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策马进入芍药园后,全程追赶进士的百姓们便不得其门而入。
此刻,策马簪花游街就到了尾声。
——自金銮殿离开,一甲进士穿过午门,同其他进士一起抵达长安门。张榜后又骑上高头大马,从长安街一路穿行,直抵内城较为偏僻的芍药园。一路风光无限。
何似飞下马后,打眼一扫,周围进士们一个个面颊通红,怀里除了原先就挂着的大红花外,还有数不清的香囊手帕。
真是风光到大家都很激动了。
在这种时刻,最好联络感情。因为每个人都倾诉欲都很强,说不定促膝长谈一夜,大家就成了关系最要好的同窗至交。
何似飞穿着状元服,除了头上簪着的海棠花枝外,什么香囊都没带,在小厮的带领下坐在上位,随后又是按照排名落座。
不过,在小厮们出去端茶倒水的时间里,诸位新科进士已经各自结伴,一一前来拜会前十的进士们。
往常身边从来不缺阿谀奉承之辈的顾明宇此刻倒是被冷落了不少。
花如锦殿试的排名依旧在九十出头,不高不低,虽说后面还有朝考,但进士中厉害的太多,他留在京城当官大抵是没有希望,但留在这儿继续学习,好像也还成。
反正他在京城有亲戚,暂时不愁住宿的偌大开销。
故此,他暂时也没了拉帮结派的心思,在何似飞这边人少之后,过来同他闲聊。
何似飞一直惦记着花如锦此前说的小报,他觉得写那个小报的人定然在朝堂官职不低,看破了一些事情,却又无力改变现状,便只好在小报上抒发自己的见解。
至于最后这个抒发见解后,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有待商榷。
往好了想,是警醒当世读书人;往坏了想,是煽动情绪……
但无论如何,何似飞想看看这位现任的官员对朝堂事件的点评。
花如锦低声给他说了到底该在哪儿买小报后,叮嘱道:“这种事情,雇佣一些经尝出没在那儿的孩童买就成了,别让自家小厮过去。上回见你对这个感兴趣,我又找我族叔收集了一些他此前发行过的小报……怎么说,有些言论在我看来挺害怕的,咱们现在还都是小喽啰,别给自己身上招惹麻烦。”
何似飞颔首:“知道了。”
叶辰奇怪道:“你们在说什么,还凑这么近,等等,不会是似飞兄要成亲了吧?这位花兄看着年纪不大,估计也还未成亲,你难道要邀请花兄当伴郎?”
他声音不大不小,但此刻大家都坐得极近,很多人都听到了。
忽然间,整个屋子都沉默下来,几乎所有进士都看向何似飞。
何似飞没想到叶辰把话题带到这里,他前一刻还在猜测那位官员的官职区间,后一刻就被所有人盯着,明显的怔愣一下,却没有否认,而是道:“有何不可?”
就连花如锦都没想到何似飞直接就应上了。
所、所以他这是可以成为似飞贤弟伴郎的意思么?!那可真是太让人兴奋了。
于是, 方才从何似飞身边离开的众人再次回来,祝贺他新婚大喜。
关于喜事,大家畅谈起来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有人耿直的询问:“此前没听说何兄定亲了啊,何兄打算何时定亲?我排名一般,五日后的朝考很有可能选不上,只能回乡任职了。倘若何兄的喜事日子接近……”
有人接话:“接近不接近, 也不是咱们能定的,得看生辰八字和天意呐, 对吧?”
原本想要留下喝喜酒的进士捋了捋胡子,神情带了几分狼狈,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何似飞忽然起身,走近询问了此人的名字和地址, 道:“届时在下成亲办喜宴,一定少不了祝兄的请帖。”
那位年纪颇大才中了进士, 不大会同人虚与委蛇, 却又十分真诚的祝兄当下受宠若惊, 连声道:“到时我也一定遥祝何兄夫妻恩爱, 相守白头。”
“多谢。”
原本想要嘲讽这位老进士不知好歹的其他人登时哑了火,没想到何似飞居然会抬举一位没背景、也没什么大实力的进士。
何似飞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并非要抬举谁,或者落其他人的面子, 他只是不想辜负那些真诚的对他道喜、祝福的宾客。
叶辰一边打扇一边看着这边的何似飞,心情很好, 他除了钦佩何似飞的文采外, 还看中了他的性格——有这样的性格,即便他日后当不了大官, 但同他相交,这辈子也不会后悔。
当晚,一部分进士回家休息,还有些与人聊天至劲头上的则留宿在芍药园。
何似飞借口要准备成亲事宜,婉拒了其他人的邀约,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前就回到家了。
不过,此刻他家门口围拢了不少人,石山谷正站在大门前,挨个劝他们回去说:“我家少爷还没回来呢,要不您先回家,等我家少爷回来再说,我只是少爷的书童,说话做不得数的……哎哎哎,您别给我塞银子啊,我不要银子的。”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说:“那是海棠镖局的马车,此前何公子在京城内坐得都是他家马车,一定是何公子回来了!”
何似飞:“?”
京城有这么可怕吗?不止打听到了他的住址,怎么连海棠镖局都牵扯进来了。
不过,即便有人这么喊,也是有一半人相信,一半人不相信——一半人过来围马车,一半人依然围拢着石山谷。
何似飞远远听着石山谷这孩子得嗓音已经沙哑不堪,看起来在这儿解释了大半天了,他掀开车帘,甫一露面,那边人也不围拢石山谷了,全冲着他跑来。
石山谷的眼皮狠狠地跳了跳,还不如他来解释呢!
他有预感,他家少爷定然不会好好解释的……
他这预感还没想到底,就听到少爷的声音:“多谢诸位老爷的厚爱,恕在下实难从命。在下家中已经定好了亲,虽只是口头盟约,但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劳烦诸位老爷白跑一趟,山谷——”
石山谷头脑都是一片空白的,但还算比较听指令,道:“在,少爷。”
“为诸位老爷倒些茶水顺喉,亲自送诸位老爷回家。”何似飞连一句‘他们家姑娘才华品貌如何,家底如何’都没听,就拒绝的如此绝对,让这群原本打算死缠烂打的人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毕竟,在话语稍微有回寰余地的时候,可以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如今何似飞说家中定下了亲事,他们能怎么办?让自家女儿/小姐嫁过来当妾吗?!
不可能。
石山谷倒了水出来,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走一步,周围围拢他的人后退一步,完全没出现石山谷早些年见到的‘榜下捉婿’的蜂拥乱象。
不知为何,他居然萌生出一股‘就该如此’的错觉。
拒绝就是得拒绝的干净利落,藕断丝连的话,总给人一点希望,却又好像没有希望,对双方都不好。
何似飞打发这些人时,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却在他回头时,又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士。
隐藏在树梢上的谢九娘心道,这小子看着只是个读书人,没想到还挺警觉的。
不过,他倒是比当年的余明函更加果决,处理感情一事丝毫不拖泥带水……当年的余明函也是这么被大家围堵,最后居然没出息的挨个去道歉赔礼,说自己暂时没有嫁娶的心思。
当时,他一个适龄的男子,这话说出去谁信啊,想要嫁女的诸位老爷都觉得是自己的筹码没加够,才导致余明函不动心。
直到数十年后,大家才知道,这姓余的就是一块木头!
彻底放下心来的谢九娘从树梢上跳下,拐了两个弯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现在是越来越放心,何似飞和乔影这俩孩子心中都有准成,暂时看来也不会被其他人给欺负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离开京城,再去游历四方的打算。到底是余老头亲自托付她的事情,加之乔影是她的弟子,怎么着她都得看着小乔嫁人了再走。
如此想着,谢九娘慢慢就迷糊着睡了一觉。
与此同时,乔影这边却收到了一份出乎意料的拜帖。
说是拜帖,还不如说是抓到了他的把柄,前来要挟的。
因为,寄拜帖的人是……当年被乔影抽了一鞭子的小公爷。
拜帖上的内容很简单,只写了五个字——状元海棠花。
雪点看到这个来自于小公爷的拜帖,面色难看,说:“早知道我就不将这个拜帖接下,拿给少爷看了。”
霜汐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你不拿,总有别人拿,再说,要是这件事传到了主院那边,到时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小公爷明显是拿捏到了咱们少爷的把柄,这才有恃无恐。”
乔影面色有些发白。
——这是他长这么大来,第一回如此心慌。
因为,殿试结束,似飞中了状元,看似是风光无限,但读书人考科举的目的,其实并不在于名次,而是在于能当什么官。
乔影觉得,自己同似飞的事情,总得在他参加了朝考之后再提。
朝考,顾名思义,是从新科进士中选拔能留在朝中的官员。
朝考后的选人称为‘馆选’,是选拔翰林院的庶吉士,俗称‘点翰林’。
一般情况下,新科进士们除非上头有人,不然一时半会儿难以谋求到合适的、适合长期发展的职位。
但状元例外,因为状元是陛下钦点的,是这一届进士的门面,一般都会有个不错的职位。
毕竟,大厉朝发展到如今,选拔了这么多届书生,早就过了百废待兴的阶段,基本上所有职位都满员,也没有其他缺人的档儿。只有翰林院每年可以输入一些庶吉士,并且将早几年的庶吉士们安排到六部当值。
总之,殿试排名靠前只是进入朝堂的第一步。
按照以往循规蹈矩的路径,第二步便是参加朝考,成为庶吉士;
第三步是当一年到三年的庶吉士后,如果能有所成,便会被六部主动招徕,做一些能切实接触到朝堂政治的事情。
乔影想,如果在这个时候将他和何似飞的事情宣扬出去,那么朝中大臣为了打压乔家,一定不会让何似飞顺利进入翰林院。
将他下放的话,何似飞考这个状元……就只剩下表面风光了,里子什么都没得到。
所以,现下当务之急是千万不能将此事宣扬出去。
乔影问雪点:“送此拜帖的人,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雪点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不是直接送到咱们鹭行院的,是咱们大门的侍卫给我的,我现在就去问问他。”
话音刚落,乔影就听到一句:“不用问了,侍卫都将事情跟我说了,阿影,那位你打了人家一鞭子的小公爷怎么会明日一早约你出去?”
这是他母亲的声音。
乔影问:“约我去哪儿?”
乔母道:“阿影,现在是这个问题吗?现在重点在于,他为什么将拜帖下到了咱们家,那状元海棠花是什么意思?”
乔影不大想解释,道:“你将时间地点告诉我,事情我来解决。”
“你解决,你怎么解决,你一个未出阁的哥儿,私会男子,你知道这传出去有多难听吗?”
乔影面色连波动都没有,道:“再难听,也不会比我公然打了谁一鞭子,我说谁箭法差得连别人哄自己都听不出来要好吧?”
“你!”乔母这回特意没让相公来,就是担心他们爷俩吵起来,没想到自己过来,得到了也是同样的待遇。
乔影又问了一遍:“娘,你把时间地址告诉我,一切我来解决,不用你们操心。”
乔母被这声‘娘’叫得心神不稳,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乔影便让霜汐送客出门,同时,自己去把那原本早早就束之高阁,却又因为开年那会儿似飞说想看,所以自己最近一直在练习的鞭子收好。
……到时,实在不行,再给那小公爷一鞭子。
霜汐送了夫人回来后,神情满是担忧,本想说些什么,却被雪点拦住了:“少爷正在收拾鞭子,咱们明日跟着少爷,不会让少爷受欺负的。”
霜汐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问:“此事,要不要告诉何少爷?”
雪点也有些心动,可还是道:“少爷要知道了,一定会将咱们逐出家门的。”
这个念头只能打消。
翌日清早,乔影换了一身劲装,带着两位侍女,前往小公爷邀约地点。
乔影带着雪点和霜汐赶往小公爷的邀约地点。
明引酒楼, 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矗立在穿城而过的浼河之畔,很受王公贵族的公子小姐们喜欢。每当逢年过节, 浼河上画舫游船、花灯点点,这儿的雅间便是最佳观看地点之一。
雪点心里稍微有些慌张,但更多的是愤怒,她拉了拉霜汐的袖子, 小声说:“我知道少爷此举是为了似飞少爷的前途,为了四日后的朝考。但……但那个小公爷名声一向风流, 但凡跟他沾染上,最后都被娶回去当小妾了。一想到他要见咱们少爷,我简直想提刀剁了他子孙根!”
霜汐抿唇笑:“要剁咱们一起。”
雪点道:“那咱们先劝少爷回去?”
霜汐见她是真的如此打算,连忙拦住, 道:“你什么时候见咱们少爷打毫无准备的仗?反正无论如何,咱们都听少爷的, 但那个小公爷要是敢让少爷受委屈, 咱们俩不能饶了他!”
雪点跺跺脚, 道:“我这不是怕少爷遇到跟似飞少爷有关的事情, 就脑子一热么!”
乔影回头瞪她们:“你俩背后说人坏话能不能小点声?”
雪点连忙噤声。
霜汐沉稳一点,道:“少爷不气。我昨天琢磨了大半宿,想得就是——明引酒楼的主人向来不允许别人在酒楼打架闹事,如果有人敢坏了规矩, 三年不许踏入酒楼一步。那个小公爷将地点选在明引酒楼,估计是想跟们拿钱私了。”
能拿钱解决的, 问题都不算太大。
乔影也这么想过, 但他又觉得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的小公爷不会这么轻易私了。
反正他有自己的底线,拿钱可以, 私下磕头赔礼认错都行,只要安稳度过这几日——等到四日后朝考结束,何小公子正式通过馆选,进入翰林院。
雪点和霜汐完全不知道自家这么骄傲的少爷连磕头赔罪都接受,她俩此刻还带着以前鄙视小公爷的心态,抱着揍小公爷一顿的心思,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家少爷已经一再退让。
——因为她们少爷把何似飞的功名前途看得比自己的尊严重要得多。
乔影带着两人进入明引酒楼后,小二立刻认出了他,径直把他们往雅间带。
雪点和霜汐收敛了情绪,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少爷身后,装鹌鹑。
进入雅间后,乔影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心道果然,这回是自己有求于人,对方自然把调子起得高高的,先晾他这么一晾。
这种‘晾人’其实很磨心态,让人一直处于期待和失望这两个模棱两可的情绪中,偏偏又不能发泄。
乔影耐心不足,拦住准备离开的小二,道:“这雅间的主人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小二谁也不敢得罪,连忙摇头:“回乔少爷,那位爷他没、没说。”
乔影换了个问法:“那他给你交代了什么?”
小二不敢说,乔影也不逼他,只是理了理袖口,垂眉敛目,看起来平平静静。
当小二的,贯是要审时度势。他连忙跪下,不住磕头:“爷,您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咱们……”
乔影打断他:“你说,我保你和你家人平安无事。”
小二立刻就交代了:“那位爷说不给热水、饭菜,先晾半个时辰;然后将椅子撤去,只留一把,再晾一个时辰;之后,他才会来。”
小二说着,抬头悄悄打量乔影的神色,见乔影同时也在垂眸看他,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这下不只是乔影,就连雪点和霜汐都看出端倪。
霜汐道:“小二,我知道是那位爷先收买的你,但是你想好了,该怎么给我们少爷回答。毕竟,那位爷在我们少爷鞭下,也没撑过一招。”
小二连忙磕头,一边磕头一边交代了。
——晾完一个半时辰后,那位爷还是不会过来,只是会派人请乔影去对面的画舫,再商谈事情。
具体是什么事儿,小二便不知道了。
雪点听到‘对面的画舫’五个字,整个人勃然大怒:“他敢!”
霜汐面色也不好看。
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那个小公爷到底有多么下作。
小二离开后,雪点见少爷面色平静,并没有立刻甩袖走人,连忙说:“少爷,您不能答应他,那画舫是什么地方,是勾栏院!就是我和霜汐进去,您也不能进。”
霜汐嘴巴张了张,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位小公爷还真是没种,连面都不敢露,只会设计一些腌臜事儿。
乔影让她们安静,自己靠在窗边,垂眸看底下街道往来如织的人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给钱、下跪、磕头、赔罪。
没想到男人的下作程度让人作呕。
可那个人手里拿捏的是何小公子的前程。
这是乔影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乔影的手放在腰间伪装的软鞭上,几次想要握紧,却复又松开。
没关系,还有一个半时辰,他一定可以想出解决方法。
一定可以。
于此同时,何似飞已经抵达叶辰介绍的京城数一数二的媒婆家门口。
叶辰跟在他身边,道:“这种事一般都是小厮来,你家那个小子挺机灵,应该能请来人。”
何似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句话叶辰一路上已经说了好些遍,先前何似飞还会回答:“山谷年纪小,我担心他说不好。”
亦或者是,“我自己成亲,我自己来。”
叶辰见何似飞都上前叩门了,才发现这人不是简单来踩点,而是当真要进去请媒婆,连忙道:“何兄,你……跟你之前定下盟约的姑娘是不是出身高门?你才如此不放心?”
何似飞:“对。”
“其实没必要这么担心,你可是连中三元的状元之才!三位阁老都对你印象不错,而且你是罕见的十六圈状元,陛下甚至还亲口称赞‘好一个何似飞’。”叶辰道,“这样的底气,就是求娶阁老之孙女,也并非不可能。再说,现在榜下捉婿,各家捉你还来不及,你不用这么挂念。”
何似飞不欲多言,道:“进去你就知道了。”
一盏茶功夫后,叶辰和媒婆同时放下茶杯,震惊的如出一辙:“您要求娶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乔影?!”
——那个十八岁了,都罕有媒人上门的乔影?!
媒婆道:“何公子,能给您做媒,我是荣幸之至的。但您求娶的那位乔家公子……那真的不成啊!”
何似飞早料到这个结果,长睫一垂,道:“就是他。”
“真不是我推辞,何公子,您知道吗,早在两年前,咱们京城跟我齐名的还有个老婆子,她就是受了小公爷的邀请,去乔家提亲,结果……”
叶辰惊讶:“结果被打了出来?”
媒婆道:“那倒没有,乔家小公子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就是那件事没成,坏了她的气运,我们当媒婆的,都是给公子小姐们扯红线,我们的气运很重要。以至于后来她连续做媒三对都没成,第四对倒是成了,但一年后姑娘那边死活要闹和离,自此,我那位老伙伴再也做不了媒了。”
何似飞第一回听到做媒这行还有如此多弯弯绕绕,长了见识,打算回去后写进笔记中。
不过,此刻还是说服媒婆要紧。
“喜婆婆放心,我家长辈同乔家长辈已口头商量好盟约,大娘只管登门便是。”何似飞道。
他年纪不大,面上一派浓浓少年气,可说出来的话无端让人信服。
媒婆心说自个儿做媒多年,当真没见过如此清朗疏雅的少年。听说这位连中三元的何公子还是农家出身,当真……寒门出贵子啊。
她想了想,觉得这样的少年不会无端诓她一个老太婆,说:“好,那我就试上一试。”
何似飞立刻起身拱手感谢,道:“择日不如撞日,雁已备好,还请喜婆婆动身。”
语毕,呈给她一张百两银票。
——即便是作为京中最富盛名的媒婆,这个价格也足够高了。
媒婆见状,立刻道:“还好我这个月都在焚香斋戒,看来就是为了给何公子说这趟媒的。”
喜庆话谁不爱听,何似飞道:“有劳。”
纳采时的送礼规格自有定数,媒婆一个吩咐,下人们就采买好了。最关键还是那对大雁。
一个时辰过去,乔影终于做下决定。
雪点见他缓缓解开腰间软鞭,提着就往楼下走,连忙追上去:“少爷?”
霜汐也紧跟上。
乔影身量高瘦,腿长,走路很快,道:“你们回府,不用管我。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
两位侍女哪肯,小跑着追他。
乔影目光寒凉,侧头:“回去。”
外人都说乔影少爷嚣张跋扈,但两个陪他长大的贴身侍女知道,她们少爷对亲近之人,平时是最没架子的。但是如果乔影动了真格,雪点和霜汐也只能驻足听话。
霜汐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少爷,您要……?”
乔影语气淡淡:“取了他狗命。”
话音刚落,乔影只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抬眸一看,一个脸上画得五颜六色的老婆婆正抓着他,要不是看到她身后的石山谷,乔影恐怕下意识一鞭子就甩了过去。
媒婆道:“哟,这不是巧了嘛,方才何状元亲自去我家托我去乔府下聘,半路就碰上乔小少爷,可真是缘分!小少爷,走,咱们去你家。”
乔影僵在原地,甚至都忘了抽回手。
周围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将他们团团围住,瞅完乔小少爷的相貌瞅后面壮汉抬着的一对大雁。
同时,一个消息迅速传遍京城。
——“绥州何似飞给乔家小少爷下聘啦!”
听着周围百姓的呼喊声, 乔影脑子一懵。
‘提亲纳采’这四个字单独拿出来他都能明白其意,可连在一起……他不敢深思。
乔影甚至下意识以为这是那位小公爷搞得什么把戏——他居然连和解都不肯,只想要毁掉何小公子的前途。
可石山谷又真真切切在他眼前不断晃悠。
这是假把戏根本做不出来的!
乔影目光再次从石山谷身上移开, 落在抓着自己的媒婆脸上。
看得媒婆心头一跳,讪讪松开乔小少爷的手。
她这就是习惯了……以至于一时半会儿没意识到乔小少爷这些年来的‘显赫名声’,连忙解释:“都是老婆子我不好,乔少爷莫怪、莫怪。”
乔影嘴唇长了张, 想问‘真是似飞让你来的’,可当着满街百姓的面, 只能改为一句:“那先去乔府吧。”
媒婆原本已经预感到自己要受乔小少爷冷脸,外加他那两个大丫鬟一顿训斥,没想到乔小少爷居然轻飘飘揭过此事。
而他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此刻懵得十分明显……像是完全没料到此事一样。
确实是意料之外。
谁能想, 在朝考、馆选前——年纪轻轻前途无限得绥州状元郎居然敢下聘太后外戚家!
这跟娶公主当驸马有何区别?
是能抱得美人归、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断不假,可这也是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
一时荣华哪有一辈子大权在握、死后名流青史重要?
不少想到这些弯弯绕绕的百姓、书生、王公贵族都很疑惑——绥州余明函教出来的弟子, 怎会目光短浅到如此地步?!
而且那乔家小少爷乔影要是个温婉贤淑的大美人也就罢了, 他还是个二九年华的哥儿!
看着媒婆队伍穿街过巷, 直到喧哗吵闹的声音远去。
有人‘哗啦’一下甩开折扇, 道:“绥州何似飞是真不拿前途当回事。”
“或许人就是胸无大志,只想参加科举,以后当个闲散文官——他师父余明函不也是么?被贬后耗时三十年写出《通志》一书,这功绩可一点不比当一朝首辅小。”
旁边又有人接茬:“嘿, 兄弟,你能说出这话, 肯定是没看过何似飞的文章, 且不说他还没流传出来的殿试十六圈文章,单单就是琼笙书肆发行的《策问精选·甲》, 就能看出思人胸中丘壑。我敢说,如果他不想当大官,那简直就是朝廷的损失!”
邻桌另一个书生赶紧道:“嘘——兄弟,咱们都知道这个不假,别说得如此大声,被人听了去,指不定要抓咱们。”
先前说话的书生也害怕官兵,果然声音小了些,但还是接着此前的话茬说:“再说,绥州余明函是耗费三十年写了《通志》一书不假,但在那之前,他已经位及人臣,在朝廷几乎可以一手遮天。要不是因为变法失败,失了帝心,又被千夫所指,如今内阁恐怕就不是三位大人了。”
茶馆里其他百姓听得出神,小声打听这几位书生的来历。
有人悄悄告诉他们:“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他们都是各地颇有名望的先生,分析朝政总能一阵见血针砭时弊,都厉害着呢。”
小老百姓不理解:“先生们如此厉害,怎么不当官?”
“嘿,当官不得先考科举嘛。也不是什么人都适合考科举的……但考不中,或者排名不高,也并不代表他们的学识不行。”
“对,就是如此,有些人考不中,可能只是因为见识比县官都强,又特别执拗,不肯为了科举而委屈求全罢了。”
“多谢各位大哥解惑。”
茶馆里的老百姓们得知了正在交谈几人的身份后,更是一个个努力去听他们接下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