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生怯怯地捏了捏方宸的手臂肌肉块,吞了口水,稍微结巴地说:“学...学会了。”
“学会了就回家练,别老在我眼前转悠,小光头。”
方宸把匕首别在地生的裤腰带上,催他快走,谁知,小少年却猛地扑了过去,抱住了方宸的大腿。
“我就...就抱一下,这是带路的利息,我才不会给你白嫖我的机会!!”
声音带了哭腔,幼嫩的小手拼命地扒着方宸的腰带。
方宸无声地叹了口气,难得没有推开脏兮兮的小土豆,纵容少年独自面对世界前最后的软弱。
“好好长大。”方宸轻声说,“努力活下去,活过三十岁。”
地生点头,带着鼻音嘟囔道。
“我肯定比你长得高。”
方宸失笑,踹一脚少年的屁股,后者差点摔一个狗啃泥,抹干眼泪,朝方宸做了个鬼脸,然后向着对面三个假装看星星的人跑了过去,眉飞色舞地说了什么,然后自顾自地跑走了。
三人走来,似乎在憋笑。
方宸略一抬眉:“你们什么表情?”
“哦,刚才小地生说,刚刚他把你揍了一顿,你委屈哭了,跟我们炫耀来着。”
见方宸满脸无语,温凉勾他肩膀,神神秘秘地又问:“嘴硬、傲娇,还拽里拽气的,我说,你和那小子不会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吧?”
方宸:“……”
刚刚就该弄死那个臭小子才对。
第一百八十八章 正确的选择?(上)
正对那幢破旧矮楼的街道,安装着几台左右扫描的红外检测仪。
无声无色的红外波涟漪推开夜色,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门前,一道两米高的新型检测仪器如同微型拱桥,高高地越过暗夜。其表面是深棕色的致密高分子碳纤维,重量轻巧又透着科技的厚重感,既复杂又有力量的设计让人呼吸都慎重了起来。
站在拱桥下的守卫有些无聊,换了个姿势,开始聊天。
“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
“谁知道啊。哝,要不你去问问那个小胖墩?怎么说,也是工会出来的,懂得的应该比我们多吧。”
“就他?”守卫看着撅屁股修门的曲文星,嗤之以鼻,“又胖又蠢,只不过是个给罗少尉端茶送水的东西而已。”
“我怎么不知道。那台仪器是哨向核磁人体扫描仪。”曲文星小声地说。“专门用来评估士兵等级的。”
技术与进化部耗费多年、花费无数金钱人力,制造出了哨兵向导人体扫描仪,用来确定哨兵向导的大致等级信息。
“呦,小胖墩又知道了。”守卫逗弄他,“那你说说,这是用来找谁的啊?”
“……”
曲文星讪讪笑了笑,又弯下腰修门。
他当然知道这仪器是用来找谁的——赵景栩下了死命令,在所有重要的关卡,全都设下人体扫描仪,必须要找到曾经的S级向导,温凉。
如今,溪统矿被毁的事传开了。
总塔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某个从未进化人类监狱跑出来的臭虫竟然堂而皇之的混入了工会、拐走了曾经的第一向导和柴家大少爷,还四处撒野、目无法纪。
柴中将蓦然大怒,让赵景栩亲自调查这件案子。
不过,手眼通天的赵副部长,这次却栽了个不小的跟头。三天过去了,他的手里竟然拿不到任何信息,包括照片、军号、身份档案等最基础的信息。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方宸。
赵景栩知道,这必定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这其中,少不了前进化部部长叶少将的手笔、有一号白塔的阻挠、有巡察队的影子,甚至第三方中立组织也在中间搅着浑水。
这反倒激起了赵景栩的好奇心。
这个哨兵究竟是什么身份,能让这些毫不相干的人联合起来保护他?
于是他投入大量资金,设下天罗地网,对外宣称温凉少尉严重违反军纪,全大陆通缉。
既然找不到这个叫方宸的哨兵,那么,便搜捕那跌落神坛的S级向导。那人既然早已失去一身能力,追捕的难度很低,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罗宇源传达赵景栩命令的时候,脸上也是一样的傲气,仿佛那个叫温凉的人,实在是弱到不堪一击,勾勾手指就能把他碰碎了。
曲文星却不这么觉得。
他很清楚,温大佬是比方哥更恐怖的存在。想到这里,他脊背又发凉,连修门都觉得疲惫乏力。他锤了锤肉乎乎的腰,一屁股倒在板凳上,一边抹汗一边喘气。
自从被罗宇源收做小弟以后,他一直被当成廉价劳动力,做一些没人愿意管的脏活累活。
不过幸好,罗助教终于答应,让自己进入地下工厂,接受辐射。
这样一来,自己的哨兵等级就可以提升一级了吧。
曲文星美滋滋地想着。
面前的通讯猛地响了起来,曲文星背后重又起了一层凉汗,他手忙脚乱地接起,‘嗯嗯’恭敬几声,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头对两边的守卫说道:“张哥孙哥,马上又要运来一批新货,麻烦你们先行接收。”
过了没一会儿,街道尽头响起轮胎碾过地面的‘咯吱’声,几声嘹亮的鸣笛回荡在巷子口。
守卫忙点亮路灯,放开路障,清理道路,车灯由远至近照亮了整个街区,发动机的轰鸣渐渐熄灭,车也缓缓停在了门口。
司机帽檐低压,长长地打着呵欠,显然工作了许久,困倦至极,刚把货运单塞给守卫手里,就着急地拎着裤子找地方方便去了。
车后有高大的白色储货空间,两扇门被牢牢锁住。守卫打开门锁,路灯余光扫进黑压压的货仓,映出交叠的胳膊和大腿,皮肤白花花的,被破碎的衣服掩耳盗铃地裹着,像是一坨坨被勒紧的五花肉卷。
“这批货,质量不错啊。”
守卫邪笑,司机边解手边嘿嘿笑着,表示自己选了两个尝了尝,味道确实可以。
“娘的,要不是下面催得急,我肯定也要选几个尝一尝。”
守卫两人对视,眼神里流淌着欲念,回头伸长脖子望了望,到底还是碍着罗宇源的威势,不敢胡来,只好扛着那些昏迷的男男女女,将他们摞在平板车上,拉着走向哨向核磁人体扫描仪。
他们将人头脚依序摆好,给了曲文星一个手势,后者忙不迭地擦汗跑了过来,脸蛋边跑边抖,然后低眉顺眼地问道:“怎么了?”
“搭把手,赶紧把人摆好。”
“哎。”
曲文星忙点头,又猫着腰跑到车后仓,呼哧呼哧地搬着那些‘货品’。有了帮手,其余几人便逐渐闲了下来,只在一边聊天偷懒,把搬货这种重活都留给了曲文星。后者也不敢反抗,只好咬牙忍下了委屈。
搬到第八趟的时候,曲文星已经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他长叹口气,忍着疲惫又从黑暗的货仓里扛出来一具人体,手感却有点熟悉。
这流畅的骨骼结构,有力的肩背肌肉...
曲文星略带惊悚地低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眸,而那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唇角微弯,表情深浅不定。
“方...方方...方哥?!”
曲文星嘴唇发抖,以为自己累迷糊了,又用力揉了揉眼角,搓热了,眼前的场景依旧如此恐怖。
“你可以再叫得大点声。”一旁地面平躺的温凉单手枕着后脑,闲闲觑他一眼,“小恒星,跟了罗宇源,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嘛,依旧是出苦力的命。”
曲文星陷入呆滞。
他小腿肚子发抖,背靠着墙,双腿腾挪着想要往外逃,可身后一双大手阻了他的退路,低沉而严肃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在他背后响起:“现在该是工会实践课的时间,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他‘咕咚’一声咽了唾沫,没想好怎么说,车仓外已经响起不耐烦的喊叫声:“怎么回事?怎么不搬了?”
曲文星察觉到自己的汗珠沿着脸侧滚落,下一秒,一只衣袖大力糊上了他的脸,替他囫囵擦掉了汗。果然,夏旦正举着手臂,气鼓鼓地看向曲文星,显然是对上次他的背叛耿耿于怀。
“我...”曲文星紧张得嗓子都喊劈了,努力清了清喉咙,才努力压着颤抖高声回了一句,“我脚抽筋了,歇一歇。”
车外响起嘲笑声,却暂时安静了下来。
“你们...你们怎么来这里了?”曲文星压低声音,“外面在通缉你们,你们不知道?”
“知道。”
“可...”
“怎么?”温凉笑,“你想告发我们?”
曲文星被温大佬和善的笑意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着嘴唇说‘不敢’。
方宸看了两人之间的互动,微微皱了眉,不知道为什么曲文星这么害怕温凉。
温凉无辜耸肩,不打算提起那天威胁曲文星的事,曲文星也识趣地不再说起将方宸和夏旦反锁在地牢里的种种。
他听了龚霁解释此行的前因后果,只是愣了愣,随即勉强牵了个笑:“...我,我最多能装作不认识你们,其他的,我帮不上忙。”
方宸淡淡地瞥他一眼,眼神疏离和冷漠,不带任何感情,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曲文星心窝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钝钝的疼。他肉乎乎的小手向前伸了伸,似乎想要抓住方宸的手臂,可行至半途,到底还是自觉不配,只懦懦地低下了头,先小心翼翼地抱起夏旦向外走,边走边低声地告诫她:“闭眼,千万别动,轻声呼吸,过仪器的时候一定要装晕。”
夏旦点点头,在迈出车仓的一瞬间,头一歪,逼真地晕了过去。
曲文星顶着满头的虚汗,故作镇定地将四人放在传送带上,余光不时瞟着偷懒的众人,生怕他们一时勤快,非要过来核验货物身份信息。
“老瞅我们干什么?”
做贼心虚的曲文星到底还是被人瞧出了端倪。
眼看着一群人一步步地走向传送带,曲文星急中生智,从扫描仪旁边的保温箱里拿出了一小瓶酒。瓶身沁着凉,挂了一层蒙蒙的水汽,在干燥闷热的夜里,显得格外令人垂涎。
曲文星圆滚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随手拿出几个纸杯,给他们倒了半个指节深的美酒,嘴里更是抹了蜜似的,说:“兄弟几个守在这种脏地方,实在是辛苦了。我想着,过不了多久,哥哥们就能如愿升迁,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见这小子竟然拿出这种稀有的奢侈品,守卫略有惊喜,接过酒,也接受了曲文星的奉承。
“嗯,挺有眼力见,不愧是工会的高材生啊。”
他们哄笑着干了杯里的酒,司机也拎着裤子,加入酒局,长长一个酒嗝打出来,他满意地笑着说:“这么好的酒,应该给罗少尉,庆祝他高升!”
“高升?”
“就刚才,门口兄弟们接到的消息,少尉升中尉了!他马上要过来,咱们可得好好孝敬他!”
曲文星浑身一震,手掌心立刻漫上一层凉汗,眼神往方宸四人身上瞟,紧张得腿肚子抽筋。
如果罗宇源来了看见这一切,那他就彻底完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正确的选择?(下)
他在想,若是趁现在还没铸成大错,启动仪器自锁装置,把方哥他们困在里面,然后戴罪立功、把他们上交。这样,说不定他可以获得赵少校的青眼,一步登天,再也不用受这些窝囊气了。
他慢慢地挪向传送带,挡在四人身前,紧张而僵硬地弯下腰,犹豫着用手去够那枚仪器自锁按钮,半天都没能按下去,心中挣扎不休,脑中老是闪过方宸脸上的失望表情。
“早点回去上课。如果,你真的有难处,可以去找郑处长,我想,他一定会帮你的。”
身后,龚霁的嗓音响起,依旧在劝他以课程学业为重。
曲文星尴尬地站在传送带前,一贯的厚脸皮竟也觉得火辣辣的。他略显仓促地点了点头,可却没了转身的勇气,只干笑着弯腰,抖着手,去够那枚按键。
可行至中途,掌心里忽得被塞了一只小瓶,硬得硌手。他湿漉漉的掌心被人掰开,而夏旦柔软的手指在掌心划了几笔,用只有两人能看懂的简体笔画,说他瘦了、多补补身体,末了,又恨恨地掐他一下,半是泄愤、半是伤心。
曲文星手指微小地颤了颤,他觉得荒谬。
他重重地阖上眼,破罐破摔地按下了那枚赤红的自锁按钮。
仪器被蒙上一层半透明的保护膜,其中能量隐隐流动,如同灼热的岩浆。
守卫立刻停下觥筹交错,回身看突然被自锁的仪器,指手画脚地对准曲文星,让他上前抢修。
可那小胖墩儿竟然反常地没有动,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他们骂骂咧咧地上前,一把推开曲文星。可他们不懂仪器的基本操作原理,几人竟只能急得原地干瞪眼。
他们推搡着、辱骂着曲文星,那人却依旧低着头,不动也没有反应。
守卫第一次陷入了惊慌,可他们并不知道,这反常仅仅是一个开始。
下一秒!
闷响阵阵,齿轮咬合,传送带竟悄然向前滚动了起来。那些昏迷不醒的货物一个一个地被传送进那台哨向人体扫描仪内,如同被庞然大物吞吃入肚一般,一个个地坠落黑暗地底。
守卫彻底慌了。
“快停下!!扫描仪还没打开,人怎么就下去了!”
他们丢掉手里的酒杯,扑到检测仪上,手脚并用地敲打、踢踹着仪器外壁,可到底是杯水车薪——传送带只细微地颤了一颤,依旧义无反顾地向着黑暗投喂着珍馐大餐。
大祸已经铸成,玩忽职守的罪名算是洗不脱了。
守卫恼羞成怒,他们几人成团,大踏步走回曲文星身旁,可那小胖墩忽得抬起头,眼中迸发出神采,如同一束被点燃的烟花。
“刚才,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见曲文星说出疯话来,守卫又意外又觉得可笑。
“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一起当瞎子吧。你们没看见我擅自放人进去,我也没看见你们强上了这些女孩子。”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小财神似的圆脸上挽出了和善的笑,可口中的恐吓力度却没有因为这张脸而被削弱半分。
守卫不敢置信地问道。
“你敢跟我们讨价还价?!”
“不,这不是打商量。这是威胁。”
曲文星向前迈出一步,竟逼得那些色厉内荏的守卫后退半步。
“你...”
“你什么你,叫长官。”
曲文星猛地抬手,用满是泥土淤青血痕的手掌扑了扑胸前的工会徽章,又重重地锤了锤,胸膛的闷响真震慑住了几人。
“我是工会的人,是罗中尉的人。我说,现在,我要操作仪器、运货进去,你们,有疑问吗?”
从没见过这样攻击性强的曲文星,他们一时竟被镇住,顺从地点头,各归各位,再不敢置喙半句。
曲文星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到发颤,但嘴角却咧得更张扬。
他快速坐回操作台,短粗的五指如飞,在他流畅的操作下,传送带的运送速度被调快了三倍。
四人极快地掠过漆黑的检测仪,平安地抵达进货口。
尖锐的扇形金属片自中心徐徐绽开一枚圆形孔洞,昏迷的货品一个接一个地掉了进去。
就在入口的前一刻,方宸忽然回望,看向站在操作台前的曲文星。后者身体绷了一下,而后,故作轻松地朝他比了个‘一路顺风’的手势。
他没期待方宸任何回应,可或许路灯太过昏暗,曲文星有一瞬的眼花,竟觉得方宸朝他笑了一下。
他揉揉眼睛,想看看清楚,可传送带已经空了。
曲文星怔怔地倒在凳子上,汗后知后觉地淌遍全身。可他觉得畅快,嘴角的笑一直没消下去。
过了十分钟,红外扫描仪重又亮起,红点跳跃,显示有人出现。
远处,罗宇源一人踽踽而来。他的肩上军章闪亮,军装崭新,折痕犹在,只是看不出升迁的喜悦,反而满脸阴鸷,眼底血红。
几人整齐地列队迎接,对上的,是罗宇源毫无理由的拳打脚踢,最后,连呻吟也被镇压成低低的啜泣声。
曲文星早已收拾好现场的痕迹,伪造了一份质检报告,此刻却也不免心头一紧,战战兢兢地站在队伍最后,双手捏着报告,忐忑地递交给罗宇源。
对方连看都没看,直接无视曲文星,将碍事的人一脚踹走,坐在椅子上,双脚搭在操作盘上,摘下军帽,右手扯松纽扣,烦躁地吼道:“让他们滚远点鬼叫。”
姗姗来迟的副手赶紧应是,曲文星也跟着一起帮忙,两人架起断了手脚的守卫。
他们吃痛一声,满是怨气地问道:“...罗长官到底怎么了?升迁不是好事吗?”
“嘘。”副手猛喝了一句,这才压低声音解释着,“今天罗长官授军功、升军衔,罗家人一个没到场。”
见与他的擅权操作无关,曲文星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几分。
他前后收拾干净后,才听话老实地站回仪器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蹲着继续修门上的破损。
“又来一批货?”
罗宇源却蓦地出声,声如幽魂。
曲文星后背立刻冒了层毛毛汗,他调整好表情,低头小声说:“是,下面催得紧,我就按照您吩咐的送货下去了。”
罗宇源‘嗯’了一声,好像被糊弄过去了。曲文星最后的不安也被抹平,他乖巧地又拿出一瓶酒,双手递了过去:“您喝点好的,早点休息吧。”
罗宇源慢条斯理地接过酒瓶,忽得手臂高扬,‘呯’地一下,厚瓶底砸在曲文星的头顶,玻璃溅血、崩裂碎成红雪,洒落满地。
曲文星被砸懵在原地,末了,右手去捂狰狞的伤口,可堵不住,额角三道殷红的血淌了下来,糊了满眼的血红。
“罗...罗长官...”
“你说,你按照我的吩咐做事?”
“是,是...”
“是我让你夹私货进去了?还是我让你伪造质检结果了?”
“我,我没有...”
罗宇源随手一指,让曲文星如坠冰窟。
显示屏上竟有一枚极小的监视摄像头,银光微闪,合着罗宇源嘲讽阴狠的笑,曲文星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身体簌簌发抖。
“方宸为什么要来这里?”
罗宇源蹲下,手指勾弄着曲文星的小胖脸,后者只是惶恐地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罗宇源用力拔他头发,发根扯着伤口撕裂,血淌得更快,已经染红了半张脸。
“想当英雄?”
“我,我没有...”
“没事。我会让你成为他们的英雄。”罗宇源邪笑着在他耳边,声音似有愉悦,“他们不是想找到地下工厂的秘密吗?那么,就由你带他们去吧。”
“...去,去哪儿?”
“去地狱。”
罗宇源狞笑着,狠狠揪着曲文星的头发,将他的头颅向后扳折。他捏着一枚粗针头,针头有半个手指节粗,针管里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气味刺鼻,像是某种机械的油。
曲文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拼死挣扎,却被罗宇源一巴掌扇得短暂晕厥倒在地上,四肢无法动弹。
后脑传来剧痛,像是金属针筒刺破皮肉、扎穿骨骼,直直地深入大脑内部。他痛苦得浑身扭曲,尖声叫了出来。
黑色的油像是噩梦,将他的意识锁在一片黑色沼泽里,越挣扎、越沉沦。
他一路被人拖行,大腿被磨得又凉又湿,怕是被磨出了血,但五感逐渐衰弱,连听觉也断断续续的,只剩耳边朦胧的对话。
“...长莺...你...修改...精神...立刻...”
“我...他不...可能会...”
“死...无所谓...让他...服从...”
“但...”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女人捂着脸跌倒在地上,而罗宇源轻挑地单手掀开她的长裙,将她半架在椅子上,露出破烂的隐私。
座椅剧烈晃动,她却好似干涸的小溪,只挤出几滴水。她昂着头,脸上无悲无喜,像一朵逐渐枯萎的花,在狂风里低下了头。
曲文星颤抖着睁开眼,看见一个掉牙秃头的纤细女人朝他颤巍巍地走来。
她半跪着倒在曲文星面前,双手合十,表情绝望。她没有睫毛,琥珀色瞳孔完全袒露着,两行泪流下,是莹绿色的,像是徘徊在地狱里的游魂,周身萦绕着绝望的死气。
罗宇源在她手里塞了一张老照片,照片反光,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出是一个老人,面容慈祥,署名为‘曲海’。
“拿这个,攻破他的精神壁垒。”
还没等曲文星看清全貌,他的手脚便被人无情地薅起来。又是一路拖拽,直到鼻梁重重磕在一台金属座椅上,颅内传来‘咔嚓’一声,是鼻骨被撞折的脆响。
有人在他头上套了繁重的机械原件,而耳边传来电信号的‘滴滴’声,他大脑神经猛地一阵抽搐。
在剧痛中,老人慈祥的面孔缓缓浮现,是一个老哨兵,与年幼的他玩耍。曲文星鼻子一酸,喊着‘爷爷’。
记忆如书页飞翻,他好像徜徉在幼时的幸福回忆里,想起要多赚钱、替爷爷养老的幸福往事,警惕渐渐松懈,精神壁垒也慢慢打开。
可下一刻,变故陡然发生!
‘对 不 起’
三个大字径直投映在他的精神图景里,仿佛有人在他的星辰宇宙里肆意蒙了一层黑色软幕布,作为戏剧的基底;而他的意志被一双无形的手牵制着,成为了台上大戏的木偶,被命令着行动。
他瞳孔左右震颤,想要挣扎,可电信号无情地支配着他的神经。在纳秒为单位的周期循环里,曲文星的精神图景被肆意入侵,他的记忆被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取代,他的意志也在一次次的调jiao里慢慢屈服,在疲累中,陷入了沉眠。
军靴声响起,罗宇源不紧不慢地上前,一巴掌扇醒了曲文星。
他一个激灵,火辣辣的侧脸混着耳鸣,他有些懵,环视着四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做了一场极恐怖的噩梦。
“长莺。”
罗宇源倨傲轻唤,长莺纤长瘦弱食指悬在按钮处,却不忍按下。罗宇源嘲讽一笑,用鞋尖拨开了长莺的侧脸,接着,用脚掌踩下那枚信号发射器。
特定的频率声波响起,曲文星身体一僵,动作定格,如同拼接的积木人偶。
罗宇源抬起曲文星的下颌,那双圆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深黑一片,如同最纯净的深渊。
他满意地笑了笑,对着长莺说。
“一会儿,你下去,设法取得方宸他们的信任。”
“是。”
“然后,你要想办法,杀了方宸。”
“什么?”长莺身体巨颤,仿佛不敢置信似的,“我不想杀人...”
“那7553就得死。”罗宇源用鞋尖勾起长莺的下颌,阴沉笑道,“长莺啊,你,好好选一个吧。”
“……”
答案已经很明确了,长莺根本别无选择。
她无助而绝望地抬起头,眼泪掉下,像是孱弱的雨。
“我一个人,杀不了他们。”
“你有帮手啊。”
罗宇源将信号发射器放进长莺的手里,将她的大拇指放在发射源处,缓慢地按了下去。
曲文星身体又是一阵抽搐,而后温驯地爬起来,站在长莺身边。鼻骨断裂处,还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看到这样狼狈又听话的曲文星,罗宇源一晚上憋着的滞闷气才散了些。他轻扯领带,摸了头发,发现刚染的黑发已经开始掉色了。
可惜,他最期待的父亲没有出现,染头发的讨好像是一场笑话。
他自嘲一笑,插手进口袋,指腹触碰到了另一张皱皱巴巴的照片。
一个老人倒在血泊里,表情安详,衣衫很整齐,宛若做了一场很长的美梦。
这是他陪同赵景栩清查叶既明所属势力时,意外的收获。
罗宇源同情地看了曲文星一眼,轻叹了一声‘可悲可怜’,却也仅限于此。
他抬手,将他们推向入口的暗梯,居高临下地,望着棋子跌跌撞撞地奔向他设好的棋局。
“方宸,我会踩着你的尸体,拿着你的性命,成为站在指挥塔顶端的人。”
只有这样,他才会被人看见。
罗宇源笑,笑得冷漠又狠戾,如同暗夜的冷刃。
持续坠落。
四人肩背顶着狭窄的管道间,贴壁下滑。耳畔风呼呼而过,眼前一片昏暗,鼻尖传来逐渐浓烈的腐朽气味,螺旋而下的晕眩与猛烈的心跳声交织,在混乱中,几人一头栽进了垃圾堆里。
“好晕...”
弯道下滑时间过长,本来意识清醒的几人也变得迷糊起来。他们趴在地上缓了许久,才背贴着背,勉强靠在一起彼此支撑。
“这味道,还是这么恶心。”
方宸掩着鼻子,眉头皱得要夹死一只苍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折叠整齐的手绢,在黑暗里,准确地按在了温凉的后颈处,毫不客气地蘸取那人的味道。
而后,他极快地拢起手绢,握在掌心处,细长食指骨节轻碰鼻尖。他的动作很轻又很快,极为克制地低头轻嗅,细长睫毛微颤,压抑着轻轻舒了一口气,脸色似乎好了不少。
温凉看他,瞳中笑意深深。
“上次的手绢,还贴身收着呢?”
“不巧,还没来得及扔。”
方宸立刻揣起证据,面色如常地背过身去,单膝叩地,半蹲着拉起同伴。几人搀扶着站起,却‘咚’地一声撞上了天花板。
墙壁传来嗡鸣声,他们像是被倒扣在一口大钟里。
方宸掌心一甩,青色电光在他掌中跃动,隐约的光影照亮了这逼仄的空间。岩壁上爬满了粗大的黑色电线,如同阴冷光滑的蛇,攀吸在天花板上,冷冷地逼视着他们。
夏旦不自觉地偷偷贴近龚霁的身侧,而后者单手护住她的背,另一只手轻触那电线,沉吟片刻,说:“电缆横截面有半个手掌宽,里面通过的电流巨大。这地下到底有什么,竟然会用到这么粗的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