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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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完第四之后,成鸣帝又将第五到第十排名写好,小六子都一一传唱了。
这个传唱只是在大殿内,给几位读卷官听的。
并且,这个排名在明日陛下当场问话时,可能还会稍作修改。
要是前十中有个官话都说不利索的进士在,一时半会儿也难当重任,估计其名次就要被往下压一压了。
曹大学士见二甲没有听到何似飞的名字,心下不仅没有松,反而更搞搞提起了!
毕竟陛下二甲也没念顾明宇的名字!
而且在场诸位都知道,这顾明宇名次肯定进不了前十了。
读卷官们觉得顾明宇能当第二是读卷官们的事情,但陛下不想让他当榜眼,那谁能越得过陛下?
随后,小六子又传唱了一甲第三探花郎的名字。
再然后,叶辰榜眼。他原本排在第三,现下榜眼不得陛下喜欢,他就被顺位挪到了第二。
只剩下第一状元还没点名了!
曹大学士这会儿也没心思计较那个总是跟他们唱反调的小六子声音是有多难听——就算是再难听,也快点给个准话吧!
可是,堂上却是良久的沉默。
就连以往一直不怎么喜欢在殿内表现出自己情绪的孔大学士这会儿都抽空悄悄看了一眼曹大学士:“唉。”
曹大学士用眼神给他传递信息:“要是把何似飞抹在前十之外,我这就去叫唐老进宫,何似飞是唯一一个做出会试不计分题目的考生。唐老看好他着呢。”
孔大学士却还是对此抱有悲观的态度。
他甚至半垂着眼帘,在座冥想起来。
高台上依然沉默着。
整个宫殿内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窗外东风吹树枝哗啦啦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曹大学士已经不知道周遭安静了多久,忽然听到陛下笑了一声。
甚至还隐隐有一句感慨:“好一个何似飞。”
不等曹大学士缓过神来,就听到小六子高声传唱——绥州何似飞,状元!
绥州何似飞!
曹大学士感觉自己紧张了大半天的心脏忽然就开始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忘记了自己当年考中一甲榜眼时候的心情,但这会儿,却在为一个毛头小子而紧张了大半天。
出宫时,曹大学士跟孔大学士再次对视一眼,这回倒没交换信息,只是简简单单的看了一眼,随后便各自坐上马车回家去。
而此刻还有一个小太监正悄悄给侍卫说着什么,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简短的交流过便分开了。
片刻后,乔府。
乔淞远气得差点掀了饭桌,指着正在吃饭的乔影,道:“刚有人传回来消息,那个何似飞是状元,乔影,我跟你讲,你等明日他从宫内出来,你就知道他该有多抢手了!他怎么可能还会选择你!”
听到何似飞中状元,乔影心中开心。但有意气他爹,吃掉自己的一筷子菜,随后才慢条斯理的道:“不选择我正好,我呆在家里,等到我二十岁过了,我就带着祖父留给我的家产离开,到时闲云野鹤,谁也管不上我。”
在没遇到何似飞之前,他确实是这么安排的。
乔母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摇了摇头,道:“阿影,莫要跟你爹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哪有哥儿不嫁人的?他也是为了你好。”
这种‘娘是为了你好’‘爹是为了你好’的话乔影从小听到大,现在再听到这个,只觉得说不出的反胃和恶心。
以前他是惦记着生恩,所以从不提祖父祖母的遗产。
昨日是实在被气极了——他们居然敢派人去找何似飞,居然想要把乔家同他的事情在殿试这个节骨眼儿上搅和得人尽皆知!
这时候来上这么一遭,何似飞名次肯定要掉到一百开外!
要不是为了何似飞的名声,乔影昨日就差跟父母动武!
至于说决裂,其实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没了,这跟决裂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但现在还有祖父祖母那偌大的遗产在中连接着乔影的父母,而连接乔影的则是他暂时需要一个能让似飞下聘、提亲的地方。
他若是不管不顾的闹出来,到时伤得不仅是自己那对爹娘的面子,更有似飞得名声。
所以,乔影还在忍耐。
只要等到成亲,他和这一家人就可以完全没有干系了。
乔母看了看相公,又垂眸看向已经油盐不进的儿子,道:“我相信阿影的眼光,那何公子金榜题名,一定不会辜负承诺。”
乔影听得反胃,将碗一推,道:“我吃完了。”
语毕,起身离开。

乔老爷夫人的主院距离他的鹭行院较远, 得走上一盏茶的功夫。
往常乔影是不会来主院用膳的,但自从他昨日以死相逼,叫停了爹娘的‘反向提亲’举止后, 便被他们要求每日来主院同用晚膳,在他出嫁前,一家人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乔影不觉得他们有什么感情需要培养。
他觉得,他们一家人现在的关系, 可能就比街上的陌生路人稍微亲密一点,毕竟他们暂时还住在同一个大宅院里。
乔影走到自己的院落门前, 抬头看了看上面那三个字——鹭行院。
他看过祖父留给他的手稿,里面写了这院名取自‘一行白鹭上青天’,希望在他庇佑不到的地方,小小的乔影也能像那冲上青天的白鹭一样, 不被世俗所困,不被哥儿的身份束缚, 找到一个、或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 直上青天。
他脚步一顿, 心想, 到时自己同似飞成亲了,这块匾额也要带走。
思及此,乔影心中登时羞赧起来,这边还没开始走婚嫁六礼呢, 他就想得这么长远。
因为这小小的一会儿走神,乔影没发现站在自己房门口的雪点面色古怪, 似乎很想给他眨眼睛表述点什么, 但终究没敢。
于是,下一瞬乔影就毫无觉察的推开了自己房门。
霜汐被雪点一拦, 没跟进去,只是悄悄关上了房门。
房内,乔影就着院内的光,看到一个熟悉的瘦小的身影。
他愣了愣,当下在主院受得气就消掉打半,开心道:“师父!”
不等满头银丝的老太太谢九娘开口,乔影亲自点了蜡烛,为她奉茶,道:“雪点怎么不好好招待师父,也没派人去叫我,要是知道师父回来了,我早早就往回走。”
谢九娘心中原本憋了一肚子话,见乔影如此作态,一时半会儿竟不知从何开口。
眼看着乔影就要逮着她问东问西,谢九娘作为乔影的武艺师父,深谙‘先下手为强’的道理,道:“我倒是想要问你,前些日子我在路上遇到一伙山匪在打劫,顺手救出来几个人,其中有个镖师见我用鞭子,突然就问我跟你的关系,一谈方知,原来那海棠镖局是你一手创建的。”
乔影颔首,正欲应声,但他师父说话的重点显然不在此,不等他开口,便继续道:“我就随口问了问这镖局的路线,镖师说此镖局只做绥州到京城一路的护送押运。我当时还没觉得不对,就问他怎么是一个人走的,毕竟,一般镖师至少三人结伴。那镖师说,他们去程为了护送一位公子进京赶考,确实是结伴了三人的。但另外两位镖师暂时有事留在京中,他思乡心切,打算找几个商旅之人,结伴回去。没想到路遇劫匪,又恰好遇到了为师。”
乔影听得津津有味,频频颔首。
谢九娘见他一副听故事的样子,心道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是那么没心眼儿。
但碍于是自己的徒弟,不好上手揍,只能继续道:“当时虽是二月初,那绥州大行山内却下了很大一场雪,不好赶路,镖师见我年纪大了,邀请我去海棠镖局稍作歇脚,我便答应了。只是,没想到去镖局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老头,阿影,你猜那人是谁?”
乔影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却不敢一口报出来,心下惴惴。方才听故事的津津有味立刻成了如嚼鸡肋,小心翼翼询问:“您见到了谁?我认识吗?我应该……没听过吧?”
“如果你没听过绥州余明函的话,当我没说。”
乔影立刻装作恍然大悟状,道:“啊,师父原来您还认识余老……”
“是啊,要不是我认识他,恐怕我徒弟之后该改口叫他师父了吧?”谢九娘乜了乔影一眼,没好气道。
乔影原本心里就有些激动,这下更是闹了个大红脸,十分不好意思起来。
喜欢一个人的反应是藏不住的,即便老太太没提‘何似飞’一个字,但乔影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九娘开口:“也怪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外漂泊,居无定所,即便是你祖父,想要告知我一些消息也没法子。因此,当我知道你存在的时候,距离你祖父已经过世六年,当时你也早已十二岁。”
这段缘由乔影是知情的。
当时他正处于爹不疼娘不爱的阶段,当时的他,还会因为爹娘一个眼神就窃喜不已。
加之,十二岁正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间点——京中大部分人家都会在儿女十二、三岁时为他们定下亲事,如果当时没有师父在,乔影可能会出于讨好爹娘的原因,就稀里糊涂的定亲、成亲、生子,再也没有之后的故事。
一切的转折点,在于他师父的出现。
是谢九娘回京后,经过一番波折,拿到了祖父临终前对遗产安排的信件,再联系了不少老友作证,将遗产一事安排妥帖后,才找到的乔影,同他说了其中关键。
大意是如果乔影出事,祖父祖母这笔不菲的遗产便会捐给京外沉塔寺;如果乔影不出意外且平安喜乐的长大、成亲,这笔遗产便是乔影一半、乔淞远一半;但因这世道对哥儿太不公平,倘若乔影成亲后不幸福,亦或者二十岁还未成亲,那么这些银子便尽数留给乔影,为他安身立命所用。
只因‘幸福’与否的界限太过模糊,毕竟人生总没有一帆风顺的,老太太也懒得跟乔淞远较真,便做主以乔影的年纪作为界限——倘若他二十岁还未成亲,那么就可以带走所有遗产,富足的度过一生;倘若他自愿成亲,那么一半的遗产就当是乔家这些年来庇护乔影的谢礼。
当十二岁的乔影第一次知道这些的时候,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但令谢九娘比较满意的是,乔影居然只用了三日就彻底调整好了情绪,看不出一点难过和委屈。甚至再没提过其他,只是像以前一样的习武、练字、读书,只是再也不会找爹娘求夸奖了。
谢九娘感慨道:“不愧是曹家那小儿的弟子,跟他学了这么多年书法,也算是字如其人了。”
见猎心喜,谢九娘主动要给乔影当师父:“我和你祖母是手帕交,你长得如此像她,又同她一样的生辰,一样的命格,甚至阴差阳错下,你们连性格都如此接近……也罢,乔影,你可算拜我为师?我在京中教导你两年,两年后,我离去。到时你想天南海北的游历,亦或者向你祖母一样,找到个喜欢的人嫁了,都由你。”
乔影当即跪下拜师。
十四岁那年,师父离开京城。
三个月后,乔影也动身离开,前往绥州,打算拜师余明函。
——即便到这时,乔影都没想过同爹娘撕破脸皮。
或者说,他对爹娘还心存希望。
他是不想成亲,但是他是想要拜师后,由德高望重的老师去跟爹娘提此事的。而不是自己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昂着头、理不直气不壮地跟爹娘犟嘴。
但娘亲的一封信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乔影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原来爹娘都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也都猜到余老不会收自己为徒。
他们人在京城,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蹦跶。甚至在信中说,未曾出嫁前,多在外面玩玩,见识见识世面也好;成了亲就得安分守己的留在后院,相夫教子。
乔影想,如果没有后面这封信的刺激,当时他也不会在回京后就酝酿着离家出走。
如果他没有那么早就计划着离开,当时也不会一路顺利的摆脱乔府的搜查,直到他抵达绥州、行山府府城。
那也就不会有后来‘晏知何’和何似飞的一段故事了。
时也,命也。
这其中无论哪个环节出差错,哪个环节被取消,都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乔影想,如果没有当时行山府的那一场邂逅,他第一次见到似飞,应该就是在京城吧。
到时,成鸣三年的琼笙社开年第一宴,在落梅阁,可能是他第一次见到十六岁的少年解元何似飞。
乔影觉得,自己应该还是会被少年所吸引,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可这时……似飞应该就不会喜欢他了。
且不说自古以来文官武将不可拉帮结派,单单说想要一展抱负的少年解元,就不可能在考会试和殿试的前夕留恋儿女情长。
毕竟,如果一个男子在人生最重要的关口放弃激流勇进,而是只想娶个家底殷实的妻子,在岳家的关照下‘平步青云’,乔影当然也不会喜欢他。
乔影喜欢的并非是‘天分出奇高的人’,而是能一直沉下心做一件事、不为外物动摇心中理想的少年。
就像他很喜欢、钦佩那十二生肖木雕的手艺人一样。
当乔初员第二年再去木沧县买木雕,那木雕师傅的雕工可以说是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一步步前进,怎会不叫人钦佩?
后来……在得知木雕师傅是何似飞后,乔影一颗心激动的‘砰砰’直跳,眼睛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看,钦慕之情溢于言表。
谢九娘说了这么多,原本还想看看徒弟的反应,再询问他成亲一事到底是乔家两口子逼得,还是自己自愿的。
要是乔家两口子一直用世俗眼光来压她徒弟,她这个师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即便时至如今,她说话的份量已经大不如前。
但无论如何,乔家两口子休想逼她徒弟。
可现在,看着乔影一副恨嫁的样子,谢九娘就知道自己这回白操心了。
谢九娘突然询问:“听雪点说,昨个儿你跟你爹娘动了匕首,差点以死相逼,怎么回事?”
乔影一五一十的说了爹娘想害何似飞丢状元的事情。
谢九娘微微错愕了一下,乔影打量着师父的神色,还以为自己没做好,却听到师父下一句话道:“你现在……已经彻底跟他们……?”
乔影显然没料到师父的重点居然在此,微微垂下眼帘,道:“其实,他们对我的态度一直如此。只是以前的我,心中还满怀期许,期待能得到他们的关心和疼爱。小时候,我想,如果我更听话一点、做得更好一点,他们会夸赞我;后来、后来我又想着,如果我胡闹一点,他们至少也会批评我、打我。只要他们能看我,我就会很开心。师父,现在的乔影,对他们已经没有期待了。”
没有期待,所以,可以撕下和善的假面,真刀真枪的坦诚相见。
谢九娘活这么多年,世事变迁看过不少,但还是压制不住对乔影的心疼。
她抬手,摸了摸弟子的脑袋,无声的安慰他。
乔影也不想让师父为他担心,道:“其实,当昨日把一切都说开后,我觉得心里顺畅不少。真的,师父,我心里从来没这么舒畅过。以前都是我求他们多看我一眼,我那么卑微的把心捧给他们,无论他们怎么糟践都可以。但当我把心收回来,当我只做我自己的时候,我发现,他们远远没有我小时候想象的那么强大。原来,我爹只不过是色厉内荏,我娘只会一味的给我身上加道德包袱……我看穿了,所以我不会再受到伤害。”
当一直捧着一颗真心的人收回自己的心后,就该对方患得患失了。
谢九娘道:“阿影真的长大了啊。”
乔影漂亮的杏眸弯了弯,道:“师父此行前来,一定不是专门给我讲故事,您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徒弟等着呢。”
“原本是重要的,但现在看来,也不算多重要了。”谢九娘道,“我同余明函有些交情,二月那会儿见着他时,他说‘乔家是京城望族,却让一个垂髫小孩不断孤身前往绥州,定有爹娘失责缘由在。四年前,乔家小儿想要拜师于我,最终没当面开口;两年前,因缘际会下同我弟子相遇相知相交,我那弟子甚至当着乔家二郎的面说过结亲一事。如今,我弟子进京赶考,考中后应该就商量提亲了,因此,他也算我未过门的徒媳。我且劳烦九娘,进京照拂一番乔家小儿。’”
谢九娘每说一句,乔影的脸就以肉眼可见的红上一分,说到最后,谢九娘自个儿也乐了。
她想着,来都来了,那就把自己想说的事情都说完。
谢九娘道:“阿影,我且与你说道清楚,你祖父留给你的遗产中,不仅有京中、乃至一些富庶地带的宅子铺面,还有他曾经培养出来的一把手,如今这些人虽年纪大了,但大多都有收徒——就像那乔初员。你爹可能说那是他找回来的,其实那都是你祖父留下,是我当时游历到扬州,让他回京照看你的。”
顿了顿,她说:“这些人都是各有各的生意和铺面在的,如果你要将其分割一半出去,那些人定然也收不回来了。你可要想好这一点,毕竟,得力手下的培养当真艰难。”
乔影目光中果然带了犹豫。
谢九娘继续道:“如今你已经十八,再过两年就到二十,那何公子到时也才十八,读书人晚点成婚不是问题,只要你们心意相通,两年很快就过去了。”
乔影连连摇头:“师父,我犹豫,只是因为我在想这些人如何能够全部为似飞所用。他今年才在朝廷中立足,就能有很多得力手下,当然是再好不过。但如若再要推迟两年……还不如现在只得一半的手下。”
再好的东西,不能尽快拿到手且用到,那就跟没有这些也毫无区别。
谢九娘默然,在这件事上,没想到乔影一个二九的少年郎倒是看得开。她点了点头,道:“你决定就好。那余老家伙教出来的学生,定然不错,今日我抵达京城,也稍微打听了只言片语,便听到不少人说那位何公子年少有为,昨儿个还在乘月书肆的文会上赢了一对大雁回去,指不定要去哪家提亲,让他们打算榜下捉婿的人一通懊恼,只恨此前没早早的同何公子有过交往。”
乔影惊了惊:“榜下捉婿?”
谢九娘道:“可不是?当年那余老头也是被抢来抢去的,结果最后他一一婉拒推辞,嘴巴都要急得上火了。”
乔影见师父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师父居然跟余老也有过交情……想到年纪轻轻三元及第的余老挨个道歉婉拒,乔影眼睛又弯了弯。这件事,到时讲给似飞听,他一定感兴趣。
谢九娘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见自家徒弟眼冒精光,就大概猜到他在想谁。心里默默感慨一句‘儿大不中留’,起身道:“天色已晚,我先回去。我那宅院你一直都派人打扫着,回去住也方便。有事了就派人去找我。”
“现在还劳烦师父挂念徒儿,是徒儿不孝……”
谢九娘道:“孝什么孝,我同你祖母手帕交,你是她的孙儿,就等于是我的,我挂念你的出嫁事宜是应该的。”
说着就往外走,乔影连忙跟上去送,跑到近前,听到师父喃喃:“绥州余明函啊,你一辈子不开情窦,没想到收了个徒弟,倒是早早的定下了婚事。嚯,一把年纪活得还不如个毛头小子。”
乔影:“……”
他脚步当即止住,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乔影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自家师父已经提早问过了雪点那位何似飞会元的住所,这会儿急着回去并非为了其他,而是打算趁天黑前去瞅一眼那个……风光程度比当年余明函更甚的少年,同样,是余明函亲手教出来的少年。

寅时刚到,何似飞就睁开了眼睛,他平躺片刻后, 掀被起身。
正准备点油灯,便听到房门处传来‘笃笃笃’三声敲门,接下来是石山谷轻轻的唤声:“少爷,少爷, 寅时了,该起身了。”
何似飞应声:“起来了。”
石山谷自个儿打了个哈欠, 又听到何似飞声音里没有丝毫困意,当下便感觉自己这个下人当得不大称职。
——主人家都起来了有一会儿了,他才过来敲门。
当下赶紧抬手擦了擦因为困倦溢出的泪水,道:“昨晚霜汐姑娘送来了些白果, 我昨晚已经煮在羹里,现在就去把羹热一热, 少爷少喝些。”
白果有缩尿功效, 将其煮成羹, 一方面可以代替饮水, 让嘴唇看起来不那么干燥,另一方面,就是能在短时间内缩尿,一时半会儿不用解手。
这玩意儿除了备受殿试考生青睐外, 一些需要上朝,但品阶不高, 不敢在乾清宫内解手的官员也会日日服用。
不过, 是药三分毒,偶尔吃一些可以。日日用, 那确实伤身。
殿试那日何似飞想着自己答卷速度快一些,没用白果。但今日不比往日,今日除了放榜外,还有策马游街等安排,到时估计不好找茅厕,为了避免在马上被颠簸的受不住,得稍微用些白果。
何似飞喝了粥后,检查自己衣着打扮没有出丝毫纰漏后,出门坐上海棠镖局的马车,前往宫门口。
所有新科进士按照春闱的名次分成两列站定,进入宫门后,先被内侍以及礼部官员带领,在一处宫殿内换上朝廷统一的新科进士服——巾、袍、革带、靴。
巾为黑色,分为两层。首层以额头为势,圆形,第二层以发髻为势,顶成微方形,[1]像官员们的乌纱帽,却又不尽相同。
最大的区别便是进士巾后带两条长长垂带,看起来更显得人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袍子为圆领右衽,深蓝色;腰间配革带,脚着与官员一般的官靴。
这时,如果有哪位仁兄不大会绑进士巾,便会有礼部官员和内侍一起上手,尽量不耽搁的时间帮着即将成为新科进士的大家处理好仪表。
随后,立刻带领众人前往举办殿试的太和殿前。
殿试放榜这日,朝会也从乾清宫搬到了太和殿,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分立两队,皆于院中。换好衣服的考生们依然是此前两队的队形,站在文武百官队伍后。
众人站定后,又过了片刻,许是到了某一特定时间,有内侍高呼:“陛下驾到——”
诸位考生随着前面的官员们整齐的跪拜行礼。
成鸣帝兴许说了平身,但何似飞站得太远,基本上听不到,便跟着前面的官员行动。不过,这些官员倒是在陛下到来后,往前走了好些。
应该是官职高的官员和御史台官员们得以进入太和殿内议事的缘故。
少顷,何似飞听到有内侍唱:“宣何似飞、叶辰……进殿!”
声音能传至这里,定然也是专门练过的。
还不等何似飞他们行动,又有内侍走过来,重新点了十个人名,道:“请诸位跟咱家前往太和殿内,圣上要亲自提问呢。”
这便是定下的前十名了。
只要大家在面圣时不出大差错,便是成鸣三年新科进士前十!
何似飞听到站在自己身后的考生脚步一错,似乎身体晃了晃。
他忽然想起,会试第三名顾明宇……学问、文采、思辨能力都不弱,可方才内侍所叫的名字中,并没有他。
叶辰也下意识地看了顾明宇一眼,心中不免出现一缕英雄惜英雄的叹惋。顾明宇的文采水平不在他之下,按理说一甲前三都是稳了……怎会、怎会连前十都没入?
可这叹惋也只出现了一瞬,叶辰的心思便被另一道信息给占去了——方才内侍叫名字时,第一个叫得是何似飞,那么……何兄当真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了!
虽说他一早就能猜到这个结果,但当此刻结果近乎铁板钉钉的展现在他面前,叶辰还是忍不住感慨,何兄当真是厉害!连中三元实至名归!
十人跟随内侍,行在文武百官的队列中间,顺着丹陛,一步步朝着太和殿内走去。
叶辰能感觉到周围官员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十人身上,或者准确一点来说,百官们都想瞧一瞧那即将连中三元的何似飞!
叶辰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身侧深蓝色衣袍,飘带下垂的少年郎,当真是如青云出岫般超然绝尘。少年人的锐气、书生的儒雅,还有官员的矜贵,被他完美的融合在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个高门世家精心培养出的小少爷。
不知怎么的,叶辰忽然就想到了前日他看到的穿着短打在书院后山跑步的少年,同样的朝气蓬勃,矜贵疏离。
这还真不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什么似乎都掩盖不了何似飞公子身上的气质。
十人进入太和殿,再次见礼后,高台上的成鸣帝开口:“何似飞。”
何似飞立刻出列,按照此前礼部官员培训过的模式,朗声道:“学生何似飞拜见陛下。”
“平身,”成鸣帝向前倾了倾身子,“你就是何似飞?看起来年纪不大,殿试答卷上能得十六圈,着实不错。”
此话一出,除了原本的读卷官外,其他在场的王公贵族和大臣们都错愕了一番,何似飞登时感觉自己后背几乎都要被目光给看穿了。
大厉朝文风颇盛,在场又都是位高权重者,即便是武官,也晓得十六个圈得有多厉害。
——一共才八位读卷官,每位最多画两个圈,且因为读卷官口味不同,就一般情况而言,状元郎约莫得十个圈,已经算是‘精彩绝艳’。何似飞这十六个圈……好像绝无仅有?
成鸣帝似乎知道自己这些臣子们在想什么,道:“也并非前无古人,约莫五十年前,绥州余明函,不也是十六个圈么?”
绥州余明函。
这个名字似乎距离大家已经十分遥远,但却又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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