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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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乔影拦住了正要往何似飞小院里派人的爹娘,跟他们争执:“明日或者后日就要出殿试排名,你们现在派人去他家,你们到底抱的什么心思!”
平日里总是婉言相劝的乔母难得沉默了下来。
乔淞远则用手指头点着乔影的额头,怒骂:“哪有孩子用这种语气跟爹娘说话的?!你还记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是谁将你养育这么大的?!”
乔影冷笑:“我就是记得是谁将我养育这么大的,我才用这种语气说话!”
乔淞远怒不可遏:“你!”
乔影道:“你们今日安得什么心,别当我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今日敢派人出去,宣扬我和何公子的事情,把这件事传出去,那我现在就当场自戕!”
说着,他拿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喉口,“祖父曾说过,如果我在二十岁之前,得以嫁给心爱之人,那么他老人家戎马半生的积蓄便是乔家一半我一半。但如果在此之前,我出了什么问题,他老人家的旧部一定会将此银子尽数捐给京外沉塔寺。”

听闻此言, 乔淞远居然猛地站起,高喊:“管家!”
乔母以为丈夫还想要出去施行之前的计划,连忙拉住他的袖口:“远郎, 你……”你这是要逼死阿影啊!
倒是一派怜惜儿子的模样。
但此刻,乔影对此毫无感触。
因为,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母亲到底是真心的怜惜他,还是怜惜那么多的银子和宅院。
——要知道, 自己祖父祖母那一辈,买下的宅院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后来父亲这一脉, 作为祖父的次子却能完全碾压长子,盖住长子的锋芒,这些银钱也派上了大用场。
乔淞远来不及安抚夫人,只是对着管家道:“快把我派去何似飞那里的人叫回来!”
乔母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丈夫又干了一手暗度陈仓的好戏。
乔影则对此毫不意外。
他这对爹娘再做出什么事, 他都一点都不意外。
乔影就这么跟自己的爹娘僵持了整整一日,临近黄昏时, 他们隔壁府传来一阵热热闹闹的谈论声。
当然, 这些谈论声是传不到乔府主人们住的院落的。但恰好雪点托人买了一些治疗外伤的药材, 正在这边付钱, 便听到隔壁那家少爷们在闲聊。
“我苦学算科两年,就是为了能在这回拔得头筹,给我心爱的姑娘赢回一对大雁,倒时让她的好姐妹们都羡慕羡慕。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何似飞——是叫这个名字吧?”
雪点原本没想听墙角, 但冷不丁听到了‘何似飞’三个字,当下来了精神, 慢慢、慢慢的清点药材, 把那位送药的侍卫吓得够呛,以为自己这药没买对, 一会儿要被雪点姑娘问责。
隔壁的公子们果然没辜负他的期待,继续道:“我倒是听说那何似飞公子有状元之资,而且他已经连中解元和会元,这回不出意外,应该就是状元了吧。”
“什么,他面相上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这就要中状元了?还、还三元……?”
“是的吧,坊间是这么流传的。而且你也看到了,你是为了今日的文会准备两年,才收到的请帖。那绥州何似飞才来京城多久?他就能收到乘月书肆的请帖,已经证明他在唐大学士心目中的地位。”
这时,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公子哥儿插了嘴,道:“就是啊,二哥,你想想,咱们家是什么地位,那绥州何似飞又是什么?我和大哥就算是凭借家世,最多也就是一个旁边喝茶的;而二哥你是得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才拿到的月白请帖,那何似飞能在短短几个月期间就拿到请帖,已经足以说明一些事情。”
最先说话的二公子道:“行吧,我又不是不承认他的才学,我就是惊讶,他那么小小年纪的少年,怎么就快要连中三元了?我此前可都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小公子笑着说:“二哥,你没听到还不正常?你这两年都快钻到算科题眼里去了,这些坊间消息,下人们自然不敢让你劳神。”
二公子愤愤:“我都苦学两年,而且我的算科功底已经被工部的尚书大人看好,打算同意我进去工部当值了,没想到被一个小少年给抢了第一。”
顿了顿,他打断大哥想要劝诫自己的话语,道:“哎呀别劝了,我又不是分不清好歹,我知道那何公子不是有意针对我,我也知道自己苦学两年并非完全是为了此次文会,主要还是要进入工部的。现在能进入工部,目标已经算实现了。但我就是生气嘛,大哥,三弟,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拿到第一,我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一对大雁送给我心爱的姑娘当聘礼,现在被搅黄了,你们还不让我生气一下?你们这样下去,可就跟隔壁乔家爹娘……”
他还没说完,就被大哥迅即的捂了嘴巴,然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隔壁的动静再也听不到了。
雪点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听到最后一句,当下也蔫儿了起来。
是了,熟悉的邻居都知道他们少爷的亲生爹娘不干人事,常常就是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情后,还不许少爷生气,也不许少爷对外说一个不好。
——关键是少爷对父母都心灰意冷,不再期待父母关爱的时候,这对爹娘却天天找事情。
现在满京城都说少爷嚣张跋扈一把年纪嫁不出去,但都没考虑过他在家里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雪点没想过的是,即便这样,他家少爷的鞭术、银针术,在整个京城小一辈的公子哥儿中,都难以找到与之匹敌的;还有,他家少爷的字,可是被曹义光先生夸过好的;除了这些,少爷的文采在小辈中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这些换到一个男子身上,‘才名’估计也不会逊色先前的何小公子多少。
要知道,本朝男尊女卑,从小就会有人督促男孩子——你要好好读书,这样才能出人头地;而对于女子和哥儿,都说得是你要安分守己,日后嫁人了相夫教子。
可她家少爷应是在这种大氛围下,学了一身本事,去年更是开了数十家镖局,多少男儿都比不过他!
大雁这种猛禽,何似飞自然不可能拎着回家,他在接受完众人的道贺和邀约后,跟随小厮前去登记自家地址,今天稍晚些会安排人把大雁送上门。
叶辰在外面等候何似飞,见他出来,当下拱手:“恭喜何兄,方才那场辩论当真太精彩了,那假设之后反推,刚开始我还能听懂一二,后来便完全感觉自己在听天书了。”
要不是在场其它大家,以及乘月书肆的审稿人们都在奋笔疾书,随后微微颔首,叶辰都要怀疑何似飞专挑他们听不懂的说。
事实证明,算科这玩意儿,当真不是普通人能驾驭得了的。
也许,只有那些精通算科的天才,才能交谈到一起吧。
何似飞道:“其中有逻辑,并非天书。”
叶辰心道这逻辑也堪比天书了。
幸好何似飞已经讲累了,这会儿也不打算再重新给叶辰复盘,两人便一边交流着一边往前走。
叶辰忽然想到什么,开口:“我记得早间看到何兄在绕着楚才书院后山跑步,这回我应当也看对了吧?”
何似飞倒是有些讶异。
叶辰道:“我家就在那儿附近,早上温书结束后,出门便看到了何兄,只是当时何兄跑得太快,穿得也只是短打,我没敢叫住你。”
当时,他还忙着去布庄拿自己的新衣裳,准备在乘月书肆的文会上穿。
——反正还年轻,总得多注意外形。
何似飞道:“叶兄确实没看错,我习惯跑步锻炼身体,那儿距离我家也较近,且平日里没多少人。”
叶辰本想说下回可以约着一起跑,但一想到何似飞这个跑步的速度,他又偃旗息鼓。
毕竟,慢跑虽然也并非不可,但在一个浑身肌肉线条流畅,身量高挑的少年身后拼命狂追,要是被人看到的话,叶辰觉得自己这张脸就可以不要了。
他说:“我现在已经是老骨头了,跑起来难看,唉。”
何似飞对叶辰印象还不错,他道:“叶兄,倒也不必要纠结好不好看,我觉得,每当我跑完后,再去写很难得算科题,如此坚持三旬以上,总感觉自己再做算科题目,就更加得心应手。”
这算是学习方法的分享了。
叶辰却暂时没往心里去,毕竟时下大家都宣扬的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只有花时间在学习上,才能出人头地。
至于骑射功夫,书院里都没说让他们好好练,一月最多几场,过过场面,做做样子就成。
像何似飞这种每天还要给跑步锻炼分出时间的,叶辰会下意识觉得不符合他的观念。
但等到十多年后,已经位及人臣的何似飞再明文要求广大学子把注意力不仅仅要放在书本上,还得放在运动,不仅学习骑射、御车,还得在跑步、跳高、跳远……等诸多运动中选出其二,列入广大县学、府学的岁考范畴。
这些对于农家子来说不是难事,但对于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来说,可是像捅了马蜂窝一般。
可当时举国上下,居然连一个胆敢反抗的刺头都没有。
再过数百年后,有科学家指出,有氧运动后去学习研究较难的知识,会促进大脑神经元再次生长,确实会让人变得更聪明。这一研究的问世,便是在说明运动的确非常非常重要。
何似飞这边回到小院没多久,就听到敲门声。
石山谷早在少爷回来时就听说稍后要有一对大雁送上门来,记得听门声。
这不,立刻跑出去开门。
何似飞也举步出门查看,对他来说,这也是头一回近距离见大雁。
他刚走到院子里,那安排小厮抬着大雁笼子的中年人就是一愣。
这中年人正是何似飞之前询问大雁如何买的人。
只不过当时何似飞询问到他这里的时候,距离乘月书肆的文会开始,已经不到十日。
当时请帖基本上已经发完,所以对方完全没想到当初这位眼巴巴跑来询问大雁的少年居然就是那文会的头一名——何似飞。
如此戏剧化的反转,让中年人有些措手不及,幸好他反应快,赶紧对何似飞拱手:“何公子。”
何似飞拱手回礼,三两步走上前,询问一些养大雁的注意事项。
中年人自然知无不言。
甚至在临走前还几位贴心的祝贺了一句:“祝何公子早日得偿所愿,娶得佳人。”

待送走他们一行人后, 石山谷再回来,看到这对大雁的眼神都不对了。
但他不是那种‘果然如此’的眼神,而是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目光, 以至于显地整个人稍微有些空洞、呆愣。
大雁……一对大雁……
这不是婚嫁六礼中第一礼纳采的最高级别仪礼么!
这下,此前乔小少爷对自家少爷好的种种,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石山谷不是没想过自家少爷和乔小少爷的关系,但他胆子还是太小了, 不敢细想。
这主要是跟个人阅历有关。
石山谷今年十四,虽说可能接近娶妻的年纪, 但他一无家业二无本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娶得了妻子的。
再加上爷爷打算离开京城回老家,跟他说过娶妻一事,没有长辈在身边是不行的, 让他别着急,等自己能立得住后, 再寻求良缘。
因此, 石山谷一直是觉得娶妻一定要是有长辈在身边的。
自家少爷虽然不管从品貌还是本事上来说, 都是上佳, 但到底还是自己孤身一人在京城,这如何娶妻?
而且娶得肯定是那位家世极高的乔小少爷吧?
娶这样的世家少爷,不得正儿八经的把六礼走完么?没有长辈可怎么行?
难道是其他人?
可这样的话,乔小少爷该如何?
石山谷不理解, 所以才迷茫,但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 因为自家少爷肯定有自己的主意, 它只需要照顾好少爷就行。
但石山谷还是压制不住好奇,小声问:“少爷, 您打算要娶乔小少爷么?”
何似飞心情正好,正在按照方才那人说得给大雁喂肉,笑着道:“去掉‘打算’,也去掉‘么’。”
石山谷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觉得这样也不错的。
乔小少爷来家里这几回他都是见到了的,上回少爷考完会试,整个人发烧得人事不省,那小少爷当即就穿着小厮的衣服赶来——一看就是偷偷溜出来的。
并且,乔小少爷那么金贵的一个大少爷,守了自家少爷几乎一天一夜,还是后半夜乔家派人来,才把乔小少爷给带回去的。
乔小少爷喜欢他家少爷,而他家少爷待乔小少爷也完全是不同的,两人真的十分般配!
此刻,除了唐大学士外的两位大学士都担任了读卷的重任。
‘读卷官’是殿试评卷人的统称,每场殿试读卷官约莫为八人,两到三位大学士,剩下的则是学问极其优秀的院部大臣。
这回原本唐大学士也是读卷官,但因为会试推迟的缘故,导致殿试也跟着推迟,接连就将其跟乘月书肆文会的时间撞了。
——以唐大学士对算科的看重程度,这种转成讨论算科的文会,他是一定要参加的。
反正前面会试时,唐大学士也担任了评卷官,令他失望的是,除了何似飞写出了最后一道算科不计分题目外,其他人都没写出来。故此,唐大学士对评殿试答卷也是兴致缺缺。
反正等到殿试排名出来后,他还可以去将优秀的答卷拿出来阅读。
而以清谈为主的文会,即便是后来看记录,也没有现场听他们唇枪舌剑来得精彩!
所以,唐大学士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会。
而剩下两位大学士,包括其他读卷的大臣们,则要经过族谱审查,确认此次考生中没有他们的亲眷、弟子、门生,如果明知故犯,到时罪加一等,说不定还要革职。
总之,朝廷每一场科举都尤为重视,力保其公平性。
殿试的读卷与先前几场考试不大一样。
殿试读卷是要求八位读卷官将每位考生的答卷都通读一遍,留下记录、写下评语,并且,还要盖上自己的官印。
记录符号为圈、尖、点、直、叉等五种符号,其中圈为上佳,叉为最次,以此类推。
最后选排名时,需要选出没有叉,且圈最多的文章共十份。
读卷官只能暂时将这十份简单的依据卷叉的数量从一排到十,至于真正的最后排名,则是要陛下亲自定夺。
届时,陛下朱笔点出一甲前三,之后再点出二甲第一传胪,剩下的便按照顺序类推。
曹大学士看到一篇上佳的文章,正想发表一下感慨,再跟旁边关系不错的孔大学士交流一下感想,他坐正了身形,开口前甚至还轻轻的清了下嗓子。
就在他打算张口的时候,忽然看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小太监。
是小六子。
成鸣帝的贴身太监。
曹大学士的所有话当下就被卡在嗓子眼儿,活像是茶壶里倒饺子,一个也倒不出来。
——奇了怪了,去年恩科会试,都是随便派了几个内侍过来‘监察’,这回怎么一上来就是小六子?
曹大学士这会儿想到了余明函,要是他还在京城的话,曹大学士一定会给他去一封信,询问他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毕竟余明函是皇帝的老师,怎么说也是比较了解他性格的。
但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曹大学士自己是猜不出成鸣帝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的想法的。
“坏了,难不成他不喜欢那个何家公子,不想让对方进入一甲或者前十?”
一般情况下,人遇到自己拿不定的事情,总会下意识觉得对方跟自己想法相左。
曹大学士比较欣赏何似飞,故此,就觉得陛下想要跟他们这些前朝老臣们作对,不想要何似飞。
曹大学士对何似飞偏爱和看好,不仅仅是当时琼笙社开年第一会上的精彩辩论,如果单是这个,曹大学士估计还不会准确叫出何似飞的名字,也不会在殿试时特意想起他。主要是前些日子何似飞那本万字策问,当真写到了曹大学士心坎儿里,让他恨不得立刻收何似飞为门生——但是还担心自己收了何似飞,唐大学士会不会心情不好,给何似飞穿小鞋。于是,久久没有下手。
可只要一想到陛下可能不大喜欢何似飞,曹大学士就觉得颇有种无力感。
即便是他,也不能左右天子的想法和裁决。
想到这里,曹大学士对这篇上佳策问的分享欲也没了,画了圈圈之后开始看下一篇。
翌日傍晚,一百九十一份贡士答卷被批改完,选中了前十名。
曹大学士早先看到过何似飞的万字手稿,虽说殿试上写得馆阁体同何小公子手稿里那锋芒含蓄内敛的字不大一样,但到底是一个人写得,笔锋走势总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尤其曹大学士还是写字大家,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份画了十六个圈圈的,正是何似飞的答卷。
为了避免作弊,一个读卷官最多给一篇答卷上画两个圈圈,如果有人敢多画,查出来后,革职可能都是轻的,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作弊,这还是欺君惘上!
而何似飞这十六个圈圈,那就是在场八位读卷官,都为其贡献了自己的圈圈。
曹大学士心情颇好,看来官员们到底都是正儿八经为国家考虑的,能写出这样策问的人才,就该点为第一名,日后青云直上!
一位官员见曹大学士看着这份答卷,自己也瞟了一眼,扫到上面那令人震惊的十六个圈圈,立刻便想到自己方才读卷时看到的顶尖答卷,当即高兴起来,道:“大人,现在所有答卷已经读完,我们是否可以揭开糊名,看看这位到底是谁?”
曹大学士心说不用揭开,老夫已经知晓他是谁了。
但按照规矩还是得揭开了,可这要是揭开了,皇帝不同意将何似飞点为状元,该当如何?
就在他犹豫之际,忽然听到殿外小六子的声音:“诸位大人,陛下得知大人们将答卷已经批改完毕,特让我来请大人们共去乾清宫一议。”
他身后还带着不少侍卫,都是来运送答卷的。
曹大学士心一横,便没揭开,心道到时先让陛下点出状元了,再揭开糊名也不迟!
读卷的宫殿距离乾清宫稍微有一点远,但此刻天气不错,加之诸位大人已经在宫殿内呆了好些日子没出来走动过,这会儿一个个也懒得坐轿子,都跟着小六子往乾清宫走。
诸位大臣们在乾清宫坐定之后,用了饭的成鸣帝才姗姗来迟,诸位起身跪拜。
跪到一半,曹大学士忽然听到陛下说:“这答卷怎么还没揭开糊名,快揭开吧。”
曹大学士:“……”突然就跪不下去了。
听着那悉悉索索的拆除糊名声音,曹大学士面色铁青,成鸣帝目光落在他脸上,有些好奇:“次辅大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接近两百位贡士中,跳不出几个可用之才?”
曹大学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在成鸣帝也并非要他回答,反而继续道:“朕倒是怀念当时老师那一年的科考,不仅出了绥州余明函,还有当年的小诗圣,更有祖父、父皇左膀右臂的几位肱骨大臣。就怎么说吧,有时候一年就是会出许多人才,但更多时候,我泱泱大国,三年也出不了一个能让朕放心交予权柄的人啊。”
曹大学士感觉陛下这话就是在影射这一年,他是一个都不想要。
脸色更加难看。
成鸣帝感慨完,自己先拿起那放在第一个的答卷,这张答卷上的字对他来说也比较熟悉。
因为前几次,他正好看到过何似飞写最后那首诗。
成鸣帝倒是先没看那十六个圈圈,只是开口道:“这字倒是不错。”
随后,他便开始仔细读下来。
成鸣帝不像是他父亲那样,都当了很多年的闲散王爷,突然发现自己的弟弟们全死了,这才被紧急召回京城,成为皇帝。
自此兢兢业业,生怕外戚专权,生怕自己宠幸出一家独大的太监和权相,到时他百年后,史书评价——“当皇帝是‘半路出家’,当了后就忘了本,败坏了祖宗基业,大厉朝的衰败在这位皇帝时就已经有了苗头。”
为了避免这等情况出现,他父亲是一夜都睡不好,原本生龙活虎的身体,居然在皇帝之位上没熬个几年,就宾天了。
成鸣帝是十来岁时就知道自己会是太子,是之后的皇帝,故此,他没有了父亲的谨小慎微和如履薄冰。
加之他年纪小,还有少年人的野性和锐气在。
他不想像父亲一样,事事都仰仗着几位大学士,他想要自己掌握大权,成为说一不二的帝王。
而不是遇到问题后,听这位文官一句、那位武官一句,最后再卑微的请教大学士:“朕该当如何?”
既然如此,成鸣帝就将这个问题抛出——看贡士们怎么回答‘如何当好一个皇帝’。

成鸣帝将何似飞的这份答卷只看了一眼, 就将其放下。
这下不仅仅是曹大学士心头一跳,就连旁边一直很温和、不怎么喜欢表达自己喜好和想法的孔大学士也愣了愣。
——怎么,这是陛下不喜欢他们众人所裁决出的第一?
可这份答卷简直是从各方面都碾压其他答卷。
不仅是字迹、文采方面的绝艳, 其内容深度更有细究的价值。
可此刻,他们暂时无权置喙——大臣们的权利只在读卷。前十名,都得由陛下亲自裁决。
就像是之前会试,虽然是三位大学士出题, 但陛下可以要求他们每人出哪种类型的题目。最后甚至因为三位大学士不同意,皇帝就推迟会试考试。
最后, 臣子们实在没办法,只能按照皇帝的要求出题。
唐大学士想了许久的算科题目,结果会试时一道都不让他出,差点当空一口凌霄血喷出。
成鸣帝许是见他面色极为难看, 想到这位大学士平日里从不拉帮结派,不做任何扰乱政权之事, 唯一拉拢的还只是那些精通算科的人才——可这些人才一半在工部, 一半在书肆, 书肆里的都没实权, 工部的……其实也没啥权力。
总的来说,这群人都没什么威胁。
这才是专心为了朝廷发展而潜心钻研,不惜奉献自己一生的真正的人才。
成鸣帝心想,虽说吃了上回恩科会试和殿试的亏, 给了其他人拉帮结派的机会,但唐大学士是一点也没有拉帮结派意向的, 他拉拢的那群人今儿造个船, 明儿造个屋子,实在都是能干且不胡闹的人。要不, 就给他一个招门生的机会吧。
于是,这就有了最后一道不计分的算科题。
因为只有一道,还是不计分,唐大学士也懒得跟考生们虚与委蛇,照顾他们那幼小的心灵。故此,唐大学士直接将自己闲暇时做了大概有好几次的算科题放到了考试中——反正会试考九日,这群考生中要是出个真有本事的,当然能将其写出来的。
随后,一语成谶,果然只出来了一个真的有本事的。
成鸣帝对整个朝廷的掌控程度比先帝要入微许多,他自己心里不喜欢总是教大学士们问题的先帝,自己总是有别的想法,虽说面子上还能装一装,但这都两年多了,诸位大学士们自然能有感觉。
这会儿,看着成鸣帝放下了何似飞的答卷,拿起了第二名顾明宇的答卷,曹大学士已经收敛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原地,不想再说一句话。
“这张答卷着实有些一般啊。”成鸣帝说到,“文采是不错,但内容都是老生常谈,新意么……只有那么一点。”
成鸣帝走下高台,将这份答卷放在孔大学士面前,说:“大人不用起身,说说这份答卷为何有九个圆圈,可以排在第二?”
孔大学士毕竟当了这些年的官,早已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就依言没起身。
即便成鸣帝有些问责,但他面色依然看不出一点紧张,道:“陛下,此答卷卷面整齐、字体漂亮,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内容并不算老生常谈,比如文章第二段、第三段、第四段的三个观点其实都颇为新颖,这是其二。只是这些内容,陛下可能听我们几个说得多了,才会觉得老生常谈。”
成鸣帝将答卷拿回,颔首,面上也没有不虞之色,诚恳道:“原来如此,是朕误会了。”
说着,将这份答卷放在一边,然后又拿起了第三份。
皇帝在前面将第二到第十的答卷都看了一遍,终于抬起头,问:“有没有第十一的答卷?算了,将十一到十五的答卷都拿过来,朕都看看。”
方才侍卫们已经将所有答卷都抱了过来,小六子立马将后面五份答卷呈上。
看到原本排名第十二的答卷后,居然微微颔首了一下,用朱笔在上面写了个二甲第一。
这便是当场定下了第四名,传胪之位。
小六子一向非常会拍龙屁,当即高呼出这份答卷的卷主名字及其排名。
要是放在往常,曹大学士可能还要生气一番——要是陛下将第五到第十的答卷钦点为第四,他们这些老家伙都不会有丝毫情绪,毕竟前十的答卷,都是他们挑了又挑,才挑出来的好苗子。
这直接把十二点为了二甲第一,算是打了他们这些老家伙的脸。
但曹大学士这会儿只关心何似飞那十六个圈圈的答卷会排在第几。
方才成鸣帝将第二的答卷拿下来询问孔大学士,语气隐隐有些责怪,孔大学士不卑不亢的说了回去,但在场的大家都知道,这下原本是榜眼的顾明宇肯定要跌出一甲之外了。
不知道何似飞的答卷会不会也是这么一个待遇。
要真是如此,曹大学士就是拼了老脸,也得比孔大学士更加不卑不亢的回应回去。
——这是,他倒是怀念那个倔脾气的唐老了,要是有他在,肯定能跟陛下说道一二。这个糟老头子真不能把他那个什么算科辩论推迟几日么!非要在这时候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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