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抬眉:“狐狸,你是在心疼我还是在夸我?”
方宸扯嘴角:“...都不是。我是在鄙视您,长官。不吃人就要被人吃,您能活到现在,纯属老天健忘。”
这边两人又在吵架,那边两人却沉默深重。
她垂着头,紧紧贴着裤缝的双手更加用力,指尖抠着大腿侧面,水葱似的指甲都发白。
面前那双黑漆锃亮的军靴一步步地迈向她。
她呼吸都被踩得停滞。
“你本身资质不高,可共情与感知力却很强,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像高压容器,那些一股脑涌进的、未知的、混沌的情绪,迟早会把你压垮。再加上你的声音太小、沟通障碍,更加进一步阻碍了你的成长。”
她死死抿着嘴唇,脸涨得通红。就在她以为龚霁会赶她去别的组时,耳边却落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如果你坚持入我的组,那么我不会因为你不能说话而对你放宽要求。如果课程结束时,你不能达到我的要求,你一样会被赶出工会。”龚霁顿了一顿,把视线移向温凉那张看戏的脸上,严肃道,“温少尉,您也是一样。”
温凉:“……”
其实不用事事都想着他的。
他叹了口气,看向小向导,无奈地笑了:“我们以后都被龚中尉拉进黑名单了,想哭就哭吧。”
小姑娘被温凉一句话逗笑了,唇角轻轻抿了抿,露出左侧一只隐隐约约的小酒窝来。
温凉也笑:“你叫什么?”
小团子垫着脚,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三人从高处观摩她的字。那些字体结构和谐,笔力遒劲,可以看出她确实是下过一番功夫练字的。
不过,自从人类文明被地磁风暴打击以后,存活变成首要目标,技术变成唯一信仰,那些无关紧要的文化和浪漫就成为了被人嘲讽的奢侈品。
而不求上进,是会被人吊在道德舆论高地上烧死的。
她刚写了一个夏字,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涨得通红,仿佛怕被人说她不务正业。
可她对上的三双目光,却没有任何鄙夷和嘲讽,这让她安心了些,于是抿了个甜甜的笑,又垂着头努力写下她的名字。
‘夏旦’
温凉:“……”
方宸:“……”
夏旦:“?”
龚霁:“怎么了?”
温凉扑在桌子上笑,笑得双肩微颤。
方宸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打着圆场。
“没什么,只是觉得,二位的名字很有前瞻性。”
第三十九章 入门导论(上)
乱糟糟的整理内务一节,在龚霁忍无可忍锤白板的动作里落下了帷幕。
片刻后,龚霁又恢复了冰块脸,看着对面三个坐得板正老实的‘学生’,沉稳地说道:“我继续讲课,你们二位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
方宸乖巧应是;温凉懒懒点头。
四人对坐,视线都落在长桌中央摆着的白板上,而最上面已经写了几行字体方正的内容。
‘哨兵-负电体’
‘向导-正电体’
‘协作-电磁效应、精神桥梁’
龚霁用笔在第一行的‘负’字上画了一个圈,视线落在方宸的身上。
“哨兵作为战争机器,可以释放电流。电流具有高能量,因此具有破坏性。但,电流只是某一微观粒子运动形成的表现形式,不是力量的根源。”
龚霁在负电体后加了个破折号,又重重写下‘电子’二字。
“电子才是。”
方宸揉了揉自己的指尖,微点了点头。
“这里指的电子,与旧时代科学指代的电子不同,却又有相似。”
龚霁在白板上画了哨兵的肩章图案,也即是三个嵌套的环形,而环形的顶点有三个不起眼的小球。
“这个图案,来源于波尔的氢原子模型,模型外层的小球,指的是旧时代广义上的电子,旧称源电子,带有负电。现在哨兵精神图景里储存的电子,带电量可达到10的指数次幂个源电子电量。具体带电量,因人而异、因等级而异。至今没有人知道,人为什么可以进化成为电子容器,以及血肉之躯又是如何承受这样的高能量的。至于精神图景,更是一种难以用物质和存在定义的东西。这些谜团,是近些年技术与进化部要攻克的难题。”
龚霁用笔画了简单一道直线,用线段分割了几个区域。
“电子释放的能量以可见光的形式被人看见。你们也知道,红光波长最长,频率最低,也就是能量最低态,被分类为G级哨兵;那么排列来看,紫光频率最高,便被分类为A级哨兵。”
方宸问道:“A级哨兵的数量有多少?”
龚霁说:“将军级别的哨兵,几乎都是A级哨兵。极少数的校官也是,不过,能达到这样的级别,一般都会被总塔提拔到中枢。”
方宸:“那么,A级是最高的,对吗?”
龚霁少见的犹豫了片刻,视线投向漫不经心的温凉。
“别看我啊,我真的不记得了。”
温凉无辜抬眸,眼底流淌着浅淡的笑意,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他的过去与记忆一般,都是纯白的一张纸,外人再试图窥探,也看不到任何流年印下的色彩。
龚霁没有再追问,基于实际给了方宸一个含混的答案:“总塔的档案记载中,最高的只有A级哨兵。不过,温少尉曾所属的秘密派遣队,可能存在更高级的哨兵。但由于身份信息完全保密,外界无从得知,所以,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方宸沉思的表情被看似漫不经心的温凉尽收眼底。
后者按了按太阳穴,轻咳一声,懒洋洋地趴回了桌上,刚把脸埋进手肘想睡一觉,就被龚霁推了起来。
“温少尉,坐有坐...”
“好我知道了。”
温凉摸了把耳朵起的一层茧。
方宸看了他一眼,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仿佛那一瞬的出神只是错觉。
龚霁又在嵌套环形中心画了一个实心小圈,用笔轻轻点了点它的圆心。
“中心高质量的核,在旧时代指的是原子核。它束缚着电子在它周围旋转盘旋,类似于行星环。而在如今,指的是向导自身建立起的核心,也拥有类似的正电。每个向导的核心只有一个,不稳定且难以建立和维系,所以向导比哨兵的数量要少得多。向导能力越强,带的正电量越多。比如技术与进化部的部长叶既明,再比如,温...”
“别拿我做例子啊。”温凉掩了眼睛,声音懒散拖沓,“我不知道我当年的‘辉煌成绩’,我的档案也被人销毁了,所以别问我当年是怎么被评上S级的。我到现在都觉得,那是总塔编出来骗小孩儿的。”
温凉漂亮的眼睛从指缝中露出,笑意微弯。
“看来效果显著。是吧,狐狸?”
方宸的眸光却陡然一深。
“S级...吗?”
温凉赶紧‘啪’地一声并拢五指,挡住了方宸灼人的目光,躲在后面,权当一叶障目。
龚霁皱着的眉头越发紧,却不能反驳什么。
温凉失忆是事实,当年他在技术与进化部的时候,也曾间接了解到温凉的身体状况。
针对温凉的修复与治疗是高度保密的项目,诊疗数据至今还是被束之高阁,除了总塔几位首长和叶部长,恐怕没人有权限解开那些数据。
未经查证的事,龚霁是不会随便下结论的。
于是他收了这个话题,回到哨向入门概论来。
“通过类比,很容易得出哨兵向导的协同搭档机理。”龚霁在电子和核心之间拉起一道虚线,说道,“哨兵初进化时,电子散乱如同一盘沙,能量盘踞于内,无法消解,时间久了,就会破坏哨兵的精神图景。当哨兵的电子被向导的核心束缚时,就会变成相对有序的状态,以相对低的能量稳定运行。”
方宸又问:“按照这样的理论,岂不是一个向导可以配多个哨兵?”
龚霁点头:“没错。能力强大的向导,可以同时照顾多个哨兵,甚至不需要绑定,只通过临时的精神桥梁,就可以疏导暴走的哨兵,让他们在磁场中安定下来。不过,有一种永久精神链接的建立,会让哨向的能力有一个质的飞升,没有哨兵向导不向往那样的链接。”
夏旦眨了眨眼,眼中的好奇溢了出来,满脸写着‘好想知道更多’。
龚霁见状,认真地解释道。
“这样的关系没法量化,只能描述。大概是,荒土上的一朵花、瀑布中的一尾鱼、满月旁的一颗星,不可思议,充满奇迹。从物质角度,他们是彼此混沌无序世界中恒定的存在;从超现实唯心来说,时间会枯朽,但精神永不荒芜。”
龚霁抿了一口水,浇灭了夏旦眼中炽热的向往。
“这样的搭档,可遇不可求。哨兵向导是有适配值的。最合适的哨兵向导,会处于电中性。”
方宸:“电中性?”
龚霁:“简单来说,百分之百的匹配度就是哨兵的负电被向导的正电完全抵消,且哨兵向导的精神图景三维结构足够吻合,如同榫卯一般完美嵌合。在以前,技术还不发达的时候,总塔发明了简陋的人体电荷余量检测仪。通过检测负电或正电的余量,来判断哨兵向导的匹配度。当然,这种方法会造成很大的误差,而且会对哨兵向导造成严重损伤,所以很早就弃用了。”
方宸皱眉看向打瞌睡的温凉。
看温凉对那台仪器的熟悉度,分明是经历过那段时间的。
他...难道也被做过类似的试验?还不止一次?
可他手掌上并没有伤痕。
那又是怎么回事?
温凉实在是被方宸灼热的视线盯得背后发紧,他抱着凳子,移坐在小哨兵的身边,试图跟她同仇敌忾:“小夏旦,你说那个狐狸怎么那么多问题?烦不烦人?”
夏旦看一眼龚霁,又看一眼方宸,最后低下了头,脸涨得通红,老实地写下一行字。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全写下来,回去复习,背完就能理解了。’
“没事没事,我也听不懂。小夏旦,我们果然是一路人哦。”温凉懒懒散散地凑了过去,小姑娘身体瞬间僵成一根木头,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温·漂亮且知道自己漂亮·肆无忌惮招桃花·毫无责任心·凉的作死行为成功地引起了方宸的注意。
方哨兵善良地扯着温漂亮的衣领,把某只烂桃花甩在了自己身边,用和蔼亲善的笑容警告着温渣男,不让他出去祸害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龚霁看着这屡教不改的三个人,实在是头疼得厉害。
他皱着的眉鲜明地落在夏旦眼底,她心里一凉,以为龚霁是嫌弃自己笨,心底浓浓的委屈涌了上来。
‘对不起,我有些慢,但我会努力的。’
她写了一行字,倔强地推了过去,生怕龚霁看不起她,一双藕白的小手抓着笔杆,反复摩挲,要盘出包浆来。
趁龚霁低头看字的当口,温凉飞快地写下一行字,眼中带着调侃。
‘小夏旦,你以前见过龚霁?’
夏旦慌张地差点掉下凳,又被方宸扶住后背。
温凉左手撑着侧脸,骨节修长的右手握笔,闲散又快速地写下几行小字。
‘哎呀,这可是个冰块,捂不热的。既知结局,就不要抱太大期望。这样会受伤哦。’
末了,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方宸冷淡的狐狸眼,意有所指。
方宸鄙夷地夺过他手里的笔,扯过那张纸,又写下一行小字。
‘出家人不要指点红尘事,会遭报应。’
温凉指着自己的脸,疑惑地写了一个‘?’
“干什么呢!”
龚霁一声低喝,对面三个传纸条的人齐齐抬眼,一贯慢半拍的夏旦此刻动作飞速,扯了小纸条就往嘴里塞,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费力地伸长脖子,把那张纸吞了下去。
动作熟练,流水行云,无懈可击。
过了一会儿,她才察觉到现场静得有些诡异。
她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众人,又紧张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这样诧异。
这不是常操吗?
方宸善意指点:“反应很快,就是方法有待改进。”
温凉双手赞同:“小夏旦,下次你想销毁罪证,可以让身边的哨兵用电流灼。这样快捷且方便,不留痕迹。”
夏旦恍然大悟,表示学到了。
龚霁:“……”
这孩子还是得他亲自带。
不然迟早被这两位不尊章程不守制度的兵带偏了。
龚霁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日程,递给了夏旦。
“这是未来三个月的课程安排,主要以理论和实践两部分组成,目标是增强向导核心的稳定性。基础一定要坚实,这样对你将来晋级会有益处。”
方宸眼神落在那些小字上,可龚霁却严肃地制止了他。
“方哨兵,你仍旧隶属于赵少校的班,不可以参考这份安排。保密合同有规定,每位导师的授课方式是高度机密,严禁私下讨论。”
方宸双臂搁在桌面上,双手交叠,身体前倾,好奇地弯了眼睛:“为什么?难道,这课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龚霁蹙眉:“方哨兵,如果你习惯性用恶意揣度这世界的规则,看到的,永远都是恶的那一面。这对你不好。”
方宸细长的左手食指轻敲手背,弯着的眼眸微掀,眼底藏着一道暗潮,最后化作一个单纯又和善的笑。
“是。”
温凉旁观,不发一言,只默默地打了个呵欠,双臂交叠,把脸埋进臂弯里。
他的躲懒坚决而难以动摇,在场的人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消失,于是都没有干涉。
方宸又听了一会儿课程,受益匪浅。
龚霁果然像温凉说的那样,学识丰厚又不会藏私,虽然有些教条古板,可不失坦荡率直。
念及此,方宸眉心舒展了些,不露痕迹地瞟向角落里抱着手臂睡觉的温凉。
那人懒得连姿势都没变过,睡得安详,连发丝都舒适地随着呼吸一落一荡。方宸嘴角抽了抽,刚要移开视线,可余光忽得瞥见温凉肩膀小幅度地颤抖两下,似乎在无声地忍着咳嗽,与此同时,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溢了出来,蔫蔫地挂在温凉漂亮柔软的唇上。
方宸的心底即刻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慌,他立刻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温凉的肩,把他从桌上薅了起来。
那人身上冰冰凉凉的,侧脸浸了一层薄汗,远远看去,像是落了一层极薄的霜。
“嗯?”
温凉揉了揉眼睛,一声含混的疑问从喉咙间轻飘了出来。
方宸凑了过去,可唇边那抹红却消失无踪,像是他的错觉。
“干嘛?”
温凉困得连嘴都懒得张,随手抓了桌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瓶,灌了一口下去,勉强驱赶掉几分倦怠。
他手掌根撑着眉心,惫懒地掀了半只眼:“下课了?”
方宸直率锐利的视线里夹了一丝隐隐约约的关切,直直地看向温凉微白的侧脸。可那些关心的话堵在唇舌间,没能说出口,最后别开了视线,淡淡道:“早着呢。”
“真是,那叫我起来干嘛。”
温凉声音喑哑,话尾软软地带了一丝鼻音,听上去有点委屈,又像是在撒娇。
“看不惯某人偷懒。”方宸淡淡丢下一句话。
“行行行,我不睡了。”
温凉懒散地伸个懒腰,掌根拄着下颌,眼帘如羽扇翕动,闲适地噙了一抹淡淡的笑。
坐在他身旁的夏旦小心地抬起头,看见温凉那好看又纤薄的眼尾飞起的一团红晕,显然是困得不能自拔又不得不强撑着精神。
她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拿出一只小药盒,从里面取出一支暗红色的口服液,双手捧着,送到温凉面前。
‘我能感觉到一点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个药可以帮你缓解疼痛。’
“小夏旦真是不得了,不光能共情哨兵,还能共情向导。真是聪明又可爱~”
温凉笑眯眯看她一眼,成功逗红了小姑娘的脸蛋,才用大拇指拨开安瓿瓶的瓶头,刚要送到嘴里,手臂却忽得被龚霁抓住。
那棕色的瓶身十分光滑,没有任何标签和印章,完美得像是一块无暇的透明琥珀。
可龚霁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他看向夏旦的视线严厉得近乎严苛:“没有批号,没有配方,这是什么药?来历不明、用途不明,你怎么可以随便拿出去给别人用?”
夏旦本是好心,骤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龚霁,眼底滚着一行眼泪。
‘这是我做的,药效很好。’
她无声地张开嘴辩驳,声音却细如牛毛。急于澄清自己的想法过于迫切,让她忘记自己说话别人根本听不清这件事。
她从包里掏出几支相同的药瓶,横着排列在桌上,随即焦急地握住笔,潦草地写下一行字,快速地双手递给了龚霁,一双眼睛里都是渴求信任的盼望。
龚霁却打碎了她的希望,回给她的是一句更加冷硬的反问。
“你怎么知道?”
‘我自己试过了!’
夏旦瑟缩着垂下了水盈盈的眼睛,又逞强地挺直了腰板,不想被别人误解,不想被别人看轻,尤其是他。
“药的效果因人而异,没有足够大的样本,你怎么能确定这是药还是毒?”
‘我只是想帮到他。’
她倔强地盯着龚霁,可末了,承受不住那样冰冷的视线,还是委屈地移开了脸,偷偷地抹掉眼泪。
对于夏旦这样的执迷不悟,龚霁的表情又冷又沉,仿佛一块难化的冰。
“方法不正,好心也可以害人。”
见场面僵硬得一塌糊涂,温凉悠悠地叹了口气,从龚霁手里夺过了那一小瓶药,昂首倒到了嘴里,揩了唇角的残余液滴,嘴唇被晕得柔软而水色粼粼。他眉间的困倦似乎极快地消退,含混地‘嗯’了一声,话尾扬起。
“你看,小夏旦说的是实话嘛。”
龚霁重重地拍了桌子:“温少尉!”
方宸掏了掏耳朵,也从桌上拿起一瓶,倒进了嘴里,无声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死。
夏旦见一左一右两个人替她站了出来,用力抹掉挂在下颌的泪珠,也手忙脚乱地打开一瓶,小口地啜着。
三人叼着药瓶,表情不同,可行动却是出奇的一致,同仇敌忾。
龚霁:“……”
他不再说话,只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手肘架在桌上,难掩疲惫。
方宸递了个眼神给温凉。
‘自己惹出的事,自己解决。’
温凉回他一个事不关己的戏谑。
‘关我什么事?’
方宸眯起狐狸眼,眼底笑意滚过威胁。
温凉背后凉飕飕的,还是凑近了,跟夏旦说道:“小夏旦,别哭了。龚中尉是担心你好心办坏事,他不是骂你,是担心你。那什么做药的规范虽然很古板,但它也可以保护你。”
夏旦吃惊地看着龚霁沉默的侧影,又求助地看向方宸。
方宸别开视线,只随意点了点头。
夏旦视线陡然一亮。
她抿了抿嘴,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龚霁身边,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手掌微蜷,做敲门的动作,轻轻扣了扣龚霁的手肘外侧。
那孩子的动作笨拙又生硬,小心翼翼带着胆怯,但眼睛里不加掩饰的喜悦和隐隐的期待足以融化冰雪。
龚霁的口吻难得柔了下来,低声说道:“是。我担心你误入歧途,也担心温少尉无辜受害。我很担心你们。”
夏旦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温凉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什么药能弄死我?快让我见识一下!”
夏旦闻言看向温凉,眼神真诚又带有干劲。
龚霁:“……”
这孩子不会当真了吧。
龚霁把夏旦按在座位上,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平板,调出一摞制药标准程序和资格证考取办法。平板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学渣夏旦瞬间晕头转向,不知所云,完全忘了刚才温凉的制毒请求。
温凉忍着笑,刚要转个头继续睡,却对上了方宸那张冷淡的白狐狸脸,吓得温大睡神睡意全无。
他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又怎么了?”
“有件事。”
“什么?”
方宸凑得更紧,脸色不佳:“你,不舒服?”
“还行。”
“你受伤了?”
“啊。”
“为什么不说?”
“没什么事儿,懒得说,麻烦。”
温凉想糊弄过去,方宸却逐渐靠近,他的气息缓缓地罩了下来,笼住温凉的雪白侧颈。
在这样极近的距离,方宸忽得想起,那次他被关听雨擒住,温凉为了帮他而脱力昏倒。后来由于某人太欠揍又太欢脱,方宸竟然完全忘了这码事。
他无声地攥了攥拳,强行赶走眉间缠着的一抹担忧,轻嗤道。
“是之前帮我那次?你知道我不会领情。”
“那不是正好?”温凉抬眸,漆黑的瞳仁里淌过笑意,“你别麻烦我,我也不麻烦你,彼此都清静。”
方宸抿了唇,眼眸轻眯,神色不虞,眼底闪过一丝挣扎,而后极快地坐正。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右手转着笔,比之前要更烦躁一些。
温凉侧脸擦过笔尖飞转撩起的微风,让他有点不祥的预感。
他刚揉了揉侧脸,就听到某位狐狸向龚霁不情不愿地问道:“龚教官,你能具体说说向导帮助哨兵建立电子轨道的过程吗?”
温凉一听到方宸这个问题,便无奈地掩住了脸。
如果他做错了什么,老天可以打雷劈他,而不是让某位傲娇的小狐狸别扭地报答他。
太惨烈了。
龚霁抿了口水,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哨兵刚吸收电子入体时,电子携带的能量过于狂暴,会逐渐毁灭哨兵的精神世界。这时,他们必须要经验丰富的向导帮助他们建立电子轨道。当然,这个过程很漫长,少则几天,多可达半年。因为向导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探索哨兵的精神世界,这个过程对于向导来说,是极大的消耗。”
方宸怔了一怔,看向温凉的目光里带上了隐约的情绪。
“那如果...在几分钟内强行建立轨道呢?”
龚霁道:“没人可以做到。”
方宸抿了唇,低声问道:“我是说假设。”
龚霁摇了摇头:“几天就几乎是极限值了。如果非要外推到几分钟,我想,那一定会伤到向导的核心本源。轻则精神受损,重则精神和身体同时受到重创,极端情况,可能会丧失向导的一切感知力,能力衰退,一病不起。”
温凉这时候已经想溜走了。
但方宸踩着温凉的军靴鞋跟,脸色沉得阴云密布。
方宸盯着温凉很久,久到温向导背后又开始一阵阵地冒虚汗,被风刮过,凉飕飕的。最后,才从小狐狸软薄上翘的唇边听到一句百般纠结的‘谢谢’。
温凉:“……”
再谢几次,命都谢没了。
夏旦手里捧着平板,很乖地垂着眼,一页页地翻着做过笔记的教案。
书上的概念难免冗杂难懂,但配上龚霁的注释,就容易得多了。夏小姑娘看得很入迷,对耳畔温凉方宸俩人的吵嘴充耳不闻,几乎要把脸埋进了书里。
龚霁敲敲桌面,让她坐直了看。
夏旦红着脸点点头,微微正了腰背,可迷惘困惑的表情却因此一露无疑。
龚霁见夏旦困在这一页已经将近十分钟了,便看了看书页的内容,了然道:“没有地图,不好懂吧?”
夏旦点点头。
书上只有简单几句话,可注释却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堆,又没有图像帮助理解,确实困难。
龚霁站起,扯了白板,在上面画了两块接壤的大陆,中间的山海为分界线,左面相对贫瘠而狭小的西境,而右面广袤又辽阔的东陆。
“当年环境适宜,世界飞速发展,而人性的膨胀速度超过了经济发达速度,所以战争不可避免。”
“哦。”方宸转笔,撑着脸淡淡道,“这就是所谓的,吃饱了没事干,是么?”
龚霁竟然没有否认。
他只是笑笑,接着说道:“东陆向西境发起侵略,西境奋起反抗却逐渐落败。战争持续多年,眼看西境就要全数沦陷,可此时,谁也不知道西境拿出了什么样的可怕武器,竟然将东陆的一线队伍尽数歼灭。后来,西境反扑,东陆竟无力抵抗。”
“...秘密武器?”
方宸念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底涌出一股不可名状的痛意和悲伤。
他蹙了眉,不留痕迹地握住胸口的戒指。他的动作很温和很轻柔,像是要安抚跨越时空的悲恸。
温凉杵着下颌看方宸,唇边挂了一丝极淡的笑。
“少有文字记载,只是口耳相传。毕竟,那场可怕的地磁风暴就在两军交战的时候突然袭来,摧毁了生态系统,毁灭了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打碎了他们征战星辰大海的贪婪。”
“后来,在这片即将毁灭的土地上,建立了第一座白塔,扛起了一方庇佑。现在我们的五十三座白塔分辖区域,其实就是当年西境和东陆的残存,西境的残存便称自己为山派,东陆的势力为海派。一开始,合并的并不好。于是总塔为了维护稳定,减少因为身份带来的猜忌和隔阂,就不怎么提这段历史了。”
方宸:“现在居然还有这种派系纷争?”
好无聊。
有人吃不上一口饭,有人嫌权钱不够多。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现在的白塔看似崇尚技术与知识,人人宽厚善良,可实际上,猜疑、剥削、排挤与贪婪,从没有消失过。就算是技术部那样令人向往的地方,也...”
龚霁顿了话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作为授课老师,他要客观地传递信息,不能加主观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