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by郁都
郁都  发于:2023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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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根基深厚、几乎每个弟子都是天纵奇才的昆仑,李道严的资质也实在太过惊人。
而李道严天生剑心,任何事情都无法令他在成神之路上略微停一停步子。
他横空出世,被人叫做剑仙。那时所有人都认为,李道严会成为千年来第一个过天门的人。
“可是明无应却先他一步,过了天门。”
虽是旧事,但李道严的气势如此令人心折,贺兰月讲起来的时候不禁一脸神往之色。
他望着谢苏,又道:“要是你师尊过了天门,选择飞升成神,那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过天门而不入,你说,他在世人心中应该算什么?李道严心中又会怎么想?修仙者视那些无法感应天地灵力的人为凡人,可是对于能闯过天门阵的人来说,看我们也是一样。”
贺兰月遥想着明无应过得天门后,天地所生的不绝异象,语气之中满是钦羡,还有不解。
“听说天上白玉京都为明无应打开一线,可他却头也不回。如果换了是我……”
谢苏问道:“你来学宫参选,是为了有一天也能过天门吗?”
贺兰月摇了摇头,“我若想要过天门,恐怕从现在开始,一时一刻的时候都不能浪费,除了修炼,什么的事情也不能做,一路走下去不回头,用各种手段提高自己的修为。可要是那样,我这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认真道:“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中原人,用中原人的话来说,我这种人就是草原上马粪堆里长大的蛮族。在我们那里,部族打仗,男人战死了,女人和小孩就会成为战胜那一方的奴隶,被主人驱策,一生不得自由。我走到今天,不是为了再去做谁的奴隶。我不想做我自己的奴隶。”
谢苏听到这里,忽然懂了贺兰月这样长的一席话是什么意思。
仙途路漫漫,途中陨落者不计其数。一生都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孤绝而行,舍弃这一路的风景,舍弃这一生的自由,甚至舍弃自我,那不是贺兰月对自己的期许。
气氛一时静寂下来,贺兰月笑起来,猛地一挥手,似乎是在驱散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真对不住,我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一开始说就停不下来。原本还想告诉你我这一生的目标是什么,不过那又会扯得太远,我料想你现在最想听的,还是你师尊跟李道严的事。”
贺兰月捡起初时的话头,又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明无应过天门而不入,李道严便与他约战。开山裂石的重剑枯荣,可引九天风雷的名剑牧神,这一战要惊动多少人,我不说你也想得到。而输赢结果,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谢苏轻声道:“是师尊赢了。”
“是,”贺兰月正色道,“牧神剑折断了枯荣剑,也折断了李道严的剑心。”

这一战后,枯荣剑折断,李道严的境界大跌,从此没有下过昆仑山。
剑仙这个名号,再也无人提及了。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想再次突破,是很需要机缘的一件事,纵使埋头苦修,也可能长久没有一丝进境。
而如李道严这般跌落境界的,便似参天大树枝叶仍繁,而内里半数根系已朽,枝枯叶败不可逆转,修为大降,再也无法攀升到曾经的高度,遑论更进一步,过得天门。
他的性命身体并无受损,但一生的修为依然在这一战中付之东流。
贺兰月道:“云靖青是李道严唯一的弟子。我看他们昆仑山上的人,性子里都很是执拗,师父对师父,弟子对弟子,她见到你,自然要把你视为劲敌。”
这一味的执拗,在修炼之初可以提供极大助力,心无旁骛,专注修炼,可是攀升到一定境界之后,执拗就会变成执念,说不准就会成为修道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正是因为这样,李道严这样的天才,输掉一战,便剑心损毁,才这样令人唏嘘感慨。
而修炼之途原本就是这样残酷,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还能身临大道,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只听泠然一声琴音,是云靖青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啊!”贺兰月兴致勃勃望向云靖青,“话都说出去了,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能赢你!”
此刻场上诸人,或许都与贺兰月有一样的心思,目光皆投向了正在抚琴的云靖青。
谢苏却不甚在意云靖青是不是能超过他,反而看向了场下的丛靖雪。
他看的不是丛靖雪这个人,而是他的剑。
他腰上悬着的那柄长剑,即使不出鞘,但那淡淡流转的气韵,却足以昭示剑鞘之内是一柄怎样的好剑。
更重要的是,那种似有若无的气息,令谢苏觉得有些熟悉。
片刻之后,他忽然想了起来。
璇玑剑上的气息,与元徵赠给他的那块碧玉似乎有些共通之处。
这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谢苏抬眸,云靖青已经接连拨动了四根琴弦,手掌下按,指尖又拨动了第五根琴弦。
她身上有精纯的灵力释出,一望即知是出身昆仑,修习正统功法。
众人目不转睛,只看她是否能再拨响第六根琴弦。
贺兰月忽然道:“话又说回来,这张琴一共只有七根弦,就算她也拨动七根,那也算不上赢你,是不是?”
他回头看过来,只见谢苏并不关注云靖青的挑战,脸上却像是若有所思。
贺兰月便伸手在谢苏眼前挥了挥,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谢苏摇头:“没什么。”
“云靖青这样对你,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谢苏道:“我应该在意吗?”
若是换了旁人,说出这话大概是因为自恃修为,可是到了谢苏这里,仿佛他不这样说,那反而奇怪了。
贺兰月笑道:“我觉得她赢不过你,我的眼睛可是很毒的。”
说话之间,第六根琴弦被拨响。
众人看得入神,口中不由轻轻发出“啊”的一声。
而场下的丛靖雪,俊美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他知道云靖青性情坚硬。可是过刚易折,难得长久,而云靖青此番举动,便是自己给自己设了障,若是破得了还好,若是破不了……
只见云靖青在拨动第六根琴弦之后久久未动,似乎仍在蓄力。
她本来生得极美,如山巅冰雪一般遥不可及,此时坐在琴前纹丝不动,从背影看来,是一位绝代佳人。
无人看得见她此刻额心的汗水滑下,已经杀进了眼睛里。
第七根琴弦上似有万钧之力相拒,便好像是在用自己的手臂去阻拦山崩之势。
云靖青调动浑身灵力,再度尝试,只觉那琴弦上的劲力不减反增,压制得她无法呼吸,难以为继,浑身血液如沸。
她再次催发灵力相抗,宁愿伤了这条手臂也要拨响第七根琴弦。勉力相抗几乎到了极限之时,琴弦之上凝聚的气机好似忽然一滞。
只听“砰”的一声,云靖青的身影猛地倒飞出去。
丛靖雪白衣翻卷,人已跃起,于半空中接住了云靖青,落到校场边缘。
他身姿优美,似流风回雪,见机行事又是一等一的快,这一下兔起鹘落,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上前接住了云靖青,足见他修为之高。
然而谢苏和贺兰月都看得出,丛靖雪一直退到了校场边缘,并不是为了展现他那飘忽轻捷的身法,而是为了卸掉云靖青被震开的余势。
只听学宫主事用那一成不变的声调说道:“昆仑山,云靖青,六弦,通过。”
云靖青站定,却是气息散乱,浑身灵力逆行,吐息之时,似乎经脉之间都在隐隐作痛。
学宫主事的声音好像在她耳中一时近,一时远,她挣开了丛靖雪扶着她的手,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
丛靖雪轻声一叹:“青儿,你为何要这样勉强自己?”
云靖青只觉得校场上诸人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打在自己身上,竭力不让那股热意涌上眼睛,扬起下巴,将脸绷得紧紧的。
背心有一道温润灵力渡入,似水流般将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收复调伏,缓缓温养经脉。
丛靖雪温声道:“宁心静气,不可妄动,否则你经脉之中怕是要留下暗伤。”
云靖青低声道:“师兄,对不住。我今日任意妄为,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云靖青的性子一向高傲冷淡,能说出这句话来,丛靖雪已知她心中情绪震荡之烈,颔首道:“你我同门,何必抱歉。”
剩下的话丛靖雪并没有说出口,云靖青默然无语,片刻后抬眸像人群中望去。
而当她找到谢苏时,不由得扣紧了手指,直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本以为谢苏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看她的笑话,可是谢苏站在校场另一边,甚至并没有回头看她。
他一脸风轻云淡,仿佛对此全不挂心。
挥之不散的屈辱感之下,又渐生一股细细的迷惘。
最终,云靖青也只轻声道:“师兄,那琴弦之力十分玄妙,初时相抗不觉得什么,但是无穷无尽,你要当心。”
丛靖雪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他松开扶着云靖青的手,脚尖轻点,飞身到了场上。
丛靖雪是昆仑这一代弟子之中公认的第一,他一上场,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骚动。
贺兰月又怎能错过这样的热闹,恨不得跳起来去看丛靖雪能拨得响多少根琴弦。
只是他在人群之中挤来挤去,兴致盎然,笑道:“师妹已经输给你了,做师兄的怎么也得上场找回来。”
谢苏知道他是随口胡说八道,并没有答话。
丛靖雪上场之后,却是先向那位学宫主事颔首执意,这才坐在了瑶琴之前。
他飞身而上时衣袂飘然,此刻一举一动又都风度翩翩,极有礼节,当真人如美玉。
又似乎这场上有不少女修都是他的拥趸,此刻便有一个粉衫女子站在谢苏和贺兰月身边,听到贺兰月编排丛靖雪的话,回头剜他一眼,一脚踩在了贺兰月的脚背上。
贺兰月英俊的脸孔微微抽动,显然痛极。
看丛靖雪坐在琴前的样子,好似他此刻不是在参加雪宫的试炼,而是面前有高山流水,当真是在抚琴奏曲。
拨响第一根琴弦之后,丛靖雪也如谢苏那般停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再度伸手,却是行云流水一般,接连拨动了琴弦。
那泠然琴音如潺潺溪流泻出,众人不由得在心中计数。
第三声、第四声……第六声。
第七声。
七根琴弦被丛靖雪一一拨响。
下场之时,他依旧是神色淡然,步履从容,直至场下有女子情不自禁尖叫出声,这才俊脸一红,连走下台阶的动作都好似有些慌乱。
学宫主事开口之前,却是先凝神往台上看了一眼。
“昆仑山,丛靖雪,七弦,通过。”
高台之上,杨观伸手捋着长须,眼中颇有惊艳之色。
一届之中,竟然出了谢苏和丛靖雪两个可以拨响七弦的弟子,他身为学宫祭酒,想到这两人即将进入学宫,心中滋味甚美。
“杨祭酒。”
“嗯,怎么了?”杨观缓缓捋着长须,眼神悠远,片刻后仿佛美梦惊醒一般,想起了问话的人是谁。
“你这个胡子,”明无应神色颇为认真,“再这么捋下去,不会被你给拽下来吗?”
杨观大窘,放下右手,轻咳一声,又看看左右,察觉并无人注意,这才又观看起来台下的试炼。
其实杨观的年纪并没有这么老,况且修道之人大多可以驻颜,杨观蓄起如此长髯,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仙风道骨,极般配自己学宫祭酒的身份。
片刻之后杨观又是哭笑不得,只觉得往年学宫遴选弟子的时候,明无应从不过来,反倒是一桩好事。
学宫设在蓬莱,便像是被昆仑强塞过来的一般。虽然学宫名动天下,但是明无应设下禁制,对学宫不闻不问,素无往来,他这个祭酒在蓬莱,很多时候未免觉得有些尴尬。
可是像今天这样,明无应来是来了,可杨观觉得自己须得折寿三月才行。
实在是不太划算。

山间宫殿迤逦,藏书阁高处的檐铃碰撞出悠远声响。
第二关试炼结束之后,依然留在校场之上的已经不到百人。
几个大仙门送来学宫参选的弟子,大多留到了最后,从服色上便能够区分。
余下的人并非仙门大宗出身,彼此之间虽不熟识,倒也默契地站在一起。
第三关秘境之中的二十八根玉简,就是进入学宫的二十八个名额,场上众人各有心思,静待第三关的开启。
另有一些人注意到校场之上站着的几位主事,他们手中都捧着一个木托盘,里面堆着许多卷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杨观起身,来到高台边缘,俯视着校场上等待进入第三关的弟子。
“诸位都是少年英才,我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只是这第三关,仍需你们小心应对,中间有一些关窍,须得教你们知道。”
第一是秘境将会开放三日,以三日为限,手持玉简者可成为学宫的弟子。
第二是令场上诸人一一验过掌心那道灵符。
一旦进入秘境,除三日之后杨观亲自打开秘境,他们是无法自行从秘境中离开的。若遇到伤及性命的凶险,只有这道灵符能把他们带出来。
杨观说话时,众人掌心的灵符皆是微微一亮。
有性情稳重些的,便垂目望向手中白光闪动的灵符,认真聆听触发这道灵符的法门。
然而更多的人却对自己十分有信心,认为三日之后自己一定能够手持玉简走出秘境,双目之中神采奕奕,紧紧盯着高台之上的杨观,渴望听到更多有关于寻找玉简的线索。
少年人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杨观又怎会看不见。
可他讲话却仍是不疾不徐,宽袍大袖无风自动,立于高台之上,恍惚间真如神仙真人一般。
贺兰月百无聊赖,随手取下长刀,握在手中挽了个刀花,结实的小臂肌理分明。
他只觉眼前飞来一个黑影,直直朝自己额头打来,连忙举刀去挡。
谢苏却先他一步,伸手截住了那东西。
“这是什么?”
谢苏摊开手掌,是一幅合起来的卷轴。
半空中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牵引,学宫主事们手中的卷轴依次飞起,落入每一个人手中。
那卷轴拿在掌心轻若无物,上面有一道金银二色交错的封印,在进入秘境之前,这枚封印是打不开的。
杨观身在高台之上,声音却响彻校场。
“卷轴之上绘有地图,二十八枚玉简的所在地,皆标记在卷轴中。此外,你们手中的灵符还有一道效用……”
那就是接近玉简之时,灵符会亮起。
贺兰月眨眨眼睛:“给了地图,还有靠近玉简就会发光的灵符,这也太容易了吧?”
谢苏神色淡淡,轻声道:“你把秘境想得太简单了。”
近百人进入第三关,玉简却只有二十八枚。相较于第一关和第二关,真正难过的其实是在第三关。
秘境之中可能会遇到任何情况,幻境、毒瘴,乃至形形色色的凶兽和精魅,因其天然化生,所以更加难以防备。
即使过得了秘境中的诸多关卡,这百人之间,也必将有一场龙争虎斗。
一个人的灵力修为、智计机变、心志韧性,乃至道术心术,便可在种种磨炼之中一一体现。稍有欠缺者,是无法步入学宫大门的。
校场上忽又走出一人,眼光从昆仑山、沧浪海等仙门弟子身上扫过,又向杨观行了一礼,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第三关的较量之中,多有弟子出身同门,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却是单打独斗,是否不太公平?”
这话一出,那些没有同门引以为援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而几大仙门中的弟子多有人冷笑连连,只觉此人臆测他们会恃强凌弱,未免小人之心。
更有人出言嘲讽道:“便是我一个人,同你单对单,你就赢得了我么?”
一时之间,倒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杨观却是微微一笑,仿佛一早就预料到会有人发出此问,朗声道:“进入秘境之时,你们彼此之间都会分开,至于落地之时是在秘境中的何处,就连我也不知道。”
秘境之中无法传递消息,便是现在有人结盟也是无用,进入秘境后所有人都会分散开。但若是有同门在秘境之中相遇连手,那也是运气使然。
只是秘境辽阔,无边无际,想要十几个同门都恰好相遇聚在一起,却是无稽之谈。学宫如此安排,倒也算得上是周密。
而杨观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输赢之间,须有分寸在于心。
从前在试炼之中,因为互相争斗,也发生过一些血腥之事,甚至有人殒命秘境。
如今学宫为每一位受试者赐下灵符,固然是为了给他们一个退出的机会,但也是一个告诫。
不管再如何相争,手下都需留有余地。
高台之上,杨观双手伸出,仿佛空中有无数道无形的丝线,全数系于他手。
随着他的动作,校场上顿时起风。
众人脚下坚实的地砖霎时间似有无源之水倾泻,却沾衣不湿,只将校场变成了一大块平滑的水银镜子,倒映着碧色天空,悠悠白云。
水镜之上,又有银线一般的东西纵横交织,形如经纬,又像是棋盘上的格子。
按照学宫主事的嘱咐,场上各人各自找了一个各自站好。
手中的卷轴似乎凭空生出一股牵引之力,脚下那又似流水又似轻烟一般的东西瞬间腾起,将近百个身影淹没。
自杨观双掌之中倾泻出无限灵力,激荡之时,一道白光闪现而出。
白光之中,一道门洞渐渐化形,校场上那似烟似水的东西裹挟着近百个身影奔流涌入。
下一瞬,秘境之门关闭,长风掠过,了无痕迹。
那如烟似水的东西裹挟而来的时候,谢苏只觉得周身一阵清凉,而衣衫发丝却并未浸湿。
从秘境之门中通过仿佛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谢苏似乎听到贺兰月在他身后笑了一声。
“三日之后,你我可都要拿到玉简啊!”
然而那声音忽而飘落远处,再不可寻觅,反倒是风声隆隆灌入天地。
进入秘境的一瞬间,谢苏就开始下坠。
高空之中似有无数烟云般的白雾聚集,身在雾中,全然看不到远处景象。
谢苏心意一动,剑气释出,便在雾中御剑,凭风而行。
只是那白雾好似无穷无尽,谢苏思索一瞬,御剑下落,不多时已经踏上坚实地面。
说来奇异,一落到地面上,白雾顿时消失,谢苏才看清自己所处之地是一片密林,周遭全是参天大树,日影只能渗落下来几丝而已。
此处清凉静谧,再无人声,周遭一片密林之中,仿佛只有谢苏一个人。
他当即放出灵识查探,果然如此。
修士修行到了一定境界,自然而然会有灵识,便是闭上眼睛,灵识也能视物,且能查探各种气息流向。
身处陌生境地,灵识便可探知周围是否有些潜藏的危险。
但若是太过依赖灵识,那也有极大的隐患。
一是以灵识探查修为高于自己的人,一旦被对方捕捉,当即便要受到反噬。二是假若对方修为高深,有意收敛气息,引敌深入,放出灵识的修士一时大意,极易不知不觉而落入陷阱之中。
不过一般说来,若是周围的人修为都低于自己,那么放出灵识便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还能在相距很远的时候就压制他人。
谢苏在此放出灵识,固然是有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心知就算对上别人,一时半刻也不会被发现,也是经过了学宫的第二关试炼,知道进入第三关的人大略修为如何。
便是有人故意隐藏实力,想要在第三关发力一搏,谢苏也不觉得立时就能压制自己。
他放出灵识,只是想确定周遭是否有人。
看来恰如杨观所说,众人一进入秘境便分散开,只能自己单打独斗。
而此处虽然除他以外再无第二个人,但秘境之中到底陌生,谢苏施了术法,隐去自己的身形气息,又寻了个树影略稀疏的地方,在地上用剑气刻下另一棵树的影子。
片刻之后,树影移动,剑气又在地上留下一道刻痕。
谢苏望着两道刻痕之间的距离,心中已经算出,此处秘境中的时间流逝与外间无异。
三日之后的正午,便是第三关秘境试炼结束的时刻。
谢苏低头,看向手中的卷轴。
卷轴之上的字印已经解封,谢苏纵身一跃,坐在密叶下斜斜伸出的一条枝干上,打开了卷轴。
望着卷轴上的标识,谢苏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敲。
第三关试炼果然没有贺兰月想得那般简单,若是按图索骥就能找到玉简,那秘境中的每一个人都能进入学宫了。
这卷轴跟空中的白雾似有异曲同工之妙,此刻谢苏手中的卷轴上,只有他身处的这一片密林是清晰的,其余地域皆是空白。
看来随着他行走在不同位置,卷轴上的地图也会跟随着移动,一旦走过此处,原本的地图就会被卷轴吞没,也永远无法从卷轴上看到秘境的全境。
好似手持灯火,行走在暗夜之中,只能照亮自己脚下这方寸之地。
谢苏又在林间尝试御剑,与他设想的一样,秘境之中虽然可以御剑,但只能局限于近地的半空之中,再想向上是不行的。
若不能进入高空,御剑之人又会成为极明显的目标,反而不如在地面行走来得隐蔽。
想通此节,谢苏便重又将长剑负在背后,在林中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驰去。
奔行一段之后,前方日光明亮,显然已经快到密林边缘,谢苏缓下步速,只觉水流奔涌之声越来越明显,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谢苏打开卷轴,那上面的地图果然随着他的奔行发生了改变。
四角仍是一片空白,而密林边缘,却有一条奔流的大河。
卷轴上用来勾勒山川密林的都是黑色,唯独河的另一边有小小一枚玉简印记,呈现出淡淡的白色光芒。

身后的林影已被卷轴上的空白淹没,谢苏面前只有大河滔滔。
这条河太过宽阔,波涛汹涌,河上水雾漫天。站在此岸,根本无法看到对岸的景象。
而卷轴之上也没有绘出对岸的景象,只有一个小小的玉简印记。
想要拿到玉简,当然是渡过这条河最快,恐怕也只有渡到了河的对面,卷轴上才会显示后面的地图。
大河水声隆隆,水雾弥漫之间,露出不远处的一个小渡口。
渡口处有一只小船,堪堪能坐下一人,仿佛就是在这里等待谢苏的。
然而最奇异的,并不是谢苏想到要渡河,这里就突然出现了渡口和船,而是那只小船本身。
这样湍急的水流,就算是可载百人的大船,恐怕一下水便会被水流裹挟,霎时间就驶出好远。
而那只小船浮在水上,船周却并无任何一条缆绳固定,虽然随水波微微起伏,却是稳稳地停在渡口中。
真正是一条不系之舟。
谢苏指尖微动,两颗小石子带着灵力急驰而去,飞入河面上的水雾。
电光石火间,两道灵力自水雾中激发,如利箭一般疾射而来。
谢苏旋即纵身跃起,白衣翻飞间,方才那两枚小石子从水雾之中射出,打到谢苏身后的树干之上。
两人合抱的巨木,那石子竟是透木而过。
若谢苏的动作再慢一刻,石子洞穿的就不是树干,而是他的身体。
小石子从水雾中射出时的力道,要比方才谢苏试探时凌厉得多。
谢苏若是以五分力出手,水雾之中就要还他十分。
河上水雾弥漫,秘境之中有显然有禁制,御剑之人无法飞得太高,可若是贴着河面临水而过,一旦发生惊变,极难应对。
谢苏并不想走别人给他设好的路。
只是此时看来,那条奇异的小船,他是不坐也得坐了。
若是御剑飞入河上水雾,他必定会如那两颗小石子一般被抛出来。
既已决定,谢苏便没有再耽搁,举步走上渡口。
此处风劲水急,那小船却是飘飘摇摇,似乎随着水波微微沉浮,仔细看去,却没有在水中移动分毫。
谢苏一小船,那船好像生出感应一般,自行离开渡口。
只是须臾之间,小船便失去了不受水流影响的奇妙之处,立即被湍急水流带出很远。
谢苏早有防备,反握长剑在手。
一道剑气骤然斩出,透水激起汹涌波涛,反推小船驶向对岸。
如此以剑气作船桨,谢苏驶着小船,又向河心靠近数丈。
只是这条河的宽阔远超谢苏的想象,在岸上隔着水雾,望不到对岸在何处,而身在河上的时候,则觉得无边水浪,几乎不似河流,而是汪洋。
他反复斩出剑气,虽能推动小船前行,不至被水流带向下游,但消耗的灵力亦是惊人。
又行数丈之后,谢苏发觉河中水流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急了,因他每一次释出的剑气都越来越强,非如此不足以跟水流之势对抗。
水雾之中,谢苏仍无法看清对岸在哪里。而他想要继续前行,释出的剑气不得不越来越强,自身灵力的消耗也就越来越大。
而河面之上似乎有无法捕捉的玄妙气机,将所有灵气摒除在外,并无一丝可以调用。
此消彼长,这便是一个死局。
谢苏挥腕,斩出一道凌厉剑气,心中正在思索破局之法。却在此时,小船猛地晃动起来,河浪汹涌,几有吞天之势。
谢苏原本站立在小船之中,这一下摇摆太过剧烈,他身形一晃,险些掉落水中,为避风浪,暂且低身坐在小船之中。
只是片刻,谢苏已经察觉这小船虽然不住摇晃,但面对大浪拍来,却无论如何不会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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