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模样,不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是从自己眼里看到的。
“‘战争是富贵时的玩物,和平是灾难时的虚伪。人类只有摒除贪婪,才有可能成为宇宙间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这句话,是叶部长曾说过的。他崇尚和平,向往平等和真诚。我希望,这样的世界,可以早日实现。”
温凉双臂互抱,安静地把头搭在手臂之上,看着那嶙峋疮痍的地貌轮廓,眼底的情绪如同深海的冰,缓缓地流淌着。
方宸眉头轻蹙,双手指尖轻敲,也陷入了沉思。
夏旦颇费了些功夫理解龚霁话里的意思,呆呆地看着白板上的地形图,无声地叹了口气。
忽得,储藏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开。
来的人方宸和温凉曾有过一面之缘,是当初他们进工会时,出来露了一面的老人。
叫郑奇,是后勤与接待处的处长。
“哎呀~今年真不错,有这么多可爱的孩子们来小龚的班上,很好很好。”
郑奇眯缝着老眼,看不清眼前,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三团蘑菇云。他驮着背,悠悠地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慢慢地擦着镜片,笑得和善又欣慰。
“小龚看着不苟言笑,但他人很不错,也很认真负责,你们今年真是选对人了。唉,你们说说,为什么要选他的课啊?”
一号蘑菇云抬起手:“郑处长,我从赵少校的课上被赶了出来,龚中尉收留我,我就来了。”
二号蘑菇云怯怯地跟着举了一张纸,方宸帮她读了出来:“夏旦向导说,‘其他导师嫌我是散兵,只有龚中尉要我。’”
郑奇和蔼的笑容有点走形,努力让自己的嘴角抽得不是那么明显。
他昏花着老眼,看向第三号蘑菇云。
三号蘑菇云睡得很安详,用悠长的呼噜身体力行地诠释了‘摸鱼’二字。
郑奇:“……”
他这是进了什么慈善收容所吗?
老人戴上黑框老花镜,捶着酸疼的老腰,朝着无语的龚霁叮嘱道:“对了,小龚啊,我可提醒你,不要再犯两年前的错误...”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白板上的那张详尽的地图。
郑奇的眼睛都直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左右拧转脖颈,看监控能不能拍到里面的场景。
而后,他飞快地甩上门,右手凝了一道极耀眼的绿光,如同睡迷糊的猛虎一朝睡醒疯狂捕食一般,那飞奔而至的电子啃咬着白板,像是密密麻麻的蜂窝。
那破旧的白板很快被灼成了一堆味道刺鼻的炭。
而四人围坐在那堆废料边,仿佛在看历史清道工掩埋真相的狼狈与慌张。
“龚霁,我怎么跟你说的?!”郑处长的老脸跟他的电流一样绿,“两年前你就因为胡言乱语被关禁闭被降级处理,去年一年没人敢选你的课,怎么今年好不容易有一个不怕死的小姑娘选了你,你还要继续这样吗?!”
龚霁站了起来。
神态周正,从容淡然。
“我不会撒谎,而我也不能剥夺我的学生知道历史全貌的权力。再说,历史不会因为我的三缄其口而更改半分。处长,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改,因为我觉得我没错。”
郑奇人老心不老,一个猛虎掏心,从上方锤了龚霁脑壳一记暴栗。
“蠢小子,我不在乎你错不错,我在乎我能不能活!哎呦这个死脑筋,我当初怎么就心软把你收进工会里的...还是小冯聪明,明哲保身,哎呦,哎呦...我的高血压...”
龚霁扶住郑奇:“您没有高血压。”
郑奇:“遇见你之前,我确实没有...”
龚霁:“对不起处长。”
郑奇:“你每次都道歉,每次都不改!你要是真的为我好,那就闭嘴,少说两句敏感的!”
龚霁:“对不起处长。”
郑奇:“?”
龚霁:“我大概不是真的为您好,对不起。”
郑奇:“……”
第一次觉得诚实是一个贱兮兮的优良品德。
郑奇想骂已经不知道骂什么了,老爷子差点把自己噎得背过气儿去。
忽得,他的手臂被稳稳地扶住。
“处长,刚才龚中尉只是画了那张图,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讲,您就进来了。什么历史不历史的?温少尉,夏向导,你们知道吗?”
方宸无辜又单纯的表情,让他的话显得格外有信服力。
温凉懒洋洋地举了右手,食指微伸,笑着说道:“不知道诶。我一个失忆耳聋的老向导,刚才只顾着睡觉了,诶,龚中尉,你说什么了?”
郑奇眼前的一片漆黑终于亮起来了一点光。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戴着军帽的小不点儿,蹲在她面前,和蔼地笑:“你是夏旦吧,对不对?刚才你听到什么了吗?”
夏小姑娘涨红了脸,偷偷地看向两个撒谎不脸红的大哥,又把视线投向了神色不快的龚霁,最后权衡了许久,低垂着眼心虚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郑奇舒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就不罚你了。记住,下次别作死啊,给你老哥哥留点命退休吧,行吗?”
龚霁:“处长...”
郑奇捂着耳朵,弓着老腰,蹒跚着脚步,落荒而逃:“听不见听不见...”
众人:“……”
就在这时,走廊上开始涌出嘈杂,大部分的新兵已经结束了他们的第一堂导论课程。
龚霁扶着门,视线滑过并排站着的三个撒谎精,脸上的神色不快,压了许久,还是皱着眉低声道:“不管什么时候,撒谎都是不对的。谎言不会因为善意或者恶意就改变它的本质。”
他看向脸色苍白的夏旦,着重说道:“我的学生,不该说谎。”
说完,便抱着桌上的一摞教案出了门,从紧绷的背影来看,显然是心情不太好。
夏旦呆呆地站在原地,被龚霁骂得眼泪盈眶。
她无声地掉眼泪,末了,用手背使劲儿摸掉脸上的泪痕,怎么也擦不干,像是小花猫似的。
方宸拿起桌角搁着的纸巾,还没等他递出去,夏旦便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走,矮个子瞬间就消失在人潮里。
方宸缓缓放下手臂,把纸巾重新搁在桌上,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平板。
温凉坐在他旁边,撑着手肘看方宸玩无聊的填字游戏。
过了一会儿,方宸抬起头,狭长狐狸眼眯起:“看什么?”
温凉:“看你伤心。”
方宸:“伤什么心?说人话。”
温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靠在他肩上。
“好心没好报啊,第几次了?”
方宸推开他的手,扑了扑袖口:“好心求好报,虚伪。”
温凉眼带调侃:“好心不求好报,更虚伪。”
方宸看他,温凉也大大方方地回看。
两人交换了三观,表示果然合不来。
温凉略带揶揄的表情随着倦意逐渐消失,他按了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狐狸,我走了啊,回去睡了,困了。”
温凉知道方宸不愿意跟他同时出现,干脆也不费事儿沟通,一个人先离开了。
可发现一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狐狸,今天反常地紧紧跟在他身侧,抱着手臂,满脸写着不情愿,仿佛被谁用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了他的手脚。
走廊上的人拥挤,温凉靠着墙壁,方宸就站在他的外侧,替他隔绝人潮;楼梯转角灯光昏暗,温凉懒散地靠着扶手下楼,方宸就在他一步之外,生怕那人走着走着睡着了,然后掉下楼梯。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回了地下室。
温凉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扶着门,不让方宸进宿舍。
“我的伤没龚霁说得那么严重,就是困,这么多年我都困习惯了,就算我闭着眼也摔不了。你别那么爱我,我真受不了,你看我这鸡皮疙瘩...”
温凉扯开袖口,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臂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方宸淡定地拨开温凉滑嫩的小臂,淡淡道:“长官,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
他绕过温凉的侧肩,从躺椅上拿了一件外套,搭在肩上,却眼尖地看见了温凉叠的整齐的衣服和随身几件东西,仿佛要出远门似的。
“你这是要去哪?”
“搬走。”
方宸本是弯着的唇角微微下压,笑眼也落了下来。
“...你要搬走?”
温凉刚要没心没肺地说‘对’,胸口忽然轻轻疼了一下,又转瞬即逝,倏忽无形,像是错觉。
他摸不着头脑地揉了揉胸口,把莫名残留的一层薄薄的酸涩揉开。
忽得,他抬了头,看向方宸。
“狐狸,你不舍得我走?”
“说什么鬼话?”方宸轻嗤一声,“要不是你对我还有用处,我才懒得管你去处。”
温凉:“……”
睁眼说瞎话。
这傻狐狸是不是不记得他们两个人精神链接过了?
方宸蹲下,替他打包行李。
他端正地蹲着,背影挺拔,动作利索,而温凉也再没有感受到那一瞬间的心酸。
可那虚幻的酸涩依旧残留在他心尖上,久久无法驱散,像是能够感同身受,被人抛弃时的无助和委屈。
就连温凉这种没有心的人都觉得,心疼。
温凉揉着心口,默然感叹一声见了鬼了。
方宸转了身,手臂递了过去,手里拎着背包,神情冷淡,隐有厌恶。
“既然受了伤,那就别屈尊在这地下室里冬眠。楼上的房间虽然贵了点,但我也并不是付不起。想滚就快点滚,别在我面前碍眼。”
温凉从他手里接过包。
“我真走了?”
“滚。”
方宸甩了军装外套过肩,抬脚就走,像是格外善于处理告别,连转身都显得潇洒。
温凉:“……”
真英雄从不回头看衣角甩到别人脸上的红痕。
温凉揉着下颌骨处的痕迹,刚要放下手臂,忽得,鬼使神差地扯住方宸的军装外套。
硬直军装被扯直,宛若一座桥,越过了两人的隔阂。
方宸等了许久不见人说话,刚要不耐烦地回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九曲十八弯的叹息:“...楼上太远了,我走不动,算了算了,我就在这里睡吧。”
方宸脚步顿了一下。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我无关。”
温凉听着军靴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右手按着抽疼的太阳穴,懒洋洋地倒回了躺椅上。
辗转半晌,没睡着。
他盯着结了蛛网的天花板,来来回回地叹气。
“该走不走,我难道疯了?”
‘确实。’旺财安静地支着脚,躺在他胸口。
“旺财啊,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那你能不能别折磨我了?’旺财抬起一只簌簌掉毛的翅膀,控诉地朝着温凉吼,‘第一次精神链接,你强行解开了精神壁垒的锁,你看看反噬成什么样?上一次,你为了那个破匹配仪,竟然又打开了一次,还失控了!你再看看这段时间,你每天打几次针?我不在乎你被扎成筛子,我只知道自己一会儿膨胀一会儿缩小,我都成气球了!’
温凉很无辜:“反正死不了。”
‘死不了你就往死里折腾我??’旺财爪子扑腾着温凉漂亮的脸,‘老温,你...’
一句话没说完,旺财看见温凉忍耐地咳了两声,随即翻身利落下床,奔向洗手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血珠触目惊心地溅在瓷砖上,像是一封潦草的遗书。
旺财没什么意外。
‘肯吐了?我还以为你会这么一直咽下去呢。’
温凉单手撑着破旧粗糙的池子边缘,有气无力地抹掉了唇边的血迹,指腹一抹殷红反衬得皮肤白到反光。
“那多省事儿?现在你看,还要洗手,还要洗脸,还要清洗池子,想想就好麻烦。”
旺财:‘那你也可以在方宸面前吐血嘛。’
温凉扶着晕眩的太阳穴,轻轻地牵了唇角,声音低哑:“...那更麻烦。”
旺财:‘……’
温凉解开了军装外套,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衬衣,料子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腰间裤带上,仿佛随时要掉下来。
他回了躺椅,盖了厚厚两层被,可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战栗。
旺财敛起黑翅,窝在温凉的怀里,担忧地啄着温凉被冷汗浸湿的肩。
‘以后你的能力越来越强,只会更难受。老温,你真不走?’
“再待两天吧。”温凉打了个呵欠,“疼就睡觉呗,封锁意识又不是什么大事。”
旺财:‘封锁意识不是大事?!’
温凉揉了揉耳朵:“什么鸟这么吵?反正不是老鹰。”
被内涵的旺财气愤地飞回了温凉高耸的精神壁垒里,关上大门睡大觉。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申请换一个精神宿主。
要求不高。
是个正常人就行。
第四十三章 交易所(上)
曲文星捧着一盒合成午饭,嘴里叼着灰扑扑的一块碳水化合物,圆滚的身体灵活地游走在拥挤的人群里,像是一只随处扑腾的胖头鱼。
在历经千山万水后,曲文星终于挤到了角落里,却看到了靠窗台边的光影里独坐的酷哥方大佬。
大佬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看上去和善又平易近人,只不过曲文星常年混迹于铜臭人堆里,一眼就看出方宸眼底‘是人勿进’的预警,吓得曲文星抱着饭盒就想跑。
“去哪儿?”
身后温和低调又暗藏杀机的一声询问,把曲胖子一颗心喊没了。
他踮脚想跑的步伐落在地上,砸出来一个心惊胆战的坑。
他转头,委屈又殷勤地笑了一下:“方哥,你在啊。”
“嗯,还活着。”
方宸抬眸,深色瞳仁被日光映得暖意融融的,可曲文星看着更渗人了。
“方哥好棒哦。”
曲文星‘呱唧’两下拍手,贴着墙站,像罚站似的。
方宸微微抬眸:“我很吓人?”
曲文星:“...这可以说吗?”
方宸:“不能,憋着。”
“哦。”
霸道方哥,在线怼人。
曲文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近方宸,可又怕得罪了这尊大神,他用IQ超过两百的小脑瓜算出社交安全距离,隔着一个半手臂,做贼似的环顾四周,接着,眼疾手快地悄悄推过去一盒饭,像是特务接头,暗号为‘大佬,饿了吗’。
方宸瞥了他一眼,没拒绝,拿起饭盒,朝他扬扬筷子,表示味道不错。
曲文星喜笑颜开。
如果能用一顿午饭安抚好炸毛的神仙,那简直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方宸单手擎着饭盒,像在把玩玉器,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今天讲什么内容了?”
“什么也没讲。罗宇源说了,这是精英班,以实践为主,那些书本上的东西都是纸上谈兵,没有了解的必要。”
“...是么。”
“嗯,反正今天下午就要进行第一节实践课了。罗宇源还说了,通常第一节课结束以后,大家都会晋级。”
“...是么?”
方宸依旧心不在焉,用筷子夹了一根色彩斑斓的蛋白质条,放在阳光下,仿佛要用肉眼分析出其中的氨基酸组成似的。
曲文星大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问:“方哥,有什么小弟能帮上忙的吗?”
方宸看了一眼曲胖子眼底的算计,也没强行扭转这货一副殷勤的小跟班做派。
他细长的手指捏着筷子,往前一送,把那根蛋白质条塞进曲文星嘴里。
“...在哪里能买到营养液?”
“%^&$#...”
“咽了再说话,以为我内置翻译机?”
曲文星两三下吞了,又灌了一口水,没敢离得太近,半熟不熟地坐在两步外,眼珠左右快速瞟着人群,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才放心地问道:“工会自己的交易所里就有,用贡献额就可以换。方哥,你要什么品质的?拿来干什么?”
方宸抱臂,眼底显出淡淡的疑惑:“...品质又是什么?”
曲文星挠挠头,发现跟一个没生活经验的前囚犯大哥交流起来真困难。
“低级给低级哨向,高级给高级哨向。”曲文星概括能力最大化,因为他相信方大佬的理解能力,“所以方哥,我猜你需要高级营养液,对不对?”
方宸:“为什么?”
曲文星星星眼:“温向导那么强,方哥你一定也是神仙。因为物以类聚嘛。”
方宸:“……”
聚个球。
算盘精曲文星期待地看向方宸,摇着尾巴打算求大佬施舍个笑脸,结果只看到了一张更臭的脸,那人五官嫌恶地皱着,看起来恨不得洗个耳朵干净一下。
曲文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最擅长的马屁还能拍了个空。
正琢磨着逻辑哪儿不对了,就听得对面不耐烦地问道。
“高级的,多少钱?”
“不多,也就两万。”
“多少?”方宸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哥,我给您科普一下金钱观啊。”曲文星老实巴交地回答,“一个贡献额是一天的房租,一天的房租大概是两百,两万大概是一百天的房租,也就是一百个贡献额。”
方宸看了看自己手环里仅剩的五个贡献额,发现自己的万里长征才刚刚开始。
“...用低级营养剂给高级向导治疗,不行么?”
“可以是可以,就是见效慢。就像往游泳池里倒水,高级营养剂是大流量管子,几分钟就蓄满了,低级营养剂是瓢,那一瓢瓢往里填,少量多次是可以,但伤患喝起来也不耐烦啊。”
“就它了。”
方宸的话听上去挺高兴的。
所以曲文星就更迷惑了。
小胖子带着黑心狐狸挤出了午休的人群,到了没什么人的工会交易厅。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暑热,两人毛孔都舒服得打颤。
放眼望去,那一排排银白色的储存柜摞得像整齐的豆腐块,每个小匣子上都带特殊构造的电子锁,隐隐有冷气从缝隙散逸出来,像是冷冻柜。
方宸总算知道满屋里萦绕的冷气儿从何而来了。
这样的储存柜有满满两墙,另一墙储存柜是黑色的,表面非金非玉,却异常顺滑,看着似乎处于常温,也没有锁,方宸猜测,里面放置的应该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大抵是低交易额就能换取的便宜东西。
在三面墙的簇拥下,一个中年女军官斜戴着军帽,肩上披着厚重的军装外衣,里面的白衬衫一丝不苟,右手正撑着额角假寐。
“这是金融经济处的荣处长。”曲文星压低了嗓音说,“你知道的,喜欢钱的,都好色。方哥,你可要小心一点。”
“小胖子,你知道我能听见吧?”
荣忻红唇微扬,笑着张开眼。
“当然了,什么能逃得过荣处长您的眼睛?”
曲文星顺着杆儿往上爬,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只小红包,按在手掌下,塞给了荣忻,表情正直坦荡得仿佛自己在交学费,丝毫没有贿赂的心虚,跟方宸之前的僵硬比,那就是俨然一派大师风范。
荣忻也不扭捏,收红包的姿势与保卫处处长冯伟如出一辙,只是毫不遮掩,甚至用红唇虚虚碰了那塑料钞票。
看着方宸难掩怔愣的神情,她轻轻笑了笑,眼角眉梢的风情随着笑意漾了出来,像是复古唱片悠长的余韵。
“怎么了,看呆了?”
“确实赏心悦目。”
方宸的声音跟他的表情一样诚实,可惜,荣忻才不会被带着面具的小狐狸撩到。
她轻轻拨弄指尖,闲闲地靠在扶手上。
“漂亮的东西一般都有毒。我贪财,好色,酗酒。工会七宗罪,我一个人独占了三项。小哨兵,你长得这么好看,是存心让我犯罪的么?”
语气带着风情,话里却藏着冷刃,一不留心,就会被美丽的玫瑰藤蔓刺穿血肉。
方宸没被蛊惑到掉入陷阱,反而轻抬眉峰,绅士颔首,反手一撩。
“能让荣处长为我犯罪,这难道不是我的荣幸吗?”
荣忻眉眼轻弯,优雅地掩唇轻笑:“小嘴真甜。说吧,今天来想要兑换点什么?”
“营养剂。”
荣忻划开平板,低头操作一通,然后只听得清脆的锁扣弹响,一只机械手臂沿着滑轨自上而下缓缓而落,而掌心正拖着一个冒着冷气的小盒子。
“高级营养剂一百贡献值。”
方宸没接话。
荣忻也不急,只捏着那玻璃瓶,白皙的手指映得指甲的蔻丹红得格外浓重,柔美中有几丝让人胆寒的毒。
“小哨兵,看我干什么?”
方宸双手接过,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淡定地站在一旁,垂眸把玩,而后,眼眸轻抬,眼光微闪:“长官是怎么知道我需要高级营养剂的?您应该看得出来,我只是个低级哨兵吧?您是不是认识我,或者,是...他的旧识?”
荣忻眉头动了动,终于来了兴致。
她从椅子上站起,涂着蔻丹的指甲捏着肩上披着的军装外套,轻轻甩到一旁,单手撑着桌子,用食指抬起方宸的下颌,轻笑道:“我和温凉不熟。当年他服役的时候,就没几个人见过他;之后见了,又糙又懒,那种老男人不是我的菜。不过呢,我对你倒是有点兴趣。弟弟,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姐姐这里打个零工?”
眼神赤裸地剥开方宸的军装,手也不闲着,饶有兴趣地捏了捏小狐狸的脸。
方宸没闪避,反而大逆不道地倚身上前,单手撑着桌面,两人一瞬拉近,圈出一个刻意的暧昧距离。
荣忻没想到方宸这样的反客为主,身体下意识地闪了一个极小的角度,随即捉到方宸眼底的一抹促狭和算计。
“看来荣长官对我的兴趣,也只有这么一点点罢了。”
说着,二指轻捏,比了个小小的距离,狭长眼睛乖巧地眯了起来,笑得仿佛一只花枝招展的狡猾狐狸。
荣忻礼尚往来,二指轻圈,在方宸前额落了一个响亮的指弹。
“年纪不大,心眼太多。惠极易伤,作死容易早死。方小宸,你这么着急想投胎去?”
方宸分寸拿捏地刚刚好,立刻从僭越的暧昧距离中抽身,脸色刚正坦荡,无辜又纯洁。
“荣长官喜欢我,我不敢早死,一定努力好好活着,回报长官。”
“小狐狸,嘴真滑。心里不一定怎么黑我呢,以为我不知道?”荣忻微凉软滑的手指滑过方宸的手腕,然后‘嘀’地一声,方宸的贡献值动都没动,显然只是虚虚走了个过场。
“行了,拿着走吧。”
方宸才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
他没在她身上看到任何属于刘眠的元素,于是大大方方地问道:“荣长官这又是受谁之托来照顾我的?不是刘少将,对吗?”
“刘眠?”
荣忻明艳迷离的眼底忽得如同碎冰炸裂,片片飞溅,有一瞬间几乎无法自控的核心飞旋让曲文星和方宸都失去了五感,连高频交流电都出现了频闪。
还好只是一瞬的失控。
她掩面,轻抚鬓边碎发,淡淡道。
“在我面前,不要提他的名字。”
“好,不说了。长官,喝水。”方宸走到一旁,弯腰倒了一杯热水,双手递了过去,“有点事,想跟您商量。”
“人长得好,嘴也甜,就是贪心。”荣忻用嫩白的食指轻戳方宸的眉心,嗔道,“都几乎白送你一瓶高级营养液了,你还这么殷勤,还想白嫖点什么?”
“反正一个忙也是帮,两个情也是送,我想问问您,这药有什么口味可选吗?”
荣忻捂着唇笑得意有所指:“呦,是给什么重要的人选补药啊,连味道都要亲自过问?”
方宸十分认真:“他对我很重要。”
荣忻眼睛藏笑,掩唇揶揄:“也亏得你能看上温凉那个老年人。这药倒是有几个口味可选,荔枝、柑橘...”
方宸打断了她跑偏了的幻想:“长官,您理解错了。我想要放在水箱里捂馊了的臭袜子味,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类似的?”
荣忻:“……”
一支银白反光的光滑机械手臂打开了电子储存室的小门,呆板的马达声回荡着,而后,一盒冒着寒气的小药瓶被托着送到了方宸面前。
他坦然接过,撩开盖子,低头轻嗅,然后满意地擎着那瓶类香菜味的药剂,诚恳地道谢:“长官,以后这个口味的,多给我留几瓶,低级也无所谓。不,低级的更好。”
要的就是一些温柔的膈应。
荣忻:“……”
也亏得温凉能在方宸手底下苟活了这么久。
了不起。
方宸目光扫过那些冷柜,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打开身后的背包,细长指尖扫过那五盒藏在最内部的向导素,难得犹豫了片刻,还是只拿了四盒,放在柜台上。
“荣长官,我想在您这里寄卖点东西。”
“这不会是...”荣忻拿着其中一盒进入检测室,最后一言难尽地看着方宸,“...你是薅着温凉的脑袋,逼他产出这么多的?”
方宸来了精神:“这样就可以让他大量制造向导素了?”
荣忻:“……”
她什么也没说过。
方宸看着到手的八十个贡献额,心情格外美丽。
荣忻看着方宸的笑,有些恍惚。
“倒是有点像...”
“嗯?”
方宸敛了唇角的笑,刚才那一丝神似也消失无踪。
荣忻撑着下颌看方宸。
“方小宸,我很喜欢你的姓。方,是个好姓。”
她从柜子下取出一瓶包装精致的营养剂,里面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像是夕阳海面的粼粼碎金。
“你也伤了吧?别光顾着别人,好好照顾自己。”
方宸接过,划了五十个贡献额出去。
十分坦荡地笑了笑,就当是自己的姓抵了一半的价钱。
荣忻看着方宸的背影,倒在椅子上掩唇轻笑:“既明,这个方小宸真的挺有意思的。胆大心细,实在是个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