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难关头,冯义道杀了自己妻子,以妻子的身躯充当军饷,众人分而食之。
冯义道的妻子和冯义道是结发夫妻,名门闺秀,品行端方。冯义道打仗的这几年,她默默跟随,颠沛辗转,悉心服侍,从未有一句怨言,将士们也都很尊重她。
但冯义道说:“我很遗憾不能割下自己的肉给大家吃,难道还能舍不得一个女人而坐看大家忍饥挨饿吗?”
哀军必胜,将士们含泪吃下冯义道夫人做成的肉羹后,军队拼死突出了重围,战胜了敌军,冯义道也因此赢得赫赫战功。
凭借生前的功绩与人望,他死后进入天神道,成为如今万人信奉的义气悬合至德大夫冯圣法主真君。
纵观生平,不难发现冯圣君是一个在斩杀女人方面拥有丰富经验的神明。
阿禄师起乩,身上有冯圣君护体,对付区区一个女吊死鬼肯定不在话下,妥妥的专业对口。
可不知为何,他总莫名觉得不安,一种令人不快的感觉像一条硕大的水蛭,阴湿紧贴他的后脑勺。
更诡异的是,不仅是他自己恐惧,就连上了他身的冯圣君好像也在恐惧。
难道徐小雨的冤魂……真的狠厉至此吗?
暗夜无声,唯有鞭炮声和法器声喧闹震天。
送煞队伍蜿蜒行进。
无人发现,镇守在沿途经过每一个路口的冯圣君神像的后背,都砰然绽出了裂缝。
叶美婷跟在队伍里,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心里暗暗骂晦气。
心里有鬼,做贼心虚。对外甥女徐小雨做过些什么,她自个儿心里门清。
她脑子里,总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儿。
徐小雨的亲生父母很疼爱这个独生女儿,尽管被镇上的人指指点点,说他们家是没有儿子的“绝户头”,却仍如珠似宝地对她。
甚至,俩口子出了事故,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心里惦念的也只有尚且年幼的女儿。
他们央求叶美婷,多照顾照顾她可怜的外甥女。
叶美婷满口答应。
然后,在徐小雨父母尸骨未寒之时,她带着儿子雀占鸠巢,住进了徐小雨父母留给徐小雨的房子里。
她住徐小雨父母的房间,儿子住徐小雨原本的房间,却把徐小雨赶上了小阁楼。
把徐小雨卖给冯家后,她把冯家给的聘礼钱拿了一部分,把老房子装修了一下,顺便把旧家具全给换了。
徐小雨看见被当成破烂垃圾堆在外面的旧家具,伤心地大哭起来。那可是她父母留下的东西呀,承载着她对以前那个家的温暖记忆。
可就连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纪念,她都彻底失去了。
但叶美婷不为所动。
这老破房子是该里外捯饬一下了,将来还要给宝贝儿子做婚房呢。
想着自己以前做过的事儿,叶美婷觉得从脚底板到头顶心,都拔凉拔凉的。
倒不是因为后悔,她只是怕徐小雨会来报复她。
现在的徐小雨可是厉鬼啊,再不是曾经那个任她搓扁揉圆的孤女了。
叶美婷越想越害怕,忽然感觉后脖颈凉嗖嗖的,像有什么东西对着她呵气。
她一缩脖子,回过了头。
空荡漆黑的长巷,向着黑暗尽头延伸而去。
什么都没有。
叶美婷松了口气,刚要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忽然想起阿禄师提醒过他们,送肉粽的过程中不能回头。
可她不当心回头了。
应该……不要紧吧?
阿弥陀佛,莫怪莫怪。
叶美婷开始自我安慰。
就算稍微坏了那么一点规矩,只要送肉粽仪式能完成,自己就一定不会有事。
海边的悬崖。
送肉粽的最终之地。
四周悬崖峭壁环列,终年奔腾咆哮的海浪不断拍打着礁岩,发出宛如恶鬼悲鸣的恐怖声音。
数以亿万的银白群星,隐没在茫茫黑云之后,似见似隐,时灭时现,就像无数只充满恶意的眼睛,窥视着地面上如蚁群蠕蠕而动的人类。
此刻,阿禄师必须把徐小雨那条自缢的绳子用黑狗血镇煞,烧成灰烬后抛入大海。
除此之外,其它死者碰触过的所有物品,特别是与死者生前关系密切的遗物,都要一起投入火中,解冤释结。
徐小雨的要被烧掉的遗物,少得可怜。
她来这世上一遭,失去了很多很多,得到的却很少很少。
很快,这些仅有的证明她曾经存在的东西,也要化为一抔飞灰。
“嗯……好像还少了什么,除煞仪式必须得烧个一干二净,可不能漏一件啊……”
阿禄师嘴里咕哝着,又一一清点了一番。
“师父,还有这几本书呢。”一个弟子提醒他道。
“噢对对,还好你仔细。”
阿禄师赶紧把那几本书扔进了遗物堆。
那几本书的封皮上,都被小心地包上了挂历纸,八角尖尖,平整妥帖。
可想而知徐小雨生前是那么爱惜它们。
温衍知道,那是自己送给徐小雨的书。
到头来,自己除了送她几本书,给了她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他想,这些书能一起烧掉也好,让徐小雨曾活在这世界上的证明可以多一点。
火舌蹿腾起来,将浓稠得如同墨水一样的黑夜,烫出一个狰狞的豁口。
徐小雨的东西顷很快就被烧成了灰烬。
阿禄师把那堆灰收集起来,用朱砂画了张符纸盖在上面,又高高举起手里的冯圣君斩妖剑,狠狠戳刺了下去。
完成了这一步,他才把灰烬撒向了悬崖之下的万里汪洋。
这道符是冯圣君最厉害的神通之一,叫绝魂符,至阳至刚,扶正祛邪。
照理说,送肉粽仪式就是为送煞而举行的,本来也不需要这个步骤。
阿禄师之所以这么做,为的只是斩草除根,在彻底破除徐小雨煞气的同时,更要趁此机会将她打得魂飞魄散,再无一丝作祟的可能。
不过,他们侍神之人讲究慈悲为怀,这一举动他不会让别人知道,免得有损他的声誉。
海潮狂暴得像个恶魔,翻腾的泡沫,失去了均衡的节奏。
那一蓬飞灰顷刻间就被吞噬了。
阿禄师收剑还鞘,志得意满地宣布:“邪祟已除,大家尽可以安心了!”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文叔一家甚至高兴得抱在一起欢呼。
温衍默然望着一片漆黑的大海,他不知道阿禄师已经痛下狠手,还在想徐小雨那满怀怨愤与悲怆的魂灵,能否就此得到安息。
耳中飘进一缕若有若无的声音。
从大海深处飘荡上来,带着黑暗与咸涩的气息。
温衍下意识地往悬崖边走近了一点,那声音更清晰了,很像是某只生物在发出愤怒的嘶吼。
这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人类难以想象的邪恶与恐怖。它仿佛一根从大海最深处劈开波浪,哗啦啦向上伸出的长满毒刺的舌头,贪婪地想要卷走一切,吞噬一切。
“衍衍。”
手腕被江暮漓紧紧握住。
温衍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片大海很危险,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江暮漓微微笑道,大拇指安抚性地捻了捻他的手背。
温衍稳了稳心神,“我刚才真的有听见很可怕的声音。”
“这样。”江暮漓颔首,“大概是一条孤独的鲸鱼,或者是一颗不当心掉进海里的星星。”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温衍忍不住笑了一下。
阿漓,真的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啊。
送肉粽仪式结束后,大家原路返回,各自回去睡觉。
温衍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剧烈地失重感骤然袭来,他都没反应过来,就“噗通”掉进了翻腾着苍白泡沫的漆黑巨浪之中。
这片海洋浩渺无垠,蕴藏无穷秘密,也隐匿无尽恐怖。
洋流深处,唯有洞彻骨髓的极寒与侵蚀眼球的黑暗。
险恶、神秘又可怕的深海之声,伴随着不断加强的压力,疯狂涌灌进温衍的耳道。
体型庞大、畸形丑陋的深海生物,迟缓而钝重地从他身边游弋了过去。
深海,与其说是噩梦本身,不如说它隐藏的未知的恐怖,已经超越了人类那颗缺乏想象力的平庸脑袋,所能勾勒描摹出的极限。
大概只有那群罹患妄想症的可怜人,才能稍微想象万中之一。
温衍想,若非他已经数次深陷那些来自更高维度的存在者所制造的混沌漩涡中,现在肯定早就被吓得发疯了。
但很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在断断续续极为尖利混乱的嘶吼声里,一只难以形容的怪物从黑暗的海沟蹒跚爬出,撞进了温衍的视野,好似一座巨峰轰然降临。
它有着臃肿肥胖的身体,表皮成胶质状,覆盖尖锐铠甲一样的鱼鳞,淌满了令人作呕的黏液。
在那佝偻的脊背上,密密麻麻的肉瘤状背鳍像月球表面的环形山起伏凸起,每一颗肉瘤都和鮟鱇鱼的拟饵一样,散发着极为诱人的光芒。
在极黑深海,再微弱的一缕光线都无比珍贵。
无论是知性的还是不具备知性能力的生物,甚至是一缕孤魂,都一定会本能地被这片光芒吸引。
温衍就是。
他像一条很小的鱼,不受控制地像这个庞然大物游去。
啊……果然是噩梦之躯、恐怖的究极。
它那颗几乎遮蔽百分之九十洋面的脑袋,原来是半透明的,可以直接看清里面的结构。
悬浮在中间的一团宛如积雨云的灰白物质应该是它的大脑,两轮像巨大探照灯一样的绿色球体则是它的眼睛。
在这双闪动着阴险光芒的主眼下方,还有一双银色眼睛。
相比时刻流露出邪恶与暴虐的主眼,这双银眼是那么惨白、死寂、麻木。
可就当温衍无意识地与它对视的那一刹那,突然有无数可怕的非人景象涌入他的思维,他甚至体会到了它的那无法言说的漫长记忆。
黑暗宇宙的一隅,无人知晓的角落,恒久闪耀的古星……
还有,一个个悲泣不已的痛苦灵魂。
她们有的是流言蜚语与清白名节压得透不过气的寡妇。
有的是自小过着暗无天日生活的童养媳。
还有的是被丈夫暴力相向的遍体鳞伤的妻子。
甚至,还有尚未睁眼看过这人世就被放弃的婴儿。
她们死了,化作怨鬼,却也无法离开这片土地。
这片土地生前束缚她们,死后也是她们的牢笼。
她们被当做肉粽送走,被当做煞气化解,被当做邪祟镇压。
最后,被送进冰冷黑暗的海底。
那永恒孤寂之地。
温衍的瞳孔逐渐涣散。
他慢慢地向漂浮向了它。
纵使他是因为在悬崖边感应了它的声音,才在睡梦中与它的意识相连接,但哪怕不是物理层面的直接接触,他那无比脆弱的灵魂也会被它轻而易举地吞噬。
就像它吃掉那些可怜的女人一样。
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蝴蝶飘飘然飞了过来。
许是怕水的缘故,它还用一个圆滚滚的水泡泡把自己包围起来。
结果被暗涌的洋流冲击得翻了十几个大跟斗。
它摇摇晃晃地在温衍肩头停稳,抖了抖翅膀,又捋了捋触须,让卷卷恢复成最漂亮的弧度。
然后,阴阳怪气地对那只怪物发起嘲讽。
丑死了。
丑八怪。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当然要把其它丑玩意儿的伞狠狠撕烂!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扑棱蛾子有一丢丢可爱(震惊)
突然想到一个冷笑话:
蛾子去理发店理发,Tony问要什么发型
蛾子说,要中分
结果Tony手一抖把蛾子的一根须须剪掉了
蛾子摸着头上仅剩的一根须须,气愤地说,怎么搞的,这样一来我只能披头散发了!
(真的好冷,但我还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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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肉粽”习俗部分描写参考自网络资料
它认出来了,就是这只丑虫子从中作梗,让自己没能吃到那只婴灵!
自沉睡海底几个世纪以来,它就一直以这片土地上源源不断生出的冤魂和煞气为食。
那只被亲生父亲活活吃掉的婴灵怨气冲天,狠厉凶恶,是绝佳的珍馐美馔。没成想竟然被超度了,害得自己因饥饿与愤怒,生生从长眠中苏醒。
现在,丑虫子竟还要和自己抢这个人类的灵魂!
这个人类的灵魂,是它吃过的里面最特别的。
比风中摇曳的烛火更微弱,比万世久远的恒星更古老,也比羊水里的胎儿更稚嫩。
是早已存在了亿万斯年的时间,还是尚未诞生?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无比美味的灵魂。
它垂涎欲滴。
这里是它的意识,在它的领地,它就是至尊。
它要把那只胆大包天的丑虫子碾死,休想夺走它的美餐。
它山峦般的身躯剧烈震动起来,一对长满毒刺、流淌着黄绿色脓液的畸形鳌钳,从身体两侧轰隆隆地伸了出来,整片海域都仿佛要被搅得颠倒过来。
那只白纸蝶在它跟前,简直比一粒沙子还微渺。
可是,白纸蝶虽身处充满毒瘴的暴烈漩涡之中,却平稳得像在真空,连包裹它的那只水泡都没有破,高高扬起的触须也是纹丝不动。
潜伏于深海的怪物暴怒了,可怖的鳌钳高高扬起,凶狠地砸向了它。
那只纤薄美丽的白蝴蝶依旧停在那儿。
“噗。”
水泡泡破了。
一瞬间,一只庞然巨硕的蝴蝶怪物轰然显现。
“哗——”
三对漆黑羽翅舒展开来,本就暗无天日的海底,顿时陷入了更加深浓的黑暗。
祂挥动一根触手,紧紧卷缠住深海怪物的鳌钳,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之声,混合着愤怒惊惧的嘶吼,腥臭深红的粘稠液体喷射了出来。
那对鳌钳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撕扯下来,连带出一大团凝胶状的恶心血肉。
“哇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只深海怪物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像极了人类幼儿的痛哭。
闹出这么大动静,温衍被吵得清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就是他那个便宜老公正在把那只深海巨怪大卸八块,惨怖嚎哭连绵不绝,震耳欲聋。
“……”
高涨的灵感让温衍的直觉格外敏锐,他立时感觉到古蝶异神的力量明显更强大了
但这是不是意味着,祂承受的业力也更多了呢?
因为,祂的样子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可怕了一些。
尤其是用业力重铸血肉的三对翅膀,更狰狞,更畸形,也更震撼。
温衍心尖微动。
不知为何,他想到的却是祂被打入无间地狱前十分美丽的样子。
意识到衍衍老婆正在看自己,祂这才从暴虐的杀戮欲中回过神。
祂慌里慌张地抖掉翅膀上的污物,乖巧又小心地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温衍抿紧嘴唇,摇了摇头。
祂像一只大型犬那样蹲在巨岩上,脑袋上的触须紧张地来回晃。
“我们现在还在它的意识中,我只是在它的意识里将它杀死,你必须尽快离开。”
温衍轻声说:“谢谢你。还有上次事,也要谢谢你。”
祂的触须ber地绷直了。
两只大眼睛里的无数只复眼,也放射出了兴奋的光。
温衍心想不妙。
祂轻车熟路地用两根最细最柔软的触手,将他轻轻卷起,贴贴蹭蹭。
温衍看在祂救过自己两次的份上,忍了。
“我已经拿到了一把钥匙,很快就能拿到第二把了。等集齐全部的钥匙,我会送你一份礼物。”
“是你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想要的东西。”
温衍没听明白,想问祂到底是什么,但意识已然浮出了海面。
他像溺水者终于攀到岸上,用力呼喘着气。
“衍衍,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耳边传来江暮漓微微沙哑的嗓音,竟莫名和古蝶异神诡谲疯癫的声线有一丝重叠。
江暮漓的手臂正箍在他的腰上,修长白皙,有着漂亮肌肉线条。
不是触手。
“就是有点睡得不踏实。”温衍说。
顶多是再也看不了《加勒比海盗》和《海底总动员》的程度。
江暮漓把他搂过来,“那就再睡一会儿。”
温衍窝在江暮漓怀里,鼻腔里尽是他身上独有的蜜一般的香气,驱散了萦绕不散的潮湿海腥味。
他对这种香气真的毫无抵抗力,每次闻到,心里就会变得热热乎乎。
而且,现在房间里窗帘拉着,光线微微渗透进来,形成绝妙的明暗度。
在这样的恰到好处的光影里,江暮漓的脸简直好看到不可思议,就像艺术馆收藏的精美绝伦的油画。
温衍皱缩成一团的心,慢慢舒展开来。
江暮漓对他而言,等同于人间的幸福,
身为人类的幸福,他第一次、也只有在和江暮漓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真实体会到。
江暮漓也在凝视他,用那双仿佛水墨勾勒般的凤眼。
“衍衍,我想亲亲你。”
温衍脸颊烧了起来。
老夫老妻了,倒不至于为了一个吻而害羞。
只是每一次,都绝不会止于一个吻。
江暮漓凑过来,吻住他的嘴唇。
江暮漓真的特别会亲,他才被亲了一会儿,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弓了起来,鼻腔里泄出一点轻声细气的哼哼。
江暮漓又去亲他的睫毛和耳珠。
温衍被他亲得晕头转向,软着嗓子抗议:“这样还怎么睡回笼觉呀……”
江暮漓撩开他微微汗湿的额发,亲了亲他的前额。
“再亲一下。”
温衍回搂住他的颈项,用比蚊子叫还轻的声音说:“想亲多少下都可以。”
如果知道自己会死在徐小雨头七刚过这天,叶美婷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高兴。
送粽仪式结束后,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这个累赘外甥女人死了,魂也灭了,她父母留下来的房子和存款,也终于能名正言顺归自己了。
啧啧,什么叫好事成双啊!
可没想到,接下来的每一天,她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无比恐怖又无比真实的噩梦。
徐小雨扭曲着肿胀青紫的脸,抱着血淋淋的婴儿,狞笑着向她追魂索命。
那天,把徐小雨绑去地下诊所强行的引产的人里也有她。
文叔承诺事成之后,会给她一万块钱当作酬劳。
她也是没办法,谁让她现在很需要钱呢。
她儿子刚结婚,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她不能不为儿子考虑。
没过几天,她不止做噩梦了,还开始梦游。
每一次,都会发现自己在小阁楼上醒来。
狭窄逼仄的小阁楼,散发着霉味与潮气,正是徐小雨从小住的地方。
等儿子蜜月旅行结束后,叶美婷吞吞吐吐地跟他讲了最近的事,可他完全不为所动,只当成笑话来听。
“妈,我早就劝过你,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听不得,你还那么信。”
叶美婷脸色惨白,“我没胡说,是真的都是真的!她……她不会真的回来找我吧?”
儿子不屑地笑了,“我看她敢。行啦,就算她真变成鬼,我也找揍不误,她最怕我了。”
他从小就以欺负徐小雨为乐。虽然这套房子是徐小雨父母的,但他一直认为徐小雨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后来,徐小雨一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别提多有意思了。
有了宝贝儿子的宽慰,叶美婷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她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有点飘雨。
她撑开一把从便利店顺手牵羊回来的透明长柄伞。
隔着伞,她看到前面站了一个红衣服的女人。凑近点,才发现原来不是红衣服,是血把衣服染红了。
她颤抖着移开伞。
什么都没有。
她松了口气。
自己怕真是出现幻觉了。
再说,现在是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量那死丫头也不敢出来。
她重新撑起伞。
“啪!”
一张青紫肿胀的脸贴在了伞面上。
那东西对她张开了嘴,口腔里血肉模糊,舌头断了一截。
徐小雨做引产的时候没打麻药,痛得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她就这么含着满口的鲜血,口齿不清地向她的阿姨求救。
但在场唯一和她有血缘关系的阿姨,还是冷漠地扭过了头。
叶美婷嘴里涌开温热的腥臭味。
她张开嘴,小半截腐烂的舌头掉了下来。
她再也承受不住,尖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恢复意识的时候,头顶是结着蜘蛛网的天花板。
她躺在小阁楼上,手中还握着那把湿淋淋的伞。
在叶美婷的强烈要求下,她儿子在家里装上了监控。
可奇怪的是,自打这以后,她再没出现过梦游的情况。
结果,叶美婷的儿子越发认定是他妈年纪大了,依赖心理严重,想故意引起他的注意,所以才没事找事。
为了让叶美婷心情好点,可以消停消停,顺便冲冲喜,他和媳妇决定好好帮老太婆举办一场生日会,祝贺她六十大寿。
上午,小俩口把叶美婷哄骗出去,让她和老姐妹一起逛街美容,两个人趁机在家里布置起来。
估摸着晚饭时间差不多到了,他们就去把叶美婷接回家。
一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尤其是叶美婷,儿子孝顺,儿媳贴心,别提有多开心了。
进屋前,她儿子神秘兮兮地捂住她的眼睛。
“等下我让你睁眼你再睁。”
叶美婷笑得合不拢嘴,心里知道宝贝儿子一定是给她准备了很大的惊喜。
果然是养儿子好啊,懂事又体贴,怪不得人家说儿子是当妈的上辈子的小情人呢。
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
“一、二、三,睁眼。”
灯亮了。
叶美婷笑着睁开了眼睛。
一屋子的白。
墙上挂着白纱,地上放着花圈,左右悬着挽联。
标准的灵堂布置。
餐桌上,一个生日蛋糕放在正中间,上面倒插了一炷香。
旁边端正倒放着她的黑白遗照。
叶美婷颤抖着张开嘴,嘶哑呜咽了几声,捂住脸尖叫起来。
“妈,别怕别怕,没事的。家里不是装了监控吗,我现在就去查监控,看谁搞的鬼!”
她儿子赶紧点开手机上的实时监控。
屏幕上是一片漆黑。
然后,黑色慢慢缩小,露出周围一圈的死白。
叶美婷颤巍巍地抬起头。
徐小雨正趴在她头顶的天花板上。
她的眼睛紧紧贴着监控摄像头。
叶美婷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喀嚓。”
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破碎的声音。
叶美婷僵硬地轮动了一下眼珠。
一个碎裂的旧相框。
徐小雨和她父母的全家福。
徐小雨小时候最宝贝的东西。
三张本该灿烂微笑的人脸,被黑蜡笔恶劣地涂成一团乱麻。
这件东西……不是早就不在了吗?
自己儿子和徐小雨开玩笑时不过随手涂画了几笔,谁料徐小雨发了疯似地去抢,结果挠伤了他的脸。
为了给徐小雨一点教训,她当着徐小雨的面,就把这幅全家福狠狠砸碎,扔进了垃圾桶。
叶美婷浑身打着哆嗦,将它慢慢拾了起来。
抬起头时,她看见夕阳像徐小雨□□涌出的鲜血一样,流淌进了小阁楼那扇漏风的天窗。
自己一直就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出去过。
就算出去了,也一定会有人把自己带回来。
轻柔悦耳的歌声响起,是徐小雨拍手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徐小雨父母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给她好好过一场生日。但后来,徐小雨只能窝在小阁楼里,流着泪祝自己生日快乐。
徐小雨朝她招了招手。
叶美婷逐渐停止了颤抖,步履蹒跚地朝面目青紫的女孩走了过去。
叶美婷和她儿子的暴死,还是她儿子的前妻碰巧发现的。
叶美婷的儿子有暴力倾向,以前就殴打过叶美婷。结婚没多久,又开始对自己老婆暴力相向。
幸好那女人脑子足够清醒,被打过一次,就坚决离了婚,独自带着孩子离开,还要给孩子改姓。
叶美婷一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寻死觅活了好几次。
女人这次之所以会来,是要问他们讨要欠了很久的生活费。敲了半天门没反应,以为他们故意躲里面装死,直到鼻子里总闻到一股腐烂臭味,才意识到不对劲。
天气热,叶美婷和她儿子死了几天,尸体都已经高度腐烂了。
他们的脖子上套着绳索,一头系在房梁上,使他们可以保持端正坐在桌前的姿势,仿佛随时准备享用桌子上已经发霉的庆祝六十大寿的蛋糕。
这对母子的暴死,成了一桩难以解释的诡案。
据法医检测下来(她到底还是做了会“毁人名声”的尸检),叶美婷儿子已经死了超过七天以上。
也就是说,叶美婷在送完肉粽回来那天,甚至更早之前,就该发现她儿子的尸体了。
可叶美婷并没有。
她就这么和尸体生活了一个礼拜。
每天没事儿人一样出门买菜、做饭,为了几毛钱破口大骂,临了还要薅走摊主一把小葱。
虽然脸上被儿子打出来的淤青还没褪掉,但还是逢人便夸自己儿子多好、多孝顺。
甚至,向来抠门的她还给邻居发过一次费列罗巧克力,喜孜孜地说自己儿子要结婚了,新媳妇漂亮又懂事,愿意努力给他们家添男丁,起码三个男宝。
最后,她给自己买了身新衣服,还烫了个头,让她儿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陪着她,喜气洋洋地庆祝六十大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