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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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太清了,可从行数和页数来判断,除了方家夫妇,方家只有一个上了户籍的儿子。
种种线索糅杂交织,忽得,楚肖云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推测。
如果说,方宸和方昭根本就是一个人呢?

方宸不知何时走出了医院。
眼前是一片平坦的荒野,夜幕已至,疏星藏在五彩的极光后,穹顶就那样空落落地压了下来,仿佛一只巨大的囚笼,锁住了眼盲无助的人类。
方宸漫无目的地走着。触目四野,尽是黑暗,在无言寂静中,竟诞育出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越走越快,最后,在夜里疯狂地跑了起来。他跑得炽烈,像是一团不甘熄灭的火。
跑着跑着,直到眼前天地颠倒、星辰倒挂,直到眼前模糊、口干舌燥,却始终跑不出这片黑暗,才觉得自己实在荒唐。
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边喘边咳。大病初愈,身体没什么力气,便干脆仰卧躺倒,任由自己埋在土里,闭起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一切,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明天的太阳。
耳畔贴近地面,仿佛能听到大地的呼吸声,哨兵的五感此刻与天地共通,沉浸自然,才让他在无数痛苦里偷得片刻的安慰。
不远处,隐隐有声传来,像是锤子砸地的钝响。
方宸张开半只眼,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向东北角,才发现那里蹲着的两个背影有点熟悉。
是柴绍轩和龚霁。
柴少爷头上扎着一圈圈的白绷带,同样缠着纱布的手臂高高举起,手里拎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孩子大头冲下,骨瘦如柴,倒吊着像个骨架子。他的双手嶙峋,嘴边有土。
柴绍轩不嫌脏地,把手指伸到小孩子喉咙伸出,小孩子无力地挣扎两下,连皮带骨松散地抖了抖,随即嘴巴一张,混着胃液的泥土被倒了出来。
“土不能吃,会吃死人。”
龚霁说。
“饿了。”
缺门牙的小孩子结结巴巴说出两个字,脸涨得通红,柴绍轩拎着他的衣领,让他双脚着地。
龚霁掀开小孩子的衣服。
像是骨架子上面盖了一层皮,干瘦的肋骨根根可见。可肚子却是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个皮球。
“饿了吃饭。”龚霁说,“不可以吃土。”
“...也可能是没饭吃。”
柴绍轩一直蹲着,低着头,此刻,闷闷地吐出一句话来。
亲身经历了溪统矿的一切,他才知道,这世界上的穷人其实很多,但因为有人不许他们见天日,所以剩下的少部分才显得那样富足。
缺门牙的小孩子显然并不期待龚霁嘴里说的‘饭’,只愣愣地盯着地上的土,还想要往嘴里塞。
柴绍轩又把小瘦猴子拎了起来,抬手就往屁股上扇了轻轻的两巴掌,随即转头问龚霁:“有吃的吗?”
“等我一下。”
龚霁说着要起身,却迎面遇上了方宸。
他微怔:“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
方宸单手扯开裤兜的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包,里面赫然是五十三号的特产——巧克力味蛋白质条。
他蹲在小孩子面前,撕开包装,将褐色的长条递到他嘴边。
小孩吸溜一下口水,愣愣地看着方宸,双手接过,左看右看,也不知道从哪里下口,只长大了嘴巴,想要一口吞下去,却‘嘎嘣’一声,硌断了半颗门牙。
在场四人面面相觑,过了很久,男孩终于拎着半颗乳牙‘咯咯’地笑了起来,三人也跟着笑。
方宸把蛋白质条撕成半个指节大小,一块一块地塞进他的嘴里。
舌尖的甜味直冲天灵盖,小孩觉得新奇,像咂着糖,高高兴兴地吧唧着嘴。
“哪来的孩子?”
方宸问,柴绍轩却没有回答。
他盘膝坐在地上,嘴角的笑有些勉强,只用手一下一下地揉着小男孩的脑袋。
龚霁见状,轻声接了话。
“他一苏醒就开车回了溪统矿,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几个还有气的。”
溪统矿里,腐肉被高温蒸得酸臭冲天,肉块摞着骨头,密密麻麻地铺了遍地,像是碎肉场绞碎的厨余垃圾。
龚霁见到柴绍轩跪在死人堆里刨尸体。
刨得双手流血,脸色青白,见到残存气息的,就疯了一般地背着、抱着抬回车上。
整整找了两天,只救回三个人。
柴绍轩下意识地左右手互相磨蹭,仿佛指尖还残留着尸块那些软绵绵的手感,想要极力蹭掉一样。
眼前划过塑料的亮光,抛物线划过,掌心落了一块轻飘飘的块状物。柴绍轩打开手掌,是一块蛋白质条。
“吃饭。”
方宸说。
柴绍轩没胃口,不想吃,还给方宸,却被他按住手腕。
“吃饭。”方宸看他,“吃了,才有力气难过。”
柴绍轩眼睛蓦地红了。
他梗着脖子,挪开视线,偷偷地抹了眼泪,然后恶狠狠地塞了一口蛋白质条。鼻子被热气堵着,嘴里又裹得满满当当,差点被憋死。
龚霁拍他后背,没有责备柴绍轩的鲁莽,只是从身边拿起一瓶水,递给他,让他顺顺气。
方宸也盘膝坐下,默默地拆了一根蛋白质条,慢慢地咬着、嚼着。
“我没找到她。”柴绍轩低头喃喃,“估计是炸碎了。”
没有人反驳他。
周雁山站在铁磁体堆中用自己做引燃物,绝对没有可能生还。
“节哀。”龚霁说。
“那些叔叔阿姨们,还有那些孩子们,都死了。连一副完整的骨架子都拼不起来。”柴绍轩愣愣地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溪统矿的悲剧,只是白塔无限膨胀欲望里最不起眼的牺牲品。
或许,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有更多痛苦的人。可是,他们撕心裂肺的呼喊,走不出周身几寸;他们拼尽全力的挣扎,只能扬起一粒可悲的尘土。
“是必然。”方宸说,“不在昨天,也会在明天。”
“不是。是我不该帮他们逃走。如果他们不逃,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柴绍轩眼中起了一层水雾,随即狠狠抹去,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脆响震彻黑夜,惊到了一旁啃蛋白质条的小孩儿。
“你们的行动虽然莽撞,但不算非正义。至于最后造成的灾难,你们不是罪魁祸首,没有必要自责。”龚霁认真地说,“不是每一条路都能通往成功,不是每一个选择都有好结局。”
“那往前走的意义在哪?”
方宸又掰了一截营养条塞进男孩嘴里,不经意地淡淡问道。
他此刻也是迷茫的。
既然不是所有黑夜都能等到黎明,拼尽全力拼凑的拼图也有可能是噩梦一场,那么何不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生活不会变好,但也不会变得更糟。
“不知道。”龚霁说。
方宸和柴绍轩同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龚霁。后者坦然微笑:“怎么了,我就该知道吗?”
柴绍轩小声嘀咕:“因为你太古板...我是说,太坚定了。”
一般只有拥有强大信念的人才能够这么古板。
“我以前,遵循法则,严守规范,因为我觉得那是正确的。现在,我对于‘正确’的标准放宽了太多。”龚霁想了想,叹口气,“遇见你们之前,我好像知道。遇见你们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话里话外有种控诉的无可奈何,方宸和柴绍轩没忍住笑出了声。
龚霁的神情也松弛了下来。
三人肩靠肩、背靠背,堆起各自的担忧与害怕,用同伴的肩膀支撑着坐直。
“现在,我经常会担心。担心你们是不是又闯祸了,担心我做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也迷茫,想知道这条路究竟会带我走到哪里。”
“不用担心我们。”柴绍轩怼怼方宸的手臂,“对吧,白脸狐狸?”
“嗯。”方宸说,“跟某个愚蠢的少爷在一起,也捅不出太大的篓子。”
“为啥?”柴绍轩自动乖觉的对号入座。
“因为你想象力有限,没什么创造性。”方宸微笑。
两人说着说着又打起来了,龚霁揉揉脑壳,还是有些头痛。
小男孩很快吃完了手里的蛋白质条,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柴绍轩手里拿着的好吃的,口水又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柴绍轩正准备扬手一丢,可动作一顿,转头问龚霁:“这里有厨房吗?”
“这,我不清楚。”
“有。”方宸说,“有一间旧的,我之前路过。”
“走,搭把手。”
“干什么?”
柴绍轩单臂抱起小男孩,转头笑:“做块蛋糕。”
====
结果,三个零厨艺的男人围着旧时代的蒸箱烤箱束手无策。
一本掉了渣的陈旧菜谱上面写着听都没听过的原料,三人研究了半天,决定放飞自我,顺应时代潮流,做新时代蛋糕。
柴绍轩转头扛了两袋发黄的蛋白质粉,‘噗噜噗噜’地倒进合成器里;方宸从犄角旮旯里搜寻到各种营养补充剂,没过期的直接往里扔;龚霁蹲在合成器面前,拿出指导手册,小心地调着参数。
过了十五分钟,热烘烘的一张大饼从压片滚筒里转了出来。
多孔又崎岖的大饼看着实在有点简陋,柴少爷弓着腰,凑近了,用糖浆在上面画了几个手牵着手的火柴人。
画着画着,眼泪就又掉下来了。
他装作被糖迷了眼睛,跑到一边,掀起衣服抹脸。方宸也没戳穿他,只拔出随身匕首,在掌间挽了个刀花,利索地分成四份。
小男孩捧着蛋糕吃得心满意足,开开心心地跑回了病房。龚霁接过那四分之一块饼,转身找了个盒子仔细地包了起来。
“不吃吗?”
“留给夏旦吧,她爱吃。”
龚霁拎起另一片朝着柴绍轩走去,却被方宸揪住。
他拿起桌边的糖浆,弯着腰潦草画了两笔,画完,拎着自己的那片蛋糕就要告辞离开。
“我走了。”
于是,龚霁替他把蛋糕送给了柴绍轩。
“方宸给你的。”
柴绍轩瞥了眼乱成一团的糖浆,哼哼唧唧地嘲笑方宸的画技丑陋,却在看清上面的图案时,眼睛模糊成一片。
是一只甩尾巴的狗子驮着飞翔的大雁,天空有太阳,地上有草。
在梦里,他们好像真的在阳光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柴绍轩靠着龚霁的肩嚎啕大哭,哭得肩背抽抽。他泪眼朦胧地抬头,只能看见幽长走廊里方宸快要消失的背影。
他带着鼻音嘲方宸吼:“白脸狐狸,别偷懒!别忘了,我们还有没干完的事儿!!”
他承诺过的。
他会改变整个地心大陆,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为此,他会继续走下去的。
远处的方宸潇洒地抬手挥了挥,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的脚步不停,奔着走廊尽头的观察室而去。比起去时,此刻,他的脚步仿佛轻松了不少。
门轻轻打开,床上的温凉仍是昏睡着。
手链脚链的锁已经被人卸了下来,手腕脚腕上那圈破烂青紫的束缚伤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只剩下淡淡的一环红痕。
方宸把蛋糕搁在床头,坐在他身边,从柜子里拿出药膏。
指腹推开冰凉的膏体,随着皮肤上的温度慢慢融化开,温凉微皱的眉展开,而后,眼睫轻颤,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慵懒。似乎没料到方宸会回来,他怔了很久,才慢慢地笑开。
“...狐狸?”
“嗯。”方宸低着头给他擦药,“我给你带了蛋糕,饿吗?”
“饿。”温凉反握住方宸的手,笑眯眯地道,“喂我吃吧。”
以为方宸又会翻脸,冷淡傲娇地让他自己吃,可方宸只是静了静,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他右手托着温凉的腰,将他小心地扶到枕头上。
刀蓦地出鞘,利光划过,四分之一张完整的饼已经被切成了几厘米见方的小块。他用刀尖插了一块,递到温凉的嘴边。
“咬蛋糕,别咬刀。”
突如其来的温柔和贴心让温凉头皮发麻,他觉得蛋糕里面大概是放了泻药一类的危险品。
他硬着头皮,侧脸过去咬了一口蛋糕,意外地好吃。温凉抬了抬眉毛,又咬一口,可此时,刀和蛋糕都被方宸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方宸的一个吻。
方宸接吻的时候总是专注而认真,紧紧闭着眼,睫毛会轻轻发抖,显出平常不易露出的脆弱与温柔来。
唇齿辗转,气息交缠,唇畔还有残留的蛋糕香甜味道。
温凉紧绷的精神微松,慢慢地抚着方宸的背,将他一点点拥进怀里,在他的耳边低声说。
“对不起。”
“你失忆了,没必要为过去的事情道歉。我还好好的坐在这里,更没必要为了将来的事情道歉。”
是方宸式的回答。
有些出人意料,但温凉却并不意外。
“如果真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死,或者我死,那都是将来的事。”方宸静了一会儿,蓦地抬头,看着温凉,坚定地说,“我只活现在。”
脚下的路不知会通向何方。
走下去,或许皆大欢喜,又或许不尽如人意。
可,他不想在含混又模糊的猜想里抱憾终身。
走下去。
向前走的意义,不是终点,而是在路上。
方宸高抬右手,扬臂一甩,病房的门重重阖上。
他扯下外衣,丢在地面,袒露出有致结实的腹肌。他半跪在温凉身侧,掀了温某人的被子,居高临下地说。
“病房灯光太闪,照得人眼晕;病床太小,又不结实。每次都在这种破地方,不够尽兴。”
温凉高甩右手,病房里的灯齐刷刷地暗了下去。
他的指腹划过方宸令人血脉喷张的腹肌,抱起方宸的大腿根向上抬了抬,仰头时,笑眼如展颜桃花。
“好,我明天就出院。”

是被蛋糕的味道勾引醒的。
等柴绍轩一行人飞奔到病房的时候,小夏旦正张着嘴巴,等着龚霁给她喂蛋糕吃。
“夏旦!!”
柴绍轩一声哭嚎,眼睛红了。他冲过去,想要给勇敢的小丫头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夏旦却如临大敌,惊慌地朝着龚霁扑了过去。
龚霁单臂搂住夏旦,右手阻拦柴少爷的冒失。
“她刚醒,容易受惊。你...”
话没说完,左手手腕猛地一沉。
龚霁扭头,看见夏旦正叼着叉子上的蛋糕,小丫头腮帮子鼓得圆溜溜的,像只虎口夺食的小仓鼠。
柴绍轩:“……”
夏旦:“……”
柴绍轩:“那啥,哈哈,夏旦,我不跟你抢。”
夏旦表面用力点头,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柜头瞟。她缠着绷带的左手偷偷地摸上了剩下的小半块蛋糕,以迅雷之势‘啊呜’一声塞进了嘴里。
柴绍轩挠挠头:“...我今天真不饿,真的。”
夏旦在龚霁怀里窝着,乖乖点头,可眼神飘忽,还在寻找剩余蛋糕的踪迹,显然跟二哈哥哥的抢饭战争旷日持久,已经形成了习惯。
龚霁的表情沉了下来,手指摩挲,柴绍轩仿佛看见了无数张检讨单铺天盖地般将他淹没。
他转身想跑,脊梁骨又被盯得火辣辣的。
背后,两双军靴踩得地砖‘咚咚’作响,声音由远至近,由轻到重,像是把他的心肝吊起来打。
“跟夏旦抢饭吃,嗯?”
“哎,小少爷,啧啧,不像话啊。”
两道冷涔涔的声音爬过背脊,柴绍轩心道不妙,准备一个鹞子翻身逃走,却手腕一紧,连着手臂被高高抡起,脚下一空,‘咚’地一声,直接侧脸着床,双手被绞在背后,动弹不得。
最后,柴少爷不得不声泪俱下地保证着,再也不抢夏旦碗里的饭了,这才逃过一劫。
“打保证去。”
“好好好,小爷保证!”
柴少爷整张脸苦兮兮的,垂眼皮耷拉脑袋,说了两句求饶的话,然后坏心眼地拱着头蹭夏旦的痒痒肉,惹得夏旦痒得捂着肚子笑倒在床上。其余几人对视,到底还是忍俊不禁,仿佛这样极日常的斗嘴吵架,是一种奢侈。
门被轻轻敲响,是谢三刀。
他依旧带着那破旧的烟灰色帽子,下巴青黑胡茬又茂密了些。他丢了嘴边的烟屁股,指了指左手拎着的野餐篮子。
“呦,都好了?要不要出来一起吃个早饭?”
====
几人走出医院,面前的荒地平原上已经坐满了沙黄色衣装的散兵战士。天色将明未亮,从高处看,影影绰绰的,他们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像是土里埋了一片圆溜溜的黑色甜瓜。
他们见方宸温凉出来,大声笑着欢呼,有的甚至站起鼓掌,嘴里口哨高亢嘹亮,似在欢迎几人出院。
“吵死了,都给老子闭嘴喝酒!”
谢三刀笑着骂了几句,那些人才重新坐下,可表情仍是爽朗喜悦,像是迎接熟稔的战友。
他们坐在角落里,周围人时不时丢过来酒瓶和主食,很快,他们面前就堆满了吃的。
方宸撕开破旧的包装,拿着咬了一口。
口感干巴巴的,味道很淡,咬起来也费劲,像是橡皮筋,但方宸眉眼舒展,显然并不嫌弃。
谢三刀笑:“方老弟倒是不挑。”
方宸:“比牢饭好吃。”
这话说得彪悍又淡定,很合谢三刀的胃口。他哈哈大笑,勾着方宸的脖子,朝着身后的弟兄们欢悦喊道:“都是没家的人,一起打仗就是拜过把子了!老子宣布,从今天起,方老弟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跟我们就是一家人!”
听得谢三刀这话,正大快朵颐的散兵纷纷欢呼鼓掌,似是应和他的话。
方宸立刻表示自己并没有加入任何团体的打算,可惜谢三刀并不打算放过方宸。他使了个眼色,有一个女人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径直弯腰拉起他的手臂,要跟他跳一舞,当做入团仪式。
方宸嘴角即刻抿了起来,浑身肌肉都在拒绝。他看向温凉,目光似乎带上了求救的信号。温凉软乎乎地打了个呵欠,手臂挡脸,当做没看见,偷笑着放任方宸被拉进人群中央。
谢三刀啧啧称奇:“没想到啊,我方老弟那么莽的一只野狼,被你这娇滴滴的美人拴得死死的。”
温凉笑,也不接话,专注喝酒,眼前已经摆了两只空壶,脸上一点醉意也无。
谢三刀惊诧于温凉的酒量,转念想起温凉的展现出来的能力,也不感觉惊讶。
这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方老弟要栽喽。
谢三刀替方宸默哀不超过两秒,酒虫上头,豪爽地跟温凉撞酒:“来,温老弟,喝!咱们沙蝎团的酒,都是好酒!”
“沙蝎啊,名字不错。”温凉一口气喝干了第三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扬着空酒壶问他,“怎么想起这个名字的?”
蝎子,是旧时沙漠中的杀手。
擅长伏击,毒液致命,不鸣则已,出手必死。
“头儿起的,不是我。对了,你喜欢蝎子?我看你一路上问了两次了。”
“唔,不怎么喜欢。”温凉靠在铁箱子上喝酒,声音慢悠悠的,“太毒,太狠。而且...”
他的目光投向谢三刀手臂上纹着的那只黑蝎子。
这样类似的毒物,仿佛以前在哪里看见过。
脑海里阴嗖嗖的,好像刮过带血腥气的风,让他想起旧时战争留下的满目疮痍和血肉遍地。他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又问谢三刀讨了一口酒喝。
“哎,温兄弟,你这想法可就错了。弱肉强食嘛,死和狠,总要选一个。这个时代啊,容不下过家家似的善良。”
谢三刀又拿一壶递过去,顺口说起这些年组建沙蝎团的经过。
沙蝎团是地心大陆最大的散兵军团,主力驻扎在无人管辖的荒漠区域。军团里的散兵,多数是不满白塔统治而逃出来的鳏寡孤独者。
他们四处游窜,有时行侠仗义,多数是为了跟白塔治辖下的区域争夺资源。
水、食物、能源,还有抵御地磁风暴所必要的铁磁体。
“我们这样的,不拼命,明天,人就没了。”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谢三刀干脆随手解开上衣,身上伤疤都快织成一张旧渔网了,密密麻麻的,看得渗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加入白塔正规编制军?”
“跟那群人合不来,尤其柴万堰,就是个杀千刀的...”
谢三刀一句脏话悬在嘴边,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柴绍轩,到底还是给了点面子,只踹了一脚黄沙,恨恨扭头。
“我妹妹。就是被他抓走了。”

第一百八十章 可以请你跳舞吗(中)
他和妹妹岁数相差很大,谢三刀一直把他当女儿养。可就在那天,西境军的人敲响了他家的门,带走了他的妹妹。
谢三刀不肯,可后者拿出柴万堰签发的军令,说是,凡是通过了向导检测的人都要集中训练,作为后备军支援战争。
谢三刀无法阻拦,却也知道他们是胡说八道。
他的妹妹根本没有进化,怎么可能通过什么向导检测。
初时,还有妹妹稚嫩的笔迹书信传来,说她在那里过得很好;后来,渐渐失了联系,最后甚至杳无音讯。
他苦苦等待,终于撑到战争结束,东陆西境合并,进入新纪元。
他满心欢喜地等待妹妹回家,幻想着小不点长成了大姑娘,带着军功衣锦还乡。
“没等到?”温凉问。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谢三刀眼神迸发出一瞬的狠戾,“见我总去闹,他们大概也烦了,把我拖到什么‘精神研究所’,让我好好养养脑子。”
“‘精神研究所’?!”
龚霁惊讶地重复道。
“呵,不过就是精神病院呗。把我当成精神病,朝我脑子这儿来了一针。”
谢三刀摘下帽子,指着自己脑后的一颗深黑色疤痕,大概有一半的指甲大小,周围有凸起,嶙峋不平。
在看清小孔的瞬间,温凉的表情变了。
几乎与方宸后脑的那枚伤疤一模一样。
谢三刀留意到温凉和龚霁两人的震惊,不解问道:“怎么了?”
“...你接着说。”
“没什么可说的。被拖进精神病院后,就给我打针,天天往我脑袋上面通电,通了几天,我就萎了,手脚没劲儿,脑子也乱,真跟个精神病似的。”
“……”
“后来,那个地方里停电了,哈哈哈,我趁机偷跑出来了。可惜,老子脑子晕得不行,跑几步就倒了。还好被头儿救回来,从那时候,就加入沙蝎团了。”
“……”
“你们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老子至少逃出来了,那精神病院里多得是逃不出来的倒霉蛋,跟他们比,老子这经历也不算很惨痛吧,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龚霁呆坐在原地,明显是被颠覆了三观,神色恍惚。温凉先回神,问他:“所谓的‘精神治疗’,是洗脑吗?”
“差不多吧。记忆都模糊了,差点真的把我妹妹忘了。人也不听使唤,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天天的,跟做梦似的。”
“还记得其他事吗?”
“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件事。我记得,有一天早上,我从电击里醒过来。窗户开了一道小缝,窗外,有军队在操练。”
“当年是战时,晨起拉练也不奇怪。”
“是啊,可是,那群人真不像是人。动作太整齐了,像是...”谢三刀呷了一口酒,仿佛鼓足勇气似的,才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僵尸。”
军装整齐,动作一刀切,脸上没有表情,双眼空洞,像是被线吊起来的木偶,丢失了自己的大脑。
在将明的破晓时,他们身上依旧没有一点光,灵魂像是被埋在了黑暗里。
饶是胆大如谢三刀,多年想起这样的场景时,还是会不由得打一个寒噤。
温凉适时递给他酒壶,谢三刀赶紧咽下一口滚烫的酒,才驱散了心头的寒气。
“...我是不知道柴万堰要干什么,但是,肯定没做好事。”
“这还不简单?”
“嗯?”
“高能战士,不死军团,会听话的傀儡。”温凉支着头,表情戏谑,声音却渗人,“他组建势力,总不会是为了凑一起聚众打牌吧。”
“什么不死军团?”
谢三刀第一次听说,温凉便把这些天的经历和龚霁的推测全盘托出,谢三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砸了手里的酒壶,红着眼睛骂了一句‘畜生’。
柴绍轩的头低得更厉害了,没说出半句反驳的话。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如果有人敢在他面前直呼老爹的名字,或是说他半句坏话,他早就跳起来揍那个不知死活的混蛋了。
可经历了这么多,他再也不能自己骗自己了。
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老爹做了那么多,只是想排除异己、坐稳总指挥官的位置而已。
夏旦正埋头吃早餐,忽得察觉到了柴少爷心里的失落。
此时,柴绍轩双臂环膝,头颅低垂,坐成了一团委屈的小圆球,自顾自地沉沦在失落与痛心中无法自拔。
忽得,腰旁微痒。他有气无力地扭头去看,见夏旦正伸了指头戳他侧腰,把手中的早餐棒递了过去,并且打着手势。
‘别难过了,这个给你吃。’
小丫头安慰人的方式总是很直接,给吃的,再给一个大大的拥抱。
被毛茸茸的夏旦抱进怀里,柴绍轩忽然又有点想哭。他赶紧扭过脸,囫囵擦去眼角的红,拽起夏旦就往面前的人群里冲。
“走,小丫头,我们也跳舞去!”
夏旦早就想跟那群热情的散兵一起玩,她眼睛亮晶晶的,回身拉了龚霁一把。
猝不及防的龚霁就这样被拽进了拥挤的人群里,被迫跟着夏旦和柴绍轩拉着手转圈圈。
谢三刀看向温凉:“你不去跟他们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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