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堵得胡芬没得说,脸上的颜色都变了,估计她也没想到冉宁会这么直接,可能在她看来,自己不管怎么样都是她的继母,里子无论怎么样,面子多少得过得去。
而冉宁这一下,等于直接把自己的心思全戳穿了,气氛瞬间尴尬起来,好在苏志伟没多久就回来了。
等父女俩谈到迁墓碑的事情,胡芬就先出去了。
苏志伟没说话,深皱着眉头,一根烟接一根烟的抽,沉默的如同一尊雕像,直到烟盒里的烟全都抽光——
“我要是不同意呢?”
“为什么?”
“我跟你妈妈,我们感情很好...”
一个大男人说出这话时,竟然声音哽咽。
冉宁没有吵,也没有争辩,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志伟,慢慢开口——
“相比较你只是失去一个妻子而言,外公外婆他们岂不是更可怜,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就这么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爸,你就当卖个人情给我,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两个老人晚年不要再有遗憾,让他们的女儿回家吧。”
苏志伟捂着脸一度泣不成声,在冉宁极致冷静的面前,他就像个小孩——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呜呜呜...”
他的哭声太大,以至于在卧室的胡芬都听见动静,推开次卧的房门看了眼,不过没进去。
冉宁只想把妈妈带回外婆家,不想把事情变得复杂,更不想让胡芬心里生刺儿,不论她大度与否,看见新婚丈夫为了前妻哭成这样,没有哪个女人能真的做到分毫不介意。
等胡芬从门前离开,冉宁对苏志伟说——
“爸,妈已经不在了,你现在也再婚了,往后跟胡阿姨的日子还长,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总记着那些,以后的生活也会过不好的,不要再让自己留遗憾,好好珍惜现在的家庭吧。”
之后迁墓碑的事情谈妥,冉宁就走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去过。
楼底下吹了会儿风,冉宁才上楼。
钥匙还没掏出来,门就被外婆从里面先打开——
“怎么去了这么久?”
“在外面多转了会儿。”
“十点多了,不早了,快睡吧。”
“嗯。”
前脚刚进卧室,后脚冉宁就听见,隔壁房间外公在说话——
“你以后别老在宁宁面前说什么嫁得好不如不要嫁的话,苏志伟毕竟是宁宁爸爸。”
“我凭什么不说?!难道我说错了?雯雯当初要是不嫁给他苏志伟,不到那个穷地方去陪着他支教,怎么会生病!不生病,又怎么会年纪轻轻...”
张素宁哽咽——
“我的女儿,还不到三十...”
冉宁没再听了,默默将门关上。
队里开会,冯局每次这种场合,都要长篇大论,手里的稿子少说七八页,他要都照着全读也行,可他偏不,读两句解释两句,一个会开下来,两个小时都算早的。
商楠搁后头儿戳了戳陆迢的背,压低声音“手机、手机...”
「怎么样了?」
「什么?」
「别装!当然是你跟冉医生啊,不是说要约人家吃饭吗?吃了没?」
陆迢换了个姿势,把手机藏桌底下——
消息刚过去,商楠就在她背上捣了一拳——
「磨叽!」
陆迢挫着腮帮子——
「我哪有时间」
回完,就把手机塞兜里。
冯局这边恰好讲完一个小点,敲了敲桌子——
“有人要发言吗?可以说说感受。”
随便指了个人——
“商楠,你来说说。”
商楠被点到,低头扫了眼手里的本子,张口就来——
“伟大的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还是有的。”
冯局“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要争分夺秒,把握一切机会,万不能让敌人钻空子。”
说完,故意踢了下前面人的椅子腿。
冯局“你这话...有道理,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你挤不出来,说明你还不够急!”
陆迢环着胳膊:哪跟哪儿?这也能扯,服了!
开完会,大家陆续出去,陆迢走的最快,仗着自己有两条大长腿,就不管身后小跑的人。
“你走那么快干嘛?”
“挤海绵。”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陆迢反身靠在栏杆上,掏出兜里的手机,低头摆弄。
看着通话记录里十五秒的时间显示,所以她那天真是拨错了?
这么不小心?早不拨错,晚不拨错,就自己出任务的时候拨错?
陆迢笑了下。
「在?」
冉宁握着手机,瞄了眼对面的白黎,默默将屏幕摁黑揣进口袋,佯装自然的说了句——
“我去下洗手间。”
“哦。”
食堂洗手间人不多,冉宁推开离门口最近的隔间,等把手机拿出来的时候,那边又发过来一条——
「我是陆迢」
大概以为冉宁又把自己删了,陆迢不大放心的补了这句。
「我知道,有事?」
陆迢皱了眉,什么话,没事就不能找你?
「不是说了我请你吃饭,有时间吗?」
冉宁愣了楞——
「今天?」
这回换陆迢愣了,抬眼看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脸颊侧面旋了个酒窝,也不是不行——
「好。」
盯着那个好字,陆迢有种轻飘飘、特不真实的感觉,这就同意了?
照她先前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劲儿,还以为吃饭这事儿,就算不是硬仗也该是场持久仗,这一个‘好’字...不要来的太突然。
“陆队,你不热啊?”
是上回那个小毛头,跟着做了几次绞车手,比刚来的时候好太多,不过还是有点傻,但傻的很可爱。
陆迢收回眼,是有点热。
吴海跑上来,冲刚刚陆迢看的地方,也看去“陆队,您看什么呢?”
陆迢眼微眯,心情颇好——
“好不容易放假也不出去玩?”
“去哪儿玩啊?”
“吃饭、逛街、看电影,随便。”
“....”吴海耷拉下脑袋“陆队,你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我前天刚分手。”
陆迢想起来了,人家姑娘甩的他,好像还哭了一场——
“啧...可怜。”
吴海眨了眨眼,一副胆子贼大的模样——
“....陆队要不你请我吃吧,我想吃牛排。”
“嘶...你还想吃什么?猪排羊排吃不吃?”
“也行。”
“行你个头,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你不也没事儿吗?”
“谁告诉你我没事的?”陆迢眉毛一扬“我事儿多着呢~”
“...”
平常没事的时候,时间过得贼快,一晃眼就到点儿,现在有事吧,那表跟坏了似的,从刚刚到现在,才过五分零二秒。
陆迢很久都没这么度日如年的感觉了,说不期待是假的,忽然想到高中追冉宁那阵儿,天天不是在校门口等,就是在补课班门口等,夏天蚊子又大又多,给自己叮的手臂没一块好地方,花花白白的就像起癣一样,可就那样...自己都乐意,当时就一个想法,只要能见着冉宁,别说叮几个包,叮死都行。
瞧着点差不多,陆迢光速跑回宿舍,冲进浴室,给自己从上到下狠狠洗了一遍。
往常她嫌沐浴露麻烦,滑不溜秋像洗不干净似的,要冲好几遍,都拿硫磺皂了事,今天反其道行之...不仅用沐浴露,还打浴花,淋浴头哗啦一冲,满地沫子,四处飘香。
洗完出来又在衣柜里乱翻,她衣服不多,大都颜色单一,选了件白T,跟一条显腿长的牛仔裤。
陆迢底子不错,越简单的衣服越能穿出样子,再加上这么一打理,整个人光彩十足,迎面走过去都晃眼。
折腾完衣柜,又来折腾抽屉,叮叮哐哐一通操作。
商楠把书从脸上拿开,眼神斜过去“哎哎——嘛呢?那我抽屉。”
陆迢眼都不抬,继续翻着,实在找不着,才问了句“东西呢?”
“什么东西?”
“就你新买的。”
“我新买的多了!”
“香水。”
闻言,商楠扭头去看窗外。
“问你话呢,瞎看什么?”
“我看看太阳在东边还是西边...见了鬼了,陆迢要用香水?”
陆迢低下头,手指在眉毛尖使劲儿搓了搓,极少有的不自在——
“少贫行不行,赶紧的,我还有事呢。”
商楠从铺上爬起来“给你用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先跟我说,你干嘛用?”
“香水我能干嘛?我喝啊。”
“哎~你要这么说话,我可就不给你找了。”
陆迢揪着领子呼扇几下“喷...喷喷、行吧。”
“这还差不多。”商楠拉开最边上的抽屉“你瞧瞧你是不是个睁眼瞎,这么大个东西放这儿死活看不见。”
陆迢夺过,在手腕快速喷了两下,擦到领口跟耳后。
“木质香,不错吧?”商楠帮陆迢拽了拽领口的褶皱“保准你把冉医生迷得不着四六。”
“嘶——谁跟你说我要去见她了。”
“你不见她,你回来又是洗澡,又是翻箱倒柜,还在我这儿满抽屉找香水,你有病啊。”
“我找我妈不行啊。”
商楠笑无语了,典型死鸭子嘴硬——
“行,媳妇儿也是半个妈嘛~”说完,又抬了抬下巴“我先给你提个醒昂,姚依依那小家伙八成猜到冉宁是你前女友了,我估摸着可能还说了一些话。”
陆迢正挽袖口——
“她怎么会知道?”
“这得问你啊,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暴露的,反正那小家伙对冉宁敌意挺大,那股子醋劲儿哟~熏得我都呛鼻子。”
“她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猜的,具体是个怎么情况,你得自己把握,不过吧...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冉宁呢,应该不是会和小孩子计较的人,但是昂...保不齐也会吃那么一点点小小飞醋,毕竟女人嘛~换做是你,估计醋坛子都能打翻。”
陆迢怔在原地,明显就是在想这事。
商楠嘿嘿一笑“小样儿~暴露了吧,还不肯承认是去见人家,你那眼角都快耷地上了。”
陆迢皱了皱眉“有意思没有?”
说完就要走,拉开门的一瞬,又回头——
“怎么才能知道,她吃没吃醋?”
“这还不简单!你就跟她提姚依依,她要是生气,那就是吃醋。”
“要不生气呢?”
“那你就危险了。”
啪的一声,门摔上,还不如不问。
陆迢拉开车门,手机随便往台面上扔去,倏地顿了下,又把手机捞回来,这是她一习惯,开车手机从不揣兜儿,都是随便放,台面、扶手箱,只要自己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就成。
上次去海洋公园,买水之前自己明明记得手机扔在台面上,怎么回来后就跑到扶手箱里,问姚依依是不是动我手机了,她还跟自己装,八成就是那时候翻了相册。
陆迢烦心,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把密码设置调出来,看来以后还是不能怕麻烦。
到医院,陆迢把车停在路边,正下班的点儿,街面上乌压压的都是人,她没敢直接上去,怕显得自己过分主动再招人烦,抬手搬着后视镜照了照,琢磨先发个消息看看情况再说,要是冉宁想跟自己吃饭,那自己就等,要是她不想,自己就也不要强人所难了。
不过她都答应了,应该不能放鸽子吧。
陆迢坐坐直,把电话拨过去,听着里面嘀嘀的声音,心内百感交集,除去那个十五秒,距离上一次她们通话,已经是九年前了。
响了好多声,陆迢都以为又要没人接时,电话通了——
“喂?”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陆迢的太阳穴都跟着怦怦跳,就好像她们不是打电话,而是面对面,陆迢肩膀硬像在座椅上打立正——
“是我。”
“我知道。”
冉宁在那边也不怎么好,刚刚看到来电显示,她半天没反应过来,要不是旁边的同事提醒,还不知道要楞到什么时候。
陆迢呼吸略微有些重,刚要开口,就听冉宁的声音又传过来——
“那个...你到了吗?我这边临时加了台手术,暂时可能走不了。”
“没事,我没到,我等你。”
“要很晚。”
“无所谓...”
冉宁有点搞不懂这个无所谓是什么意思,等还是不等?
“十点,你要是能等,就等,等不了,就算了。”
“十点是吧,行,到时候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迢迢现在都是很小心的在试探,接到冉宁的一些反馈,如果是好的...她才敢继续,如果不好...她立刻又会变蜗牛,毕竟不是上学那阵儿天不怕地不怕,成年人的世界,陆迢也是小心翼翼。
黄昏如水, 天边沉落的晚霞,有一抹迷人的色彩。
陆迢坐在车里,胳膊架在车窗上,剥了两颗水果糖扔进嘴, 慢慢含着, 整个人散出的气质不急不躁, 眉宇间尽是成熟稳重,这些年学习也好,训练也好, 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追, 学飞行的, 身体累是一回事, 心累是另外一回事。
记得那年刚学飞,自己坐在后舱戴着耳机,师父提前打过招呼, 说直升机跟客机区别很大,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准备是准备了, 可那声音起来的时候还是大的炸了自己一耳朵。
说实话...感觉不太好。
但陆迢觉得一回生二回熟,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直到后来去飞行学院, 一年半的时间, 那叫一个苦, 抓把沙子放嘴里嚼, 都能吞得下,全英文课程, 周边都是老外, 这跟国内英文考试不一样, 语言大关这种东西你必须得自己想办法克服,没人会因为你听不懂,而给你多余时间,塔台永远飞快的语速,动辄就会出现长串的生僻专业名词,几乎把她这个曾经的尖子生快要逼疯。
那时候,起早贪黑的学,埋在一堆书本资料里,就一个想法,学不死我的,都将成为我巨大的财富。
再到后来顺利毕业,拿到飞行驾照,开始飞,开始救人。
整个九年,每天都在拼命追、拼命赶,像现在这样真正停下来,专门去等...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说实话...这一刻,自己挺享受。
如果可以,天天这么等,自己也愿意。
说是四小时,但没真正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刻,谁都不敢保证,到底需要多久。
原本的计划是将整条腿骨取出来,进行灭活,灭活完成,再原封不动的整装回去,可真正开始手术,才发现...原先制定的计划根本无法实行。
历经六个小时,孩子推出来的时候,没了两条腿。
过道充斥着孩子母亲的哭声,冉宁觉得很刺耳,像有钉子在她心口凿洞,有东西往外流,却没东西补进来。
如果说截肢是痛苦的,那接下来近乎极致冷静的术后嘱咐,才是更无声的残忍——
冉宁走到孩子母亲面前,声音平静清晰——
1.“术后24到48小时抬高患肢,防止肿胀,3到4小时,俯卧20到30分钟,残肢以枕头支托,压迫向下,仰卧不能抬高患肢,以免造成膝关节屈曲挛缩,还有...她醒来后,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出现幻肢痛,这是正常现象,慢慢会好。”
“是好了吗?”
“....”
“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复发了?”
“....5年以上生存率很高。”
更衣室——
欧玲叹了口气“咱们这科室真不是人待的,我刚看她妈妈跪在地上哭,都不敢过去。”
“谁说不是呢,哪个孩子不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说我女儿吧,摔个跤我都心疼得不行,更何况那孩子...一下没了两条腿。”
王灿阖上柜门,扭头又朝旁边看去——
“冉宁今天谢了,本来注意事项该我去说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觉得这么难,可能是当妈妈了吧,心软了,我一想到家属问那些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
“没事,以后我来说就好。”
冉宁换下白大褂,把头发从领子里捞出来,白皙的脸颊清冷无限,锁好柜门——
“我先走了。”
说完,便走了出去。
王灿跟欧玲互视一眼——
“冉医生哪都好,就是性子太冷。”
“这样也好,不会感情用事,天生主刀的料。”
电梯间,冉宁摩挲着手机,没有未接也没有短信——
她应该没来。
呼了口气——
凌晨十二点,天际黑的像一方浓稠的墨,闷热的晚风吹过,总夹杂着几分窒息的错觉。
陆迢眯着眼,胳膊搭在半敞的车门边,借着昏黄的路灯,目光笔直地看着从医院大门里出来的人。
“冉医生,我男朋友来接我,要不要捎你一程?”
“不用了,谢谢。”
“那好,先走了。”
“嗯。”
这个点地铁已经停运,冉宁掏出手机,打算叫辆车。
女人面容姣好,身形单薄,不知是不是天黑、光线昏暗,又少了白大褂的依衬,夏夜晚风中,倒没有那么锋利,显得柔和许多。
忽然,树丛晃动,一只黑猫窜出,呲溜从女人脚下滑过,没防备的女人被吓了一跳,倏地攥紧拳捂在胸口,那是只流浪猫,大都深夜出来活动,应该也是被她吓了一跳,喵呜一嗓子,就窜进灌木丛不见了。
原来是猫...
冉宁明显松了口气,攥着的拳从胸口松开放下,点开app正要继续打车,就听‘嘀嘀’两声喇叭,从不远处传来——
一抬头,就被突然亮起的远光灯照眯了下眼。
那样子似乎是刚刚发现,这边还站着个大活人——
她来了,居然还没走?
冉宁有些恍惚,好像看见多年前那个在补课班门口,风雨无阻等自己回家的女生。
“愣什么?还不过来。”
说话的工夫,陆迢走过去,将尚在发懵的姑娘拽到车门边儿,一手拉开车门,一手虚挡在她的头顶,不由分说把人塞进副驾驶。
动作一气呵成,冉宁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就已经被她关上。
陆迢从车头绕过来,坐进驾驶座,调小冷气,摇下车窗,转身又从后座捞过来一个腰枕——
“垫上吧,会舒服点。”
冉宁没接,只是往前倾了下身子,陆迢见她这样,将腰枕垫在她身后,乌黑的眸子里情绪不明。
车内光线昏暗,橙黄色的暖光印在两人的脸上,不同于前几次的针锋相对。
此刻一种若有似无的暧昧——渐起、流窜。
冉宁记得她以前没这么瘦,下巴上多少也有点肉,现在怎么变尖了,好像被人拿刀削去了一样。
她现在有多重?
有一百斤吗?
“很累?”
陆迢半个身子探过去,伸手扯过安全带,冉宁僵着身子,没动,定定看她,清爽的发丝被风吹动,淡淡的薄荷味,出奇的好闻。
替她系好安全带,陆迢又退回到安全距离,只是目光没挪开,从她的脸往下移,落在她的腰间——
“疼的厉害?要不要...我给你按按?”
冉宁终于有反应了,横斜她一眼——
“你又想占我便宜。”
没过脑子的话,说出来,两人都愣住。
如果放在以前,这会是小情侣间打情骂俏最好不过的小把戏,可现在...似乎不合适宜。
陆迢勾了下嘴角,慢慢往驾驶座的椅背上靠去,她个子高,坐着也高。
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好像在想什么。
冉宁说完这话,也别过头去,有订书机吗?她想把自己嘴巴订上。
车子没开,窗外的树影仿佛静止一般,动也不动。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陆迢才开口——
“还记仇呢?”
闻声,冉宁猛地转头,不出意外的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从容不迫的面孔,没有丝毫慌张,甚至连红都没红,眼前的人再没有小时候的样子,由内而外尽是成年人的沉着冷静。
眼睫颤了颤,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冒出...
明明那么了解的人,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样陌生?
哦...对,她们分开了九年。
她们没有一直在一起。
陌生也是应该的。
头脑慢慢清晰,刚刚上头儿的劲儿降了下去,又回归成了那副冷清寡淡的模样——
“记什么仇,早忘了。”
“是吗?”
陆迢没再多说,笑着车子发动。
只是这一笑,倒把冉宁笑心虚了...回忆就那么多,她不确定陆迢想的是不是跟自己一样,更不确定,时隔多年后,她再想起那些,会是什么心情?
很奇怪的心理...明明是共同的回忆,但自己却生出不该有的霸道,想将那些全部占为己有,收在一个带锁的小盒子里,只有自己有那把钥匙,只有自己才能打开...才能去看。
陆迢没说话,全程很认真的开车,可她知道冉宁不自在了...但她也不能确定冉宁因为什么不自在?
是怕说了刚刚的话自己会多想,还是后悔说了?
陆迢觉得时隔多年,自己还是跟当初一样,看不懂她,不管在一起还是没在一起的时候,对她...多数都是靠猜...只是当初自己运气好,大部分都猜对罢了。
冉宁这人看着冷清,其实真正相处下来,到处都是招人疼的地方——
吃饭挑食,睡觉被吵醒会生气,遇到不会的题喜欢咬笔帽,一紧张就爱掐左手,但这些都还好,最最让自己欲罢不能的,还是她这口是心非的毛病。
陆迢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怎么想怎么都有点自虐倾向在身上,她嘴上越说自己讨厌、烦人,自己就越乐,越粘着她,越想惹她。
那时候也是,总说自己占她便宜,说着说着...陆迢就想,什么叫占便宜?不亲一下,哪能算占便宜。
可想归想,也没真敢做什么,顶多就是趁她不注意拉个手,趁她没留神儿抱一下。
直到在她外婆家那次,听她平心静气的说她妈妈的事,那种心疼的感觉像有刀子在自己身上剜肉,哪有人会不想妈妈?只是她没得想而已,这种习惯...不是她自愿选择的,是环境强加给她的,她连抗争的权利都没有...
那是第一次没忍住,亲了她。
不是冲动,也不是头脑发热,就是太心疼这姑娘,想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疼一辈子。
想到这儿,陆迢的眼神忽然黯淡...
事实证明,无论什么都不能想的太美,一辈子...自己就是想的太美了。
这个点,饭馆都关了,看着街边黑漆漆的铺面,冉宁叹了口气——
“今天吃不成饭了。”
说完,垂下脑袋,闭起了眼睛,很疲惫的样子。
陆迢趁着最后一秒红灯,伸过手把她的脑袋摁在头枕上——
“嗯!”
“嗯什么嗯?腰已经不好了,颈椎也不打算要了?而且你知道吗...就你这个姿势,真要出什么事儿,第一个完蛋。”
冉宁够累的,莫名其妙被冲了通,脾气也暴上来——
“你不是很会开车吗?我要真出什么事,你也逃不掉!”
凶巴巴的眼睛瞪着自己,惹得陆迢想笑,真是有点自虐在身上,怎么一听她训自己,就浑身舒坦呢。
“行,我不逃...我给你垫背。”
听着她这悠哉的语调,冉宁立刻闭了嘴,瞬间懊恼...自己怎么突然就毛了?每次见到她,情绪好像都控制的很糟糕。
后脑勺靠在头枕上,脖子转到另一个方向...算了,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陆迢轻点油门,车开的四平八稳,眼尾瞄一眼她——
“睡,到了叫你。”
其实,冉宁不喜欢在车上睡觉,以前因为晕车睡不着,后来不晕车了,那种脚不着地的感觉,又让她觉得不踏实,就算很困也还是睡不着,冉宁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改变,只是眼睛很酸,想闭一会儿,让眼睛休息休息。
陆迢看着前面的红灯,转向灯一打,直接驶进另外一条道儿。
刚想说什么,扭头就看见冉宁靠在头枕上闭眼熟睡模样,脚下缓缓地踩住刹车,靠马路边儿停稳,旁边有两三家的小馆子零星亮着灯。
“睡着了还皱眉?”
陆迢伸手抚过她的眉心,原本只是想帮她把眉头抚平,可自己的手却像不听使唤似的,掠过她眉毛,顺着她的眉骨,抚向脸颊。
手托着她的脸,人也没醒,反而无意识的在自己的手心蹭了蹭,陆迢心尖一跳,熟悉感觉顿时跳涌上头。
就这样,捧着她的侧脸,看了很久。
又想到医院门口,这人被猫吓到的样子...如果今天自己没去,或者提前走了,她怎么办?
一个单身独居女人,大半夜的网约车,想想就让人不放心,非得这么独来独往吗?搭同事的车回家就这么难?
九年不见,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陆迢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又气又心疼,气自己没出息,为不关自己的事情半夜三更不睡觉,却又控制不住心疼她一个人大半夜,还要站在路边等车。
高中那阵儿就知道,她是个要强的,最不喜欢麻烦别人,再难的事情,也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种性格往好听了说叫高冷,往难听的说叫不合群。
即便她从没坏心,但这种性子,长此以往也不招人待见,所以除了白黎外,整个高中,她都没有什么朋友。
单说这种性格,陆迢是不喜欢的,自己爱玩、爱闹、爱开玩笑,谁要让她定定的坐着不许动,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有些东西,就是很奇怪,第一眼的感觉胜过所有——
其实,陆迢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喜欢女生,但真正喜欢谁,却没有过,期间也不乏一些有好感的,但...这条路有点难,如果不是真的到那种非你不可的份儿上,陆迢的选择都是装不懂,她甚至都想过,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