修为,但她与鬼脸比起来,却还要差上许多。
他只拨动三根琴弦,大概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鬼脸始终护在华歆身边,极少说话,却是无处不在,几乎真像是华歆的一道影子。他只拨动了三根琴弦,便是有意在众人面前隐藏自己。
谢苏不知道自己又能拨动几根琴弦,若是留有余力,余下的琴弦还要不要尝试?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自己否定了。
只因为明无应此刻就在高台之上,谢苏虽然不知道师尊会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期许,但此刻,他却是很想尽力做到最好。
“你想什么呢?”
谢苏当即回神,“没什么。”
“我先上去试试,”贺兰月望着那张瑶琴,“回来告诉你,有没有什么用劲的法门。”
先前他觉得同一仙门的弟子互相探讨,对其他人很是不公平,到了这时却打算自己先上场,再回来告诉谢苏,足见他性情飞扬,亦是十分自信。
贺兰月将手上护腕重新扎紧,仿佛要上前拨动的不是几根琴弦,而是千钧重鼎。
只见他大马金刀坐在木椅上,伸出右手拨动了一根琴弦,此后却久久没有动作,目光垂下,仿佛入定一般。
他耽搁了这许久,场下等待的人便颇有微词,只是一旁的学宫主事并未发话,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贺兰月忽地一笑,右手直接拢住了五根琴弦,指尖发力,竟是同时将五根弦拨响。
琴声交错回荡,场下鸦雀无声,片刻之后,却是响起了窃窃私语。
谢苏耳力很好,已经听到数人在问,场上这黑衣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如无极宫这样雄踞一方的大仙门,派来学宫参选的弟子必定都是门内这一辈的天才,他们之中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拨动了四根琴弦。
而贺兰月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一出手,却是同时拨动了五根琴弦。
那学宫主事槁木一般的脸上稍稍流露出满意之色,只是贺兰月站起身就走,丝毫也没看见。
“贺兰月,拨动五弦, 通过。”
学宫主事报出他的名字时,前面并未带上任何一家仙门,场下众人听到贺兰月并无世家的出身,交头接耳之声不绝。
贺兰月迎着众人或惊叹或怀疑的目光走回谢苏身边,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像是有些尴尬。
“本来想给你传授点经验的,但是手比心思快,回过神来我已经下来了。”
他又认真看向谢苏,“不过你肯定能通过,我觉得,你至少能拨动六根琴弦,跟我一样。”
谢苏一早看出贺兰月的修为不止于此,见他自己承认,不由得微微一笑:“能拨六根,却只拨了五根,为何?”
贺兰月将右手举起来晃了晃。
“当然是因为我一只手只有五根手指啊。”
看他神色,仿佛是认真讲出这话,又像是懒得再去伸手拨动第六根琴弦,所以就这么下来了。
谢苏觉得贺兰月的性子很有趣,若是师尊见到他,大概也会这么认为。
但这个念头才刚浮现,谢苏唇边的笑意便莫名淡了两分。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忽然生出一种异样感受,却又无可捉摸。
贺兰月已在谢苏背上推了一把,“快去吧!”
他刚走到瑶琴近前,场上便复又鸦雀无声。
无数人的目光汇聚到谢苏身上,谢苏余光之中便已经看到昆仑山、沧浪海和无极宫的所有弟子都不错眼地看着他。
人群之中,又有一道目光格外锐利,仍是来自丛靖雪身边那位女修。
连一旁的学宫主事抬眼看到上前的是谢苏,眉间亦是微微一动。
高台之上,杨观的身体微微前倾,将校场上谢苏的身影收入眼底。
他心知不止是自己,恐怕周围那些各家仙门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此刻也全都在注意着谢苏。
因为他是明无应唯一的徒弟。
杨观不由得扭头,看向身旁坐着的明无应。
只是他目光一转,便跟明无应对上了。
明无应的样子散漫闲适,仿佛对谢苏能拨动几根琴弦全然不挂心。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杨观干笑两声:“没有,没有……”
校场上,谢苏已经坐到了瑶琴之前。
这琴显然是古物,木质温润,不知曾被多少双手温柔抚过,琴身有如墨玉一般。
众人等了片刻,不见谢苏有任何动作。
下一瞬,谢苏抬手,抚上第一根琴弦。
那感觉分外奇异,像是琴弦本身就是由风制成,自然而然生出力道相抗。
这一关为何能验出与试者的修为灵力,便清楚得很了。甚至可以说,斫琴之人必定心思玲珑,神乎其技,才能造出这样玄妙的灵宝。
一个人要身负怎样的修为,才能用指尖去捉住风?
谢苏不由想到,若有人经年累月用这张琴习练琴曲,那进境又该如何衡量?
铮的一声,是第一根琴弦被他拨响。
随即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琴声空灵飘渺,听者如身在深山幽谷中。
谢苏肩极平,背极薄,虽是坐于琴前,却身姿挺拔,几乎像是一尊玉像。
一袭白衣不输霜雪,神情淡漠,却俊美到了摄人心魄的地步。
他好似信手一拨,第五根、第六根琴弦便接连奏响。
柔和琴音悠悠响彻天地。
而场下那些曾经尝试过拨动琴弦的人,此时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怔住。
只因这拨动这琴弦需要倾注灵力,否则指尖便始终悬停在琴弦之上,不能有丝毫接近。
且后面的每一道琴弦上所生出的相拒之力,都几乎等同于前面的总和。
便似一人负重登山,千辛万苦登上山顶,却发现眼前的山顶也不过又是一个起点,后面却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想要过得这学宫的第二关试炼,并没有任何的窍门可试,没有任何的捷径可走,全凭个人的修为高低。
而转瞬之间,谢苏已经拨响了五根琴弦,且明显行有余力,未见一丝一毫的滞涩。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想要看看谢苏的上限究竟在哪里。
高台上的杨观更是心中泛起波澜。
林中一见,谢苏将无极宫的叶天羽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杨观便已经大略看出谢苏的修为如何。
但此刻见到谢苏信手拨动六根琴弦,杨观仍是心头震动。
自他接任学宫祭酒之位以来,见过无数年轻人,无不是才华横溢、天纵奇才,他们之中拨动六根琴弦者有之,却无一人如今日的谢苏这般举重若轻。
因这张琴试出的不只是抚琴之人的灵力修为,更是能隐约透出此人未来能进入什么样的境界。
是高处不胜寒,还是和其光同其尘,抑或是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
杨观轻声道:“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若非谢苏这样的资质,如何能般配蓬莱山首徒的名号。
话刚出口,杨观已察觉自己这句评得贸然,不由去看明无应作何反应。
就在此时,一声清越琴音响起。
是谢苏拨动了第七根琴弦。
天际长风流云也似来应和,牵引无数玄妙气机,如有清风入怀。
明无应的目光笼罩在谢苏身上,嘴角勾了勾。
“蓬莱山,谢苏,七弦,”学宫主事静了片刻,又道,“通过。”
谢苏已经起身,步履从容,一如往常。
贺兰月长得高,此时站在人群之外,跳起来向谢苏挥了挥手,似乎是在叫他过去。
亲眼看到谢苏一连拨动七根琴弦,场下诸人即使面上克制,心中也是无比震撼,又知道谢苏是明无应唯一的弟子,进入学宫已是十拿九稳,不少人都趋身上前,露出想要结交之意。
一时之间,却无人再上前去拨动琴弦,
便是此前跃跃欲试的人,仿佛也觉得谢苏珠玉在前,自己此时上去拨动琴弦,就算能通过试炼,也不免会被谢苏的光芒盖住。
只有一个女子大步流星走来,将谢苏在台阶上截住。
来人脸上挂着微微的冷笑,周身气质寒如高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我叫云靖青,这个名字,你要记住。因为我会是赢过你的人。”

第50章 影中之剑(五)
在女子之中,云靖青的身量已经算得上很高。可她站在两级台阶之下,要比谢苏低上许多。
但她身上的凛冽气势反而更加高涨,扬起的脸上有种坚定的神色。
她身上穿着与昆仑弟子们一色的云锦,漆黑长发以玉簪挽起,腰间悬着一柄短剑。
云靖青说话时,左手便轻轻按在那柄短剑之上,挑衅之意依然十足。
谢苏甚至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她叫什么,并不明白云靖青对他的敌意是从何而来。
此时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从昆仑弟子之中走出一人,步履虽快,却不失风度。
丛靖雪面色微沉,自人群中穿行而来,两边的人都主动为他让开位置。
云靖青亦察觉到,在他赶来之前就径直跨上台阶,走向那张瑶琴。
她走上来的时候与谢苏擦肩而过,下巴轻轻扬起,并不看他。
谢苏走下台阶,抬眸时看到丛靖雪已经走到近前,面露为难之色,似乎欲言又止。
见他并未开口说些什么,谢苏也只轻轻一点头,就向自己的来处走去,一路上,众人望向他,却是神色各异。
贺兰月见他下来,自人群边缘找了个缝隙直插进来,他肩宽臂长,将几个围在一起的弟子直接挤开了,笑嘻嘻地迎向谢苏,神色飞扬。
他绕着圈将谢苏看过一遍,笑道:“原来你是明无应的徒弟!方才学宫主事报出蓬莱山三个字,我都愣住了。”
谢苏道:“我不像吗?”
“不,你很像,”贺兰月的眉梢眼角洋溢着少年的意气,“蓬莱山首徒啊,要是换了别人来当,我一定会不服。”
他摸着下巴看向谢苏,又道:“我的运气真好,来到蓬莱山,见到的第一个顺眼的人就是你,哈哈,哈哈哈!”
听他语气中的自得之意,仿佛并不是在夸赞谢苏,而是在夸赞自己。
早前谢苏听贺兰月的言谈,知道他此来学宫都是与仙门世家的弟子同行,因为想要进入学宫,只有乘坐木兰长船才能度过溟海。
贺兰月没有师门,又性情飞扬,懒得去奉承那些弟子,一路上听了不少冷言冷语。在他看来,这些仙门弟子目下无尘,自矜身份,实在没什么意思。
谢苏听他说到这里,一度有些犹豫自己是否也要告诉贺兰月他的师门。
但说话说到中间,直愣愣地插一句“我师尊是明无应”,那也太奇怪了,谢苏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来告诉贺兰月。
而学宫主事示意通过第二关试炼时,会将师门来历一并报出。贺兰月听到蓬莱山三个字,自然就知道他是师尊是谁。
也是主事报出之后,谢苏才发觉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他觉得自己应该早一些告诉贺兰月,而不是让他以这样的方式知道自己的师门。
何况贺兰月说起话来飘忽得很,一时想起这个,一时又说起那个,他的平生经历,差不多已经有一半说与谢苏了。
只是谢苏刚开口,贺兰月便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这有什么关系,你没说,那是因为我也没问啊。我又不会认为仙门出身的人全都是眼睛长头顶的家伙,至多十个里面有五六个吧……但你又不是这样,这并不算隐瞒。”
他理直气壮道:“再说,我就是爱说话,就是你不问,我也是要说的。对你来说,其实也都是一些废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贺兰月性情明快,谢苏也不拘泥,微笑道:“好。”
“不过,知道了你是谁,我也就知道为什么那个云靖青要如此针对你了。”
连谢苏自己都不知道云靖青对他的敌意从何而起,不由得问道:“你知道为什么?”
他这样一问,贺兰月反而奇怪道:“难道你不知道?”
谢苏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他自小甚少与人相处,那些眼中的情绪,话里的机锋,他大多是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的。
好像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答案的问题摆在前面,只有谢苏不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十分欠缺,此时贺兰月这样一问,谢苏便立刻想到了这件事上。
他犹豫片刻,问道:“是我师尊跟昆仑山之间有什么?”
谢苏来到蓬莱之后,可以说是得罪过叶天羽。但今日是谢苏第一次见到云靖青,自然谈不上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云靖青一见到他,便流露出将他视作劲敌之意,只有可能是因为一些谢苏不知道的师门往事。
而以明无应的性情,只有他去得罪别人,没有别人去得罪他的。
看云靖青的年纪辈分,以及丛靖雪欲言又止的神情,谢苏隐约觉得,云靖青如此表现,或许是为了某位门中师长。
贺兰月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谢苏已经领教过他说话漫无边际,说到哪里算那里的本事,一听他这样讲,又注意到四周一些人眼睛看着台上,心思却好像放在他们这里,似乎在倾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便带着贺兰月退开一些,要他删繁就简,长话短说。
此处人少,反而能清楚看到场上的云靖青。
她面对谢苏时毫不退缩,放言一定要赢过谢苏,但面对这张玄妙已极的瑶琴,却并没有贸然伸手,而是十分冷静。
她虽坐于琴前,没有动作,有些颇具眼力的人却已经看到云靖青周身气韵流转,循环往复,连绵不断,却是愈见强势。
而云靖青依旧面无表情,似山巅冰雪一般,只是眉间有一道青光若隐若现。
修为高深者一眼便知,云靖青是运起了什么功法,将自身灵力催动调和。
至于贺兰月,热闹是要看的,故事也是要说的。
他见云靖青一套功法行完还需要些时间,不会就此开始拨动琴弦,便回过头,同谢苏讲起了那些仙门往事。
“说来你猜得不错,你那位师尊,曾经斩落过一个昆仑的剑仙。”
谢苏思绪一动,忽然想起旧事,问道:“是现今昆仑掌门郑道年的师弟,是不是?”
贺兰月道:“不错,就是此人,他名叫李道严,用的是一把重剑,枯荣剑。”
李道严上昆仑山时只有十二岁,天生剑心,是百年来昆仑的第一天才。
他用的是一柄宽阔重剑,名叫枯荣,一剑万物生,一剑万物落。
这柄重剑势大力沉,强悍无比,有开山之能,传闻现如今昆仑的问剑峰,壁立千仞,直上直下,飞鸟不得过,就是当年李道严试剑之时,一剑劈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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