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宁眨眼看她“下周回来吗?”
“尽量。”
“好吧。”
冉宁手抵着车门,又被陆迢拉回来,陆迢看着她,手指揉着这人的胳膊,指腹上的薄茧刮得冉宁痒痒。
陆迢眉梢挑起,舔舔嘴角——
“亲下。”
论医院护士谁的扎针技术一流,除了护士长就是白黎。
“黎黎姐这针扎的就是好!我都没感觉,胶布都贴上了!”
说话的人是个刚满十八的小男孩,今年六月才高考完,苏州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时候,满病房的人都为他高兴,白黎还特意给他买了一份大蛋糕庆祝。
“哟!今儿怎么了?嘴上抹蜜了~”白黎笑道。
男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见白黎推车要走,忙又喊住她——
“那个...”
“嗯?”
男孩长相清秀,脸上白白净净,下巴上也没青茬,整个人看上去,没由来的舒服,拿出手机递到白黎面前——
“姐,您帮我选一个呗~”
白黎低头看去,是毛绒玩偶,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一眼就瞧出他要干什么——
“送女孩子啊?”
男孩脸皮厚,干脆点头“嗯!”
白黎指着那个粉色,笑道:“就这个吧,保准她一定喜欢。”
推门出来一转身,白黎就看见加护病房里叶绒和商楠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商楠的手虚拢着叶绒的腰,从背后看去,两个人似乎很亲近。
霎时一顿,她俩认识?
不等白黎回神儿,两人便进了电梯门。
冉宁大老远就瞧见白黎,走过去才发现这人在愣神,拍了拍她的肩——
“你在看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没人啊。
白黎眼珠一转,忽然抓住冉宁的手,猛地摇晃——
“我想起来在哪见过叶绒了!”
“哪儿?”
“孤儿院的照片墙上!”
冉宁没懂“所以呢?”
“她和商楠认识!”
“.....”
另一边,电梯里的叶绒满脸疲惫,医生说她怀的是双胞胎,身子往后会越来越重——
“今天多亏你了,跑上跑下的。”
“不要紧。”
叶绒撑着腰,手在后背揉了揉,问道——
“上回你说相亲的事,怎么样了?”
商楠盯着叶绒的肚子,看了会儿,才回答:“不合适。”
叶绒眉头皱起“你又没看上?我都跟你说了...眼光放低一点,不要——”
“不是,他嫌我是孤儿。”
商楠说完这话,电梯里瞬间陷入静默。
许久,叶绒眉头展平,渐渐收回思绪,似叹气又似无奈——
“下回不要再说自己是孤儿,别人要是问,你就说你有家人,有个姐姐。”
商楠面无表情,靠着电梯,直到门打开,才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嗯。”
六十九中关于防癌抗癌的知识讲座,时间定在周六。
冉宁跟着王主任一块从医院坐车过去。
两份稿子虽然讲的是一样的东西,但出发点不同,角度新颖,内容有趣,不枯燥不乏味,也没有一味地照搬数据,能看出来冉宁是用了心的。
王主任只看了几行,便露出赞赏的表情——
“难怪罗院长一提起你话匣子就合不上,你这个小年轻...不错!”
冉宁谦虚颔首“王主任过奖了。”
王主任是罗院长带出来的人,性子跟罗院长很像,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手一摆,哎了一声——
“优秀就是优秀,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只要有本事就不用谦虚,尤其是咱们学医的,凭的都是真本事!”
讲座进行的很顺利。
结束后,冉宁还见到了‘胖虎’。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虽然离开校园这么多年,如今自己也到了而立之年,可看见曾经班主任,冉宁好像瞬间就又变回了当初的学生,两腿站直,毕恭毕敬——
“王老师。”
胖虎也不是当年的胖虎了,肚子小了,两鬓白了,刚看着冉宁在台上说话...恍如隔世,一时间感触良多——
“一转眼你这都当大医生了,不容易啊...想当初你和陆迢,争第一争的那叫一个不分上下,我当时都担心,你们这样争,不要为了学习耽误友谊,没想到你们关系到最后还那么好,哎...陆迢跟你还有联系吗?她现在在做什么啊?”
“有联系,她现在是飞行员。”
冉宁笑了笑,自己都没有发觉说这话时,语气里的骄傲。
胖虎一怔,不住地点头“好!太好了!不枉我总跟学生说,你们那届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
话刚说到这儿,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走了过来——
“王老师,我来拿生物卷子。”
“哦...在桌子上,自己去拿吧。”
冉宁留意到女孩袖子上的黑孝。
第一张就是她的卷子,这是六十九中所有老师的习惯,只有第一名的卷子才在第一张。
“江池啊...”
“王老师...”
胖虎顿了顿,言语能听得出来,特意柔和些——
“虽然高三了,但不要光顾着学习,也要多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了,谢谢王老师。”
女孩走后,胖虎叹了口气,不由地说道——
“她是单亲,一直跟着妈妈过,上个月母亲突然去世,给她打击挺大,现在跟老人一起住,这孩子和你当初有点像,不好动也不爱说话,成天就抱着书本学习,这回又是年级第一,青春期的孩子都敏感,我真怕她把自己逼得太紧。”
冉宁望着女孩的背影,孤独单薄,的确跟当初的自己有些相似。
又聊了几句,胖虎说:“你下午还有事吗?”
“没有。”
“那正好,最后一节自习课,你去我班里讲几句话,给这帮孩子打打气。”
“好。”
趁着课间,冉宁先去了趟卫生间。
刚阖上隔间的门板,上课铃声便响起,冉宁下意识的怔了怔,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毕业。
摇头笑了笑,十几年的学真不是白上的,这铃声是刻在骨子里的DNA啊。
正要推门出去时,一道温柔声音响起——
“江池,那个...今晚还去我家好吗?”
刚刚在主席台上看不清楚,现在近距离一看还是个美女学姐,班里的同学瞬间炸开锅, 霹雳吧啦一阵掌声雷动。
以前上学的时候, 冉宁最怕就是站在讲台上说话, 现在重返故地,心里竟生出怀念的滋味,看着讲台下一张张青涩的面孔, 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十八岁的模样。
果然是那句话——
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我姓冉, 是大你们十届的学姐..., 相比较偶像派, 我应该是实干派...”
几句风趣幽默的自我介绍,便将大家的情绪带动起来。
在热烈的鼓掌声中,冉宁注意到靠墙第三排有个座位是空的, 后面一个短发女生此刻眉头紧锁,一脸凝重的盯着那个空座, 与班里愉快的气氛格格不入。
空座的位置是江池的, 而这个短发女生...
直觉告诉冉宁,她应该就是卫生间里那个温柔的声音。
突然, 一个外班学生跑进来, 气喘吁吁地喊道——
“王老师!你们班江池在天台!”
还不等大家反应过来, 刚才那个皱眉的短发女生, 瞬间弹起,第一个冲出教室!
大家赶到的时候, 江池一个人站在栏杆前, 垂着头往楼底看。
“江池!”
听见有人叫她, 女孩转过身,看着大家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她的神情愈加寡淡。
胖虎抹了把脸上的汗“你在这干什么?你过来!”
江池眨了眨眼,脚下却一动不动,并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王老师,您有事吗?”
“你——”
不等胖虎说话,冉宁忽然上前一步“王老师,让我跟她聊聊吧。”
胖虎“....”
冉宁目光沉稳“没事的,让同学们先回去...”刻意压低了些声音“人太多影响不好。”
胖虎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带的基本都是班主任,转头一看天台围满了人,立马反应过来,刚刚他太着急了...
这会儿连忙挥手——
“行了!都回班去!”
说完,又朝冉宁嘱咐:“那你跟她好好聊聊。
冉宁点头“您放心。”
大家都走了,只有那个短发女生不肯走,就站在天台门边,一瞬不瞬地望着江池。
冉宁看见这孩子眼眶红了...
自己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有些事情不用说透,一眼就明白。
随后,便向江池走去。
宽大的校服套在女孩身上,最漂亮的眼睛最倔强。
江池目视前方,高高低低云层交叠在一起——
“我要说我没想跳楼,你信吗?”
“信,是他们神经太紧张,其实你只是想来吹吹风。”
冉宁声音松弛,没有不自然——
“一个人如果真的想死,肯定会选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毕竟谁都不想要在最后一刻还被打扰,学校太吵不合适。”
手扶在栏杆上,斑驳的锈迹发硬,蹭着掌心稍许发痒——
“你很烦吧?大家这样关心你,根本一点也不舒服,虽然他们是好意,怕你想不开,但是..过度关注,也是一种负担。”
稚嫩并不代表脆弱,年长也不代表坚强。
可惜人们常常把这两者混为一谈。
冉宁始终相信,人所能承受的极限,远比经历的痛苦要大的多。
她说中了女孩的心思,江池清冷的眉目,绽开一丝裂缝——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这样过来的。”
江池一怔“你妈妈也去世了吗?”
“嗯,我两岁的时候。”
见江池没有刚刚那么抵触,冉宁便朝她靠近了些,或许是对着不知根底的陌生人,没那么多顾及,某些平常不能说的话,现在倒是可以聊聊——
“王老师挺关心你的,那时候他也是这么关心我,每回看见我,也是让我多注意身体,别光只顾学习。”
“....”
“想听我说说吗?”
时间回到..那个高三,最后的日子。
夜里很闷,冉宁被热醒,她把空调打开,起身想去倒水喝,刚一打开门,就听到了外公外婆的对话——
“苏志伟要出狱了,你看这事儿...”
“先不要告诉宁宁。”
“这...不好吧,他毕竟是宁宁的爸爸。”
“孩子马上要高考了,绝对不能在这时候分心,天塌下来也等高考完后再说。”
“好吧。”
原本打开的门,又被蹑手蹑脚地阖上。
冉宁没睡,坐在床边发呆。
自从被接到华清后,几乎就和苏家断了联系,外婆打心眼里想让自己和苏家那边彻底断掉,可自己身上却又流着苏家的血,外公劝她不要这样,她也听不进去。
很多时候她连苏这个字都会刻意避开。
有时候劝的多了,外婆还会跟外公吵架——
捶着胸喊:“我凭什么大度?!作为丈夫他苏志伟没照顾好我的女儿,作为父亲他又没照顾好我的孙女!大街上那么多人都不拦,就他逞能非要劝架!还有他爸妈!宁宁初三被霸凌了一整年,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叫我大度?冉峰!你让我怎么大度!!”
冉宁不怪外婆,相处久了反而同情她。
外婆很苦的,她没有人能怪,在怪别人之前,她已经在心里先把自己怪死了,如果可以...她宁愿死的是自己。
....
那天晚上过后,冉宁依旧照常复习备考,丝毫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下节课是自□□虎发了套卷子,让班长看着大家做。
白黎捏着笔,嘭的!一声阖上书,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干嘛?”冉宁不解。
白黎眼睛一眯,抬抬下巴“后面那家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冉宁这才回头看去,就见陆迢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小狗一样。
“别...”
“你不想跟她坐?”
“....”
白黎拎着书,转身走过去。
刚走到陆迢旁边,陆迢立马站起来,桌子早收拾干净了,还把薯片从桌兜儿里拿上来。
“多谢!”
“不谢。”
白黎吃了口薯片“下回买番茄味的。”
陆迢比了个OK的手势。
看着两人的幼稚行为,再看坐在自己旁边傻乐呵的陆迢...
冉宁捂住发烫的耳朵...
做卷子的时候,陆迢把凳子拉过去,故意贴着冉宁的胳膊,冉宁越往旁边,她就越挤地厉害。
到后来...冉宁不让她了,也用力挤过去,两人像较劲儿似的,谁也不让谁。
忽然陆迢使坏,胳膊往下一滑,再穿过冉宁的胳膊,两人的手臂就绞在了一起,陆迢冲她挤眼睛——
“去看电影好不好?”
“不好...你松开...”
“那就绞着...”
两人闹了半节课,还剩二十分钟的时候,陆迢被冉宁敲头,才肯老实做卷子。
下课铃一响,卷子刚好做完。
冉宁瞪她:“叫你闹!都没检查。”
陆迢还不消停,伸手去捏她的脸:“这有什么的,自习课的卷子胖虎什么时候改过。”
冉宁拍掉她的手,正想反击,桌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陌生号码。
冉宁看着上面的归属地——南武。
神情一怔,笑声戛然而止。
她把手机捂在胸口:“陆迢,我去接一下电话。”
“哦。”陆迢立马起身让开。
冉宁捂着手机,一直往前走,去到卫生间,推开隔间门,才拿到耳边接通——
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喂”响起——
“小好,我是爸爸,我出来了,想...想见见你。”
“好。”
再回班来的时候,陆迢已经坐回自己座位,不知道在胡侃什么,隔着几个人冲她招手笑。
周日那天,学校不用补课。
冉宁喝完牛奶,收拾好书包——
“外婆我去上课了。”
“牛奶喝完了吗?”
“喝完了。”
张素宁送她到小区门口,叮嘱道:“路上慢点儿,上完课赶紧回家,这段时间多辛苦一点,等高考结束,你想怎么玩,外婆都不拦。”
“嗯,我知道了。”
祖孙俩在公交站分别,冉宁背着书包坐在靠门的位置,大概三站左右,从车上下来。
伸手往前一拦,招了辆出租车。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一家小旅馆前。
冉宁拨通电话——
“爸,我到了。”
“好好——”
循声望去,一个剃着寸头,穿着廉价老头衫的男人走来。
冉宁鼻腔猛地一酸,眼泪瞬间掉出来,叫了声:“爸!”
苏志伟内心窘迫,他才出来,已经完全和社会脱节,看着女儿尴尬地搓了搓手——
“吃、吃汉堡包吗?爸爸带你去。”
这是冉宁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
“好。”
去到肯德基,苏志伟看着眼花缭乱的菜单,比刚刚更加无措,这些A餐B餐他一样都搞不懂。
“两个鸡腿堡,一份薯条,一份奥尔良鸡翅,再要两杯中可乐。”冉宁跟店员说完,转头又问苏志伟“和我吃一样的,行吗?”
“就吃一样的,一样的。”
苏志伟忙拿出钱来结账。
刚要走,店员突然叫了声——
“哎——”
“到!”
苏志伟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那店员都愣住了,把手里的零钱递过去——
“那什么...找你钱。”
“谢...谢谢。”
苏志伟接过钱,头埋地低低的,那样子就好像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恨不得把头全缩进衣领。
冉宁看在眼里,酸楚在心里....
她的爸爸,不该这样的。
父女俩边吃东西边说话,苏志伟情绪逐渐缓和。
“你外公外婆他们还好吧?”
“挺好的。”
“那就好,这次我就先不去看他们了,你等会儿吃完赶紧回家,我去车站直接买票回南武,你就不用管了。”
“嗯。”
“好好高考,爸爸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你打小就聪明。”
“好。”
吃完东西后,苏志伟站起身的同时还端起了托盘。
“爸——”
“啊?”
冉宁想了想,还是把他手里的托盘接了过来,重新放回桌子上。
苏志伟后知后觉,两只手再次不由得搓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习惯了。”
太阳很大,冉宁没直接走,她陪着苏志伟去车站买票,临进站时,对她爸说——
“爸,等高考完我回去看您。”
苏志伟先是一怔,跟着眼睛就红了,重重地点头——
“好、好!爸爸等你!”
回到家后,张素宁接过冉宁的书包——
“累了吧?快去喝碗鸡汤,饭马上就好。”
“嗯。”
冉宁端着鸡汤,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那天她吃了两顿晚饭。
高考前一周——
放学后陆迢像往常一样载冉宁回家。
到了小区门口,问她——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冉宁没接话,默了几秒,突然说道:“陆迢,你明天别来接我了。”
陆迢皱眉“为什么?”
“外婆给我请了假,让我最后这几天在家里复习。”
“哦...”陆迢明显情绪失落,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来找你吗?”
“别了,外婆不会让我出去的,你来也没用,好好高考吧,考完再说,你也好好复习。”
“好吧。”
陆迢骑着车子离开,冉宁都进去了又出来,望着她的背影...左手被自己掐的生疼——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害怕见她。
三年的等待,终于在6月7、8号的两天结束。
大概是这个过程太煎熬了,高考之后,每个班陆续都有些学生病倒。
教报志愿那天,许超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谁问他都不说话,一米七八的大小伙子,哭声大的吓人。
胖虎以为他是没考好,可一看分数,这不挺好吗?
“许超、许超...有什么事情跟老师说。”
许超哭的肩膀发抖,脸色紫红紫红的,两只手揪着头发——
“王老师,我完了,我考不了国。防大学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考不了?你这分数足够啊!”
许超一把抱住胖虎,撕心裂肺地喊道——
“我爸醉驾撞人!!我过不了政审了!!!”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冉宁...握着手机,页面停在法律咨询——
过失致人死亡罪,对其子女影响:参。军、从。政、公。务。员、公。检。法等部门工作均有很大障碍。
猛地打了个激灵,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刺骨的寒。
陆迢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笑吟吟地低头看她——
“冉宁,等报完志愿我们去办护照吧,去法国玩,我爸在那边有朋友,到时候可以接待我们。”
冉宁仰起头,目光不似平常那般有神儿,她呆呆的、愣愣的、木讷的...望着陆迢...
许久后,才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你爸爸..在法国还有朋友啊?”
“有啊,他以前在那里上过学。”
冉宁看着陆迢的笑容,心慌的厉害,她把嘴闭得紧紧的,生怕一张开,就会漏了怯。
“冉宁...冉宁...”
“我、我想去卫生间!”
冉宁在卫生间里待了很长时间,再出来的时候,陆迢在门口等她——
摸摸她的脸,关切道——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冉宁摇了摇头——
“陆迢,我可能去不了,我要回老家。”
“没关系啊,那就大学假期再去,反正咱们肯定能在一个学校。”
....
那天后,冉宁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直到录取通知书下来。
之前已经在电脑上查过了,现在只是去学校取。
陆迢迫不及待的把EMS的信封文件袋打开。
“冉宁!我看看你的!”
冉宁捏着自己的文件袋不肯松手,可转念一想,能瞒多久呢,便又松了手。
与其要自己开口,不如她自己看。
陆迢撕开袋子,紧接着目光一顿,捏着录取通知书来回的翻看,似乎不相信...再确认什么。
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
陆迢开口——
“冉宁....”声音颤抖。
冉宁脚步没停,一直往前走,陆迢就在身后跟着她。
她满脑子都是身后的人,满脑子都是她的笑,她的好...她对自己的好。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光好就可以解决的...
陆迢越好,自己就越害怕。
自己没有嫌弃爸爸,也没有嫌弃那个家,哪怕随便被人知道,被人乱传,自己都无所谓。
但陆迢不行。
她是太阳啊,永远明朗,永远温暖人心。
清澈干净的像一股泉水...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有瑕疵?
冉宁可以允许自己坠入淤泥,却不能允许这泥...有半分沾染陆迢。
她不能接受陆迢的瑕疵是自己带去的。
自卑也好,自以为也好,冉宁只想躲...只想离开。
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忽然...停下步子——
冉宁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她——
“陆迢,我不想去北医大了。”
陆迢张着嘴,极力克制——
“不想去就不去啊,你可以跟我说,我改志愿就好...为什么...为什么要...”
“因为你。”
“....”
“陆迢,你觉得我们真的有未来吗?”
“什么意思?”
冉宁逼着自己冷酷,那一刻所有难听、戳心、扎肺的话,她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选择最痛的那根,刺进陆迢的软肋——
“我们都是女的,我们这叫同。性。恋,一辈子结不了婚,我们没有未来。”
“你在说什么?”陆迢难以置信。
“我说没未来。”冉宁又一遍平静复述。
树枝上趴着的蝉疯狂地叫,太阳晒得头皮发烫,像要着火。
陆迢还在挣扎,下意识去拉冉宁的手,她不相信这些话,一个字都不相信——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我...”
冉宁没躲,任她拉着,只是目光更冷了——
“别再这样了,没有任何事情,就是我们没未来...”
“没未来!”
陆迢被这三个字激怒!
“我们在一起一年!你现在才说没未来?那这一年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风声掠过,一切变得无声。
陆迢默然,真心真意的付出,就这么被否认...
她看着她,也想到了伤害的方式——
“什么都不算,那你让我碰你?你——”
“对我来说,那些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家人,我外公外婆对我很好,你走吧,别再来了。”
陆迢眼睛泛红,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流眼泪——
“你是不是早想好了?高考前不让我来找你的时候,就想好了?”
“是。”
陆迢自嘲地笑了下——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笑话,开始、结束,都在这人的有条不紊的计划里。
“你计划了那么多,唯独我在你的计划之外。”
她点着头,后退着走——
谁都有傲骨,陆迢也不例外,她可以为爱低头,但绝不能允许自尊被踩在脚下。
“行,我知道了,你该早点告诉我,那样的话,你就不用烦恼这么久了。”
陆迢说完,转身就走。
她走的飞快,多一刻都没有停留。
冉宁望去...
早已泪流满面。
那一刻,太阳没了。
她在心里祈祷——
陆迢,当个医生吧。
我也会当个医生。
这是我们最后、也是唯一的联系了。
浑浑噩噩的回到家。
冉宁倒头就睡。
一连三天都没有出门。
直到第四天,白黎发来消息——
「陆迢把大家都删了你知道吗?连班级群都退了?她怎么回事?玩消失啊。」
冉宁——
「没什么,分手了」
白黎电话立刻打过来,但是冉宁没接。
她点开陆迢的微信——
「对不起」
可惜,她收不到。
也幸好,她收不到。
谢师宴定在一星期后。
当天白黎来找她——
“走!”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去。”
白黎一眼就把她看穿——
“因为陆迢?”
冉宁不说话,白黎看着好友削尖的下巴——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但这是大家高中最后一面,如果你今天不去,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你想清楚。”
冉宁的心思被戳穿,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心里愧疚心虚。
既怕看见陆迢,又怕看不见她,最后还是妥协了——
她想....
如果两个人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那就见她最后一面吧...
再看看她。
到了谢师宴——
还没进去,站在门口的穆雪,径直走了过来,语气很冲——
“陆迢怎么把大家都删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白黎呛回去“我又不是她妈!”
穆雪瞪了眼冉宁,随后气冲冲地走了。
“真是有毛病!”白黎气不过骂了句。
冉宁已经麻木了,她已经没有什么争辩的欲望,也根本不在意刚刚穆雪的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