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一枚树叶,随着浪头被抛起又落下。
只是小船终究被水流带出远远一段,从卷轴上来看,河对岸玉简的标记却已经消失,变成了一片空白。
谢苏调动剑气反激水浪,迫使小船调转反向。
然而逆水行舟,所耗剑气更是巨大,四周水流奔涌,却另有奇异之处。
不论谢苏如何操纵剑气令小船转向,过得片刻,水流的方向就会发生改变,船头所对的永远是下游。
他身在河心,两岸景色俱已被水雾吞没,而这大河水流诡异汹涌,时刻改换方向,已再找不到最初的对岸在何方。
小船被水流一路推远,前方水声却是越来越响,几乎震耳欲聋。
谢苏望着河道尽头,面色一凝。
河流尽处猛然下陷,万顷水涛倾泻,成一座无边瀑布,水流激荡处,犹如雷声滚滚。
只听水声之烈,就知道瀑布之下是无限深渊。
谢苏横剑在手,剑气不绝释出,却无法阻挡迎向瀑布之势,小船越行越快,船头跃出瀑布断处,猛地扬了起来,继而重重下落。
千钧一发之际,谢苏御剑飞起。
在他身下,河流断处好似被巨剑砍开,万顷水流俱碎,轰隆隆跌入深渊之中。
然而也只片刻,河面上的玄妙气机便已将谢苏锁定,无边威势强压而下,便是万丈高峰也要在这样的重压之下崩塌。
大风一瞬间袭来,谢苏被巨力裹挟,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跃出,便如他此前投入水雾中的石子一样。
狂风涌流,周遭的一切气息都变得无比凌乱,仿佛天地倒悬。
谢苏被远远抛出,再度踩到坚实地面上时,眼瞳微微一缩。
面前河水滔滔,那只小船仍是平和地停留在水中。
他竟然回到了渡口之上。
谢苏展开卷轴,面前这条大河仍以黑色标记出来,河对岸的玉简印记似乎闪着白光。
地图四周则淹没在空白之中,也根本看不出河流的尽头会有瀑布和深渊。
那河上的小船虽然单薄,但在乱流之中却始终不会倾覆,而河面水雾中的气劲固然强势无比,却也不会真的伤人,而是重又将谢苏送回了渡口之上。
只是一旦靠近河心,河流顷刻改变流向,无论如何努力,小船终究会顺水流下深渊。
谢苏静立片刻,却是径直御剑闯入了河雾之中。
这一次,他尚未飞到河心,便觉得半空中的气劲骤然压下,将所有出路尽数封堵,如高山在身前崩塌,将他压在了下面。
狂流奔涌之中,谢苏只觉得自己被大风掀起,远远抛落出去,又重新回到了渡口。
虽然知道玉简就在对岸,但秘境此处分外玄妙,几乎是将所有通路全部封死,无论如何也不能通过。
若是离开此处,向往别处寻找,又不知道何时才会遇到下一个玉简标识,何况下一处的试炼也就未必会比这里轻松。
虽然前后两次尝试,谢苏都被河上的气劲送回原地,看似并无过分的凶险。
但谢苏却并不认为,此处能容许他无穷无尽地尝试下去。
只要有一次,那狂风不将他送回渡口,而是以山崩之势强压下来,谢苏御剑空中,无所依凭,那便十分凶险。
思索片刻后,谢苏收剑,缓步走上渡口,重又踏上了那只小船。
同第一次一样,小船立即驶离渡口,很快被水流冲远。
谢苏反握长剑,斩出剑气,反激小船驶向河心。
当渡口与河岸全部被河上水雾吞没的时候,风浪也猛烈起来。
小船如浮萍一般在水中打旋,谢苏只随手斩出几道剑气,轻飘飘的,并不能跟汹涌水流相抗。
而船头每一次调转,水流便瞬间改变。
谢苏却像是放弃了对小船的控制,不再斩出剑气,任凭河流变向,带着他一路驶向瀑布。
自遇到乱流开始,小船的航行便越来越快,轰隆隆水声就在近前。
谢苏一手握住船舷,小臂之上筋脉微微凸起,另一手握着长剑,用剑柄顶住了船舷内的一条横木。
前方河流断处,万顷水浪落下,激荡无边水雾。
谢苏身处孤舟之上,宛如茫茫水中一片飘萍,顷刻间便要被乱流撕碎。
船头先是一扬,随即带着谢苏落入万丈深渊之中。
耳边再无其他声音,只有轰隆隆的水声。
那下落之势无休无止,正当谢苏以为自己想错了的时候,周围凝聚的气机一瞬间解开。
谢苏径直落入了一处深潭之中。
潭水冰冷刺骨,谢苏攀上岸边一块巨石,出水后,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那道宽阔得似乎无边无际的瀑布,从这里看来,不过是细细一道水帘,从上方凸起的巨石落下,形成此处深潭。
潭边草木茂盛,极为清幽。潭水在乱石之间流成一道清溪,转入山谷之中。
巨石上遍布青苔,触手滑腻冰凉。
那道清澈水帘之后,一个山洞若隐若现。
谢苏衣衫尽湿,手指微僵,肌肤苍白,是落入冰冷刺骨的潭水所致。
他拿出卷轴查看,那枚代表玉简的标识正浅浅地发着光。
他身在渡口时,卷轴上的玉简标识在河的对岸,可是只要乘船去到河心,水流立即改变方向。原本呈横渡之势,也变成顺水漂流,河流也如同汪洋一般。
既然水流纵横可以随意改变,那么下游瀑布为何不能变成对岸?
这条河算不得凶险,只是水流改向太过奇异,身在乱流之中,便总是想着要拨正船头,反而离真正的对岸越来越远,再怎么一遍一遍尝试也是徒劳无用。
而瀑布之下就是无尽深渊,此处无法御剑,便是钢筋铁骨,落入深渊之中也绝无生还之理,遑论能有勇气自己跳下。
可是此处的瀑布再凶险,也比不上蓬莱山西麓的飞瀑。谢苏昔年之时,手握长剑跳下飞瀑,如此学会了御剑。
谢苏心神稍定,便按照卷轴上所示,向洞口走去。
只是自他出水以来,天色似乎暗得太快了一些。
谢苏一进入秘境,便落入那片密林之中,到渡口时,日光仍称得上通透炽烈。
他自觉在河上尝试三次,并没有花去太多时间,只是此时看来,天色晦暗,似乎已经距傍晚不远,或是在那河流之上,时间流逝要快一些。
洞口处青苔滑腻,谢苏一手扶着山岩,另一只手握着长剑。
进入洞口时,一阵冷风自内向外吹来,却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谢苏立刻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动作轻捷,跃入了洞口。
他身上带有十数根销明草,便是在暗夜中也有点点银光,足以照亮。
只是他已察觉到洞中有血腥气,并没有将销明草拿出,而是凭借灵识走过到山洞入口处最深幽的一段。
此处狭窄,伸手即可摸到两侧的岩壁,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谢苏忽然想到,若是洞中血腥气是因为有人在争夺玉简,那么只要有人把守住入口,便可以等里面的胜者带着玉简走出时,再将他截住。
只是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其他向外的通路,而他也已经走进来了。
山洞狭窄处只是短短一段,谢苏很快便看到前方有微微的亮光,似是山洞之中天然有缺口,天光便从缺口中落下。
又向前几步,谢苏已看得见山洞全貌。
这山洞不小,几乎像是整座山被挖空一般,洞中有些碎石和积水,阴冷之中,有一股经年的草植腐烂味道。
洞顶确有一个一丈来宽的缺口,晦暗的天光从中漏下,成为洞中唯一的亮处。
而那道天光之下,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台,上面放着一只玉匣。
谢苏察觉洞中并无其他人,轻轻一跃,落到了石台右侧一处巨石之上。
只是他刚在巨石上站稳,就听到一个惊惶的女声尖叫起来。
“啊!小心你身后!”
这女声好似有些熟悉,谢苏微一偏头,余光之中,已经看到经天光映在石壁上的影子。
那是一柄长剑,向他当头落下。
可谢苏回身的时候,却已经看得分明。
洞中有积水,是以映在岩壁上的天光粼粼波动,不断闪烁。
那其中有一道剑影,笔直地悬着,看上去就像有人在谢苏身后,高举起剑向他斩落。
只是洞顶上什么也没有,仿佛只有剑影,而没有剑。
可若是没有剑,岩壁上的剑影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念头在谢苏心中极快地划过,他已看到巨石之后走出一个蹒跚的影子。
华歆一身血污,行走之间一只脚上吃不住力,只是手扶着岩石。
她的右腿之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脸上也是灰蒙蒙的,头发散乱,左手却是牢牢地握着那条黑色长鞭,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谢苏这才看到,那块巨石似是与岩壁连为一体,但后面却有个狭长石道,不知道是天然形成,还是有人刻意开凿。
巨石之间有一道缝隙,站在石道之中,便可以通过缝隙瞧见外面。
而从外面看去,就只是嶙峋的巨石。
方才华歆就是站在这里,从缝隙中望见谢苏和他身后的剑影,急忙出声提示。
她躲在巨石之后,谢苏原本并没有发现她。他进入山洞之前,曾以灵识探过洞中,华歆的修为远低于他,按理来说,在他面前绝无隐藏的可能。
谢苏心知,华歆身上必定带有什么能掩盖气息的灵物或是法器,她在无极宫一众弟子中地位极为尊崇,身上会有这样的东西,并不奇怪。
谢苏重又将长剑负在背上,方才他余光中看到剑影,手下动作却是极快,当即拔剑出鞘。
现下收剑还鞘,是他发觉华歆神色惶惶,如惊弓之鸟,示意自己对她并无敌意。
华歆靠着巨石,望向闪烁天光之中那道剑影,神色之中颇为惊讶,再看到洞顶并没有悬挂长剑,而是凭空出现一道剑影,又浮现出不解之色。
待到最后,却是颇为懊恼。
谢苏朗声道:“多谢你出声警示。”
华歆似乎有些虚弱,望着谢苏,轻声道:“原本也是我看错了,你并不需要谢我什么。”
谢苏心知华歆身上有伤,藏在石道中,或是在躲避什么人,而她看到岩壁上的剑影,却是立刻出声提示自己。
“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替你治伤。”
华歆的目光扫过自己腿上伤口,语气之中微有嘲讽,只不知道她嘲的是谢苏,还是她自己。
“不必了,你就站在那里,我反倒安心一些。”
隔着洞中一潭碧水,谢苏也不再言语。
倒是华歆慢慢靠着巨石坐下,望向石台之上的匣子。先前谢苏准备登上石台,她在巨石之中的缝隙里看到了。
“那只匣子,你不要么?我就算不受伤,也不能与你相争的。”她微笑了一下,“还是你怕那匣子里有什么机关?”
她一味说话,似是以言语相激。
谢苏却看到华歆腿上的伤口汨汨流血,已在地上积出小小一滩血泊。
他伸足一点,当即借力跃起,身形轻盈掠过水面。
华歆见他靠近,立即扶着岩石想要站起来,只是慌乱之中,受伤的腿难以支撑,身子一软,向后跌倒。
谢苏已经落在她身边,刚要开口,却看到华歆身后的石道中,躺着一具尸体。
看那身上服色,显然是沧浪海的弟子。
在过第二关时,此人是沧浪海所有弟子中第一个上场的,谢苏还记得他,也记得他叫做于玉成,拨动了四根琴弦。
他仰面朝天,死不瞑目,胸口似被利刃贯穿,是一击致命,左手贴在身侧,右手却从手腕处齐齐断掉,只剩一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
在进入秘境之前,杨观便给众人手心种下灵符,若遇到性命危险,激发灵符便可离开秘境。
而于玉成的右手却被人一击削断,显然是在动手之前就想要要至他于死地。
要知道灵符激发,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何况于玉成能拨动四根琴弦,自身修为亦是不浅,从他死状来看,甚至连自己的佩剑也没有拔出来,就被人削去了右手,再刺中胸口。
华歆见谢苏已经发现于玉成的尸首,撑着巨石勉力站起,正色道:“他不是我杀的,我走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躺在这了。”
她双目紧紧盯着谢苏神色,似乎是怕他不信。
谢苏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走到尸首边上,垂目观察那道致命伤口。
华歆静了片刻,问道:“你信我吗?”
谢苏道:“信。”
他俯身拨了一下于玉成的右臂,只见手腕断处光滑齐整,显然是被极锋利的兵器所伤。而胸口那处致命伤口皮肉翻卷,剑气侵入极深,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搅碎了。
谢苏回头时,只觉得华歆神色有些异样。
她问道:“你为什么相信我?”
僻静山洞,漆黑石道,唯有她和于玉成的尸首,任谁看了,也要第一时间怀疑于她。
学宫的试炼凶险,葬身秘境者多矣,那是个人的命数。若想安安稳稳的,没有性命之忧,不来参加试炼也就是了。
又或者可以说,敢来学宫参选的人,原本就知道秘境之中什么都可能发生,心中早已做好了此种觉悟。
可是于玉成显然是被人所杀,他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山洞里,跟华歆也没什么相干,可要是别人看到她在他的尸首旁,那便百口莫辩。
毕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证明她的清白,她又是无极宫的弟子,沧浪海若是揪住了她不放,此事说不准就要闹大。
这样的麻烦,她当然不想惹上身。
华歆此前以言语相激,正是希望谢苏拿了玉简就离开此地,不要走近她身边,也就不会看到于玉成的尸首。
可是谢苏为什么这么简单就信了她?
她心中疑惑,冲口便问了出来。
谢苏回眸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杀不了他。”
华歆心念一转,虽然知道谢苏说的是事实,仍不免因被他看轻自己的修为而略生恼怒。
“我——”
华歆握着长鞭的手紧了又松,又道:“你在看什么?”
谢苏道:“他手腕被断,又伤在正面,周身却没有其他打斗痕迹,甚至并未出剑。”
“那又如何?”华歆道。
“于玉成的修为不俗,能让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一息之间就丧命,杀他的人修为一定非常高,又或者……”
华歆叫道:“他认识那个杀他的人!”
“是,”谢苏道,“或许不只是认识,还是很熟悉的人。”
“因为熟悉,才没有防备。”华歆的语气渐渐低落下去,“不管是谁杀了他,既然你也进了这个山洞,就要帮我作证。”
谢苏回眸,琉璃色的眼眸中并无一丝波澜。
华歆忽觉自己说话的口气似乎太过理所当然,谢苏本是个局外人,又贵为蓬莱山首徒,资质修为都称得上一声惊才绝艳,不是自己随口就能指使的人。
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腿上伤口痛楚钻心,几乎无法站立。
“你的伤要紧吗?”
华歆不料谢苏问出的是这么一句话,慌乱道:“我自己有伤药,若不是你进来得太快,我看见于玉成的尸首又慌了心神,一心想躲起来,自己早就包扎好了。”
谢苏“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华歆见谢苏白衣翩然,自己却是一身血污,此刻忽然难以忍受,又见潭水澄澈清凉,便一瘸一拐走到水边坐下。
她扬声道:“我要给自己上药,还要清洗一下,你……你把脸转过去。”
谢苏闻言,侧身背对于她,面朝着岩壁。
华歆又回头望了他一眼,这才撩开裙摆,将腿上伤处周围的布料撕开,用手帕沾湿清水,拭净周边的血污。
她挤动伤口,一线鲜血便顺着小腿流下来。
华歆又拿出伤药,知道这药对于外伤止血生肌极是灵验,只是敷上去的一瞬间伤口如火烧烫,大为难忍,手捧伤药挨近伤口,不由皱起眉来。
片刻之后,她将长鞭的鞭柄送进口中咬住,手腕用力,将伤药铺在伤口之上,用干净帕子捂紧了。
那药一接触伤口处的血肉,顿生烧灼痛感,华歆只觉得双目一黑,却是咬住鞭柄,绝不出声。
只待烧灼痛楚稍减,她这才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汗出如浆,混着灰尘污血,腻腻地黏在颈中。
华歆回首望了一眼,只见谢苏静静站在原地,背身向她,一动不动,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她将伤药瓶子放在一旁,伸手解开衣襟,撩了清水洗脸,将脖颈胸口擦拭一番。
外面天光已暗淡,但洞中昏暗,潭水仍是被天光映得波光粼粼,投在岩壁上。
华歆想着那道奇异的剑影,忽然发觉天光从此处缺口投下,便将自己解衣擦拭的样子映在岩壁上,谢苏面朝岩壁,岂不是全都看见了。
她心下一惊,动作间不经意将伤药瓶子碰倒在水中,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却听得谢苏问道:“怎么了?”
华歆急忙拢住衣襟,回头看去,岩壁上果然模模糊糊映出自己的身影。
而谢苏微微侧身,却一直闭着眼睛。
他的侧颜俊美,鼻梁高挺,天光映在他的脸上,好像在暗室之中打开一匣明珠,有着柔和莹润的光辉。
华歆低声道:“没什么,是我不小心将东西碰落进水中。”
说来奇怪,谢苏此刻闭着双眼,但华歆却清晰记得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是什么样的。
仿佛碧空长天,不染尘埃,不可亲近。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偷看她。华歆只觉得先前自己心中的念头荒唐,一时脸颊也红了,草草擦洗了几下,心中却想起了叶天羽。
若是此刻跟她身处洞中的是叶天羽,他也是不会偷看的,却会骗自己他全都看见了,故意怄她生气。
华歆慢慢站起,看着那伤药瓶子飘在水上,却已经离水边甚远,伸长胳膊也够不到了。
她低声道:“你转过来吧,我……我已经好了。”
见谢苏睁开双目,向她走来,华歆又道:“玉简或许就在那匣中,你去拿吧,我是不会跟你抢的。明日试炼就要结束,你拿了玉简,是要离开此地,还是留下等明日杨祭酒打开秘境之门?”
在华歆心中,却有一个微小的念头如火苗摇曳,是希望谢苏能留在这里。
她已看出谢苏不会对她出手,他修为极高,留在此地,若是再有人进洞,自己向他求援,谢苏多半不会坐视不理。
况且于玉成的尸首在这里,若是谢苏与她同在,也可相互做个见证。
只是这句话一出,华歆却看到谢苏那一贯淡漠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
“你说明日试炼就会结束?”
华歆不明白谢苏为何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顿了顿才答道:“是啊,明日正午……”
谢苏道:“你进入秘境之中有几日了?”
“两日了,明日不就是第三日吗?”华歆道。
谢苏从瀑布之中跃下,到了卷轴上所标识的河对岸,又从深潭之中浮起的时候,觉得天色晦暗,已近黄昏,便察觉那河流之上时间流逝和别处不同,似乎要更快一些。
他却绝无可能想到,仅仅是在河上尝试三次,就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时间。
若不是在此处遇到华歆,明日正午杨观将秘境打开,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苏跳下瀑布,即找到藏有玉简的山洞,纵使他心性极定,也曾觉得自己似乎运气不错,进入秘境的第一日,尚未入夜,便已经接近玉简。
可现在看来,却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坏。
谢苏稍一思索,便镇定下来。
明日试炼就要结束,华歆却十分平静,显然不会跟他竞争这根玉简,固然是因为她受了伤,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其中更大的原因,恐怕是华歆其实已经得到一根玉简了,只是不肯表露出来。
她显然曾跟人剧斗,逃入此地,但对于是何人伤她,却是有意一字不提。
谢苏走向石台。
那道剑影依然在岩壁晃动的波光中。
谢苏又拿出数根销明草,点点银光将石台照亮。
华歆忽而出声道:“慢着,那匣子中会不会有什么机关?”
她此刻倒是忘了自己一刻之前还以言语激谢苏走上石台打开匣子,真心说出这话。
在谢苏看来,想要得到这根玉简,河上那一关已经足够玄妙艰难,不必安排如此伎俩。
但他开启匣子的时候,仍是屏息,取下长剑,用剑气挑开匣子。
华歆站在水边,并不能看见匣中事物,只是看到谢苏打开匣子之后,静立原地,却不见有什么动作。
她心中终是好奇,一瘸一拐走上前去。
只见那匣内装着一些杂物,有些布片、纸片,几个瓷罐,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丝毫没有玉简的影子。
华歆伸手用鞭柄翻了翻匣中物事,面上有些失望,轻声道:“怎么不见玉简?”
谢苏道:“你如何知道,这匣子里面有玉简?”
华歆似乎被问得有些糊涂了,看向谢苏,问道:“不是你一进山洞,就走向这个石台吗?我当然以为这里面是玉简。”
话音刚落,华歆看到谢苏垂目看着自己,眼睛一瞬不瞬。
谢苏掌心向上,那枚灵符微微闪出白光,昭示玉简就在此地。
华歆见他动作,自己也伸出右手,见掌心的灵符发着光,肯定道:“此处一定有玉简。”
然而洞中什么也没有,除了那道奇异的剑影,就是一潭深水了。
谢苏忽然道:“你的卷轴,可否借我一看?”
华歆听到这话,却像是有些为难,拒绝了谢苏。
“我没有要你的卷轴来看,你为什么要看我的,难道我们两个人的卷轴会不一样吗?”
华歆退后半步,又道:“还是你疑心,在你进入山洞之前,我就取走了这里的玉简?”
谢苏微微抿唇,还未开口,就听到华歆略带气恼的声音。
“一根玉简而已,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已经有玉简了,不过现在不在我身上,但明天离开秘境的时候,我手中一定会有一根玉简!”
她这话掷出,极为坚定。
谢苏道:“你是让你的护卫帮你去夺玉简了,是吗?”
华歆不料谢苏猜得这样准,索性也不再隐瞒。
“鬼脸是叶天羽的护卫,不是我的。但你说得不错,我就是让他替我去寻玉简了,那又怎么样,祭酒也没有说不许。”
谢苏淡淡道:“你身上没有玉简,匣中也没有,你我二人的灵符却都显示玉简就在此地,我的卷轴上也是如此。”
华歆道:“所以,所以你是想看我的卷轴,想看是不是这里出了什么差错?”
她脸色忽而涨红,双手绞着手指,却怎么也拿不出卷轴。
谢苏问道:“你将自己的卷轴给别人了,是不是?”
华歆大声道:“我要鬼脸帮我夺玉简,他自己的卷轴找不到了,自然应该把我的拿去给他用。”
所以她受了伤,又没有卷轴,不敢随意乱走,这才藏身山洞之中。
先前见到谢苏时,不过是色厉内荏。
照进山洞的天光已经十分晦暗,马上就要入夜,距离明天正午试炼结束,不过只有几个时辰了。
谢苏抬头望向岩壁上那道剑影,猜测山洞中的玉简,或许跟这道玄妙的剑影有关。
华歆却是见谢苏离开石台,向上望着剑影,也不再同自己说话,心中有些强自掩饰却被人全盘揭穿的羞恼和尴尬,随手用鞭柄戳向匣中的杂物。
片刻之后,一块布片滑落,露出下面的一截木头。
华歆看着那物事,心头忽然涌起一阵熟悉。
那布片之下的木头,竟是一只木头雕的小鹰。
小鹰只巴掌大小,雕功却十分了得,昂头振翅,欲飞不飞。鹰喙弯弯的向下钩着,连身上的羽毛都十分逼真。
这只小鹰显然还没有雕刻完,双脚处还未从木头中脱胎雏形,可是那姿态却是活灵活现。
华歆握住木头小鹰,神色极是震惊,又伸手去匣中翻动,抓起了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刀,举到眼前仔细查看。
在如此水气湿重之地,短刀早已腐朽不堪,脆得好似徒手便可将刀刃折断。
华歆抹去刀刃上的锈迹,只见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有两处小小的标记。
正面是弯弯几道溪水,反面是一朵白云。
华歆忽然“啊”地大叫一声,谢苏只当她触碰了什么机关,回首望来,却看到华歆呆呆地站在石台上,双眼中不住流下泪来。
谢苏掠过水面,走上石台,华歆好似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了,一手拿着木头小鹰,一手握着短刀,神色很是悲戚。
“你怎么了?”
华歆本是个明媚动人的少女,养尊处优,很有气派,可是此时不住大哭,那双眼中竟似包不住这许多眼泪,便如孩童一般嚎啕大哭。
谢苏原本天性中极少被他人情绪触动,此时望着华歆,却从她的眼泪中看到许多复杂的东西。
华歆将双手中的物事举到他身前,抽噎道:“这是,这是我大师兄的遗物。你看这刀上……一面刻着白云,一面刻着溪水,那是我大师兄戴云溪的名字……这只木头小鹰,是他说要雕刻了送给我的。”
她说话时断断续续,忆起往事十分伤怀,显然与口中的大师兄感情极其深厚,见谢苏相询,骤然之间难以自持,便将往事一一道来。
戴云溪便是叶沛之的大弟子,天资聪颖,性情却是烂漫潇洒,好友知己极多。
无极宫地处苦寒之地,灵气也不似其他仙山那般充盈,修炼之时便要付出格外的努力,是以门人之中多性情坚忍之辈。
只戴云溪是个例外,因为性情潇洒,又爱交游天下,常常要惹出一些事端,总是要挨叶沛之的罚。他又很是喜欢各种杂学,常常分心,为叶沛之所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