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过了年纪了,懒得动。”
温凉敛起眼睫,轻易收起了刚才对谈时一瞬外放的冷意,又恢复了没骨头的惫懒模样。
他手腕支着头,噙着笑的视线追着自由蹦迪的三人,最后落在站定不动的方宸身上。
任由身旁的女伴在中心旋转,转成一道醉人的红霞;方宸只在人群中站着,腰身虽挺拔,却冷得像块顽固的石头。
她跳累了,掩唇笑,揶揄地偷偷捅了捅方宸的肩膀:“我知道了,你不想跟我跳。”
“不是。”
“不会跳?”
“...嗯。”
“来,我教你跳。”
女人牵起方宸的手,将掌心揉在他的后腰。女人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释放友善,方宸便没有再推拒。
可奇怪的是,方宸的脚步虽有生疏,可几步的时间,方宸就仿佛找回了某种陌生的肌肉记忆。
他的身形修长,步伐稳而飘逸,动作张弛有力,极赏心悦目。女人牵着方宸的掌心旋舞,笑着道:“胡说,你明明跳得特别好。方老弟,以前谁教你的?”
“我没学过,但我哥学过。我偷看,学会的。”
“偷看?”
“是啊,做贼似的。”
方宸绅士地环着她的腰,两人随着晨光落下斑驳交叠的影子。他的脑海中却响起一道极为模糊的声音,肃杀清冷里带着温柔。
‘方副队,舞蹈得学。’
‘跳舞和执行任务有关吗?’
‘是。舞蹈,可社交、可刺杀,还有...’
‘什么?’
‘没什么。握住我的手,我来教你。’
掌心灼热,五指交缠,仿佛某人掌心的温度缓缓落下,时隔多年,还残留着虚幻的触感。
方宸在想,为什么,明明是哥哥的记忆,却真实得这么可怕?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一呼百应,他们愉悦地高呼,嘴里喊着号子,唱着歌,甩了鞋,脚丫子踩黄土。沙在脚边欢快地跳跃着,而他们身体里的电子云也慢慢散逸而出,在阳光下,交融成五彩的晨霞。
静了一夜的沙砾温度正好,甚至还带上了些晨露的湿润,软软地裹在脚上。他们手牵着手,围成不规整的圆,仰着头,望向天边那一线橘黄,疯狂地跺脚,仿佛朝生暮死,只醉今朝。
方宸似被感染,手臂蓦地收紧,抬胸,挑腰,身体下压,手臂捞住女人的腰,她腰身顺势后弯,手臂后环,笑着划出一道开合圆润的弧,如同翩飞的蝶。
他却在此刻抬头,借着第一抹晨光洒落,看向坐在远处的温凉,翩然一笑。他的黑发飞扬,神情桀骜,似是用眼神写下一封战书,问他是否敢接。
温凉放下了手中的酒。
精神图景起了涟漪,如浩繁书页随风卷起,在记忆碎片中,似乎藏着过往的痕迹。
谢三刀醉醺醺地去拉他:“温老弟...你去哪...”
“抢人。”
在喧嚷拥挤的人潮中,温凉准确地夺过了方宸的手。他细长的手指下滑,落在方宸的后腰,稍微用力,两人便胸膛相贴。
方宸表情依旧淡淡,眼睛却在笑,颔首允了温凉无礼的入侵。
两人几步旋转,脚步默契宛若一人。
方宸用略带薄茧的大拇指轻轻揉着温凉细腻的皮肤,无声地表达炽热的渴望。
温凉手背被方宸抓得有些疼,他却没有放手,反而步步紧追,鞋尖相碰,侵略如火,一步不放。
他们相处时,温凉很少主动掌控局势,只纵着、懒着,配合方宸的肆无忌惮。可今天,温凉却像是谋局的棋手,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诱方宸入他的怀。两人身体逐渐贴近,仿佛纠缠咬合的榫卯。
方宸没有表现出不悦,下颌微抬,眸子在晨光下显得格外亮。
“难得,懒人竟然站起来活动筋骨了。”
“你喊我,我就来了。”
“我没喊你。”
“你用眼睛喊我了,我听见了。”温凉弯着笑眼,“不是吗?”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而笑。
“以前学过?”
“没有。以前被关在地下室里,后来在牢里,没机会学。”
“那还能跳这么好?”
“刚刚看你们跳过,自学起来倒也不难。”
方宸指尖轻叩太阳穴,没有过多解释,只牵唇微笑。温凉的手不知何时放在了方宸的后脑,轻轻地摩挲那处的针孔,末了,意有所指地轻声说:“跳舞和驾驶、射击都有点像,光看,可做不到这样熟练。”
“什么意思?”方宸问。
“就是,眼睛会了,手脚不一定会。”
温凉手臂用了个巧劲儿,稍微旋转,便将方宸抱在怀里。他呼吸稍微急促,声音灼热,洒在方宸耳边,像是密语。
“方宸,我有个猜想。”
“说。”
温凉后退半步,手臂曲于胸前,头低垂,行了社交绅士一礼,而后,手掌平摊悬于半空,似在等候他的垂青。
方宸抬了眉,大方地扶住温凉的手,可就在此时,变故陡然而生。
一支熟悉的银白刀柄从温凉掌心中闪现,方宸一惊,立刻抽手,手腕却被温凉用巧劲锁住。
眼前一花,温凉优雅轻巧地起身扣方宸入怀,两人额头相抵,肩颈交缠,宛若一对痴缠的情侣,可两人胸膛间的空隙,悬着一把刀。银白刀柄虚虚抵住了方宸的心脏,刀尖寒光凛冽。
一股奇异的肌肉记忆本能即刻涌起,方宸来不及思考,只依照本能扭转腰身,闪避过要害身形,修长身形旋转如灵巧的蝶。
下一刻,他的右手下滑,摸上自己腰带间别着的匕首。他手腕猛地用力,单手拍起,匕首旋转高抛,刀鞘落地,而他掌中稳稳地捏住刀柄。
手腕翻转,匕首在掌中飞旋,他的左手扭转,锁温凉入怀,下一秒,硬质刀柄已经牢牢地抵住了温凉的脖颈。
像默习了千百遍,正中弱点。
被挟持在怀里,温凉肩膀轻轻发颤,好像笑了。可呼吸喷在方宸的手腕上,却格外的烫,像是被泪水浸染一样,灼得厉害。
“动作很熟练,不错,可以出任务了。”
方宸后脑发麻,动弹不得。他的记忆格外乱,乱到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忘了自己是谁。这一刻,他好像是方昭,是那个被温凉护在身后、藏在怀里的副队长。
他张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温凉,舞蹈除了社交和刺杀,还有什么用?”
温凉稍微转头,黑色耳钉蹭过方宸的唇,余光带着久别重逢的缱绻,眼尾微红。
“求偶。”
人群涌动,入耳嘈杂,温凉的呼吸合着晨间风,方宸依旧听得一清二楚。心脏蓦地抽疼,他怔怔地揉了两下,眼眶却不期然被眼泪挤满。
为什么眼睛会酸?
方宸不解地擦去一抹潮湿,看着手背上湿漉漉的一片,胸口的疼痛蔓延至太阳穴,方宸忍痛闭上了眼,试图驱散脑海中越来越烦闷的噪声。
温凉好像还在说什么,可耳鸣声已经盖过了一切,他听不清。
方宸艰难地睁开眼,眼前却模糊,像是溺在浓雾里,看不清方向。脑海中的碎片铮铮作响,像是要挣扎着拼成那块完整的拼图,可一瞬间,有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重新将它打散。
“唔!!”
方宸捂着头重重弯了腰,半跪在地上,手臂绷着青筋,汗如雨下。
“方宸?!”
温凉一惊,搀扶住方宸的手臂,将他搂住。
怀里的人抖得太厉害,手腕扭曲,甚至连嘴角都被他自己咬出了血。
“哥...”
方宸喃喃低语,边念着方昭的名字,边痛苦地挣扎,像是被什么念头魇住,久久无法挣脱。
温凉掌心散逸着向导素,可只适得其反。
哨兵猛地睁眼,双眼血红,眼中的杀意满溢。他猛地翻身而起,反客为主地将温凉狠狠按在地面上,手掌如烙红的铁,电子如刀,割伤了温凉的手腕。
柴绍轩瞥见两人状态不对,想赶过来帮忙,却被温凉大声阻止:“别过来!”
可已经晚了。
方宸如狼般凶狠的视线准确地锁定了柴绍轩,那一瞬间,他如离弦的剑腾跃而起,手中涌动着恐怖的能量,如同不受控制的炸弹,定向砸向柴绍轩。
能量弹如陨石落坑,扬起惊天沙潮。
“怎么又是我?!”
柴绍轩苦着脸转身就逃,尽量远离人群。
身边人惊异地看向埋头狂奔的柴绍轩,他不得不带着哭腔吼道:“我吃饱了撑的,排排能量放个屁!我溜了,别跟过来!”
可背后灼烫,仿佛方宸化身成逐渐膨胀的太阳,万丈光芒要把他烤熟,让他无处可逃。
倒霉的柴少爷浑身汗毛孔都颤抖了,眼见着就要被能量潮淹没,身后凶狠的脚步声却逐渐渐缓。
他心有余悸地转身,看见失控的方宸正好被温凉控制住。方宸垂了手臂,眼帘低垂,向后仰面摔倒,温凉牢牢抱住他,两人便一起摔在沙坑里。
“老温,白脸狐狸他...”
“没事,我刚才把他惹火了,日常操作。”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柴绍轩松了口气,毕竟,白脸狐狸一点就炸,暴躁得不行。
温凉极快地扶起方宸,带他远离人群。
一路上,方宸不停呓语,温凉摸他额头,烫得厉害。
“方宸。”
温凉轻声唤他名字,方宸勉强睁开眼,视线散乱,却死死地抓着温凉的手臂不放,用低而哑的声音重复说着三句话。
“哥,他还活着...”
“还活着...”
“我要去...要去找他。”
温凉轻声叹口气,顺着他的胡话,说了声‘好’。见方宸稍微松懈,温凉趁机入侵那人的精神壁垒。细长手指覆上方宸眉心,一下一下地轻轻揉着他的前额。温凉指间弥散着极为浓郁的向导素,方宸像是浮在空中,手脚软绵,使不上力气。挣扎片刻,到底还是抵不过浓厚的倦意,眼睫轻颤,陷入昏睡。
第一百八十二章 洗脑
楼里,楚肖云已经打包好行李,准备奔赴下一个医疗点,可温凉的到来又阻了他的脚步。
“呦,这次换人了。”
楚肖云眼皮都没抬,利落地给方宸打了一针安定,让他好好睡一觉。正擦手,发现一贯嘴皮子散漫的温凉一句话都没说,安静地站在一边,表情凝重。
“怎么?”
“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关于‘精神研究所’,你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
“...总塔一切医疗相关,都在你权限范围,你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那根本不属于医疗,是犯罪。再说,那种反人类的‘精神治疗’单位,早就被人取缔了,你从哪知道的?”
楚肖云丢了擦手的毛巾,动作一顿,忽得明白了温凉问话的意图。
他惊愕地跟温凉对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病床上正渗着冷汗的方宸。
他捏着方宸的肩,在黑色短发间寻找,拨弄了几下,便发现了极小的针孔伤疤。
“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楚肖云长出了口气,将烧了一半的户籍册递给温凉,解释了前因后果,并且下了结论道:“...我确实也怀疑,方宸就是方昭。根据记录,方家,根本只有一个儿子。他到底哪来的大哥?”
“自我认知障碍,记忆混淆。”温凉轻声说,“他是不是...被人篡改了记忆?”
“不是没可能。”
“为什么?改他记忆的人,有什么企图?”
“不好说。不过篡改记忆无非就是为了掩盖真相、或是谋取利益。”楚肖云看着方宸,表情慎重,“除了特别浓稠的电子云,这臭小子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人图谋的好东西吗?”
温凉揉着太阳穴,挑了桃花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呀。”
楚肖云:“……”
自恋,恶心。
温凉唇边笑意消失得很快。
“他好像不能接受自己就是方昭的事实。”
“如果被洗脑太深,是会这样的。如果强迫他接受,轻则记忆紊乱,重则精神崩溃。”
“这件事,我不会再提。不过,有些事,确实不能就这样算了。”
温凉侧对着楚肖云,表情被垂发掩去几分,唇角微扬,大抵是笑着的,可话音却带着杀伐的冷沉。
原十三队莫名其妙的全军覆没,方宸被强迫洗脑,还有他丢失的记忆和真相。
他是队长,自有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楚肖云摸了摸后颈,抹掉森森的杀意。
其实温凉很会控制情绪,但最近,是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这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温凉,你们俩有一个精神失控已经很危险了,别一起发疯,我救不过来。”
“方宸坚持说,方昭还活着。他要去找他大哥。”温凉低声问,“洗脑,会控制人的行为吗?”
楚肖云表情凝重,过了许久,才叹息地点了点头。
“当年,这项技术也是因为这样才被禁止的。当年的伦理审核还是很严格,不像现在...”
温凉没有说话,手攥得愈发紧。
楚肖云慎重地叮嘱道:“温凉,警惕刻意接近方宸的人。如果方宸这样明确地说要去找方昭,就说明,有人正假借他大哥的身份,引诱他去做什么事。”
“知道了。”
楚肖云试探地轻轻拍着温凉的肩。温凉肩头微沉,静了片刻,回身时,脸上还是挂着他招牌性慢悠悠的笑容。
“我出去一趟,你先别急着走,替我守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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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宸醒得很快。
除了头有些疼,并无不适。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急诊室,于是掀了被子下地,披好外套,正了衣领纽扣,刚好遇上换好外套的楚肖云。
“醒了?比我预想的还快。”
“我怎么了?”
“你被温凉亲晕了。”
“……”
方宸满地找匕首,想活剐了某个诽谤的老男人。
不苟言笑的楚医生第一次的玩笑以失败告终,他干脆也不再试图幽默,重又板起脸,问:“你哥,叫方昭?”
“...你也知道了?”
“他还活着?”
“...我刚才说梦话了?”
“算是。”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方宸抿了抿唇,犹豫着低声道,“可有时候,心脏会很疼,像是奇怪的...心电感应,亲人间的那种。”
楚肖云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对方到底是谁,竟然能把精神控制做到这种地步?
楚医生愈发不敢轻举妄动,只安抚道:“你要学会接受你大哥的死亡,不要让妄想掌控你。”
“...我知道。”
方宸胸口闷得厉害,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换口气。
他告别了楚肖云,走向医院门口。
原本聚集在沙地上的散兵已经散了,只留下一个个沙坑。方宸的记忆还留在与温凉跳的那支舞,他慢慢地走到场地正中,闭着眼仰着头晒太阳,静静地追寻残留在空气里的灼盛。
烈日倾泻而下,方宸不闪不避,仿佛捕捉到当时的余欢,唇角慢慢弯了起来。
忽得,有人从身后走来,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温凉,你可真黏人。”
方宸没睁眼,身后的人抱得愈发紧,方宸叹口气,干脆向后仰倒,后脑枕在温凉的肩上,舒服地倚了过去。
“站直了,让我靠会儿。”
“好点了吗?”
“我怎么会在急诊?”
“被我亲...”
银光出鞘,刀割风声飒飒,温凉缩手,委屈地说:“我就不能把你亲晕一回吗?”
“下辈子吧。”
方宸威慑成功,满意收刀,结果一个不察,又被温凉牢牢抱住。
方宸挣脱未果,无奈问道:“温撒娇,你是过了今天没明天了吗?松开。”
“明天,我想跟谢三刀出去一趟。”
“去哪?”
温凉轻声说了谢家妹妹失踪的事,隐晦地提及了‘精神研究所’,却没有告知方宸所有的真相。
“你要陪他去找妹妹?”
方宸怀疑地上下打量温凉。
一个能躺着就不走路的老咸鱼,竟然会主动请缨去帮忙?
大抵是方宸的表情过于惊悚,温凉无奈摊手。
看来自己平时确实懒散过了头,偶尔做点好事,就像是见了鬼。
“你看看这个。”
温凉递过去一张情报,方宸疑惑接过,在看见一条铁磁体运输线路时,眼睛亮了亮。
从时间和人数上来看,那条线路上押送的,就是几天前从溪统矿运出去的那一批铁磁体。
为了救人,方宸放弃跟踪那批走私货物,本以为再难探知地下工厂的入口,如今失而复得,自然难掩雀跃。
“谢三刀怎么会跟这条线?”
在一旁剔牙看戏的谢三刀笑呵呵地走出来接了话茬:“我到处查我家小妹的下落,谁知道,正赶上那群人偷偷摸摸地运东西进去。你说,这不,巧了不是?”
方宸沉吟一会儿,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吧。”谢三刀看了看温凉,“对了,温老弟说了,这次不想让你跟着。”
方宸靠着墙站着,手臂互抱,眼神闲闲地一抬,似乎想让温凉给个解释。
“你伤才刚好,不适合长途跋涉。你看,你刚才又晕倒了,你要是去了,会给大家添麻烦,对不对?”
“……”
“再说柴少和小丫头,俩人伤得也不轻,最好也跟着静养。你总不至于看他们为了咱们俩的事搭上命吧?”
“……”
方宸嘴角稍微抿起,好像被温凉说动了几分。
温凉暗自偷笑。
知道了善良狐狸的死穴,要说服他,实在是太容易了。
方宸沉吟片刻,问道。
“...那你呢?”
“我嘛,基本上已经没事儿了。我替你们去瞅瞅,一旦情势不对,我赶紧跑回来。”温凉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两下,“我打架不行,但是擅长保命,你知道的,对吧?”
“嗯。”方宸点头。
今天的狐狸似乎有点过于善解人意了。
温凉凑近,试探性地问他:“那你们留下养伤?我让龚霁守着你们。”
方宸没有回答,反问道:“那里很危险?危险到你不想让我们去?”
温凉:“什么危险...”
方宸:“是不想让他们跟我去,还是单纯不想让我去?”
温凉:“这...”
方宸:“那里跟我的过去有关?”
温凉:“……”
方宸:“啧。看上去,我的过去比我想得更凄惨。”
温凉:“……”
方宸:“明天出发?可以。我和你,不麻烦别人。”
温凉:“……”
小狐狸真不好糊弄。
“你们俩真没有互通意识?”
太秀了,听得谢三刀目瞪口呆。
温凉无奈,却又忍不住炫耀:“没办法,我的哨兵就是这么优秀。”
正说着,有一个小兵连滚带爬地跑到谢三刀面前。
他的衣服上正冒着焦烟,血肉被绞在衣服里,森然白骨露了半截在外面。谢三刀一惊,弯腰半跪着扶起小兵,问他:“怎么回事?!”
“...三哥,柴万堰的亲卫兵...来了...你们快走...”
只来得及说完最后一句示警,小兵悄无声息地咽了气,只剩还在‘滋滋’冒烟的血肉伤口。
谢三刀双眼殷红,左手抱着小兵的尸体,右手二指结环,搁在唇畔,口哨尖锐,响彻长空。
楼内暂且休息的散兵如潮水涌出,极快地坐上越野车,可炮火声自四面八方接连响起,竟是已经被将这一座小楼团团围困住了。
有一个中年人肩披将军衔,站在吊臂高台上。他抬手,炮弹落,炸了一片;挥袖,又毁了一排。
沙蝎团的负隅顽抗只是白费苦心,非正规的散兵军团对上堪称地心大陆最强的军队,毫无胜算。
许振飞指挥着柴万堰装备精良的亲兵,动作随意得宛若乐团指挥,弹指间,便可以轻易用敌军血肉谱出惊心动魄的交响乐;而面对那些垂死挣扎的乌合之众,他嗤之以鼻,岿然不惊。
又是几息间,血色侵染黄土,哀嚎远去,死亡高悬。他满意地点头,仿佛在替庄稼除害虫。
谢三刀‘哈’了一声,目光愤恨,转身拎着一桶火箭炮,竟要身先士卒地炸开一个缺口。
“三哥!”方宸压着谢三刀宽厚有力的背,急声道,“知道你跟柴万堰有仇,我也有!别冲动!”
“柴万堰的亲卫,我们打不过。可是,我手底下的兵,不能全让他们毁了。不管怎么样,我也得替他们开一条血路出来。”谢三刀凄凉一笑,手掌轻拍方宸的肩,“方老弟,我们俩认识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你有担当,值得托付。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妹妹,救她出来。”
眼中压着泪花,谢三刀压了压帽檐,抖着手,点起了一支烟。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仿佛压下了所有惊惧。捧着满腔的无畏与愤怒,他转身,豪奔入敌阵。
“三哥!!”
谢三刀充耳不闻,眉头疾奔。
就在他抱着必死心情突袭时,面前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
“许叔!!!让他们停火!!!”
许振飞正快刀斩乱麻,不期然听见一个熟悉声音,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失色,立刻唾沫狂喷地咆哮:“都停下,停下!!!”
风缓缓而过,炮火烟尘散去后,站在叛军最前方的,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柴绍轩。
许振飞从小看着柴绍轩长大,经常收留离家出走的柴少爷,送他钱、供他吃喝、赠他跟班小弟,娇宠着他,俨然比亲儿子还宠。
在许振飞眼里,柴绍轩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会跟父母扭着来的小孩子。
可站在战场中央的那人,对他而言,十分陌生。
柴绍轩脸上瘦了不少,下颌轮廓变得清晰,眉目上挑锋利,显得神情坚毅,像是被炮火淬炼成的精钢。
而此刻,他满手是血,握着黑枪,枪口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绍轩!你在这里干什么,快过来,危险!!”
许振飞几乎按捺不住,强压下担忧,朝他伸出手,可柴绍轩却向后退了半步,手腕一送,黑漆漆的枪口狠狠地顶上了太阳穴。
许振飞心头一悸,下意识地向前抓了一把,却碰到了身边士兵的手臂。那人第一次担任重要职位,兴奋又紧张,身体绷得很紧,他以为许振飞这一下是开战的暗号,于是立刻举枪,对准柴绍轩的眉心。
许振飞目眦尽裂,惊得心脏狂跳,他即刻抓起腰间的手枪,对准士兵的头颅,连续三枪,那人手还没按下扳机,就从高台上掉了下去,在柴绍轩面前摔成了肉泥。
可许振飞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士兵的生死,而是安慰着柴绍轩,颤声说:“绍轩啊,别看,怪恶心的。绕过来,你许叔我前两天又买到了一支好玩的机械战机,有时间,过来玩玩?”
“好啊。”柴绍轩眼睛亮晶晶的,“许叔,你放他们走,我跟你回去。”
“这...”许振飞好声好气地哄道,“绍轩,这帮叛军毁了溪统矿,老领导下的死命令,全数坑杀。别为难许叔,好不好?”
柴绍轩大拇指轻轻巧巧地拨下安全栓,扬起唇,豹眼虎目笑起来时,还是略显憨厚的面相。
“许叔,对不起啦。”
“好好好,好好!!我让他们走!!!”
许振飞吓得魂飞天外,立刻让所有人收起武器,留出宽敞的一道缺口,让谢三刀和他的散兵军团安全撤退。
谢三刀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柴绍轩,最后,低低地赞了一句:“小子,你很好。”
方宸混在撤退的军队中,极小心地接近柴绍轩,在他身后低声急语。
“放下枪。明明怕得要死,别逞英雄。我数三个数,朝面前开枪,打烂那门炮。趁着爆炸,向后跑,我掩护你逃走。”
“白脸狐狸,你每次装逼的时候,都单手插兜,是不是怕被人看见手抖?”
柴绍轩斜眼瞥了眼焦急的方宸,勉强笑了笑:“我不逃了,你和小丫头他们走吧,去查你们该查的东西,我现在,也有要做的事情。”
“可是...”
“方宸,你说得对,我爸是柴万堰,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柴绍轩更加用力地举了举枪,狂妄傲然道,“我可是柴家大少爷,谁敢动我?”
“走吧。”
温凉拉住方宸的手臂。柴绍轩从兜里拿出藏着的那只左手,掌心果然全是汗。他用那只湿漉漉的手掌猛地推走方宸,然后张开手臂,将他们护在身后,高大的身躯像是无坚不摧的掩体,不允许一枚炮弹落在他们身上。
许振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不堪一击的害虫全身而退。
直到黑压压的军团车辆消失在视线里,许振飞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好声好气地安抚着柴绍轩:“他们走了,你可以放下枪了吧?”
“还没到时候。”
“可...”
“许叔,等我体力不支晕倒了,你就可以带我回去见我爸了。”柴绍轩看着高挑的日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难掩狡黠地说,“我最近有好好锻炼,身体素质可好了。你可能要多等一会儿,要不,许叔,你先原地吃个饭?”
许振飞本想派人去追击,可见柴绍轩这副不死不休的模样,最后还是歇了心思,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这么滑头,到底是跟谁学的!”
柴绍轩义正言辞道:“许叔,我这是聪明!”
许振飞:“...还这么自恋,完了,这孩子养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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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弥漫着沉重。
夏旦窝在龚霁怀里,抱着柴绍轩留下的饭盒无声痛哭;方宸温凉也沉默,各自看向飞驰向后的荒漠,偶尔回头,看一眼烟尘逐渐消散的小楼。
“柴万堰有这样的儿子,是他积德。”谢三刀声音也低哑,“行了,到底是自己的崽,不至于下死手。你们,别太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