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几个月,好像所有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涌出来了——
他压根就不是穷孩子,也不会种田挖地,他并不是没有坏心情,他想要轻轻松松地玩乐,他更不喜欢两袖清风的日子,他无数次想回金陵,重新过上富贵闲散的日子。
他郁闷地去找篾匠,打算一起去镇上,结果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母鸡嘹亮的嗓子,有些吵,像是故意引他似的,他扭头看去,就看见墙角那个鸡窝里,出现了一个鸡蛋。
他走上前将鸡蛋捡起来,这次是真的下蛋,鸡蛋还带着一点温度,他笑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喊道:“阿柯,鸡下蛋了!”
回应他的只有母鸡的叫声。
他倏地回过神,阿柯已经离家十几日了。
无人给他生火做饭,无人给他扇风驱蚊,无人陪他度过这漫长的时光。
这十几日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快乐与悲伤都无人倾诉,只能自己憋在心里,憋着憋着,这不就憋出情绪了嘛。
他握着新鲜热乎的鸡蛋,站起身,又被旁边的小树苗吸引住了目光。
这是一颗柚子树。
他外祖母家里种了两棵柚子树,幼时随母亲回乡探亲时,就爱摘这柚子吃。那时个子还未长高,他就用弹弓去打,打得柚子皮上全是痕迹,直到离开时,他已经将弹弓玩得炉火纯青,而柚子树也秃了。
后来外祖母离世,他再没能去回去过,那短暂的记忆似乎被其他东西掩盖,直至这一刻,才又全部在脑海里涌现出来。
上次在方琼的桂花园里,他随口提了一句想种柚子树,沈柯隔天就从镇上带回来几株四季桂,和一颗柚子树苗。
可惜四季桂没能栽活,柚子树苗倒是挺过来了。
他给树苗浇了点水,一早的起床气好像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总觉得日子再苦,也都跟这柚子树一样,是充满希望的,他不禁嘀咕道:“也不知道阿柯什么时候才回来。”
去往镇上的路上,他躺在驴车上,草笠盖住脸。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篾匠忍不住问头问道,他都快不习惯这么安静的气氛了。
半晌,柳述才闷声回道:“我要在镇上住几天,大哥你帮我早晚喂一下鸡,行吗?”
“行,你住镇上做什么?不回家了?”篾匠忍不住问。
“......一个人在家,太冷清了。”
篾匠太理解这种感受了,天一黑,四周就只听得到蝉鸣,和一些鸟类的叫声,屋里除了自己能制造出点动静,其他时候都冷清得要命。所以他很理解柯兄弟为何会收留小五,哪怕是搭个伴,这一眼到头的日子都是有趣的。当然,他也理解小五此时的孤独感。
到了镇上,柳述帮他卖完货物后,就去客栈张默笙授课了。
张默笙是个很聪明又勤奋的姑娘,很快就掌握了要点,在给两个丫鬟试妆的时候,柳述就拿出沈柯留下的纸笔,开始作画。
“你这是在干什么?”在旁边磕瓜子的张默阳凑过来。
“睹画思人。”
张默阳默默地看了一会他的大作,道了句“你行”,就继续去看妹妹的成果了。
两个丫鬟换上不同的妆容,全都焕然一新,令人眼前一亮。
张默笙看了柳述两眼,突发奇想,给在他脸上试试。
柳述将画作仔细叠好,揣进怀里,才任由她在脸上描来划去,还会对着铜镜给她一点指导,导致时间就花的久了些,迟迟没有弄完这一张脸,把一旁看戏的张默阳都要看困了。
“我去买点东西吃。”张默阳离开客栈,经过方家时,忍不住偷笑。
听附近的居民说,方琼在成亲那晚过的很是热闹,半夜能听见他的惨叫声。
很快百姓们都知道他娶了个身材高大的屠夫之女,且性子火爆,动辄就是要揍人,出门的时候眼睛是青一个紫一个。
尽管方琼想悔婚,也已经迟了,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才把人八抬大轿地抬进去,可不是说这么快就能反悔的,还要顾着方县令那边的面子呢。
他买两包蜜饯,回到客栈,却发现妹妹和小五不见了。
“报案了吗?”沈柯神色冷峻,转身就往官府的方向走去。
“报了。”张默阳急忙跟上,语气里是说不出的疲惫,“官兵和我们自己的人找了两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在城中失踪的?”
“那两个丫鬟说是在客栈外面跟丢的,但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在城中失踪的。”张默阳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另一个消息,“前几日方琼大婚,小五暗算他,引他的人去城外搜查,还真查出点消息来。他们发现了拖行的痕迹,是往隔壁镇方向去的,所以衙门派了人去追查。”
沈柯脚步微顿,立马看向他:“小五暗算方琼?”
“嗯。”张默阳将那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接着说目前的情况,“我报案后,衙门派出了剩下的所有人去追查,按照脚程也早到隔壁镇了,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找到人。”
沈柯带着一批精兵强将进入衙门时,把师爷吓了一跳。
方县令正在淮州会见新任知府大人,而平时没什么大事的衙门偏偏在眼下频生事端,真是愁死他了。
“你是什么人,带这些人来做什么?”师爷斥责道。
“在下奉知府大人的命,给方县令和师爷带封信。”
沈柯呈上兄长亲笔书信,里面下令让衙门里的人听命于这位柯公子行事,一切以捉拿土匪为先,不得有误。
师父反复查看落款上的官印,确定是真迹后,才大为诧异地看着他:“你竟然搬动了知府的人马?”
“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沈柯环视一圈,冷声问道,“方琼在哪?”
“方少爷?”师爷一脸莫名,“他应该是在府里,不过你们找他做什么?不是应该抓紧时间去抓土匪吗?”
“带路。”
方宅距离衙门就两条巷子的距离,师爷走在前面带路,嘴里絮絮叨叨:“我知你们与方少爷不和睦,但他成亲后过得也挺......哎,谁让他鬼迷心窍,被女人欺骗,还糊里糊涂地娶了个厉害女人回来......”
他说得起劲,可惜没一个人搭话,甚至都不一定在听他唠叨。
“到了,这几日少爷几乎没有外出。”
师爷叩了叩门,小厮打开门,看见师爷后面的几个大男人,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立即低下头。
张默阳看看天色,正准备问沈柯为何浪费时间来这里,就听他厉声问道:“方琼把带回来的人藏在了哪里?”
小厮双肩颤抖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柯冷眼看向师爷,师爷半晌才反应过来,立马揪住小厮压低声音问:“少爷是不是偷偷抓人回来了?”
小厮哆哆嗦嗦地看着师爷,不敢吭声,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张默阳顿时明白过来,怒声问:“方琼是不是抓了我妹妹?!”
“师爷,你最好是快些将他们救出来,不然你们这知法犯法的方少爷恐怕会闯下天大的祸事。”沈柯凉声道。
师爷顿时冒出冷汗,抓着小厮质问:“快说,到底人藏哪去了?!”
“在......在地窖。”
话音刚落,沈柯就大步跨进门槛,张默阳和慧伤紧随其后,以及一部分他们带过来的随行官兵。
“这边,地窖在这边。”师爷赶紧指路。
因着有师爷一同前行,下人们只是驻足看了几眼,没敢上前阻拦这几个陌生人。
地窖位于厨房后院,用于储存食物和酒,平日里鲜少有人进来。
师爷揭开地板,刚准备下去,就听见几道咳嗽的声音。
“默笙,是默笙!”张默阳神色激动地朝里面喊道,“妹妹,是你吗?! ”
下一刻,一名女子跑到洞口下方,抬头望着他们:“哥,你们终于来了。”
洞口下面有楼梯,几个人先后下去,张默阳紧紧抓住她,仔细打量:“有没有受伤?方琼那狗日的王八蛋有没有欺负你?”
张默笙正要说话,余光瞥见沈柯在昏暗的地窖里前行,道:“小五还在里面,你们快去救救......”
话未说完,一声惨叫从前方传了过来,在这昏暗潮湿的地窖里显得有些瘆人。
“啊啊啊——!!!”
众人一怔,倒是师爷先白了脸色:“这不是少爷的声音吗?”
“.......你们快去救救方琼吧。”张默笙扶额,“他要被玩死了。”
前方有道墙,几人转了个弯,再往里走几步,就看见方琼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脑袋上顶个苹果,浑身哆嗦着却又不敢让苹果落地。
苹果上插.了十几根箭。
他跪在一堆米袋前,角落里站着一个高大的女人。
而正前方高高的米袋上,斜坐着一个人,撑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晃了晃,手里正把玩着一根箭,准备再次投掷出去的时候,忽然抬头看过来,脸上的坏笑瞬间收起来,直勾勾地望着人群中的沈柯,嘴角不住地上扬。
“你总算回来了!”
柳述轻巧跃到地上,三两步冲到他面前,刚想伸手拥抱他,可又想到衣服太脏,双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刚想收回去,忽然间一双手搂住他的后背,将他紧紧抱住,仿佛要将他融进骨子里一般。
柳述愣了一瞬,闻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眼里重新聚起光亮,双手同样落在他的背上,原本积累了十几日的想念在这一刻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是什么?”沈柯感受到他胸前鼓鼓囊囊的,指着他的胸口问道。
“哦,是我画的画。这些天你不在身边,我就把你画下来了。”柳述从怀里取出一副叠了几层的画,一脸骄傲地递给他,“可就指着这画以解思念之情呢。”
“你会画画?”沈柯略显惊喜,好奇又期待地打开画纸,面色微顿。
嗯......
“这是画的一匹马吧?”慧伤凑过来看,“瞧这脸,是正宗的马脸啊。”
“不对,这是鞋拔子脸。”张默阳说。
张默笙无奈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办正事,但我个人感觉这更像是个棺材脸,四四方方的。”
师爷禁不住好奇,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心一缩:“不是,这画的是人吗?”
气氛骤然变得安静起来。
师爷莫名感觉后背一凉,缓缓回过头,就看见柳述正浑身散发冷气。
这时,沈柯伸手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笑吟吟地说:“画的不错。”
“真的?”柳述缓缓问道。
“嗯,很特别,特别到......别人都认不出来,只有我可以,所以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默契。”
柳述瞬间被安抚好:“对!”
几人:“......”
第35章
就在沈柯将画递还给柳述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卑微的呼唤:“......喂,有没有人管管我,给我松个绑啊!我爹可是县令,你们竟然敢如此对待我!”
师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柯:“柯公子,既然你们找到这两位姑娘了,可否......”
“你说谁姑娘呢?”柳述直直地看向他。
师爷懵了一下,疑惑地走上前,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个美人......竟是个男人?!
“就是他欺骗我的感情!‘他’才本该是我命中注定的陈英莲!”方琼痛心疾首地大喊。
师爷一惊。
“你他娘的再废话,信不信我——”柳述转身刚抬起手,却有人先他一步,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老娘才是陈英莲,你要是再分不清谁是谁,信不信我捉你回去喂野猪?”方才站在角落里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
方琼支支吾吾不敢吭声了——被打怕了。
“这位是陈英莲。”张默笙给大家介绍道。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奇女子,身形可以用魁梧来形容,胳膊上的肌肉都呼之欲出了。据说她曾亲自打跑了自己的丈夫,不顾外人言,又二嫁给方琼......很显然,对待这位新任丈夫,她一样用拳头说话。
“他们是你们的朋友?”陈英莲问张默笙。
张默笙点点头,然后指了下张默阳:“这是我哥哥,其他的都是朋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张默阳小声问。
他还记得他们骗方琼去娶陈英莲,结果现在都撞在一起了,陈英莲居然没一拳打死他们几个,反而貌似有些友好?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柳述笑道。
两日前,柳述任由张默笙拿他试手,他突然发现那些胭脂水粉的质量算不上好,一问才知道,这边的胭脂对比起金陵的来说,不仅粉质粗糙,价格还不便宜。
他打算去街上看看铺子里的货物,连妆容都没来得及洗掉。张默笙带着两个丫鬟与他同行,顺道了解一下行情。
在接连转了几家铺子后,准备抄近路回去,谁知走进一个巷子后,两个麻袋突然将他们套住,两个丫鬟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却被人打昏了。
麻袋揭开的时候,他和张默笙就已经被带到地窖里了,一重见光明,就看见了方琼的大脸。
“陈、英、莲。”方琼盯着柳述的脸,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假名,“你到底是谁!?”
“陈英莲啊。”柳述双手被绑着,使劲四处瞟了一圈,往后挪了挪,后背抵靠到快码成墙的米袋上。
“你还在骗我!”方琼一拳砸在他身后,灰尘扑面而来,立即咳嗽起来,“咳、咳,这些——还有这些......这一屋子的米袋,都是我为你扛的!”
“谢谢,我能搬走吗?”柳述问。
“你到底有没有心!”方琼双目赤红,“我被你骗的团团转,还娶了个母老虎,真是丑死我了!”
“话不能这么说,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不被丈夫疼爱的女人。你多疼爱疼爱她,让她来找我,我给她妙手回个春。”柳述不忘张罗个生意。
“疼爱?你看看她把我打成什么样了?!”
方琼突然凑近,柳述这才发现并不是他脸黑,而是两只眼睛被得乌青。
“你是不是在笑?”
“嗯,对不起。”柳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琼气得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突然阴森森地笑起来:“我诚心待你,你不珍惜,那就别怪我霸王硬上弓了。”
“那咱能不能点换个好的地方?这个环境不大好吧?”
方琼一怔:“都这时候了你还挑?!”
“嗯,做人嘛,不能亏待自己。”
方琼一想,也有道理,反正到了这里也是插翅难逃,他提着柳述就出了地窖,野蛮地把人带进了卧房,却没想到房里还有一个人。
真正的陈英莲正在磨刀,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淫.邪地抓了个“美人”回来,将刀重重往桌上一拍。
方琼登时吓得有些腿软,嘴上却硬的很:“看什么看,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出去!”
陈英莲一动不动。
方琼转头就带着柳述去另一间房,他刚关上门,嘴巴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捂住。
“唔!唔唔唔!”
方琼刚伸出手要去抓他,忽然脖子一凉,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别别别,千万别!有话好好说!”他登时一惊,惊慌失措地说道。
“双手伸直。”
方琼老老实实伸直双手,原本捆着柳述的绳子落到他手上。
但要想一边挟持他,一边将他捆起来,还是有些费力,幸好有人来了。
他打开门,发现不是下人,而是陈英莲。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陈英莲突然走进来,关上门后,捡起地上的绳子,用力把方琼双手捆住。
确认是友军后,柳述收回匕首,乐道:“你不怕他报复你吗?”
“强抢民女,不得好死。”陈英莲踢了方琼一脚。
“误会误会,我不是民女,我是善男。”柳述摆摆手,怪不好意思地说。
闻言,其他二人都愣住了。
“不可能!”方琼惊悚地大喊,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是男人?!”
“我方才都用原音了,只是你太慌张,没听出来而已。”柳述清了清嗓子,上前拍拍他的脸,嗤笑道,“不过这也不怪你,以你的脑子和眼神,确实也分辨不出来。”
同样没分辨出来的陈英莲:“......”
“就这样,因为共同的敌人,我和英莲姑娘一见如故!”柳述回忆道,“然后我们就把方琼扔进地窖来陪玩了。”
“玩......什么?”张默阳小心翼翼地问。
“射箭、投壶。”柳述笑了笑, “英莲的箭术也非常好,不愧是猎户出身,但是我投壶技巧更胜一筹。”
几人看着方琼头顶上那颗被刺的乱七八糟的苹果,就知道他们应当是拿这个来当“壶”了。方琼要是敢乱动,那箭可就不知道刺到他身上哪里去了,也难怪把人家吓得直打哆嗦,又不敢有大动作。
“还是先出去说话吧。”慧伤说道。
众人先后离开地窖,张默阳回头清点人数,看见沈柯牵着柳述的手出来,然后再也没松开。
他偷偷问旁边的慧伤:“你看他们是不是有点腻歪?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慧伤扫了一眼,不以为意道:“他们一直这么腻歪,不足为奇。”
“是吗???”
“嗯,我都习惯了,他们之间的友谊,容不下第三个人。”慧伤一副看穿红尘的惨淡语气。
“......这还叫友谊?!”张默阳表示不敢苟同。
“方琼怎么处置?”柳述出了地窖,才想起这件事来,他一直把人藏在地窖里,就是担心方县令回来,治他的罪。
“先关起来。”沈柯说。
柳述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给震惊到了,心道你在说什么鬼话,这儿可是方府,人家可是方县令的宝贝大儿砸!
谁知下一刻,师爷真就下令将方少爷先关起来了。
柳述:“???!”
惊吓的不止有他,张氏兄妹包括陈英莲,都对这一结果展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我找知府大人借到兵了。”沈柯解释道。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欣喜若狂,柳述围着他转了一圈,一会捏捏胳膊,一会戳戳脸:“你还真的说动知府了?没受伤吧?”
“没有。”沈柯好笑道,顺手捏住他戳个不停的手指,转身往外走,“先去衙门,解决土匪的事。”
“诶,等等!”柳述突然想起脸上的妆容还没洗掉,何况在地窖里呆了两天,也不知道脏成什么样子了,他跑到水井旁把脸洗干净了,才干干净净地跑回去,望着沈柯空空如也的手,琢磨着要如何在不经意间故作自然地把自己的手塞回去。
这时,沈柯朝他伸出了手。
柳述一时有些懵,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于是沈柯又重新抓住他的手,非常自然地牵着他继续走。
走一步,柳述的脸就红一点,直到走出方府大门,他的脸已经快红成番茄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柳述试图转移注意力,问了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
“对呀,亏我一直以为是土匪把他们抓走了,害我担心那么久。”张默阳心有余悸地说完,又跟张默笙确认一遍有没有受伤。
沈柯说:“虽然官兵迟迟没有抓到土匪,但最近频繁的搜查会让土匪忌惮,不敢在这紧要关头还来城中作案的。而小五既然是故意引官兵去城外追查失踪者的下落的话,那他就更不会带着张姑娘一起去城外了。”
听完他这通分析,张默阳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一出事就想到是跟土匪有关了。”
“阿柯,你好厉害呀!怎么什么都算得到!”柳述星星眼。
沈柯看着他明媚的双眼,忽然笑道:“不,有些事我就没算出来。”
“比如?”
比如我至今没算出来,到底是从何时心动的?那粗茶淡饭的磋磨日子里,究竟有多少时光是因你才变得有趣生动的?
初见乍惊欢,久处亦怦然。
柳述见他笑着不说话,竟渐渐生出些心虚来,小心问道:“你该不会是算出我前几日偷偷去你卧房睡觉了吧?”
“......?”这倒没有。
柳述咽了咽口水,表情逐渐扭曲:“不会吧?难道是算到我也有婚约了?”
沈柯:“............?”
这还真没算到呢!
说话间,衙门已经到了。
师爷赶紧表示会配合沈柯的所有行动,沈柯只好暂时按捺住关于婚约的问题,先去处理正事,找师爷要了份当地的地图。
师爷也是个人精,想到方县令出门至今未归,而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却带着知府大人的亲笔书信和手下赶来,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看来知府大人并不是个好打点的人,所以方县令要么是还停留在淮州继续努力,要么就是被扣下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跟着这个年轻男人才是最要紧的事,就算事没办好,也不关他的事。如果办好了,他说不定还能讨个功劳。
“这个只有我们镇周边的地形,隔壁镇的没有吗?”沈柯查看着地图说道。
“全都在这了,这幅是版图最小的了。”师爷说。
“去找几个熟悉周边和隔壁镇地形的人来。”沈柯命令道。
“地形吗?”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陈英莲忽然说道,“我好像还挺熟悉的。”
“对,她从小打猎,跑了无数山头了。”柳述立马说道。
“我应该也可以。”常年四处化缘的慧伤附和道。
张默阳兄妹俩也是本地人,多少能给点意见,一群人围着沈柯,给他描述所了解的地形与环境,沈柯一边听一边在原有的图纸上添加线条标注。
唯独柳述帮不上忙,他对这里的环境一无所知,也就知道可以抄哪条近路去赌坊罢了。
在屋里里转了几圈,又无聊地去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下人跟他道谢,说这是方少爷最喜欢的月季。
话音刚落,柳述就将它连根拔起。
下人:“......”
等里面忙的差不多后,他才转回去,兴致勃勃地听沈柯的安排。
“目前已知的两名失踪者都是在城外消失的,两条路上途径十三座山,排除掉低矮的七座,还有六座山。不过这里有两座山是连在一起的,据陈姑娘说这里的山路极其险峻,她们猎户平时也顶多会抵达山腰就折返。”沈柯命令自己带回来的那队精兵去山下各自守着,让县令衙门的人去搜查剩下四座山。
“为什么不直接攻上去?”张默阳问,“咱们人这么多。”
“地形是个很重要的条件,土匪们一直未被捉到,就是因为躲藏的好,且利用好地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人再多也是个麻烦事,我们要减小损失,争取让所有人都安全回来。”
此话一出,师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他已经在衙门里混成了老油条,跟着县令作威作福惯了,倒好像有些忘了以前到底是为何要当一名师爷了。
“那让他们守着之后呢?”张默阳问。
“引蛇出洞,打入内部。”沈柯说,“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晓地势,所以需要有人渗透进去。”
“怎么渗透?”
“方琼不是示范过了嘛,将美人套回家呗。”一直没能插上嘴的柳述终于发言了,他坐在桌子上,晃了下腿。
沈柯没有否认,笑着看了他一眼。
“美人?”张默阳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妹妹,“默笙才不去做这个诱饵!”
“不用,我去。”沈柯说。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张默阳嗤之以鼻,“你当那些土匪眼瞎啊?”
“小五可以帮我打扮成——”
“我不可以。”柳述直接拒绝。
“......你还没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不行。”柳述从桌上下来,走到他面前,嘴角勾了一下,“你明知道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你,没人能一眼就看穿我是个男人。你就留在这里,像今天一样,把我救出来。我不相信其他人,我只信你。”
“准备好了吗?”张默阳问。
“嗯。”柳述脚边围着两只狗,是张默阳养的,他摸了摸狗头,将香囊又让狗子们闻了一遍。
香囊味道甚重,张默阳忍不住捂住鼻子:“能行吗?他们不会嫌你太香,就不掳你了吧?”
“那也比他们的汗臭味好。”柳述说着,扭头看着沈柯,“我走了。”
“千万要注意安全,一切以保全自己为先。”沈柯脸上笼上了一层阴霾,叮嘱道,“一旦确定他们的人数和地形后,就马上——”
“马上放信号嘛,我知道,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柳述笑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我要是这次能帮上你的忙,是不是说明我是个有很有用的人?”
“你一直都很有用。”
“那你会嫁给一个有用的人吗?”柳述得寸进尺地问。
“......”沈柯笑了一下,“要不我们还是先聊聊你婚约的问题?”
“那说来就话长了,我们还是赶紧先办正事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柳述撩撩头发,与他们告别后,就独自出城去了。
走上两个多时辰,也没有异常,不禁有些恼火,这么热的天,赶路要赶死的呀!
终于在抵达了那两座连着的山脚下,那里有个喝茶的棚子,他有气无力地坐下,点了壶茶。
茶铺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佝偻着腰,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道:“姑娘,这么热的天,你一个人要去哪?”
“被爹娘赶出来了,想去找个谋生的地方。”柳述冲他一笑,接过他的茶,抬起袖子挡住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冲老板微微一笑。
店家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姑娘这么美,谋生的地方还不好找吗?”
“就是不好找啊,唔......怎么有点晕?”柳述按了按太阳穴,昏昏欲睡地趴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